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我轻手轻脚向内走,听得几声浅浅咳嗽,微弱的好像透明阳光中的弥漫的烟尘。
伸手掀起入内室的帐幕,抬眼看过去,在床边垂下的床帐子遮掩下,文情盖着被子,一只手无力地搭在床沿上,并不大,泛显死寂般脆弱的苍白色。
我咽一口气,缓步走过去。
咦……帘子后那个人如梦初醒,轻轻惊叹一声,是谁来了?我身不由已地定住脚,张嘴,却未发声。
这味道……帘子一阵抖动,随即归于平静,文情略带倨傲的声音重新响起,是你啊……姓玉的……我这才能又动,勉强上前去,想了想,伸手将帘子掀开,眼前——是一张太过惨白的小脸,仍旧是熟悉的眉眼,只不过他无法如往日一样,下巴高高挑起对我。
文情。
我轻轻唤一句,恍然觉得有点陌生。
你来干什么呀?他眼皮一抬,浅色的眼珠看着我,嘴角露出一丝不屑一顾一来,哦,这还是熟悉的样子。
我……我来看看你……他这么一问,我人好说讪讪地,不知道要说什么。
但看他精神却是还好,心头稍微安稳。
料想旁人说的不行啊要死了之类的话,大概也只是渲染之后的流言罢了。
你会这么好心吗?果然,他撇撇嘴,望着我。
呃……你没事就好。
看他坏脾气又上来,我反倒安心,露出笑容。
笑什么笑,别以为小爷躺在这里就由得你笑话了。
他的声音重又带一丝娇媚,眼波一闪,让我想起初次想见。
唉,这家伙明明就是一坏蛋,一个反派,我竟想要来看他,可见我是脑袋坏掉了。
怎么会,下官怎么敢笑话文情大爷您呢。
我吐吐舌头,既来之,则安之。
哼!他重重一哼,上下打量我,忽然一笑,看你这幅样子,真叫人不爽。
我说,幸亏现在是白天,黑夜的话,你是不是就不会来看我了?我一愣:怎么会呢?你那副胆小如鼠的样儿,我可记得清楚着叱……他笑的和暖,笑的得意。
我忽然想起,知道他是取笑我上次不敢单身一个人回飞扬营,非要他相陪的事,不由得脸上一红:我也不过是那么一次,偏被你撞上了。
他怔怔地看着我,闭紧了嘴,忽然不说话。
你不舒服吗?我才想到他受了伤,不过他的身子被被子盖住,也看不出伤到哪里,于是只好探头探脑地望。
你干站在那里干嘛,这床边坐着,会腌臜你玉大人不成?他忽然又尖声说,非常尖刻的模样。
我望了望他脸色,只好靠过去,赔笑:下官司是怕文大爷你又骂下官不尊重伤者呢。
他看我坐下,脸色稍微安稳,低低喘了几口气,才说:少说些好听的,我能不知道你心底烦我恨我?这次来见我,已经出乎意料了。
小脸上泛现出不同寻常的潮红。
我的心头一凛,忍不住皱了皱眉:我没恨你烦你,你别乱想。
另外,文情,你不舒服就不要多话了。
你不爱听?不爱听走人。
他冲着我瞪眼睛,很不客气。
我这是关心你嘛?我苦笑。
早干什么去了?我在这躺了也有半天了,你才来?撒娇加埋怨似的。
我愣:我也是才得到消息啊,再说……我干嘛非要来么,早知道你没事,本营首为何要跑到这里来被人骂?我挠挠头,算了,我人品好,不跟伤者斗嘴。
他的手忽然抬起来。
文情,你要干什么?是不是渴了?我帮你倒水。
我望着他略微泛白的嘴唇。
他的手指在空中划了两下。
很孤单无助的样子。
我愣了愣下,这才垂下手,慢慢地,握住他的手。
姓玉的,他的半边身子一震,手触到我的手,蓦地紧紧握住。
我心头一凉,他的手上,全无温度,好似一块冰。
文情,你是不是冷?我皱起了眉。
是啊,很冷呢。
他嘴角蠕动。
我立刻叫人来生火炉。
别,别走。
他的声音有点弱。
文情,你的脸色很不好,你伤到哪里?我来看看。
我疑惑问。
都说伤的要命。
可我并没有见怎么要命。
别,不用你看,会吓到你。
他竟露出一个笑,有点顽皮的样子。
这是什么混帐话?我横他一眼。
不由分说,伸手一掀被子,目光所及,顿时之间身子好像坠入冰河里。
手指止不住地颤抖起来,我移不开眼光,泪水哗地冲下来:这……这……只是说不出话。
早说了你会吓到。
他的声音越发微弱,只还带一丝笑意。
半边身子连同手臂全无,下身到大腿处双腿齐刷刷断掉,血好像泉水一样在床单跟被子上濡湿,流淌。
所谓惨不忍睹,就是如此。
而他方才,居然丝毫没有痛楚般跟我讲话。
别说话。
我好不容易冒出这句话来,深吸一口气,居然心痛非常。
费尽力气调转眼光,望见自己握着他的手,不知不觉已经握的死紧,根根都要要显露出来。
姓玉的。
他微微咳嗽起来,嘴角沁出一丝血光。
你……你要说什么,等好了再说吧。
摔落眼中泪,我扭头看他。
本来是……有个问题想要问你的,再不问,就来不及了……他嘴角一扯,笑意苍白。
什么?什么问题?我紧盯着他的脸,尽量让自己不去看他的伤。
我很怕我会忍不住昏过去。
现在……他望着我,笑,看到你这样子,那问题,反……反不重要了。
话音刚落,文情蓦地大声咳嗽起来,血水从他的嘴里猛地流窜出来。
文情,文情,别说话!我惊得魂飞魄散,拼命伸手去捂他的嘴,触手滚烫,那是他的血。
一个人身体之内,能有多少血?我刚想到他身下那床完全湿透的被褥。
没……没事,他拼命闭紧了嘴,脸上的红却越发烈,仿佛胭脂色,挣扎着说,姓玉的……你能不能……呃,抱我一抱。
我心头猛地一颤,好像被人用刀子扎了一下。
你不乐意的话,我也……他又补充。
眼光望向他的半边残缺身子,以及那脸上不正常的颜色,我闭上眼睛,重又睁开,张开双臂,将他的身子从床上抱起来,搅入怀中,尽量小心不碰到他的伤口。
你还真……真听话。
他靠在我的肩头,喘息着说。
当然,你若好起来,相处下去,就知我其实多么好。
我努力,控制声音之中无法遏制的颤抖。
我倒,真是想……那么就赶紧养好伤,万事都好商量。
姓玉的……你真是……一个大好人,对么?咳,咳咳……他在我肩头笑着咳起来,热乎乎的东西渗入我的衣服,烧在我的肩头,点点剌痛。
玉……玉……抱紧点。
我咬了咬牙,含着泪紧了紧双臂。
文情,要撑住!泪水啪啪落下来。
玉……我没什么可奢望的……下辈子……我希望做一个真真正正的男人……能……文情,别说了……玉……他大喘着,上气不接下气的,却拼命嘶哑着说,真想,陪你再走一次……夜路……我大声叫:文情!别说了!手上用力抱紧了怀中的身体,却感觉那身子不可遏止的凉了下来,耳畔他的呼吸也蓦地消失,声音停住,文情的头在肩上一歪,以一种睡眠的姿态,停住不动。
那夜,那挑着灯笼的文情,伶仃地站在雪里,冲着我讥诮地笑着,那场景多熟悉。
泪水倾泻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