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病愈的这些日子,在朝政上的处置可以说是雷厉风行,大异于往日崔夙力求稳健的措置方式。
群臣在噤若寒蝉的同时,更知道以后的日子难过,一时间不禁连连叫苦。
然而,在明面上的俯首帖耳背后,却有一股暗流渐渐涌动了起来。
其实,太皇太后已经去了!你可别胡说八道,长公主监国那会,何尝这么杀过人?听说冯万深和蔡准出了京城没多久,就被追上来的旨意处死了!咳,那是长公主在借太皇太后的余威呢!都已经病那么久了,哪有说好就好的?议论虽然不多,但久而久之,传播的范围便比原先扩大了几分,但多半是一些低品官员,而高官即使是听见这些,也会当作没听见。
谁也不会拿着自己的身家性命和似锦前程开玩笑,谁不知道,别说这京城,就是天下,也其实都是握在一股力量手中。
谣言起于宫闱,传言得最厉害的也是宫闱,而作为慈寿宫总管的张年,听到这些话的最初并不是什么愤怒,而是深深的心悸。
他已经是快六十的人了,太皇太后在很多事情上避开他,他知道那都是存着保全的意思,但他更知道,在这个深宫之中,除非是死或者离开,否则根本是避不开的。
无奈崔夙因为之前的事情而冷淡了他,他竟连一个可说话的人都没有。
此时此刻,张年正在废园子里坐着发呆。
说来好笑,他这个总管的名头没有任何一个人剥夺了去,但现如今,在慈寿宫中人人都忙忙碌碌的时候.,他竟成了最最闲的一个人。
兴许这就是人家说地,人老了,不中用了?张公公好悠闲啊!听得背后这个声音。
张年只觉得浑身发冷,却不敢起身或是回头。
而是在那里叹了一口气:您这又是何苦,长公主如今的声威,天下无人可以并肩,您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她纵使有天大地尊荣又怎样,她肯叫我一声爹么?张年顿时无语。
他很想问一句:当日你把孩子扔给民家,就没有想过这件事?但最后还是硬生生克制住了。
和这样的人讲道理不过是对牛弹琴,他没必要浪费这个口舌。
他只得沉默地坐在那里,等待来人说出他地来意。
老太婆真的死了?这是张年早就料到的问题,但是,他却真的没法回答。
外头乱七八糟的流言他也听说过,按理说他这个慈寿宫总管应当是最好地见证者,但问题是,这几天他压根就没有见过太皇太后。
自然道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所以,在犹豫老半天之后,他终于直截了当地道:我真的不知道。
这个答案似乎让来人很惊奇。
他一个旋身出现在张年面前,身上赫然是一身侍卫的打扮。
只是帽子压得很低。
只能看到一双闪着精光的眸子。
他定睛看了张年片刻,忽然笑道:你这话虽说是真的。
但是怎能让我满意?但我确实什么都不知道!来人终于冷哼了一声:好一个老太婆,果然会耍花招。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不管你是死是活,终究是活不了多久了。
若不是你们当年的阻挠,琬儿就不会死,我们一家三口也不会分离。
如今你想把这江山让夙儿一个人去挑,那好,我就让这整个江山陪葬!你疯了!张年终于再也忍不住了,他倏地站了起来,厉声质问道,你知不知道长公主从无到有学习这些有多么辛苦,你知不知道这些年她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天下怎么有你这样的父亲!那人随手将张年拨开,任其跌倒在地,旋即冷冷笑道:我从来就没有说过自己是一个好父亲!那些是老太婆强加给她的,她为什么要学这些没用地东西,为什么要为江山百姓殚精竭虑,为什么不能像平常的女孩子那样生活?我已经为她救回了她的侍女,至于以后,我会把她带回碧山庐,让她和我一起去陪她娘!夙儿是好孩子,她一定会愿意地!眼看对方的表情又冷酷变成了深情,最后甚至露出了一丝痴狂,张年已经完完全全无话可说。
直到那人地身影彻底消失,他方才瘫软了下来。
直到现在,他还是不明白,对方为什么非要露出影踪,而且要留下他这么一个活口,难道那人真地把一切都当作了一场游戏?黄昏,崔夙得报张年求见,立刻一口回绝。
然而,不一会儿,原先那个小太监便再次回报,说是张年态度坚决,若是不见到她便跪在宣政殿门口不走了。
火冒三丈的她本打算喝令随他去,但话到嘴边,最后还是变成了另一个意思。
带他进来!等到张年进来,崔夙打量了他片刻,心中不禁生出了几许怜悯。
不过是一年地工夫,张年就似乎老了很多,根本看不出往日的精练,仿佛完全是一个糟老头。
想到往日在慈寿宫时张年对自己的照应,当初宫变时的那点子芥蒂渐渐淡了。
你急着见我,究竟为了什么事?张年踌躇了半晌,最后终于横下一条心道:长公主,奴才当初那一次隐瞒,其实是有缘故的。
失踪那几天,挟持奴才的不是别人,正是……正是长公主的亲生父亲!原本漫步经心看着书的崔夙猛地抬起了头,几乎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情绪。
哪怕是上一次沈贵奏报有人散布太皇太后已死的流言,她也没有这么惊诧过。
原来,张年一直以来瞒着她的竟是这样的事!父亲……为什么她的父亲要扮演的,就一直是这么一个阴魂不散的角色?奴才今天在西边的废园那里,再次见到了那个人。
张年谨慎地选取着语言,一字一句地道,他似乎有些癫狂的意思,决意要一意孤行到底,还说……还说这江山如何并不在他的考虑之内。
崔夙的记忆恍惚间又飞到了和刘宇轩一起拜访凌亚的那次,在路上遇到那个神秘人的情景。
一首江城子,数不尽的凄凉数不尽的愁绪,兴许,那个男人原本为的就不是什么权力荣华,而只是为了一泻心头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