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仿佛天生不会说话,一路上走来鸦雀无声,跟随着方那人,蜗牛似的行到赤龙殿。
少玄在大殿门口略微停了脚步,他回头看我。
一身正黄色盘龙袍之中那张脸闪到我的眼。
他俯首,轻轻对着身边的于若虚公说了句什么,然后转身,径直迈步走了进去。
我正犹豫要不要跟着进去,厂公走到我的身边,满脸笑,先低声说:玉护卫,大喜啊。
我望着恩人那张笑得过分灿烂灿烂到近乎狰狞的脸,同样低声回:还要厂公多多提拔。
呵呵呵……于若虚快乐地笑了起来,瞧玉护卫你说的,玉护卫是皇上面前的红人,以后在这朝堂上的事儿,少不得要你照顾呢。
他望着我,别的深意。
好说好说,到时候有用到玉凤清的,于公您说一声,咱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我轻拍胸口,一脸心领神会。
嗯,无论怎样,咱们都是替皇上办事的人,尽忠尽力都是应该的,玉护卫,闲话咱家就不说了,咱家就赶紧去办皇上交代的事儿,玉护卫你也不可怠慢了……里面皇上想必已经等急了,你就快点进去吧。
他很是满意,脸上的神色却在一瞬间从喜笑颜开变成云淡风轻,最后对我轻轻一笑,手中的拂尘轻轻一甩,率先走开。
多谢于公提醒。
虽然知道对方看不到,但我仍旧不敢怠慢,低眉顺耳,恨不得生出尾巴摇两下,表示我的忠心。
于若虚离开之后,大殿门口只留下两个侍卫,见到我均是友好点头,想必已经得知:知道眼前之人就是以后统辖宫内护卫的二把手。
我微微一笑,点点头,提起袍子一角,迈大步入内。
啰里罗嗦,于若虚对你说了什么?刚入殿向前走了两步,龙座上那人扬声说。
回皇上:没什么,于公只是一片好意,无非是教导我不要坏了宫内规矩不要闯祸之类。
哦,你倒是蛮得人喜欢的,朕还以为只有……他忽然笑声朗朗,上前来。
我挑眉飞快瞅他一眼:请问皇上,这合规矩吗?他不耐烦:你站的那么远,还要朕大声说话,要累死朕吗?脾气还真坏,我只好拱手:臣遵命。
依言蹭上前两步,然后站住。
那人怒道: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难道朕会吃了你吗?我吐出一口气,没办法,又向前蹭了两步。
这该行了吧,再向前走,可要爬上龙桌了。
我抬眼看他一眼,随即垂下双眉。
玉凤清?那人又说。
臣在。
你的样子好像不高兴啊?臣不敢。
你还有不敢的事情?在皇上面前,臣打个喷嚏都会事先掂量一把。
少说的你那么胆小怕事,朕来问你:你为什么不高兴?臣没有。
朕说你有。
你在不忿什么?他忽然高声问。
我的心一跳。
我有吗?亦或者潜意识里有吗?我急忙垂首:臣没有。
没有?他冷哼,你那副样子,任何人都能轻易看出你心底想些什么?你不高兴,是因为朕命令你进宫?亦或者……你的不忿,是因为怨恨朕没有给那个人封赏?我的心几乎跳出胸腔。
他的话说的那样狠,狠到我无法不论,于是我只好低头。
哼!他的不悦越发重起来,让你到朕的身边,是委屈了你吗?臣绝对没有这种想法。
我叹一口气。
那么,难道是少司他在你的面前说过什么?比如他不满现在的爵位之类的话?他的声音阴沉沉的。
我眼前一黑,抬起头来大声说:没有!锦乡侯没有对我说过这种话!背上冷汗涔涔落下。
我对上那人的深沉目光,我忽然记起一句话叫做:伴君如伴虎。
我一句话说错,死的可能就不止是我一个。
龙座上的他一阵沉默。
但是他的双眼有没有沉默,扫在我的脸上,左右逡巡,似乎在读我的心。
半晌他忽然悠悠然说:很好,很好。
提到他,你的脸上终于露出第二种表情。
我一怔。
玉凤清,你说朕是该高兴呢?还是不高兴?他嘴角一挑,露出玩味笑容。
皇上……我被他吃的死死,底气全无,只好规矩垂下头去。
哈哈……他忽然一笑,不用害怕,朕是跟你开玩笑的。
嗯?我迷惘地抬起头。
是朕不喜欢看你唯唯诺诺的样子,故意跟你开玩笑的,朕跟少司是亲兄弟,血浓于水,感情自然是好的不得了。
你方才在殿上听朕封赏群臣,唯独没有提到少司,你跟少司关系不错……他拉长声音,简直好到……让朕……咬咬唇,话锋一转,你心中一定疑惑为什么朕没有封赏少司对吗?朕现在就告诉你。
我侧耳倾听。
朕不封赏少司,不是朕的私心。
少玄说,一字一顿,清清楚楚地说,朕不封赏少司,是因为先帝的遗诏。
我茫然无措:遗诏?少玄双手按在龙桌上,带着那抹淡淡的笑,说:不错,先帝驾崩之前,曾留下遗诏,而诏书之中最为要紧的一条,就是:十年之内,不得对锦乡侯有任何封赏!我的身子一晃。
这是什么老爹?他想要干什么?你当朕不疼爱少司吗?不过,先帝英明睿智,既然留下这种遗诏,做他儿子的我们当然不敢违抗。
少玄似乎略带惆怅。
除此之外,少玄不做解释,而我心乱如麻:原来如此,错怪少玄了吗。
朕对你说了这宗秘事,你心中对朕的怨恨,是不是会少一点?他又说。
我张了张嘴,只好认错:是臣……无知。
那么无知的你,想当荆轲替人出头的你,现在是否能到朕旁边来了?他说。
他一味纠缠此事。
我只好迈步,上了玉阶,站在到桌边上。
他侧目看我。
我扫了他一眼,随即移开目光。
你不用怕,朕不会责怪你,你跟少司关系那样好,替他出头是应该的,他是朕的兄弟,看到有人这么维护他,朕高兴还来不及呢。
他露出纯真的笑容。
我望着那张脸一阵疑惑,只好随之说:是……是吗?不然,你认为怎样?那人仍旧微笑着,横眼坦然看着我。
这张脸,如此绝艳,是我下山之后,第一个闯入我心的人,第一个在我心头印下深深烙印,无法磨灭的人。
能站到他身边已经是我梦寐以求的事,而如今,我竟然,如此胆大包天,敢质疑他?!我知错了。
我闷闷地说。
单膝一屈,我跪倒在地:对不起少玄,我不该胡思乱想,你罚我吧。
身影一闪,一双明黄缎子,绣着龙的靴子出现我的身前。
明黄锦绣护手下的细长指搭在我的胳膊上,略略用力,已经将我扶起。
他温文的脸上带着浅笑,眉尖一挑,一语双关问:回来了吗?我肩头一抖,无法直视他的双眼。
他的手搭在我的胳膊上,不曾离开。
我忽然有种站不住脚的感觉,他的光辉如此强大,而我渺小如微尘,微臣,微尘,哈哈哈哈,原来是这个意思。
就在我觉得我支撑不住,下一秒钟就可能昏倒殿上之时,救命的声音从殿门口传来。
启禀皇上,您要的东西老奴已经带来了。
是于若虚。
大救星,于公我崇拜你。
我松一口气。
少玄的手从我的胳膊上移开,而我立刻后退两步,退下玉阶。
嗯,进来吧。
少玄说。
于若虚捧着一面盘子,里面明晃晃不知盛了些什么,迅速上前。
放在桌上,退下吧。
是……自始至终于若虚没有看我一眼,从进门,放下盘子,然后后退着一步步离开,他始终低垂双眼,进退有据。
我深深赞叹。
等到他退了出去,少玄笑:朕是该罚你的。
我望着他。
他伸手,指了指桌上的东西:这些,是赏你的,马上给朕换上看看。
我瞪大眼睛看那盘子之中的东西,好不容易看得清楚:那叠得整齐,刺绣辉煌的东西,仿佛是衣物。
我望着少玄有点发呆。
他突地一笑:去侧殿内立即换上,你已经是朕的御前带刀,不能总是穿一身这样衣物吧?快点去!朕等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