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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第71章 ...

2025-03-26 02:27:35

天是水蓝,东方已亮白。

若不算我失忆的那两年,这应是我第一次在山地里瞧见天亮起来的样子,哪怕是在冬天,清新的山风晨光中,也有树叶青草香。

追兵太多,我们方才来到山坳,便有漫山遍野的窝阔军赶来。

胡三他们三人帮我们引开了些追兵,走前,胡三塞给了我一把匕首,让我好好保护自己。

我的耳畔尚还听得见敌兵发现他们的厮杀声。

我想我终于有些明白,何以在五年多以前北荒一战结束后,穆临简始终不曾从沉郁中缓过来。

若非亲身经历一场浩劫,大抵我永远也不晓得战争的残酷。

残酷在于离分一瞬,生死一瞬,爱痛却是永恒的。

我与穆临简在一片苍林的掩映下,透过丛林的缝隙瞧得见窝阔敌军四处搜寻的身影。

不远处是块平地,那里通向半山腰。

怕吗?忽然,穆临简问我。

他转过脸来,如往常般理了理我凌乱的发丝,勾唇牵起一个苍白的笑容,眉儿,你怕吗?我想了想,回他一笑,亦认真地道:怕。

穆临简神色一伤,片刻敛起眸子:对不起,是我让你……不等他说完,我便摸索过去,牵了他两根手指抓牢,解释说:我怕跟你分开。

顿了一下,我又道,说好了啊,我们要一直一直在一起,绝不分开。

从昨夜到今晨,山间一直有风。

萧疏风声中,穆临简的眼神有些迷离。

须臾,他避过我的话头,忽地又一笑,与我道:你的手小,每次来牵我,只能抓牢我两根手指。

可每一次,就这么牢牢抓着,不愿放开。

说着,他反手将我的手包裹在掌心里。

暖暖的热气传来,像让人落泪让人留恋的回忆。

穆临简又道: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北荒形势危急,我早与莫子谦通了信,说一旦抓出奸细,他便分派禁军来支援。

算着时间,禁军应当前些日子就已离京了。

我苍白地笑了笑。

其实我晓得,哪怕禁军来了又怎样呢?哪怕莫子谦和左副将带着五万,甚至十万大军来救我们又能怎样呢?远水救不了近火,何况窝阔敌军离我们这样近。

他们会在莫子谦赶来前找到我们,若是被逼急了放一把火烧了这林子,我与穆临简也再无生还之路。

可是听了穆临简这么说,我还是点点头,对他道:嗯,这样好,那我们就在这里等着左副将他们。

说着,我又更往穆临简身边蜷了蜷,又说,等他们找到我们,等这场战争快些结束。

因为,我还有好多想做的事没有做。

穆临简没有接话,只是看着我,然后笑起来,笑容带着柔光像晨曦,那么好看。

我又兀自说道:我们去沄州,种十里绿柳木槿花,到了春天,与你一起折了槿柳来绕篱笆。

到时再寻个大夫帮我看看脑子,淤血化了,我就能将往事想起来。

临简,若我们得空,你再陪我去一次南俊国,那里是杜修的故乡,他来永京看过我两次,我却不曾去瞧过他。

不知怎地,说着说着,眼角就有些发湿,我抬手拭了拭,又转头去看不远处疏落风中枯萎的冬叶。

叶叶声声间,却又听到了穆临简的声音。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有些沉。

他问我:眉儿,我与你说过从前的事吗?嗯。

我答道,你提过。

不过是我们相认之前的事了。

那阵子你刚回朝不久,我们一起去永京附近的香予山玩石子儿游戏,你输我一次,便与我说从前你在北荒,瞧上了一个傻丫头,你很喜欢她,后来还与她两人在山尖上拜了天地,做了夫妻。

那个山头离这里不远,可惜上次带你去香合镇时,没能带你去瞧一瞧。

穆临简笑道,我记得,那夜让我陪你玩击石子的戏法,我输你一次,你让我说一桩我最丢人的事。

可是其实,我当时骗了你。

穆临简忽地叹了一声,目色流转间,生出丝丝眷恋,我最丢人的事,不是瞧上那傻丫头,因我瞧上她,实则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一桩事。

天边透出浓烈的光,云层渐渐染金。

穆临简的笑颜如霞色,不过一瞬却又熄灭:我最丢人的一桩事,是五年以前,我到最后都没能好好保护她。

反倒是她,一个人抱着我送她的琴,来战场寻我。

她本来、本来是以为我投诚窝阔,要与我诀别的。

可是当流箭飞来的时候,却是她替我将箭挡了去。

我记得她伤得很重,却依然在我怀里笑,说原来自己没办法抛下我,她还说,其实她早就想好了,这次追来战场,无论我想做什么,她都会跟随着我,叛变也好,谋权也罢,我若做了龙,她便要成凤。

可我若因叛国而沦为阶下囚,那株连九族,也可将她算进去。

她与我说,我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

眉儿。

穆临简又唤了我一声。

仿佛横亘在我们之间五年的离分,都被他深邃的目色尽数化去。

五年后,我又再见你,见到你背后因流箭留下的伤,原来那伤痕离心脏这么近。

我想我终其一生,都无法忘记那年你一个人孤零零地抱着琴,来战场找我的身影。

我终其一生,也不愿你再为我受一次伤,不愿再犯一次从前的过错。

我怔怔地瞧着他,有清泪一滴一滴地滑过脸侧。

可还未等我反应,穆临简忽地一把将我手中的匕首夺了去。

下一刻,我双腿一阵剧痛,鲜血如注地奔涌而出。

是他,将我小腿拉出两道深深的血口子。

我疼得喘气,却见他的脸色愈来愈黯淡:远水救不了近火,我们等不来援军的。

他一边说,一边扯下衣角,粗略地帮我包扎了腿上的伤,又道,他们的目标是我,你在这里守着,我出去引开他们。

等他们寻到我,定会撤离山头。

语罢,他忽地一松手,作势要起身。

我双腿无法动弹,只得死命抓住他的衣摆,我听得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颤:景枫,你、你别走。

你就是划伤我的腿,我也能爬着去找你。

你晓得的,我素来如此。

穆临简眉头一蹙,可是转瞬间,他又笑起来。

那笑容有些桀骜不驯,从前的景枫,应当会常常露出那样的笑容。

他揉了揉我的发,说:眉儿,听话。

顿了一顿,他仰头看着天际,任日晖倾洒在他清隽的眉眼,又道:我这一生,因一个人而改变。

头二十年,我一心想着要争那皇位,机关算尽,倾尽一切。

但我二十岁那年,忽然遇到一个女子。

她有些小聪明,有许多小毛病。

可她教会了俗世的生活,一心一意只愿与我过最平凡的日子。

可悔可叹我那时没有珍惜,还差点叫她为我赔了性命。

待我真正知道心之所向时,却再也找不到她了。

我哆嗦地伸出手,牢牢抓住他的衣摆:找得到,你找得到,景枫,我一直在你身边。

穆临简看着我。

慢慢地,有一滴清泪滑过他脸颊。

他垂眸,低低地,自嘲地笑起来:眉儿,算我自私也好,可你不要再将我忘了。

你常常说我小气,说我爱翻醋坛子,那是因我只有你一人。

说到这里,他忽然抬起头来,再次深而又深地看着我:眉儿,你有爹娘一直在身边,有莫子谦,有杜修,和许许多多的其他的人。

可我、可我自那年遇见你以后,生命里,从此就只有你一人。

我喉间像哽住千万言,可当我挣扎过去,牢牢抓住他衣袖不肯放时,却只是说:你说的不对,一点也不对,其实我、其实我……其实我怎样呢?现在想起来,这离分的五年来,只有他一人无时无刻地在念着想着,可我却将往事忘得一干二净,直到今天,依然没有想起来。

他侧目,看到我腿上的伤时,眉间又是一伤。

然后他笑了:生死又何期?眉儿,你说得对,我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

话毕,他不顾我阻拦,提剑斩断我抓得紧牢的衣袖,一个腾身出了我们躲藏的林间,再也、再也没回过头来看我一眼。

我看见他的身影消失在破云而泄的日晖中,我听见窝阔敌军追杀的声音渐渐被他引得很远。

然后我慢慢地撑起身子,一步一步朝山腰那头走去。

我想,即便腿被他伤了,走得再慢,也许我还能看他一眼。

那个时候,我忽然想起今岁暮春花浓,山间风冽,我连喝两碗桂花酿,头不禁有些发晕。

景枫解下外衫为我披上,然后理了理我的额发,问我: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我忘了我是怎样答他的了。

可是我想今日之前,我这些年都是过得不错的。

可是今日之后,纵使这些年有再多的良辰美景,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因为原来这么长的时光里,有一个人一直在为我挂着念着,我却毫不自知。

有一个人,早已爱我逾生命。

他说,我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

我站在山头,迎着清风日晖时,一直在想他最后与我说的话。

我瞧见山下有北伐军和禁军的大旗,排头一人的身影很熟悉,应当是莫子谦。

他在身后叫我的名字,声音很远,他说:沈眉,你要做什么?!你给我退回来!我朝他招了招手,与他道:子谦,记得我从前与你说我日日夜夜梦到的那个很喜欢的人?我找到他了,我今天也晓得自己当年为什么会与他分开了,原来我从来、从来就没有想要离开他。

莫子谦策马而来,停在我不远处朝我伸出手:眉儿,你退回来,好吗?我带你回京城,带你去找他。

我摇了摇头,说:不了,他方才帮我将敌军引开了。

我一路跟着,瞧见窝阔人将他追来这里,他中了箭,又受了伤,从山崖这里跌下去了。

本来已干涸的眼眶又溢出泪来,我抬手抹了抹,又说:他说他生命中,只得我一人。

其实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我慢慢地又退了一步,朝莫子谦笑了笑,子谦,你好好保重,我需得去陪着他了。

景枫,我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

语罢,我最后退了一步,仰身而下。

悬崖急速的风声掠过耳畔,我仿佛听到往昔的声音。

眼前掠过十里绵绵青草地,有柳条绿如丝绦,那个男子长着一副十分好看的面容。

他看着我,尴尬地挠挠头:原来你不是被阎三两掳来做老婆的啊。

那你叫什么名字?我没有名字。

我看着他,冲他笑起来,从前的事情我忘了,你就叫我柳遇吧。

哦,我、我叫景枫,是这镇子上的人。

哎哎,你别这么看着我,我只不过把事情搞错了而已。

我叫柳遇。

当没有记忆的生命成为一片空白的时候,与你柳下的初相遇,是我今生最美最无法忘怀的一场际遇。

作者有话要说:嗯,那什么,丫头们你们一定要对我有信心…一定要撑着看下去啊!还有几章就完结了…抱头蹲地任抽打…下更,2011/01/107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