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欠她什么了?不知道。
总之不是钱就是情。
都没有。
男人靠得住母猪会上树,我才不信你这张嘴。
今晚你就与狼共舞去吧,好好反省反省!…………于是萧疏只好乖乖进了帐篷,听着外面风声雨声与四只绿幽幽狼眼两两相望。
这场大雨来得快下得疾,直到凌晨方才渐渐停歇。
自帐篷内走出,混着泥土花草清香空气扑面而来,丝丝缕缕凉意沁入心脾,将沉沉倦意驱散。
萧疏驻足,阖上眼睫微微仰首,让周围潮湿润了面颊。
少顷,睁开双眼,理理衣袖,转而望向木屋,怔住。
没有点灯本应黑沉安静窗口,却有一人,正趴在那儿单手撑脸笑眯眯地看过来,虽然光线很弱,以萧疏目力仍可清晰辨识出她酒窝和虎牙,还有弯弯眉眼上挂着细小水珠。
见他发现了自己,白夏便露出一个大大笑容,直起身活动一下已经有些僵硬关节,转身跑了出来,踩着地上水洼,将裙摆贱了无数泥点。
萧疏忙张开双臂迎上几步,把脚下打滑一个踉跄她揽了满怀:小心摔着,总是这么冒冒失失。
有什么关系,反正你一定会接住我。
对我这么有信心?我是对自己眼光有信心。
那你之前干嘛不信我?你老情人找上了门,难道还不许我借题发挥耍耍脾气使使性子了?许,当然许。
萧疏笑着拥紧,默然片刻,轻声道了句:夏夏,谢谢你。
谢谢她在司徒鸢面前所表现出宽容大度不卑不亢,谢谢她不着痕迹让他与司徒鸢有了单独谈话机会,谢谢她在司徒鸢走后又留给他一个可以平复心绪空间……她总是这样,恰到好处把握着分寸维持着进退,不咄咄逼人,却又寸步不让。
我知道,司徒鸢这样突然出现,必会勾起你许多回忆。
你与她针锋相对,说了那些绝情话,心里也一定不大舒服。
白夏仰起脸,退去嬉笑换上认真模样:但是诤言你记住,我只许你再为她心乱这一回,今后若是再让我看到因了她而魂不守舍,绝不饶你!我心确是有些乱,但还远远没有到魂不守舍地步。
萧疏拿出方帕,给她擦去脸上发端水滴:而且我主要是在想,她此行目究竟是什么。
她不是说了么,要来跟你算账。
算什么帐?萧疏摇摇头:我与她之间所谓恩怨,其实讲白了就只是战场上输赢而已。
两军统帅为了各自胜利,各出奇招。
仗打完了,一切便结束了。
她若输得心有不甘想要报仇雪恨,大可以集结三军卷土从来,我自当奉陪。
然而戎狄如今摆明了要与大楚修好止兵戈,她孤身前来,又能做什么,图谋什么?白夏转转眼珠:也许,是想跟你单挑?就像江湖上帮派互殴,打到最后,总是掌门老大出来一对一决胜负。
萧疏失笑:你也说了,那是江湖上解决恩怨方式,并非军中更非朝堂。
军人荣辱,是在沙场上真刀真枪拼出来。
否则,两交战何须动辄几十万甚至上百万人马对阵,直接让两个元帅打一场分个输赢不就行了?况且,以她现如今身份地位,一举一动干系重大,岂会由着性子草率行事?你目前所有考量,都是基于只把她当做一个曾经对手,一个别大臣。
白夏轻轻挣开萧疏怀抱,略略后退站好:你难道就没有想过,或许,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女子?萧疏愣了愣:什么意思?意思就是,人家这次来找你不是为了什么家大事或者为了之前战败报仇雪恨,而是想和你重续前缘再谱旧情!白夏用手指头戳着他胸口:再说明白些,人家不是以司徒大人身份来见你,而是以阿鸢,那个和你海誓山盟阿鸢!你个木头!怎么可能呢……萧疏面上现出迷茫之色:她对我从来就没有过私情,一切只是取胜手段罢了。
否则,当初又岂会那般作为?诤言,你真这么想?抑或者,你只有这样想才能让自己得到释然得到解脱?那么,她临走前所说一番话又要作何解释?萧疏抿了一下唇角,淡淡答道:我只要记得她亲口承认不后悔害我,就够了。
白夏定定地看着他,步步紧逼:后面那句呢?你是不想记得,还是不敢面对?萧疏抬眼,凝眸。
周遭山风渐止,墨染般夜色即将被第一缕晨光所打破。
良久,方无声叹息着抬手揉了揉白夏半湿额发:夏夏,我终究还是让你不安了,是么?偏过头,白夏低声道:我有什么好不安?若非如此,你又为何整宿不睡,守在那儿看着帐篷,等我出来?呸,没有事儿!还嘴硬!萧疏拉起她手,又摸了摸她脸,语气里有嗔怪更有疼惜:眼下虽已是盛夏时节,但山中夜里仍有凉意,也不知道多披件衣服。
白夏皱皱鼻子,嘀咕了一句:我只不过是因为没了你这块香饽饽在旁边,被蚊虫咬得睡不着而已。
萧疏顿时莞尔。
随着天气转热,深山老林里各色蚊虫也越来越多,虽然点了很有效草药但仍有漏网之鱼。
白夏皮肤很敏感最怕这些东西叮咬,一旦中招必然会鼓起好大一个红疙瘩,又麻又痒。
不过这里蚊虫们似乎更喜欢萧疏,通常二选一时候都会毫不犹豫选择他,这让白夏大为幸灾乐祸。
只是,她虽知道萧疏嫌味道不好闻而从不在身上涂抹避虫药物,却不知萧疏常常整宿整宿不眠,只为了替熟睡中她扇扇子,降暑,驱虫。
两个人在一起时,并不总是轰轰烈烈,也不总是要将爱与不爱挂在嘴边。
更多只是一些很细微小事,也许对方知道,也许对方不知道,所作所为但求尽自己一份心意,得只属于自己一份甜蜜。
就好像白夏虽然最恨洗衣服,却每天定会将萧疏换下衣服洗干净,每晚定会将清清爽爽衣物放在床头。
就好像萧疏清晨一起床就要喝一杯温水,晚上临睡前必要饮着参茶翻看几页闲书,大少爷脾性让他从来不会扫地擦桌子刷锅洗碗也从来不懂得如何整理房间,白夏便日日为他准备水准备茶准备书收拾被他弄乱物件弄脏地面。
虽难免抱怨甚至偶尔争执,该做却半点不会打折扣,拌着嘴时候,脸上神情也多半含着自己都不曾察觉笑意。
这就是相互磨合彼此适应过程,最终变成了默契变成了习惯,变成了溶入各自生命涓涓细流,不奔涌,却长久。
见萧疏笑了,白夏亦忍不住笑了开来,之前弥漫在两人之间些许压抑和阴霾顷刻烟消云散。
萧疏举目望向天际微露晨曦,面容沉肃声音沉缓:或许司徒鸢当真对我有过几分情意,但是在权势大利面前,她毫不犹豫舍弃了。
我不能评判这么做是对还是错,事实上,就像我之前说过,在她所处位置上有这样决断行为,无可厚非,甚至让人心生敬意。
之所以要记得她承认害过我,只是想要彻底确定,她绝非为了儿女私情而有损手中权力人。
要知道,倘若能够掌握她做事原则和方向,是很有利于在接下来可能发生交锋中占得先机。
至于……顿了顿,将视线收回,目光柔和而坚定看着白夏:她是否爱我,又与我何干?白夏垂首犹豫片刻,小声嗫嚅着:其实我能看得出,她对你感情……诤言,如果她不是这样强势,如果她肯跟你示弱……萧疏轻笑着摇摇头:司徒鸢心机之深手段之狠性情之烈,令无数须眉亦觉汗颜。
加之她身家背景个人能力,让她足以傲视天下将绝大多数人都看做是路边泥。
也正因如此,她绝不屑于低头更不耻于示弱,因为在她眼里,就没有想要而得不到。
白夏哼了一声:你还真是了解人家!萧疏连忙解释:这只是缘于知己知彼百战而不怠。
既然知彼,为何没有想出来她此行目?因为……还需要一点时间判断。
看来,窝在这里是肯定判断不出了。
白夏面对冉冉升起朝阳深吸一口气:做了两个多月闲云野鹤,是时候该重返人间了!萧疏有些意外她会主动提及此事,不禁愣怔了一下。
白夏上前一步搂住他:既然司徒鸢要来清帐,那咱们就跟她好好算算,要不然弄笔糊涂账一直挂在那儿也不是个事儿。
我相信以你经商能耐,总不至于算来算去算亏了本。
不过我可要提醒你……踮起脚,在萧疏下唇咬了一口:要时刻谨记堂堂司徒大人身份,千万别失了礼数。
万一让我发现你知己知彼搞来搞去把人家给错弄成了什么阿鸢什么小鸢什么鸢儿,可别怪我辣手摧花废了你那惹事祸根!萧疏无奈抚额:你之前也瞧见了,连曾经与阿鸢朝夕相处过战风都不会认为来者是旧识,我又怎会弄错?白夏瞥他:战风那是为美色所迷,眼睛里早已看不见什么新欢什么旧爱了。
美色?你很可能为它救下了个媳妇儿。
…………接下来几天一直有雨,直到七日后才放晴,又过两日,泥泞山路方便于行走。
第三天,那苍狼伤势已然大好,不过因了下雨,白夏怕它伤口感染就坚决没有放其离开。
第七天,阳光灿烂,伤势痊愈苍狼却像是没了走心思。
第九天,萧疏和白夏下山,战风跟着他们一直到了山脚,看看通往外面世界古道,又看看远远立于最高峰那个灰色身影,一番挣扎犹豫,雪狼终究还是踏上了古道,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