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入夜,李端睿替我把过脉,淡淡的说了一句:现在差不多了,清儿,你可以准备一下离开了。
我心中一惊,本来应该高兴的跳起来,但不知为何却是愣住了。
烛影下二师兄的脸有些半明半暗,我觉得他的手指搭在腕上,硬硬的,触感有点古怪。
忍不住举手握住他的手,放在眼底看。
但我还没有看到,他已经轻轻一挣,挣脱开去。
二师兄!我叫一声,不知说什么。
清儿,明天你就可以离开,让二师兄为你再弹一首吧。
他转过身去,喟然长叹。
我茫然答应一声好,他起身,雪白的袜底踏过地板面,动作轻盈又优雅,看得我目不转睛,他拉开之门出去,复又拉上,人影已经端然坐在门那边。
耳畔响起一声叮,接着如流水般的琴音潺潺而出。
我将胳膊放在矮桌上,下巴压在双臂上,目光怔怔的听着。
这一曲,是什么名字,好像跟以前那些疗伤的曲子不大一样。
可是弹得却分明是极好的,一会婉转,一会悠扬,一会低沉,一会高昂,仿佛天边云卷云舒,仿佛海上潮起潮落,变幻莫测,旖旎华丽。
正听得入神,下巴在手臂上噌了噌,觉得有些异样。
我抬手,在下巴上摸了摸。
触手黏黏的,我放在眼底看。
一抹血红。
我惊了一跳,第一反应就是自己受伤了。
但是……从来不记得下巴有受伤过,难道是不知不觉吐血?不不……也不是!我的目光慌乱向着手臂上看,手腕一翻。
在二师兄刚刚把过脉的地方,两抹血痕。
清晰如斯。
脑中好像也响起了一声叮的声音。
有什么交错纠结一起,我忽然明白这血从何而来。
我猛的起身,茫然站立一会,却又蓦地坐倒在地。
我想起昨晚上仿佛一夜都没有停过的琴声,我想起他毫无任何波澜,无悲,无喜的一张脸,从几何时,我没有再见那如斯纯真的笑脸,在锦乡侯府,他没有恢复神智之前,那灿烂的笑脸。
从什么时候起,我把那好看的笑容,丢失了。
我听着耳畔汹涌的琴声,忽然觉得这悦耳的琴声竟似狰狞,如利刃,一点一点割我的皮肤。
我想要叫一声别再弹了,却叫不出声音。
这真是一种折磨。
绝对是一种折磨。
我抬眼,望着纸门那边的那个人,怔怔地,一眼不眨的看着,他端然稳坐的身影,那么魁伟,优雅,好像一幅淡然的浅色画。
但是我却知道,他的心底是痛苦的。
也许这痛苦,比我所知,更甚百倍。
我伸手,在矮桌上一按。
我借力站起,摇摇晃晃,向着那边走去。
伸手……不过是一扇纸门而已,不过……如此。
我将手指搭上门边,提一口气,忽地慢慢拉开。
二师兄俯身琴边,手指拂动,十根纤纤的手指,指头之上,鲜血淋漓,琴弦上,琴身上,鲜血一滴滴,凌乱洒落,似红梅点点似心血。
而他仿佛未觉,双眸低垂,双臂微动,弹得行云流水。
走火入魔了吗?混蛋!我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大喝一声:不要弹了!不要弹了!一脚将他面前的琴踢到一边去,俯身,握紧他的手腕,瞪着这双慢慢抬起来看我的双眼。
清儿……他仿佛如梦初醒,眼睛一眨,手下意识的捏成拳,似乎要藏起来。
血从手指浸润出来,一滴滴落在我的手腕上。
李端睿,你疯了吗!我扯破嗓子大吼。
我……清儿,我没事。
他淡淡一笑,脸颊边酒窝出现。
没事?没事?那么什么叫做有事?我伸出另只手,将他的右手也抓起来,强迫他看。
十指鲜血淋漓,他握起来,鲜血顺着手腕蜿蜒而下。
这……只是小伤而已。
你混蛋!我打断他的话,不是他疯了,就是我疯了。
十指连心,知道不知道,虽然不知这伤口从何时开始,但他每动一根琴弦,就好像刀割那么痛苦,当初少玄割了我手指一刀,我都痛不欲生,何况他十指如此,还日日遭受这般如刀割的痛苦,我这么迟钝的人,想都想得到,想都不敢想。
他就这么……就这么弹了几天,他……我怒视面前人。
他却只是淡笑着看我:真的……真的没事,不会疼的,清儿,你放心。
你是个骗子!我咬咬嘴唇,刚吼的太高声,嗓子哑了,低沉着声音叫,不会疼吗?真的不会疼吗?那好,这么好,原来伤到手指是不会疼的?我将他的手腕松开,一扔:我也试试看,怎么个不疼法儿!眼睛一瞥,望见旁边刀架上的白色长刀,我几步过去,将刀拿在手上,铿锵一声,长刀出鞘。
清儿,你干什么,快点放下!那个不能玩!他从地上爬起来。
谁跟你玩!不过我想尝尝不疼的滋味罢了!我冷笑一声,举刀向着自己的手上割去。
不要!他扑上来,牢牢捉住我的手,迫我松开那把刀。
混蛋!放开我!我吼着,拼命又踢又打,你不是说不疼吗?我割了也没什么关系!你这个混蛋,骗子,蠢材,疯子!!!我是,我是好了……清儿,清儿,快点松手……他急着嚷,手上的血染红了我的手腕。
湿润的液体,这让人心痛的感觉,我忍不住手一松,长刀落地。
只听噗的一声,居然直直的插入了地面,进去半截刀柄。
竟然是如此锐利的宝刀。
我双眼望着那柄插入地面的刀,再抬头看看李端睿,却对上他眼中若许后怕之色。
清儿,你要吓死我吗……他望着我,喃喃地,这柄刀,吹毛立断,你若向着手上噌一下,这手立刻便保不住了,你……你知道这多危险吗?我不知道!我望着他,喃喃说。
他握着我的手,拉我到一边,才俯身,将长刀拔起来,手指一点,指上鲜血滴落在明亮如秋水的刀体,顿时消失不见。
这柄刀,是凶物,出鞘之后,不见血,不能归鞘。
他叹一声,将长刀送回鞘中,重新放在刀架上,才转头看着我。
我垂下双眼,不去看他,后退了两步,转身向着门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