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半张着嘴,回头看他表情。
嘴角一点笑,这个银角眉梢都带着风情。
金冠上的御旒垂在鬓边,轻轻摇晃。
皇上,这……这不太好吧?嘴巴合上,我说。
有什么不好的?他望着我,朕觉得,就让朕这么睡的话才不好呢,快点,少磨磨蹭蹭!我愁眉苦脸,低着头一波三折走到他身边:可是臣不会这一套,备不住也会扯疼皇上的龙头,扭了皇上的龙颈,掐到皇上的龙爪,揪到皇上的龙衣服……贫声贫气,胡说什么?!他竖起眼睛,立志要把那好看的秋水眼瞪成三角眼。
算了,我嘟了嘟嘴:臣遵旨。
三角眼这才重新变回去,少玄站在原地,微张双臂,拥抱似地姿态,看得我胆战心惊。
我围着他的身子打量,该从哪里下手。
他站的不耐烦:快点!朕累了。
是……我又答应一声,先解开他腰间的玉带,这个还容易,但是也没人接应——通常的话,会有好几个宫女服侍,一个摘冠,一个脱衣,一个接玉带,另外两个等着收拾物件。
而没有人配合我,我只好把玉带放在一边的龙床上,又探起脚尖,盯着那龙袍盘衬胸前的繁复盘扣纠结,慢慢地去解,看那造型,一不小心就可能弄个死结,反而更摘不开。
到底是谁搞得皇上非要穿这么多衣裳,真是崩溃。
我心一急,手上用力。
啊。
少玄叫了一声。
我紧张望了望他:皇上,扯疼了吗?还好。
松一口气,忙了半天,终于把那套在龙袍子之外的盘衬弄了下来,扔在一边。
少玄微扬下巴,我一怔,差点哭出来:可见皇上都是游手好闲不学无术的主儿,自己的衣服不能脱也就罢了,就连头上的金冠也要我解吗?全套服务到家,本着敬业精神,我望着那微微扬起的下巴脖颈处,非常优美的弧线,堪称毫无瑕疵,他微扬起头,眼睛似看非看地望着我,融化人的力量,我忽然想起跟他认识那一幕,彼此他……朕冷了,快。
是。
我心头一震,收敛心神深呼一口气,然后伸手,小心翼翼地探向他的颈间,去解那系在彼处的金冠的结。
我尽力不去碰到他的身,但实在没经验,外加上心理压力,那手动了两动,很不争气地抖了两抖,然后碰到了少玄的脖子。
啊。
他又叫了一声。
对不起皇上,碰到您的龙颈了。
我立即收手,感觉背后湿了一片。
没什么。
他轻轻说。
唔。
我应一声,吹一口气,重新踮起脚尖,一边用眼睛紧紧瞅着那处,一边用出绣花的功夫,虽然我从来没有绣花过,——去解那带子。
不知不觉之间,身子已经跟少玄的龙身贴在一块,彼此之间靠的太近,近得连双方的呼吸声心跳声都听得很是清楚明白,近的似乎感觉到对方身上的温度,点点袭来。
咚咚,咚咚,咚咚。
心跳声。
少玄的喉头明显地一动。
我不经意看到,忽然觉得有点慌张,他不耐烦了吗?是的是的,我跟他这姿态大为不妥,若是被旁人看到,不知会传出怎样的话,难怪他会不悦。
想到这里,把心一横,也不管会不会碰到他的龙颈,不管会不会扯疼他,三下五除二,将那带子解开,我甚至想,如果实在系了死结的话,我就用佩剑把它给……幸好没有那样。
少玄啊啊叫了两声,我只当自己选择性失聪,上天待我不薄,终于带子一松,我大喜:好了!双脚一跳,右手将他的簪子拨出,然后双后握着他的金冠,顺势向上一举,哈哈哈,大功告成。
我捧着那顶金冠笑得乐不可支。
少玄站在那里,脸上却浮现冷冷的神情:叫够了吗?过来脱衣服。
我这才反应过来,万里长征,才走了第一步。
终于重新上阵把龙马甲给扒下来之后,我感觉整个人都死了一半,身子仿佛从冷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汗津津的,这冬日的晚上并非夏天,冻得我浑身发抖。
少玄穿着雪雪白的衬衣,青丝披散,我头一次见他这幅模样,一时很不适应,这个脱下那庄严显赫朝服的人,配上那张脸,看起来十分像个无知青年。
让人忍不住想捏他的脸。
压抑萌生心中的大不敬念头,我想扇自己。
少玄手一指床上凌乱的衣裳:给朕拿走。
我一个箭步冲过去,胡乱将金冠朝服一一抱在怀里。
少玄这才哼了一声,转身坐上床。
我松了一口气,刹那只觉得天昏地暗。
头一个念头就是把这些衣服全部扔掉,想了想,还是轻轻地放到我的床榻上去,心想,这下可安稳了吧,可以睡觉了吧。
耳畔那声音又叫:凤清,替朕脱靴。
我身子一晃,实在忍不得,一关栽倒我的小榻上,装死。
凤清!那人还在叫。
有本领你就叫一晚上。
我才不理你呢。
凤清,不要装睡!还在叫。
我闭上眼睛,把脸埋在他的衣服之中,那龙袍之上复杂的刺绣刺得我的脸有点痒,但我竟然无力去推开他们,只是我不动的话,他也许会相信我睡着了——模模糊糊想着这个念头,不知不觉头脑之中真的一片混沌,我好像真的睡着了。
年轻的皇帝坐在龙床上,不耐烦地叫着。
凤清,给朕起来。
凤清,快点过来,别逼朕过去!凤清,你再装下去,朕就要真怒了。
凤清,装的再像也没什么用,朕……皇帝忽然停口。
从那窄窄的小床上,传来某人沉沉的鼾声。
这个……好像不是装出来的。
皇帝身子一摇,双脚落地,慢慢走到床榻之人的身旁。
他衣物都没有脱,姿势也不好,就那么趴在那里,大半条腿还拖在床外。
就是这样,他已经睡着。
皇帝低头,向着那张脸上看过去。
那个人歪着脸,双眸紧闭,睫毛一动不动,嘴巴轻轻地张开,估计很快就会流出口水。
皇帝眼睛一转,望见被他压在身下的龙袍。
若他流口水,朕的龙袍岂非……况且,朕还没睡呢,他倒睡得香,皇帝威严何在,简直岂有此理。
皇帝的心尖掠过一阵恼怒,头一个念头就是踢他一脚,让这不知死活的家伙赶紧滚起来。
但是……目光接触那睡得沉沉的脸庞,目光触及他手臂上的破裂处,目光看到他头上的厚厚绷带。
以及那种婴儿般的,毫无顾忌的睡姿睡容。
皇帝忽然无法开口,无法动脚。
心头好像有个声音在不停地躁动。
但是具体是什么,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在这一刹那,他的心是异常柔软的。
皇帝弯下腰,将那落在外面的半边身子挪起,将他挪放在床榻上。
放下的时候重重一摔。
混账,居然让朕来服侍你!做完这个,他冷冷地说,咬了咬唇,感觉皇家的面子大为受损,不过幸亏没有人知道。
无人应声,皇帝叹了一口气:混蛋,下不为例。
伸出手去拉被他压在躺下的龙袍。
若压坏了,明天上朝怎么面对群臣?但就在这当儿,那个睡得跟猪一样的人忽然动了动。
皇上吓了一跳,慌忙后奶,站在原地,慌了手脚,不知道是赶紧回龙床上坐好,亦或者继续接龙袍,更或者……他孤零零站在灯影下,心头虚空异常。
而就在这瞬间,那床上的人双腿蜷起,双后成拳窝在胸口,脸在龙袍上蹭了蹭,喃喃梦呓:好冷……他轻轻地咂了咂嘴巴,似乎是口不溢出。
皇帝心中松了一口气,却忽然又很愤怒:朕为什么要怕他,怕他醒过来吗?俊美的脸上,神情异样,借着烛光,阴晴不定地闪烁变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