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战笙歌送七娴到皇宫城外,偏就是不放她走,拉着她似有千言万语要诉,可他那冷清的性子却又说不出太多的话,只道:你自己小心。
眸子里尽是忧色。
七娴自然明白他想说什么,皇宫这个大金笼是这个世上最能够藏污纳垢之处,古来如此,想来这天焰皇朝的皇宫也不会与她的认知相差太远。
在这内城里头住着的,都是些长期在高位上坐着的,甚至是踏着别人的血肉上去的人物,一个不谨慎确实是会成为这些利鹰口下的食物。
我只是进宫陪侍而已,应该没有大事。
七娴轻笑安慰,这男人,不知又想多了多少,这幅表情做什么,我又不是回不来了。
只听不远处一阵驾声策马之声急急而来,七娴回头,却见两匹大马拉着一驾暗褐色的车及近而来。
轻风正掀开车窗帘子的一角,淡眸轻扫出来,掠过七娴与战笙歌,伴随着咳咳的急促咳嗽声。
吁一声,马成停在了城门前,只听里头传出一声:是本王。
淡雅清润的嗓音沁入心脾。
城门侍卫恭敬喊一声:安王。
便放那马车进了内城。
这是陛下亲弟,赫连云冰,封号安王。
战笙歌在七娴耳边轻道。
正在此时,城门里头匆匆赶出一个绿衣宫监,急急跑到七娴跟前:是战夫人吗?七娴点头:公公是?那太监俯首:奴才是惠妃娘娘宫里头的,唤奴才小零子便可。
奉娘娘之命,接夫人进宫。
战笙歌转手间塞给七娴一个钱囊,低语:宫里打点用。
七娴回首给他一个安心的微笑:放心。
便随着宫监去了。
盈盈白日下,扬扬大道上,战笙歌遥望七娴进了那金碧辉煌的内城里,眸里沉沉,微光暗闪。
皇宫毕竟是皇宫,进得里头,才发现里头的人都庄严肃穆的很,走了一路,叫七娴心内压抑的紧。
想来也是,在这种地方,行差一步,那便是杀头的罪过。
能在里头存活下来的,想必也是通晓这一道理的,怎敢不小心谨慎?抬眼间,眸光扫到对面一身金衣袅袅而来。
凤冠加顶,凤袍在身。
腮若桃杏,眸似秋水。
大约二十来的年纪,生生一个美人儿,偏偏多了份沉重的肃穆。
宫娥太监纷纷让道,低眉行礼。
七娴将头垂低,这种地方不要显眼为好。
可是,上天偏偏不叫七娴如意。
金衣女子走到七娴身旁时,偏偏转了眸,扫到了七娴身上。
似乎来了兴致,一下子停了下来:你是什么人?看这服饰不像是宫里头的。
小零子赶紧跪下:启禀皇后娘娘,这是第一门庭战家夫人,是来陪侍惠妃娘娘的。
金衣女子哦?一声,紧紧盯住七娴。
七娴只得盈盈拜礼:民妇参见皇后娘娘。
你就是姬家七女?那名为皇后的女子上上下下打量着七娴,确是没有你三姐来的美。
不过,不待七娴答话,那人又兀自加上个但语,这惠妃的位置本该是你的,却叫你三姐得了去。
想来已是晓得选秀换人之事,看这皇后不善的口气,她三姐必也是为了这事吃了些苦头的。
当下,七娴惶惶垂首:皇后娘娘说笑了。
七娴已成战家妇,三姐为皇家媳,这必都是天意所致。
怎可再妄加揣测?大胆!七娴话刚落,一声老劲的女音传出。
七娴抬眼,一个嬷嬷样的女人从那皇后背后站了出来,正怒目瞪她:你是个什么东西?怎敢说皇后娘娘的金玉良言为王家揣测?还不来人,把这刁妇拿下!啧啧,七娴心内暗叹。
看这嬷嬷一副气势凌人,怒气冲冲的神态,必是早有准备的。
再瞧那皇后也不准备阻止的表情,看样子早就计划好了要拿自己开刀了。
瞬间,上来两个侍卫。
七娴正想着怎样开脱。
却听后头急急传来一声:慢着!七娴心内一动,这个声音她怎会不记得?臣妾参见皇后娘娘。
娘娘福体安康。
来人一身淡黄色宫装,嫣嫣然,煞是好看。
七娴转眼,正瞧见了更加端庄的三惠。
皇后抬眼:本宫当是谁呢?敢对本宫的命令提出异议。
原来是惠妃娘娘。
三惠低眉:皇后娘娘,家妹不懂规矩,刚入宫,冲撞了娘娘,还望娘娘不计。
皇后冷哼,不说话。
三惠又道:家妹进宫是受陛下旨意,陪侍臣妾侧边,好让臣妾安心养胎。
若是娘娘此时赐了家妹的罪,怕也是在陛下那处说不过去。
皇后紧盯住三惠,似是要把她吞了一样:惠妃,你不用老用陛下来压本宫。
论地位,本宫是后宫之主,你虽为四妃之首,但到底还是在本宫脚下而已。
论皇子,本宫的太子已然5岁,你休想撼动他的地位。
三惠垂首:皇后娘娘多虑了。
臣妾与肚子里的小皇子永远都只会是皇后娘娘与太子殿下的臣子。
脸色却是在听到皇后的话语时煞白了一下。
皇后甩手:你能了解就好。
再也没看七娴一眼,大踏步的便离开了。
身后跟上了一群侍者。
七娴皱眉,只这一会的光景,她便能知晓她这三姐在宫中是怎样的日子,虽是顶着贵妃的光耀头衔,但到底只能屈膝在别个人之下。
三姐。
七娴看向三惠,一阵心疼。
若当日她们三人没有换得姻缘,又该是怎样的光景。
贤淑的三姐配上温润的林允之,该是世上难羡的鸳鸯一对了吧。
三惠转头,微笑融化了之前的一脸僵硬。
清惠宫里头,姐妹两个絮叨着思念之情。
三姐,你在皇宫里头开心吗?七娴问。
三惠愣一下:小七是什么意思?三姐说过,皇宫是吃人的虎狼。
这里的人都那般的凶,不如跟小七出去,如何?七娴道。
三惠抿嘴轻笑,摸摸七娴的头:小七,嫁人了,真的长大好多,三姐真的很欣慰。
但是,先不说能不能从这宫里头出去的问题。
就姐姐自己来说,已是不想出去了。
不想?七娴心思一个回环间:三姐,你爱上那皇上了?三惠一愣,笑了起来:我本也没想到会爱上那样的人,毕竟他是皇帝,爱上他便是要与寂寞为伴。
但爱便也就爱了,只能随着他。
他是帝王,我便是三千佳丽之一。
面容很是决绝。
七娴叹口气,果然如她所料。
可是帝王之爱,她三姐这条路太难了。
先不说我,倒是小七你,怎就成了战家的主母?三惠转开话题。
七娴粗粗将之前的事说了一遍,叫三惠气愤不已:五妹怎可如此?再看看七娴,很是心疼,好在小七你福泽深厚。
三姐说过要好好保护住小七。
三姐现在必能做到。
小七放心,以后必不叫人欺负了你去。
说着又爱怜的抚了抚七娴的脸。
七娴心内融融,只道若有人欺负了三惠去,她必也不会饶恕。
正说话间,屋外传来宫监传话:陛下驾到。
三惠牵起七娴急急到门口跪迎:恭迎陛下。
惠儿,赶紧起来。
别伤了身子。
一阵朗朗的男声传来,隐隐带着些紧张。
伸手便将三惠扶了起来。
明黄色的衣角晃过七娴的眼。
陛下,这是家妹。
三惠自是没忘记还跪着的七娴。
赫连云岚眯起眼睛望向七娴:战夫人,平身。
声音里带上了疏远以及威严。
七娴起身,暗自里打量起眼前的皇帝,头上一顶龙冠,微挺的剑眉,眸子里尽是精光。
大概是长久处于这个算计的高位之上,七娴总感觉他身上有股阴沉沉的感觉。
本来该是爽朗的面庞也似是被压抑住了。
赫连云岚也正上下打量着七娴,这个本来该是为他妃嫔的女人。
虽不算美丽,但也有点淡然如菊的感觉。
你就是惠儿的妹妹,战家的主母?赫连云岚问道。
正是民妇。
七娴答。
果然很气质。
赫连云岚点头道。
七娴挑挑眉,又是个说瞎话的。
她长这样叫好气质?还是说真没其它词来形容她了?谢陛下夸奖。
他敢说她就能应。
赫连云岚没有再接话,转过去对着三惠,轻挥起她额间的发:惠儿,今天身体怎么样?小家伙调皮了吗?眉眼里竟是散尽了阴沉,带出了无限的温柔。
三惠瞬时粉了脸:陛下,今天小家伙安静的很,大概是前几天折腾狠了,想要休息休息了。
盈盈美目望向赫连云岚,顾盼生娇,赫连云岚抚上三惠略微隆起的肚子。
屋内荡漾开幸福的味道。
七娴扬起了微笑。
现在看来,她这个皇帝姐夫虽不知是不是个好皇帝,但对三惠的真心那是显而易见的。
虽说帝王之家无长爱,但最起码现在应是爱着的。
既是三惠的选择,她便不干涉,只盼她能幸福。
七娴静静的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了屋内的一双璧人。
七娴沿着宫道,曲曲延延间,竟拐到了一片桃树林边。
初春的季节,早发了几枝桃花,零零星星的点缀在大片的树林里,竟也是曼妙的一景,没了盛放时的绚烂,却多了分零碎的哀戚。
只听里间传来如清泉过隙般的清澈的箫声,一时叫七娴沉浸在那浓浓的哀思里。
顺着狭长的石子道路,七娴走了进去。
只见孤零零的桃枝下站着一个灰衣的男子,闭着眼睛,手中的萧在他口下自成旋律,叫人陷入其中。
灰色的衣裳,悲哀的调子,更加将整个人衬托得愈发灰蒙蒙。
突然,箫声戛然而止,随即而来的是一阵急咳声。
那人转眼,正对上不远处的七娴。
惊愣一下,恢复正常:皇宫内院,怎可随意轻闯?不疾不徐的语气,不高不沉的声音,不怒而威。
清淡无欲的目光,清澈见底的声音,立刻就叫七娴把他认了出来——正是在内城之外有过一面之缘的安王赫连云冰。
民妇打扰安王兴致,还望恕罪。
七娴轻福身。
赫连云冰看了看她:你便是战家夫人?今日进宫的女眷也就只她一人,不做他想。
正是。
七娴道。
一时间无话。
气愤有些尴尬。
七娴正想退出,却听赫连云冰轻叹一声:战夫人,你何苦来这一遭?七娴心内一动,似乎有什么就要解开一样,却还差那么一环。
战夫人,本王先走,你随意。
赫连云冰看七娴一眼,仿若清风,轻轻的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