面前站着的是他前妻。
五年前飞扬跋扈, 盛气凌人的少女, 五年后冷漠尖锐,刀枪不入的女人。
五年的婚姻生活,其实他真的不必感到愧疚。
苏兰还是那个身价上亿,什么都不用付出,依然可以衣食无忧的千金大小姐, 美丽而年轻。
林修想, 这一场婚姻,到最后, 受伤最深的人,终究是他和韩千曼, 苏兰却能全身而退,不伤分毫, 站在这里嘲笑他们的落魄。
这个世界, 原本就没有公平两字。
苏兰, 你就从不觉得亏心吗?林修冷笑了下,上前几步, 居高临下地俯视这个深深憎恨着的女人:非得逼着我提醒你,当年你是怎么见异思迁, 抛弃了我弟弟, 强行拆散我和曼曼, 逼我和你结婚的?从头到尾,都是你一个人造成的悲剧,现在过的最好的人, 却仍旧是你。
叹息了声,讽刺地摇头:这个世道真恶心。
苏兰微微一笑:这是故事的上半段,你怎么不讲讲你那部分?我眼瞎看上了你,对你父母施加压力,爸妈断了你的经济来源,你和韩千曼被迫在租住的一室一厅小房子呆了两个月,然后你受不了了,假装愿意妥协,答应和我结婚,暗地里和小情人藕断丝连,夜半相会……林修,其实你一直有别的选择,别的出路。
抬起头,看着这个原主无望地爱了五年的男人,一声叹息:你可以上班,赚钱,供你们两个人开销。
只要你能坚持三年五年,不……也许只需要坚持个一年半载,妥协的人会是爸妈。
林修冷冷看着她:我凭什么要因为你——纡尊降贵当个普通的小市民,为生计上班劳累?苏兰打断了他,接过他的话头,说完不禁笑了一声,摇头:我和你也就半斤八两,比来比去,比谁更烂,有什么意思?转过头,对孙梦说:学姐,改天来吧,突然想起有点事。
孙梦点了点头,按了车门开关。
苏兰刚打开车门,林修伸出一手挡住,目光冷峻:我说过了,你要报复冲我来,不要拉沉楼下水。
你想太多了。
苏兰移开他的手,坐了进去,抬眸看他一眼:如果你对里面那个孕妇有一分真情,我对你弟弟就有十分——好狗不挡道,请让一让。
*车开出医院的停车场,孙梦皱眉:晦气,怎么会在这里碰到他?他带韩千曼来的。
苏兰比了比隆起的小腹:那么明显的肚子,怀孕三个月都不止了。
孙梦冷笑:别说林家快垮了的生意,就他——林修自己,他在外头也欠了债,以前他是林家大少爷,那么一点小钱没人向他讨,现在?哈,都快成过街老鼠了,他怎么想的?不打掉孩子,还生下来,靠什么养活?苏兰说:他可以工作。
孙梦好像听见了滑稽的笑话,嗤笑一声:他有这个觉悟,当年就不会答应娶你。
苏兰笑了笑,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敲了几下,拿起来打电话给林沉楼,听见他那头应了一声,便开口说:沉楼,你快要有个新的小嫂嫂和小侄子了。
林沉楼许久没出声。
苏兰一想不对,连忙解释:我可不是说我自己,你别胡思乱想。
这句话说完,林沉楼立刻答道:我没有。
苏兰轻哼,暗想没有才怪,刚才好端端的沉默那么久,肯定是他想歪了。
林沉楼岔开话题:你在医院里?快好了么?没去,我在医院外头遇到你哥,没心情了。
苏兰停顿片刻,又道:他带着韩千曼来的,那个女孩子已经怀孕好几个月了。
*下午的课结束,林沉楼犹豫再三,给苏兰发了一条消息,告诉她会晚点回去,然后开车回了林家。
一进门,客厅里传来母亲尖锐的嗓音。
……做梦!林修,我告诉你,你想娶那个狐狸精,可以,给我滚出这个家——从今天起,你跟我们断绝所有亲属关系,以后你是死是活,和林家没一点关系!林修的声音镇静而淡漠:妈,曼曼怀孕了。
那又怎么样?谁知道小贱人肚子里怀的谁的种?都是这个姓韩的扫把星,不是因为她,你和苏兰不会离婚,你不会去对付张卫华,我们家不会破产,你现在还要娶这个丧门星?除非我死!陈妈走了过来,凑近了低声说:大少爷外头养的女人怀上了,说是有五个月了。
大少爷要和小三结婚,太太快气疯了,叫他想结婚就滚出去,想留在家里,就叫小三打掉孩子。
林沉楼听完了陈妈的报告,摇了摇头,往里面走。
林母一看见他,转身扑了过来,哭得泪流满面:沉楼,你哥是要气死我……他要把那小狐狸精娶进门,他是……他是真嫌我死的不够快……你哥被小狐狸精迷昏头了,不肯和你嫂子好好过日子就算了,现在……我怎么生了这么不孝的儿子!林父坐在沙发上抽烟,烟灰缸里已经丢了好几个烟头,熏的满客厅都是烟味。
他看了眼扑在小儿子怀里痛哭失声的妻子,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大儿子,自嘲的笑了一声,终于开口:阿修,你大了,我管不了你。
你想结婚,想生孩子,随便你。
但你想我们承认那个姓韩的女人,不可能。
家里也没有养一个小孩的钱,我劝你考虑清楚。
林修沉痛地闭了闭眼,克制的说:爸,妈,你们不要带有色眼镜看人,如果你们见过曼曼,就会知道她是个好女孩。
好女孩?好女孩会当你的情妇,会跟有妇之夫混在一起?林母因为极度的震怒,脸容扭曲狰狞,指着林修的鼻子破口大骂:韩千曼和她那个妈就是一类货色,你以为我不知道韩朵萱以前的事?蛇鼠一窝,女承母业,两个都是不要脸的东西!妈!林修忍不住冷然打断:你有完没完?为了这个家,为了你和爸,我付出的还不够多?是你们逼我娶的苏兰!林母尖锐的笑:好啊,算起旧账来了?这么多年,你吃我们的,花我们的,用我们的,这笔账,我跟你算过吗?!转身,对着林沉楼恨不得捶胸顿足的诉苦:沉楼……你看见了,你看见你哥现在什么德性?林修看着这一幕,突然笑了,优雅地站起身,不疾不徐道:妈,等你冷静下来,我再回来——在这期间,你可以问问你的高材生好儿子,他又干了些什么。
*苏兰陪张老爷子吃过饭,接了个张凌打来的电话,匆匆说了几句,赶回苏家。
到家的时候,楼下的小客厅满是火药味,却安静的可怕。
一个四十多岁,脸色苍白的女人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虽然她的年纪上去了,不再青春美貌,但身上有一股很特别的气质,柔弱,楚楚可怜,让人见了就忍不住怜惜。
尤其是那一双雾蒙蒙的眼睛,目光流转间,有着勾魂摄魄的力量。
张凌坐在正中间的长沙发上,唇角挂着嘲弄的笑容,看着这个女人,又看了一眼另一边默不作声的丈夫:韩小姐——哦,不对,现在不该叫你韩小姐了,韩女士。
想和我丈夫幽会,也不找个偏僻点的酒店开房?这么光明正大的到我家里来,胆量不小。
对不起,对不起,张姐,我是真的走投无路——张凌抬起一只手,目光冷淡:亲戚不能乱认。
韩朵萱脸上泪痕交错,无助地看了看苏海航,哽咽道:对不起……我不想打扰你,也不想打扰苏……苏先生。
可我女儿现在怀孕了,我真的没办法……张凌面无表情,问:怀孕了,需要钱?韩朵萱沉默良久,咬着嘴唇,点下了头。
张凌淡淡道:谁让她怀孕的,找谁要钱。
韩朵萱的脸色白了白,拿不准张凌知道多少事情,不敢随便回答。
张凌又看了一眼坐立难安的丈夫,笑意不达眼底:苏海航,十几年了,我还是那一句话。
你可以跟这个女人走,我绝对不会拦,但是你走了,我会让你付出十倍百倍的代价。
我的为人你知道,说话算话。
苏海航后背一凉,想起林家的遭遇,更不敢得罪老丈人家,加上这么多年了,对韩朵萱母女的感情早就淡了,更不可能为了她们赌上自己的事业,皱了皱眉说:我不是跟你说过了?我不知道她会来——如果我跟她有什么,你觉得我会叫她来家里?我又不蠢。
张凌微笑,看向脸色惨白,几乎站不住的韩朵萱:韩女士,听见了?韩朵萱恍若未闻,凝视着那个爱了一辈子的男人,凄楚的问:海航……你真的不要我们了?苏海航到底于心不忍,沉重地叹息一声,低着头说:如果是个可靠的男人,叫曼曼嫁了吧。
韩朵萱的眼泪流了下来。
她捂住脸,点了点头,苦笑着转过身,冷不丁看见苏兰,一愣。
苏兰把准备好的纸巾递给她。
韩朵萱接了过来,轻声道谢。
苏兰的声音压的很低,只有对方能听清:你的准女婿手上戴的那块表,贱卖折现,到手也不止十万,足够一时开销。
看着女人惊愕又带着恐惧的眼睛,淡淡笑了笑:那是第一次约会,我送他的见面礼。
还有——告诉韩小姐,请她安心,没有谁会拆散她和孩子的父亲,我认为他们非常般配。
韩朵萱发白的脸忽然涨得通红,低下头急急忙忙走了出去,头也不敢回。
*我妈撑了这么多年,我也不知道图个什么……也许太要强,不想让人觉得她婚姻失败,在她背后说三道四,唉,有什么必要呢?知道我爸出轨的人多了去了……也许她对我爸有情,放不下他,我也弄不懂。
苏兰靠在青年怀里,皱眉苦恼的念叨了会儿,放下吃完的小点心,摸摸肚子,心满意足地叹息了声。
林沉楼手指绕着一缕乌黑的长发,轻声问:怎么没留在家里?苏兰苦笑:我倒是想,我妈不让,赶走了我爸,又赶我,说她有什么什么工作,没功夫听我瞎扯。
她那么要强的人,没办法接受小辈的安慰。
林沉楼低低‘嗯’了声。
苏兰心里烦,烦的开始啃指甲,唉声叹气个没完。
林沉楼叹气:你有话就说。
苏兰转身搂住他的脖子,苦着一张脸抱怨:都怪林修,我这么天才的计划,被他捷足先登了……出轨就算了,生孩子不能等一等呀?你妈把他骂的狗血淋头,到时叫我怎么开口?林沉楼一怔,未经深思,脱口道:我会养你,不用问家里要钱。
真的?苏兰眨眼,在他脸颊上亲了口:我吃很多的——林沉楼一笑,抬手往上推她鼻尖。
苏兰拍开他的手,瞪他:你才猪鼻子……你才是猪。
腻在他身边,叹了口气,笑道:你妈也不会骂我——话没说完,手机响了起来。
……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
……我真不去夜店,我戒了——呆在家里怎么了?我爱读书学习不行呀?……行行好吧你,别烦我了,我真有事……就这样,挂了。
林沉楼挑眉:谁?苏兰撇嘴:狐朋狗友,叫我陪他们出去……去了最后肯定我买单,当冤大头。
偏过头笑嘻嘻的看他,坐到他腿上,轻声调笑:喝酒有什么意思?当然要留在家里……声音越发轻微,在他耳旁低笑:……向林教授请教深奥的两性生理学,体会造物者的奇妙——苏兰。
苏兰看着他发红的耳朵,笑了几声,坐到他身边:不跟你玩了,电视剧开始了。
林沉楼心不在焉:你今天没做检查?医院吗?苏兰拿起遥控器换台:没,我跟你说了,碰见你哥了,不想留在那里和他吵架。
林沉楼安静了会儿,站起身,将一个袋子放到她腿上。
苏兰奇怪地低头看了眼,脸上也红了起来。
——验孕棒,验孕纸。
她垂着头:……不急在这两天,一般没这么快的。
他没说话。
苏兰抬起头,看见他的神情,知道那代表沉默的坚持,只好无奈地叹气,起身往洗手间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