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那个人, 看清楚了吗?透过玻璃窗, 隔着一条街和不断往来的汽车,女人的身影苗条纤弱,带着一点弱不禁风的娇怯。
身旁的男人和她说了几句话,女人点了点头,转身走去开车门, 巴掌大的小脸蛋, 肤色苍白病态。
王晓晓心中一惊,脱口道:她不是人!沉默了一会儿, 转头对苏兰解释:苏董,我不是说她勾引您的男……男友不厚道, 这个人非常危险,为了您的安全, 您必须离他们远一点。
我想知道……苏兰放下杯子, 盯着对方的眼睛, 话锋一转:听说王小姐天生有一对阴阳眼,能通鬼神, 既然那个女人不是善类,有没有办法送她去应去的地方?王晓晓皱起眉, 为难的说:对不起, 以我的能力, 只能看出她的真面目,但是要除掉这么难对付的……鬼怪,我暂时没有办法。
咬着下唇想了想, 抬起头:苏董,您等我几天,我回去查查爷爷留下的书籍,也许能有用得上的。
苏兰微笑:谢谢。
如果办不到的话,就算了,我想别的办法。
双手捧住茶杯,沉默片刻,又问:那个女人的真面目是什么?王晓晓回答:狐狸。
苏兰点点头,若有所思:她和霍修——哦,就是旁边那个男人,他们之间,是不是妖怪死了,霍修也会死?王晓晓低下头,心里有点纠结。
她知道苏兰已婚。
她当然也知道苏兰有个情人。
作为员工,她不想去评论领导的私人感情问题,又担心说出了实情,苏兰会伤心过度……犹豫了好半天,开口:是。
很遗憾,狐狸精依附您的……咳,依附霍先生而活,他们两个相处太久,除掉一个,另一个肯定也活不了。
苏兰挑眉,似乎很有兴趣:反过来说,霍修死了,狐狸精也会死?王晓晓肯定:对,就是这样。
哦……苏兰对她笑了笑,平静的说:你回去吧,我在这里坐一坐。
今天麻烦你了,多谢。
王晓晓忙说不会不会,站起来告辞。
人走了,茶也凉了。
苏兰却没有起身的意思,看了半天的风景,招手唤来服务生,换了一壶茶。
四十分钟后,一个穿着深灰色中山装的老人走了进来,一眼看见苏兰坐在窗口的雅座,便走了过去,在女人对面坐下。
好久不见。
苏兰转过头,对他笑笑:方叔,是很久没见面了。
方大师回了一笑,不免有些尴尬。
自从苏兰的父亲去世,苏兰继承家业,他虽然觉得遗憾,但很有自知之明的主动消失,不去打扰新上任的霸道女总裁……毕竟,他知道,苏兰最恨的‘那条鱼’,是因为他的劝说才进了苏家的门,也是因为他的劝说……才成为了她的丈夫。
苏兰如果有个这辈子最讨厌的人的名单,他肯定榜上有名,不秋后算账已经是好的了。
因此,这次苏兰主动联系他,他感到十分意外,坐在这里,依然忐忑难安。
苏兰看着服务员替他倒了一杯茶,又耐心的看着他心不在焉地喝了几口,才说:方叔,最近生意怎么样?方大师呵呵笑:还好,还好。
苏兰抿唇笑了笑,语气温柔平和:听说,您现在不给人看风水了,改行当婚介,专门介绍小男女处对象?看见对方越发坐立不安,笑容也越来越僵硬,便轻轻一笑,道:你别紧张,我就问问,不会打扰你的生意。
方大师想了又想,忍不住说道:小兰,我知道你怪叔叔破坏了你的姻缘,可那不是一桩好亲事——如果你当年嫁给了你那位学长,苏家的事业会很坎坷,你也不会像现在这样顺风顺水。
那条鱼……当然,你瞧不上他,觉得他出身低,穷,又不会讲话,可他和你是命定的夫妻,跟他结婚对你和苏家都有利。
苏兰不咸不淡道:我们结婚没多久,我爸死了。
方大师:……空气刹那凝滞。
仿佛有乌鸦飞过,嘎嘎嘎。
方大师决定给自己挽尊:去年在邻省新开的分公司,业务前景一片大好,你的身价在富豪榜上连升三位。
对,这倒是真的。
苏兰承认,心情不错,抬起眼皮看着他笑:我和他是挺配的,女财男貌,看起来就是天生一对,是吧?方大师拿不准她的心思,不敢真的接话。
苏兰抿了一口茶,缓缓道:方叔,我找你来不是为了这个。
我知道你有几分真本事,所以想问问你,我家的风水阵,真的能挡住所有的邪祟?提起发家老本行,方大师拍胸脯保证:那当然!我亲自布下的阵法,什么魑魅魍魉都别想靠近。
至于那条鱼——苏兰皱眉打断:你怎么还叫上瘾了?我能叫他鱼啊鱼的,听不得别人说他,又不是没名字。
方大师无声地打量她。
暗想,这个从小看到大的丫头,难道……处着处着,时间久了,动心了?他干笑两声,说:至于凌沉楼,你也别怕。
他逃不出你的手掌心,若他敢对你不好,你大可以收拾他。
提起这个,苏兰一怔,有些出神。
距离上次看见他,足有一周了。
处理完手头的工作,总算空出两三天假期,联系方大师,带王晓晓来刺探敌情……一系列事情忙下来,竟然没空上山找他。
最倒霉的是……他没有任何通讯工具,平时想打个电话都不行。
嗯,明天说什么都要去看看他。
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有几封新的电子邮件。
苏兰点开来扫了两眼,唇角上扬,心不在焉道:方叔,你说的对,我是很有财运……手头一个大项目,看样子是谈下来了。
方大师一向心思活络,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潜在的大顾客,试探道:小兰,生意上的项目啊?对。
我觉得……方大师摸摸下巴上的胡子,高深莫测的说:这个节骨眼上,更应该镇一镇财运。
怎么个镇法?不如再买两条风水鱼。
……苏兰的目光从手机上移开,无语的看着老人:……还买?我不仅养了一条,连鱼蛋都生了,再买了干嘛?左拥右抱吗?方大师摆手:不是活风水鱼,是真的鱼,最近我那里有几条好货……苏兰听着他洋洋洒洒的介绍了快十分钟,摇了摇头,把手机放回包里,站了起来:正好我有空,走吧,去看看你的好货,有什么我能用上。
*经过整整一周艰苦卓绝的抗争,以及锲而不舍的、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威胁,阿音同志终于如愿以偿,下山了。
其实可以更早的离开那个鬼地方。
可他的父亲脑子和别人不一样,一番简单的话死活说不出口就算了,阿娘离开后,他消沉了一两天,居然突发奇想,决定写信坦白心意。
在这个微信短信电话漫天飞的时代,他想写信。
邮递员根本不来山上,他写完了不还得亲自送下去?有这个功夫,不如直接去找老婆。
单单写信也罢,偏偏他的信写的老长。
阿音眼睁睁的看着他从一页纸写到两页,三页,四页……最后大概能有十几二十页,直到他忍无可忍,暴躁的问:你到底打算写多少?写信还是写小说啊!父亲不理会他,还在灯下认真地一笔一笔写下去。
因此,过了一整个礼拜,他才得以离开囚牢,靠着母亲留下的那点钱,他们拦到一辆计程车,开回市里。
路上,司机师傅时不时瞄他们一眼,和气的问:师父,带小徒弟下山化缘吗?凌沉楼摇了摇头,并没有说话。
阿音哼了声,没好气的说:师父带儿子下山找老婆了。
司机被口水呛到,连连咳嗽,于是看着他们的眼神,带着一种不明觉厉的佩服。
快开到家里了,凌沉楼又改变了主意,叫司机开去附近的邮局,他想寄信。
阿音坐在后车座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冰凉的水,脚丫子死命踹前座。
凌沉楼抽出几张车里的纸巾,回头说:车套上擦干净。
阿音两手抱胸,对他不住的冷笑。
凌沉楼面无表情:别让我说第三遍。
阿音咬牙,接过来狠狠擦去车套上的脚印子,心里憋着气,故意边擦边说:父亲,听说那个男人嘴很甜,脸又长的好,还很有才华……丹青妙笔见者称奇,所以一个连众神之巅边角都摸不到的小仙,才能进宫当画师。
他当年替阿娘画的一副画像,至今挂在阿娘寝宫里,走进去就能看见……你呢?你又不会说话,本体连人……连动物都称不上,是上古怪兽,除了打仗什么也不会,拿什么讨女人欢心?凌沉楼淡淡道:说完了?说不完,说三天三夜都说不完!阿婴。
凌沉楼叫他,语气不变:这次回去,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该长大了。
阿音倏地脸色惨白,惊怒交集:你敢!你敢给我随便找个女人孵化蛋壳,你——司机突然说:到了,这边有个邮局。
凌沉楼把钱给他。
等两个人都出去了,司机看着一大一小的背影,啧啧了几声:他妈的,真晦气,怎么载到疯人院里跑出来的……算了,怪可怜的,孩子还那么小。
*一个穿僧袍的男人,带着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和尚。
两个人无论在哪里都会成为路人的关注焦点。
凌沉楼拿出厚厚一叠的纸,还没进去拿信封,忽然停住脚步,看向对面的一间店铺。
女人穿着白色的小西装配裙子,柔顺的黑发垂了下来,侧脸的线条温和而认真,正站在几个水族箱前,弯腰看着里面游动的鱼,不时指指点点,对身旁的老人说话。
阿音先他一步反应过来,冲上前,一叠声的叫:妈妈,妈妈!女人俯身和孩子说了几句话,直起腰看过来。
多少年来,梦中徘徊的,那双总是冷漠疏远,断绝了七情六欲的美丽眼眸,渐渐弯成了温柔的笑眼,眸子里闪动的情意,比陈年的酒更醉人。
——多希望时光能在这一刻停止。
*苏兰一怔,转身看见跑过来的小和尚,惊讶地挑高眉,欣喜不已:阿音?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爸爸——阿音眼中闪过怒意,不耐烦道:爸爸,爸爸——烦死了,能不能别总想着他?谁管他死活!苏兰叹了口气,站起身,看见对面发怔的男人,笑了起来,俯身把儿子抱起,穿过马路走到那人面前,戏谑道:舍得下山啦?凌沉楼许久不语,最后别开眼睛,把纸全放回怀里,说:阿音想吃零食。
阿音嗤之以鼻:——你有点出息!苏兰莞尔,说:走呀,买几条鱼回家烧。
凌沉楼这才注意到街对面熟悉的店……皱了皱眉,问:你来这里干什么?买鱼。
苏兰也很坦然,带着他走回去:大师推荐的。
回到店里,方大师仍在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仿佛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
苏兰放下阿音。
凌沉楼淡然开口:你买风水鱼?来看看,更想买点降妖除魔的东西。
苏兰看了他一眼,又笑了起来,凑到他身边轻声道:我不是有你了么,活生生的在身边,还买在池子里游的干嘛。
凌沉楼不语。
苏兰咳嗽了几声,声音更加轻微,一本正经道:你是鱼,那我不就成水了?大师,听没听过一个成语叫鱼水之欢?见他脸上又红了起来,心想这个世界的沉楼倒是格外容易脸红……心情十分愉快,趁机揶揄:没听过?今晚我教你呀——凌沉楼拉住她的手:不买了,回家。
苏兰耸耸肩,正想抱起阿音,凌沉楼快她一步,已经把满脸不悦,扭动挣扎的阿音抱了起来往外走。
苏兰转身和脸色诡异的方大师打了声招呼,走出门口,听见旁边的老阿姨对同伴说:……看见了吧?我早跟你说了,这年头和尚最花了,孩子都这么大了,真是不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