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交加的暗夜。
寺庙里的灯火时不时闪一下, 忽明忽灭。
他的容颜也是时而清晰, 时而吞没在阴影中。
苏兰双手上移,搂住他的颈项,踮起脚尖,温热的粉唇贴住他的,贝齿轻轻咬了咬他的唇, 柔声道:你衣服还是湿的……冷不冷?怎么可能会冷。
这般撩拨, 是个男人都会热血沸腾。
凌沉楼浑身发烫,额头上一滴汗珠滚落, 双手不由自主地攥住,声音紧绷, 如同随时会断裂的弓弦:放手。
耳旁听到一声柔媚的笑,感觉到女人柔若无骨的身体更加紧密的缠了上来……他咬了咬牙, 定住心神, 哑声道:苏兰, 别这样……我们好好谈话。
苏兰低声咕哝:谁想跟你谈话?我提的要求,你又不答应。
——似埋怨似撒娇。
身体靠的太近, 他的每一个细微的变化,她都能轻易得知。
他额头上细密的汗。
他僵硬而火热的身躯。
他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和艰涩滚动的喉结。
抵住自己肚子的……他根本无法掩饰的本能和渴望。
想要呀?轻笑一声, 继续踮着脚尖, 在他唇上亲了亲, 诱哄:那答应我……只要答应了我,你要什么我都——正是耳鬓厮磨、意乱情迷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稚嫩又冷漠的声音。
妈妈。
苏兰吃了一惊, 脸上烧了起来,慌忙推开凌沉楼,理了理自己的头发,羞愧得无地自容,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有勇气转身,看向站在通向里屋走廊处的儿子,尴尬笑道:阿音,我……妈妈摔倒了,爸爸扶了我一下。
凌沉楼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
阿音对此不感兴趣,有些不耐烦:谁理你们在干什么。
我肚子饿了……他转头看着凌沉楼,开口:给我做饭。
凌沉楼说:中午还剩下一点。
阿音冷笑:剩饭剩菜也给我吃,你当打发叫花子?凌沉楼漠然道:平时,我和你吃的都是一样的,何曾亏待你。
你爱当叫花子博可怜,我不爱。
阿音跺了跺脚,撒开小短腿跑到母亲身边,拉住苏兰的衣角:妈妈,我们什么时候回家?我天生是锦衣玉食的命,他把我当小叫花子打发。
苏兰烧红一片的脸色稍稍恢复了正常,摸摸阿音的脑袋,略带头疼:都别吵了。
阿音,厨房在哪里?你带我去。
阿音气恼的嘟嘴:厨房里没东西,只有米,菜,和……泡面。
他冷哼了声,目光移到凌沉楼的脸上,指使他:你出去打猎——我是龙,不是兔子,我吃肉的,你有没有常识?苏兰一怔:什么?凌沉楼看了看阿音,眼神冷了下去,带着明显的警告,话却是对着苏兰说的:他属龙。
阿音仗着母亲在身边,胆子大了起来,一根短短的小手指头指向凌沉楼:山里有兔子,也许还有野鸡——你给我捉几只回来。
苏兰叹了口气,弯腰哄他:外头下雨,山路难走,妈妈明天带你下山好不好?抬头看了看,找到扔在一边的包,打开来掏出一粒牛奶糖:乖,阿音吃糖。
阿音眉毛皱得更紧,忍了又忍,深深吸一口气:我先带你去厨房。
他把苏兰领去厨房,看着她在那里烧水煮泡面,看了一会儿,又噔噔噔跑了回来。
凌沉楼已经换了一件衣服。
依然是僧袍,不过是换了个颜色,变成了浅淡的灰。
阿音抱着小小的手,靠在一边冷眼看他:天气预报说,今夜没雨,应该是个月明星朗的晚上。
凌沉楼淡淡道:天气预报不准。
阿音挑眉,阴阳怪气的笑:这种可笑的话骗骗女人也就罢了,你拿来蒙骗我?阿娘害怕打雷下雨,你少拿这个吓人……她为什么会害怕,你心里清楚。
降雨是龙族各脉系的老本行。
即使他们青龙一族世代守卫天庭,不属于四海司雨的龙族,可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不仅有,而且是本能……一旦情绪失控,很容易便会引起电闪雷鸣的暴雨。
那年众神之巅连降七天七夜的大雨。
成亲多年、相敬如冰的龙王帝后终于圆房,苍龙王宫的史官一边盼着这雨赶紧停了,一边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感动地记录下:某年某月某日,帝宿于王后宫中。
只是没想到,这一睡,整整持续了七天七夜。
阿音就是在那之后不久诞生的。
他低下头,看着小小的手心里的一粒糖,眼睛红了:你到底准备什么时候坦白?这么简单的几句话,就那么难说出口?你不会,我教你呀——我是你丈夫,你不想嫁给我,有个老相好,但我们还是成亲了,你误会我把你的老相好送去战场送死,那不是我干的,是你天帝老爹干的,我倒霉替他背锅,都几万年了,儿子都生了,你现在也挺喜欢我的,不如我们和好吧……瞪着依旧沉默冷淡的父亲,咬牙恶狠狠道:这很难吗?你是不是个男人了?凌沉楼容色苍白,问他:这都是谁告诉你的?阿音哼了声,冷笑:不用谁告诉我,上界有谁不知道?你和阿娘……九万年同房一次,一次七天七夜,这都成笑话了。
凌沉楼眼神一冷,淡声道:往后,我不希望你把心思放在这等闲言碎语上。
阿音又哼了声,不想理他。
晚饭吃泡面。
阿音拿起筷子,看着汤里飘的几片菜叶子,小脸皱成一团。
苏兰关心的问他:会用筷子吗?要不要妈妈喂你?阿音烦躁的说:不要。
苏兰吃了一点,看向凌沉楼,突然说:你都没问我,怎么会发现学长身边有一只坏妖怪。
凌沉楼筷子一顿:你叫他什么?你别管我叫他什么,我就是想叫他——话头止住,抬起两只手捂住阿音的耳朵,瞪了男人一眼,压低声音说:——亲亲情郎好哥哥好老公,那也不关你的事。
你为什么不问我?凌沉楼身上的寒气能把周围都给冻住。
沉默片刻,他闭上眼睛,淡淡道:你和你情郎的事,也与我无关。
苏兰说:有关,你得把那只妖怪捉了,我害怕。
他只当听不见。
苏兰放开儿子的耳朵,又说:你不把妖怪收掉,我天天赖在这里烦你,叫你没办法念经,也不能修身养性。
阿音低头吃面,插嘴:他求之不得。
凌沉楼头也不抬:你吃你的。
阿音冷哼。
苏兰想了想,接着威胁:我还会买炸鸡给儿子吃,让你闻闻荤腥的味道。
反正你不答应我,你这辈子都别想当……什么大师。
阿音提醒:虚尘大师。
苏兰看着丈夫,正色道:你知道的……我在你身边,你这辈子都困在红尘里,谈什么虚尘。
凌沉楼站了起来,低头看她:喝茶么?苏兰一怔,点点头。
他走去倒水。
阿音捧起碗喝汤。
苏兰看着他的小脸似乎还没碗大,不禁笑了起来。
阿音放下碗,优雅地擦了擦嘴角,侧眸盯着她,问:妈妈,等那只妖怪死了,你真不要他了?苏兰一愣,目光柔和下来,亲了亲他的头,小声说:我骗骗他的……阿音乖宝宝,别告诉他。
他会当真——他那个人从来没有幽默感。
阿音脸上有点红,恼恨地抬起袖子,嫌弃地擦了擦额头上母亲吻过的地方,低着头说:你这么吓他,他杀了你那学长都不会杀妖怪。
苏兰捧着脸,看着凌沉楼端着茶杯回来,笑了笑,轻轻‘哦’了声。
阿音看看她,又看看凌沉楼,心底骂了句:两个神经病。
*吃过饭,凌沉楼打发阿音回房做功课。
苏兰奇怪地看着他:阿音还没上学吧?这么小有什么功课?凌沉楼回答:读书认字——这么久了,他连字都认不全,还会写错别字。
苏兰无语:他才三岁,不写错别字才怪。
凌沉楼不知该怎么解释清楚,简略的说:不小了。
苏兰:……他的房间朴素而整洁。
床,桌子,椅子。
连正式的衣橱都没有,只有一个小柜子,里面放了几件颜色单调的僧衣,下面的抽屉里有袜子和裤子。
苏兰看着他点上安神的沉香,心想他好像没有带自己去客房的意思,又想他这么禁欲正经的人设,应该也不会今晚就这样那样……搞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
她盘腿坐在硬木板床榻上,说:我要洗澡。
凌沉楼没有回头:浴室在隔壁。
苏兰转过头看了一眼,声音低了下来:这里电灯不好,有时候亮,有时候不亮,黑漆漆的吓人……咬了下嘴唇,带上几分委屈:我也没有换洗的衣服,也没有内衣和短裤——凌沉楼听不下去了:……苏兰。
苏兰站起来,去他柜子里翻衣服,好不容易找到一件不是和尚穿的衣服——白色的长袖棉上衣,可以充当睡衣,便抱在手里,走过去拉了拉他袖子:我在里面洗,你在外面等我……我害怕。
凌沉楼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洗完澡出来,苏兰刚爬到床上,用毛巾擦着头发,手机突然响了。
这个地方信号时好时坏,竟然能接收来电……苏兰有点惊讶,拿起来看了看,倏地心跳漏了一拍,紧接着又开始飞快跳动。
她抬起头,叫了声:沉楼。
凌沉楼猜到是谁的电话,漠然道:你尽管接。
苏兰觉得手机像个烫手的山芋,懊恼的说:你过来。
见凌沉楼不听她的,加重语气叫道:虚、尘、大、师!小女子有求于你,你有点佛门中人救苦救难的慈悲心肠好吗?凌沉楼回头,看到她脸色苍白,想必联系不到‘系统’,在这个世界中心里没底,确实害怕……终究不忍心,走到床边坐下,任由她扑上来抱住他,安抚地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脊。
来电断了。
过了不到两分钟,又响了起来。
苏兰接起,深吸口气:喂。
那头响起霍修轻松的声音:是我,你那边怎么样了?今天回来吃饭吗?……不回来了,下雨呢,我不回市里了,就在外面将就一晚上。
霍修安静了一会儿,又问:他还是没答应?苏兰沉默,过了好久,嗯了声。
抬头看见凌沉楼闭着眼睛,脸上冷清清的没有表情,不禁无声的笑了笑,靠在他怀里,一只手握住他,慵懒道:他软硬不吃,我暂时也没办法。
霍修又是一阵沉默,然后开口:苏兰,其实有两个办法。
苏兰心中警铃大作,直起身,蹙眉:什么?说来听听。
霍修说:他既然带着孩子走了,说明他很在意那个孩子……你把孩子带走,他不离婚,就不让他见自己儿子。
苏兰差点呛到,闷了半天,才吞吞吐吐的说:不、不太好吧。
为什么?苏兰叹息,给出了身体原主一定会给的答案:我不想养那个鱼蛋。
霍修松了口气:那好办,扔给张姐带,我们不用管他。
凌沉楼的手有点冷,想抽开手,苏兰不让,紧紧扣住他,对着电话里不温不热的说:如果他还是不答应呢?霍修语气迟疑:苏兰……伯父那时候,设了一个阵吧。
苏兰心中越发沉重,表面不动声色,浑不在意的说:一个风水阵,我爸这人就是迷信,老糊涂了才信那种东西。
霍修声音沉重,一字字道:那个阵,也许可以……让他消失。
苏兰眼神冷的厉害:消失?对。
话说出口,霍修像是减轻了负担,解释道:我听一个朋友说,养风水鱼,设风水阵,主人对‘鱼’拥有生杀予夺的权利。
苏兰闭了闭眼,打了个呵欠:……我听不懂。
就这样吧,等我回去了,你说给我听……这里信号不太好,我挂了。
挂断电话,直接扔下手机,回头冲着凌沉楼说:你听到了?你不快点捉妖怪,妖怪想着来除掉你了!凌沉楼看着她,沉默良久,轻描淡写:他说的是真的。
自嘲的笑笑,又问:你不想我死吗?苏兰一怔,怒上心头:就算是在——就算是以前,我也只想和你离婚,谁想要你的命了?我如果要杀你,跑来找你作什么,让你听见他的电话作什么,我……你刚才的话什么意思?什么叫他说的是真的,你真想叫我和他狼狈为奸害你——你、沉楼我告诉你,你脱了衣服也没用,你给我说清楚,我不是会被男色所迷的人,懂吗?他的上身赤裸,平静地站在她面前。
苏兰脸上红了红,下意识的低头。
凌沉楼牵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肩膀上一道清晰可见的疤痕上:这里,两年前,你用碎了的玻璃瓶割出来的,记得吗?又引着她的手下移,放在右边胸膛上:这里,伤疤不明显了,一年多以前,你用烟头烫过,记得吗?苏兰看着他,张了张唇,没有发出声音。
——不记得。
——不记得。
——原主的锅,她自己背。
然而心里揪紧了的疼痛,却是真实的。
她那么心疼他。
苏兰鼻子一酸,眼圈红了,低下头闷闷的说:你不要转移话题。
凌沉楼轻叹了声,俯身下来,语气低沉温柔:苏兰,你一定要离婚,不如和他联手先杀了我。
苏兰心软了,轻声道:我没有。
抬起头,双手抱住他:我怎么舍得——咚咚咚。
苏兰愣了愣。
咚咚咚。
敲门声没有停下。
妈妈。
阿音在外面平淡的说:我怕黑,你来陪我睡觉。
*阿音说他怕黑。
可到了床上,熄灭了灯火,苏兰想去抱抱他,却听见他平静冷漠的说:这里有一条线,你不能过来,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苏兰摸到了床中间一条枕巾一样的东西。
阿音问:你睡觉打呼噜吗?苏兰:……应该不会。
阿音又问:你踢被子吗?苏兰:……踢的。
阿音:那你控制下,不要踢到我,我脾气没父亲那么好。
苏兰:……过了一会儿,阿音翻了个身,背对着她侧躺,开口:妈妈,你睡着了吗?苏兰闭着眼睛,脑子里全是刚才她离开时,凌沉楼那又难看又委屈的脸色,心不在焉答道:还没呢。
阿音说:那好,我们来谈谈。
苏兰微微惊讶,又觉得他一本正经的语气有点好笑,随即集中了注意力,耐心的说:好呀,阿音想和妈妈谈什么?阿音的声音童稚未脱,奶声奶气,偏偏他的语调又是那么老成:在这个世界上,男人是可以换的。
斗转星移,沧海桑田……人间变了样子,从前只有休妻一说,现在夫妻可以离婚,这是一代又一代的人用血泪的代价,争取到的改变。
苏兰脑子里一串问号:……阿音,你到底在说什么?阿音慢慢道:男人是靠不住的,所以女人才会想要离婚。
他又翻了个身,平躺在床上。
妈妈,只有孩子才是永远的依靠,孩子会说世上只有妈妈好,男人会说世上只有老婆好吗?不会。
所以你记住,就算有一天,你不要他了,你也不能抛弃我。
……苏兰沉默了很久很久。
阿音失去了耐心,问:妈妈,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吗?苏兰咳嗽了声,说:世界上也有白眼狼孩子。
阿音蓦地翻身瞪着她。
苏兰伸手摸摸他的头,不再强迫自己去思考,为什么儿子会这么成熟而且……诡异,出声哄道:阿音,你别想的太多了,妈妈不会抛弃你,也不会不要你爸爸。
妈妈很爱他。
阿音勾唇笑了笑,压低了声音,慢声慢气道:从前自闭视听都不愿理他,现在又这么喜欢,女人真奇怪。
……什么?没什么。
阿音拉起被子,淡淡道:好像有蚊子。
身边窸窸窣窣的声响,他睁开眼,看着下床穿鞋的苏兰,紧张的问:你去哪里?苏兰开灯,回头看了看他,笑着说:哪里也不去。
开灯看看门窗有没有关紧,你不说有蚊子吗?我来拍蚊子。
阿音闭上嘴,沉默地凝视母亲的背影,顿时想到有妈的孩子像个宝,没妈的孩子像根草,心情又委屈又欣慰。
半晌,他开口:你记住自己的话,这次说什么都别走了,否则……否则……苏兰正好一巴掌把蚊子拍死在墙壁上,用纸擦掉手上的血,走了回来:好了,睡吧。
作者有话要说: 九万年一次,一次七天七夜。
——龙王确实身心都很不健康了。
*阿婴:我觉得可以趁这个机会,给阿娘洗个脑,男人是根草,儿子是个宝,嘤嘤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