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初夏天气,午后微微炽热.然而身在酴醾架下,绮梦弥怀,便少了些浮躁的气息.偶有轻风拂面,弥香飘散,却也将那洁白的花瓣吹下来许多,如雪飘落,有几瓣悠悠落入人怀,香染衫袖.乔安信手拈花,随意瞧着,却不期然记起不久前的那场白花飞舞.数日前,慕容锦儿病故,葬礼隆重奢华.然而她却没有参加,只是站在高处目送那长长的礼葬队伍渐渐远,瞧着那些素幡白花在风中飘扬.那日天气一如今日,睛朗有风.瞧着阵阵轻风卷起地上的白花,漫天飞舞,竟有些寒冬的景象.那日她见着了慕容锦儿的妹妹.不若锦儿的端淑温柔,慕容绮儿容貌端秀,却是极为率直豪爽的性子,生气勃勃.但这种人也通常难以掩饰情绪,所以乔安跟她的初次会面就不甚愉快.慕容锦儿待下宽厚,心存慈善,人缘极好,而那夜的情形也确实模糊诡谲,那些受过她恩惠的宫人虽然忌惮龙宸宇,不敢对乔安怎样,但暗地都猜测她是害死慕容锦儿的凶手,对她极为怨恨,慕容绮儿明显也是其中之一!安姨,你怎么不说话了?龙薰然稚嫩娇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惊醒乔安的思绪,也勾起她嘴角的淡淡笑意.这几日她仔细诊断过,薰然终究年幼,经脉细弱,又没有修飞内力,不懂控制引导之道,不堪承受过多内力.因此,虽然担忧毒素在她体内时间过长会有不良后果,乔安也只能定期为她驱毒,逐步清除她体内的剧毒.她俯身抚摸着龙薰然的头发,道:薰然,你听见什么没有?龙薰然笑着,雀跃道:安姨,你说的是真的耶!虽然看不见,可是我觉得听觉一下子变得好灵敏,风吹树叶的声音,花落的声音,都听得见!我闻得到酴醾花的味道,几乎能在脑海画出花瓣飘落的画面!可是~~~她的声音蓦地低了下来,脸上浮现出落寞之色,这有什么用呢?安姨,我还是看不见!如果我能看见,就不用这样费力地去想了!安姨,我的眼睛能不能好?我真的就要这样看不见地过一辈子吗?因为失明,龙薰然的性子变得极为不稳定,常常自怨自艾,哭闹不休.乔安也曾经失明过,了解那种无助又无力的感觉,尤其薰然还是这样小的孩子!为了劝解开导她,乔安这些日子都住在皇宫,日夜陪伴着她,教她怎样用听觉等来代替视觉.龙薰然虽然信任乔安,自身又是倔强要强的人,但终究只是个孩子,常常会觉着泄气沮丧.乔安就百般安慰劝导,实在不行便奏琴给她听,通过琴音慢慢抚平她心中的急躁焦虑,使她能够沉稳内敛些,也更能承受磨难些.这些日子下来,倒也卓有成效,至少,她如今只是殷切询问,而不像起始那般大哭大闹,自暴自弃.乔安瞧着她仍旧如黑珍珠般温润清亮的双眸,低吟不语,只淡淡道:薰然,你以前不是怕眼睛看不见后就什么都做不了吗?现在你已经能试着用耳朵代替眼睛去看,试着像变通人一样生活,只是会比别人辛苦些.难道你是害怕辛苦的人吗?龙薰然不服气地反驳道:当然不是!薰然想要做安姨那样的人,才不会怕辛苦!只是,安姨,现在没有人在我身边我就什么都干不了,连平平常常的走路都会绊到东西摔跤.这样的薰然,能干什么呢?乔安笑着,柔声安慰道:薰然,你别太心急啊!现在你只是刚开始而已,有些不适应很正常.只要你肯用心甘情愿,过不了多久就可以像普通人一样啦!其实,薰然现在已经做得很好了,安姨当初看不见的时候,用了好久才试着用听代替着,薰可以安姨强多了!龙薰然终究是孩子心性,听到夸奖就忍不住喜悦兴奋,高兴地问道:安姨,你说的是真的吗?我真的做的比你好?乔安笑道:当然是真的!只要薰然肯用心学,像这样进步下去,安姨保证,薰然将来会是很了不起的人,比安姨还要了不起!可是,安姨,你的眼睛现在是好的,而我的眼睛......龙薰然迟疑着,紧紧握着乔安的手,满怀不安.乔安抱起她,轻轻放在旁边的躺椅上,道:薰然,你信安姨吗?龙薰然毫不迟疑地道:当然,我最信安姨了!乔安沉定地道:那么,安姨告诉你,不管什么时候,安姨都不会放弃治好你的眼睛!相信安姨,总有一天,我会治好你的!但在这之前,你不能放弃自已知道吗?:看着龙薰然用力地点点头,她笑了,抚着她的头,道:好了,薰然,你先睡会儿吧!到未时我叫你,我们再接着学,嗯?龙薰然嗯了声道:好!安姨,你弹琴给我听吧!我喜欢听你弹琴,觉得心里很舒服,因为薰然情绪不定,因此乔安随身带着瑶琴,熏冶其心绪.她起身坐到旁边的琴桌边,随手抚弄.清静虚畅的琴音顿时流泻而出,悠悠飘荡在周围.龙薰然静静地听着,感觉微风在面上轻轻地吹拂着,有着难得的安稳娴静.此刻的龙薰然瞬间竟是像极了慕容锦儿!低低的声音飘入耳朵:安姨,其实,父皇并不喜欢母后是不是?乔安微微一惊.转首向她看去,龙薰然仍然闭着眼睛,神情温然,睡意朦胧地喃喃自语着,母后过世,父皇都没有很难过的样子,我眼睛看不见,父皇也没有很在乎,如果不是安姨陪着我,父皇恐怕都不会理我,好像父皇只在乎安姨在乎的人.....其实,如果我是父皇,我觉着我也会喜欢安姨的,可是,她是我母后......说着说着,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不可闻.乔安微微出神,手指却依然舞动,只是琴音中似乎加了分迷离之音,忽然间,一道温热熟悉的气息凑到耳边,随之而来的还有那同样熟悉的温柔声音:想什么呢?这么入神!不知何时到来的龙宸宇瞧瞧四周,龙薰然睡在躺椅上,好梦正酣,乔安则坐在唯一的紫檀梅花束腰凳上,再没有他可以坐的地方.他只得站着,瞧瞧那张瑶琴,瞥了眼乔安,低声道:安,你待薰然是不是太好了些?日夜不离,还弹琴给他听,好像我都没有受过这样的优待哦?安,我嫉妒了!说着,他又凑了过来,双臂圈上乔安的纤肩,将她牢牢地圈固在他的怀中,低低吐出两句话来,安,你要记着,我不许你待别人比待我好,更不许你看重什么人或是事胜过我!否则,我一定毁了他!他的声音低沉温柔,又似乎带着些些许的戏谑,分不出究竟是开玩笑还是认真.乔安没有挣开,若有所思地顿住了弹琴的手,微微侧首,他的容颜顿时近在咫尺,尤其是那双如星夜般的黑眸,正灼灼地瞧着她,如同漩涡般易叫人迷失:宇,你不喜欢薰然吗?龙宸宇贪恋地呼吸着她身上的幽香,漫不经心地道:谈不上喜欢不喜欢,怎么了?乔安有些迷惑:她是你的女儿,不是吗?你们有着相同的血缘,难道不是应该有着天然的紧密联系吗?我以为父母子女间会有着别人没有灵犀跟心灵相通的感觉,难道不是吗?我娘喜欢捉弄人,别人常常分不清楚她的情绪,可是我就能瞧出她心里是高兴还是生气,还是想要捉弄人.当然了,我娘也一样啦!我每次淘气都找乔哥哥替我出面,可每次娘都能识破我的谎言!龙宸宇把玩着她飘散而下的青丝,低声道:安,你的家该是个很幸福的家,可是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幸运,尤其是皇家人!你还得得我的母妃吗?我九岁那年,她就离我而去,表面上的理由是为国祈祷,也有人说母妃是国为不忿父皇选秀纳妃,赌气离去,也有人说母后失宠于父皇,心如死灰,不恋红尘.其实,我渐渐明白,什么祈祷,什么嫉妒,什么失宠,父皇病重,没拖上多久就驾崩.这两次父皇都有人派人告知母妃,她却置若罔闻,都不肯回来见我们一面.安,我仔细回想着先前的记忆,我想也许母妃并不爱父皇,连带着也并不爱我,所以她能够这样忍心!她是母亲,是生我的母亲,可待我也不过如此.乔安轻轻握着他的手,轻声道:既然你都已经感觉到了那种不幸,为什么还是这样待薰然呢?龙宸宇淡笑着,避而不答,淡淡道:安,我先前是恨母妃的,恨她离弃我,对我不管不问.可是现在,我渐渐觉得能够了解了,即使是血浓于水的亲缘关系,心里不喜欢还是不喜欢.母妃跟我是这样,我跟薰然也是这样.当然,如果是我跟你的孩子,我保证,我会疼他入骨!先前还说得深沉,到后来却又成了调笑之语,乔安嗔了他一眼:你又说什么疯话呢?挣开他的怀抱,站起身到了离龙薰然运些的地主,不自在地抚弄着酴醾花架,脸上飞起晚霞,明艳动人.龙宸宇笑着追了过去,道:怎么是疯话呢?安,我真的很想知道,你究竟是什么时候肯嫁我呢?乔安微微变色,别过脸,道:宇,你在说些什么?你忘记了你在梅轩答应我的事情了吗?龙宸龙宸宇来到她的面前,不容她逃避躲闪,沉声道:我记得,可是如今情形不同,龙宸锐下毒害我,却反害了慕容锦儿跟薰然,我固然震怒,但说实话,我心里也有些感激他,因为我明白,有慕容锦儿在,你永远顾忌着她,我也因为你而顾忌重重.现在她不在了,你还是要躲着我吗?乔安再度别过脸,不愿意对上他的容颜跟眼神,木然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龙宸宇跟着再转到她的面前,声音平静而坚定:你知道的!你怎么会不知道?这些年来,无论皇宫形势怎样变幻,我始终护着慕容锦儿,荣耀,身份,尊崇,除了感情,我能给的都给她了,难道你不知道为什么?难道你觉着我龙宸宇竟是个有情有义的君子好人,念及旧情,或者我龙宸宇风流滥情,离了你转身就又恋上慕容锦儿?他伸手挑起乔安的下颔,逼着她对上他的眼睛,一字一字缓缓道,安,你听好了,我肯待慕容锦儿好,全是因为你!你嘴上说得不在意,说得坚决如铁,可事实上,你比谁的心思都软!你觉着是因为你,慕容锦儿才会变得无父无母,无依无靠,你尝过这种滋味,所以不愿别人再尝,所以你要给她找个依靠,找个照顾她的人,你选定了我,把她交给了我,让她成了我的责任,是不是?乔安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神色平淡近乎麻木,淡淡道:不是的,你把我想得太善良了!见她这时候还要嘴硬,龙宸宇忍不住怒气上涌,狠狠地盯着她,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乔安毫不退让地迎着他灼热的目光,依旧平静.忽然,龙宸宇上前,将她拥入怀中,紧紧地抱着她,又爱又恨,咬牙切齿地低语道:安,你要拿你怎么办才好?对着我,你能眼睛都不眨一下地任意伤害,连犹豫都不曾有!可是,遇上别人你就又像变了个人,善良得叫我几乎要发疯!慕容锦儿是藤萝,要攀附着别人才能生存,可是你不一样!你是乔安,你是无名谷主,你不用依靠任何人,自已就能过得好好的!所以你就把我推了出去,推给了她,是不是?安,你这样做,把你自已置之何地呢?还是你觉得,坚强的人就注定该比柔弱的人多受伤害,多承担痛楚?乔安终于掩饰不住,双手在袖中紧握成拳,缓缓闭上眼睛.龙宸宇深深吸口气,抑制住情绪,柔声道:安,六年前的事情我不想再提,也不愿意再去想,逝者已矣,来者可追,我真的想要好好把握现在跟将来.安,不要再顾忌什么,让我来保护你,照顾你,好不好?嫁给我,好不好?我保证,我会待你很好很好,让所有人都羡慕你!乔安闭着眼睛,忍住心中涌出的各种情愫,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他这样身份尊贵的人,还会问她一句好不好,他对她真的是用情至深了吧?这算是求婚吧!从发觉自已对他的感情起,沉静如她,也曾经想象过许多许多的场景,求婚,成亲,甚至她还曾经奢望他们能够有一生一世,相伴相知!尽管明明知道那是幻想,可却还是会不自禁地微笑,感觉着那种近乎撕裂痛楚的甜蜜幸福.可是今天,他却确确实实地说:嫁给我,好不好?心里有几百个声音在呐喊着:好,我嫁给你!可是,还以一道声音,轻细微弱,却压下所有的渴望:万毒之首,怎么办?于是,话到口边,就又变成了虚弱无力地叹息:锦儿刚刚过世,你不觉得说这些不合适吗?龙宸宇苦笑道:这时候不合适,那什么时候合适呢?因为慕容锦儿,我们已经耽误了六年,已经够了!安,别再彼此折磨了,好不好?六年前,如果不是你算计我,我不会娶慕容锦儿,更不会叫你从我身边溜走的!乔安心乱如麻,明明渴望着落跟他共结连理,可却又不由自主地抗拒着,有着千百样的迟疑犹豫,以及无奈,只得避重就轻地道:什么算计?你别冤枉我!我什么时候算计你了?龙宸宇没好气地道:你还不承认?这些年我静下心来好好想想,总觉着是上你的当了,六年前,你故意不肯承认那三日的事情,叫我疑真疑幻.你知道我大概猜到你跟前大将军徐谷风有关,便通过孟权佑叫我得知徐府的事情跟慕容德有关,否则,为什么那么多知道情的旧大臣他不找,却非要来找浮秋?接着是慕容府那一幕,你故意透露出我其实只是你复仇的跳板的意思,叫我生疑.然后你又故意设计叫我娶了慕容锦儿,接着是一月避而不见,我已经很恼火了,召你来,你还说我是你复仇的工具,气得我理智全失,否则哪有那么容易叫你溜走?乔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别把什么都推到我身上!别的我免费承认,可是你娶慕容锦儿关我什么事?难不成我拿把刀搁在你脖子上逼你的?再说,就算我真逼你,你也不是肯轻易屈服的人啊!龙宸宇叹道:你装傻?当日父皇给我七日期限,要我决定是否要娶慕容锦儿,我赶回来想要去绿幽苑找你,当时只要你说句话,我绝对不会娶她的!说起这个我还是来气,安,你也太狠心了,当时我站在绿幽苑等了七天七夜,你居然连见我一面都不肯!你知不知道那七天七夜我等得有多心痛,多难受?到现在我都不懂,为什么连慕容锦儿你都为她设想周到,却偏偏肯那样伤害深爱你的我呢?在你心中,慕容锦儿难道比我们两个都重要吗?乔安大力握着拳头.指甲深深刺入肉中,尽管痛楚,却比不过心中的伤痛惊讶.她咬咬牙,艰难甚至有些虚弱地问道:你说你曾在绿幽苑等我七天七夜?龙宸宇看着她的双眸,看着那些惊诧讶异及痛楚,心中忽然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但同时似乎又有些欣喜愉悦,试探地问道:安,你的意思是说,你不知道我曾在绿幽苑等你?乔安轻声问道:你父皇给你期限后,你是不是直接就进了绿幽苑?龙宸宇想了想,点点头,道:是啊!忽然间醒悟过来,啊的一声喊了出来,又惊又急地盯着乔安,忍不住敲着额头,满脸懊恼沮丧, 自责道,我真是笨!乔安沉默着不说话,心中却不禁轻轻叹息。
龙宸宇低声叹道:父皇刚跟我说了七日的期限,我转身便回了绿幽苑去见你。
你又不是神仙,怎么说能知道七日之约的事情?唉......我真是.......可是,他忍不住问道,安,既然不知道我跟父皇的约定,那你当日为什么不肯出来见我?乔安垂首,轻声道:那时我......不在绿幽苑,无名谷突然传来消息,说遇上些麻烦,所以......龙宸宇点点头:原来如此!可是,你为什么要开启苑内的机关,不让我进去呢?乔安轻轻转身,抚着酴醾架,仰面看看湛蓝的天空,道:那时有个厉害的人想要来找我的麻烦,他知道我在四皇子府的住处。
你也知道绿幽苑藏有很多无名谷的典籍,我怕会有什么闪失,所以开启了机关。
没想到竟然会酿成这样的误会!龙宸宇想想,不禁感慨万千,低低道:也许这是天意吧!其实,如果当初我能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如果后来我能多问一句话,也许我们就用蹉跎六年的光阴!不过,他来到乔安的面前,对上她温淡绝美的容颜,温柔地道,如果六年前是注定的错过,那现在也许就是命定的重逢相遇!安,我们不要再浪费时间,虚度岁月了,好不好?给我个机会,弥补从前的错失,给你今后的幸福,好不好?乔安对上他黑眸,想起六年前的事情,心中百感交集,更胜方才。
当日,她从慕容府出来,思及往事,心绪翻涌,难以自制,因此跟龙宸宇没说几句话便匆匆回了绿幽苑。
她勉强克制起伏的情绪,运功相抗,却感觉到不妙,便匆匆开启竹林的机关,之后毒发,进入了小寂灭之境。
她整整昏迷了七日七夜,对外界的一切都不离不问,醒来后甫出竹林便遇上龙宸宇,说他与慕容锦儿的婚事已定!难以形容当时的心情,只觉着那痛楚比万毒之首发作还要厉害,恨不得立时死了才好。
如果不是刚从小寂灭之境醒来,暂时不受万毒之首的影响,说不定真要丧命当场。
从看见师傅的遗书起,她就想过要跟他决断,所以恳求慕容锦儿代自己照顾他,因此她肯放过慕容府。
可是,她又难以割舍,难以决断。
而他的婚讯无疑坚定了她的决心!也曾经疑惑他为什么骤然跟慕容锦儿订婚,但又想要笑自己自视太高,或者他对她的逃避躲闪已经厌倦,决定放弃;或者他更看重慕容锦儿的天降玄女;或者皇命难违;或者.....反正这也正是自己有期待的,又何必去求着明白呢?可是,时至今日,她才明白,原来这一切只是误会,一场阴差阳错,而罪魁祸首无疑便是那可恨的万毒之首!不或者该说,是那以捉弄她为乐的所谓天命!从她出生起,天命就没有停止过她的捉弄,而自己真的就要这样任由她的作弄愚玩,而从不为自己争取什么吗?她想着,忽然涌起股冲动。
如今的自己虽仍中着万毒之首,但已经于性命无碍,为什么不把万毒之首的事情告诉他呢?把选择权交给他,会不会对彼此都好些呢?他如果足够爱她,应该能够包容她。
他们可以一起想办法,一起面对所有!她想着,咬咬牙,下定决心,抬眼唤道:宇!龙宸宇一下观察着她的神色,感觉出她的犹豫迟疑,微微讶异,随即柔声应道:我在这里,有什么话就说吧!乔安深深吸口气,鼓起全部勇气,道:我有话要跟你说,是关于我的事情。
宇,其实,我......我......决心虽下,但话到口边就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她瞧瞧龙宸宇含笑鼓励的眼神,终于开口道:宇,我......皇上,大将军求见,说有紧急军情秉奏!尚公公的话语忽然从门边传来,打断乔安想要说的话。
龙宸宇闻言,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忍不住抱怨道:安,这可不是第一次了!你是不是该警告下孟权佑?明明北狄二汗还在京城,有什么紧急军情?无非是调虎离山,不愿你我在一起,倒真是将我当成老虎,好似多处一会,便能吃了你似的!乔安微微舒口气,叹道:你就多多担待吧!他并没有什么恶意,只是关心则乱。
龙宸宇无奈道:我当然知道,可他是不是有些过了?先前说我对你好是别有用心,我已经没跟他计较,如今竟然还变本加厉起来。
好,瞧我怎么吓他去!说着勾起抹笑意,正待离去,忽然想起刚刚的话题,忐忑道:安,关于刚刚的事情,你......乔安不禁面生粉霞,犹豫思量许久,终于盈盈笑道:这事容我再思量思量吧!龙宸宇首次听她说肯考虑,似乎大有商量的余地,不禁大喜,满脸兴奋,笑道:好!说完竟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笑着,忽然想起尚公公还在外候着,忙转身想去见孟权佑,却不防身边一枝横斜逸出来的杏枝,头上转转挨了下。
他捂住头,转身看着乔安含笑的眸光,尴尬异常,咳了声,道:对了,安,等我回来。
我还有事情要跟你商议,是关于你的!说罢逃也似的匆匆离去。
乔安笑着,一转眼对上另一双锐眸,也含着些许笑意,她笑道:你在那里站了多久?不久不久,不过足以看见些事情。
一身青衫的龙宸烈看看龙宸宇离去的身影,笑道,难得瞧见皇上这样失态的模样,算是饱了眼福。
可见,你对他而言,确实跟别人不一样!乔安温然笑着,看看仍在熟睡的龙薰然。
龙宸烈会意,往旁边走了走,确实扰不到她,这才止步,道:乔姑娘,你可知道我刚刚到了哪里去?乔安想想,摇摇头,道:我猜不出来。
龙宸烈悠然转身,道:我刚去了慕容府,见慕容二小姐去了!慕容绮儿?乔安微微皱眉,心思一转,猜度道:奉旨前去?龙宸烈道:算是吧!皇上对你的好有目共睹,慕容二小姐三番两次对你无礼,他又怎会置之不理?其实,皇上也并没有吩咐我什么,不过从他的言行举止中,我瞧得出来他的意思,所以自愿前去做说客,也算是做件好事吧!他说着,苦笑道,只可惜,慕容二小姐似乎并不领情,一口咬定你是害了她姐姐,我看这事情还要麻烦些。
乔安淡淡道:她年纪小不知事,年轻气盛的,又是率直的脾气,难免会固执些,你多担待吧!我倒没什么,反倒是她!你瞧在她姐姐的份上不跟她计较,皇上则瞧着你的面子暂时不动她。
但如若她再这样不知好歹,总有天会惹恼皇上,到时可就没这样容易收场了。
龙宸烈叹道,随却脸色一肃,沉吟道,依我看,这事可不是年轻气盛就能带过的,恐怕有人在暗地里挑拨教唆。
乔安看着他的眼睛:你是说,龙宸锐?龙宸烈冷笑道:他费那样大的功夫布局,却还是叫乔姑娘你安然逃脱,心里岂能不恨?又怎肯轻易罢休?这些日子,宫里谣言四起,都说是你害了皇后,可见端倪。
乔安知道龙宸宇如今颇为信任龙宸烈,并不意外他会得知此事,只淡然道:其实,龙宸锐又何苦呢?这又伤不了我一根汗毛!龙宸烈摇摇头,道:他要伤的不是你,而是皇上。
如今人人都知道你是皇上的软肋,只是事情牵涉到你,皇上都会严阵以待。
或许你不在意被人中伤,可皇上却不能容忍!乔安叹口气,不说话。
龙宸烈看着她半晌,忽然道:乔姑娘,皇上待你如何,我想你心里明白,不需要我再赘言。
我想知道,你对皇上,究竟是怎样的心思?乔安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事,微微一怔,随即叹口气,沉默着不语。
龙宸烈并不意外,悠然道:乔姑娘,其实,我瞧得出来你对皇上并非无意。
可我不懂,你为什么从来都不肯跟他说呢?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的心意不定,他有多难受?别人或者不清楚,可前两年,我从他的笛声中听得清清楚楚,还有他的话语中透露出的失意。
乔姑娘,你何苦这样折磨他?我觉得,不管什么原因,至少,你该让他知道你的心意!乔安幽幽叹息,低声道:我有我的苦衷!龙宸烈试探道:是不是你身体的缘故?乔安猛心中暗凛,却不表露,只淡淡瞧着他。
龙宸烈道:六年前,我自文义关抢先北狄一步将你掳回太子府。
那时,你呼吸全无,全身冰冷,我几乎都要当你是尸体。
可是,后来,你还是醒了。
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你当日的情形,百思不得其解。
是不是你练的武功跟常人不同,伤了身子?乔安暗暗松了口气,知道他只是猜测,平静地道:算是吧!龙宸烈暗暗点头,道:原来如此!乔姑娘,你知道的,我爱父皇,很爱很爱,可是,真到他死,他都不知道还有我这个儿子深爱着他。
我一直很后悔没有跟他说!说实话,对我而言,这是遗憾,也算是种悲剧吧!乔姑娘,我不希望别人再重蹈我的覆撤!乔姑娘,你是聪明人,该懂我的意思,有什么事情不能两个人一起面对呢?言尽于此,你好好考虑考虑吧!说罢,转身离去。
等到两个再见面,已经是明月当庭。
乔安教完龙薰然,又陪她用了晚膳,哄着她早些上床入睡,这才出来微微透透气,却见园中的紫薇树下,龙宸宇一身月白衣衫,似乎已经等了一会儿,忙迎过去。
龙宸宇埋怨道:安,你真该好好教导孟权佑了!一个人闹我不够,还硬拉上三公九卿,绕着一堆不要紧的事情纠缠不休。
明明他们能自己处理,却偏说什么‘要聆听圣意’,害我在御书房耗了一下午。
听着他如小孩子撒娇般的语气,乔安不禁失笑,摇摇头,道:你不是说有事要跟我商量吗?究竟什么事?龙宸宇拉着她往树下的石桌石凳走去,道:对你而言,算是好事吧!你猜猜看!乔安轻轻坐在他的身边,笑道:还嫌我最近教薰然不够累么?别卖关子了,忙说吧!龙宸宇凝视着她,笑道:不为别事,就是关于你回乡祭亲,修茸徐府之事。
乔安微惊,敛起笑意,怔怔道:你说什么?龙宸宇握住她的手,轻轻叹道:我知道每年的清明你都要回历阳拜祭,今年却因为与莫哈伊比武之事耽搁,后来又遇上慕容锦儿过逝,接着又是薰然,你不但要给她驱毒,还要千方百计劝导她,因此便迟迟不能归乡。
所以,我决定了,给你道圣旨,准你回乡祭亲,同时从国库拨款修茸徐府,对了,改叫忠勇公府才是,另外在历阳修建祠堂,供奉你父母的灵位!说着,瞧见乔安咬唇不语,他顿了下来,问道:怎么,安,你不高兴吗?我知道对于亡者来说,这些都是虚礼,没有意义,但终究算——乔安心情激荡,摇摇头,打断他道:不是,我很高兴。
只是,你怎么突然记起这件事来?龙宸宇叹口气,道:对你,我总是患得患失。
何况,我知道,你对历阳有种超出寻常的感情!喜欢的菜色,喜欢的建筑风格,总之,你很多喜欢的东西都有着历阳的印记。
我能感觉的出来,你喜欢历阳远胜于京城,毕竟,那是你的故乡。
再说,历阳如今算得上是你的地盘,你若是诚心想要逃,即便是我,只怕也没地方追去。
你说,我能不担忧吗?乔安心中震动,更想起白日龙宸烈所说的话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的心意不定,他有多难受?自己是不是真的很无情呢?或者,她确该说些事情了!瞧着他的眉眼,乔安笑道:你想太多了。
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不会再轻易离开。
就算有一日你瞧我瞧得倦了,想赶我走,我也不走呢!龙宸宇轻笑,下意识地将她揽入怀中,柔声道:不会有那么一日的。
乔安越来越习惯他的怀抱,他的气息,丝毫也不抗拒地靠在他的肩头,低声道:那薰然怎么办?她身上的余毒还未清尽,怕是我走不开呢!没事,你带薰然一道走好了。
薰然从出生到现在都还没出过京城,你带她出去走走也好,散散心,说不定能看得更开,与她也有好处。
再说,还着薰然,你想要跑也没那么容易,我也放心些!说着,龙宸宇低笑出声。
乔安推了他一把,嗔视不语。
龙宸宇低低一笑,又将她揽入怀中,看看四周清寂的夜景,又爷头瞧瞧黑蓝的苍穹中那轮冰晶,忽然间觉着心情前所未有的宁静安详,轻声叹道:安,我们有多久没一起在黑夜里了?乔安看看满地清辉,轻轻叹口气:至少六年了吧?从离别后就再也没有过。
是啊,六年了。
我还记得你刚到绿幽苑时,我们常常谈事直至深夜,然后你送我出竹林。
然后我会站在苑门的暗影处,看着你一个人挚着灯笼缓缓而去。
那时,我总觉得你的身影看起来很孤寂,很寥落,好像天底下就只有你一个人而已!有时候,看着看着,我甚至会恍恍惚惚地把你看成是我。
其实,安,我们有很多地方都很相似,不是吗?乔安眼前又浮出很久前残雪红梅中,那双倔强而明亮的眼眸,如果不是那种同病要怜的相通感,又怎么会有之后的纠缠瓜葛呢?她心中忽然涌起个奇怪的念头,或者,命运在捉弄她的同时,也不忘给她些幸福?是也好,不是也好,总之——宇,能够跟你相遇,我觉得真的很幸运!龙宸宇讶然转首,瞧着乔安盈盈的水眸,在月光下更显得如梦如幻,飘渺朦胧。
然后,在那片朦胧中,他却瞧见他一直追寻渴望的......柔情!是柔情吗?要对他的?该不会是他看错了吧?他揉揉眼睛,再度看去,依然瞧见那份如水般的柔情。
乔安瞧着他怔怔不语的呆样,想起中午他的失态,忍不住觉着好笑,又觉着感动。
那样从容镇定的人,那样深沉难测的人,竟也有着不知所措的失神模样!或者,她应该告诉他......宇,我有话想要跟你说!她抿抿嘴,微微吞了吞唾液,突然紧张起来。
龙宸宇尚未回过神来,只呆呆地点点头。
乔安迎着他柔情的瞳眸,又是一阵紧张,咬咬下唇,道:宇,......我许久后,她叹口气,道:这些话以前我只敢在你睡着的时候说,宇,你现在可不可以先睡着啊?龙宸宇终于反应过来,暗自猜测着她可能要说的话,心如擂鼓,会是他想的那样吗?她想要说的,会是他渴求期冀已久的吗?他深深地瞧着乔安,慢慢地闭上眼睛。
乔安看着他俊逸的面容,轻声道:这话我跟你说过,只是那时你睡着了,没有听见!渐渐垂下眼眸,她想起在绿幽苑看见的那个悲伤的身影,想起自己先行离去的场景,轻声喃喃道:宇,我想要告诉你,我喜欢你,我真的真的喜欢你!龙宸宇闭着的眼睛渐渐张开,却发觉眼前一片朦胧,渐渐的有泪水溢出,缓缓划过百颊,坠落地上,他忽然紧紧抱住乔安,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这句话,他曾一度以为他永远也不能从乔安的嘴里听到的,可今天,他竟然听见了!不管是真的假的,他都感激上苍给他这个记忆。
乔安靠在他的胸前,也缓缓闭上眼睛,不要再勉强了,今天她只有勇气说出这件事。
至于万毒之首......就再给自己些时间,容她再缓缓吧!历阳。
午后有些剌眼的阳光肆忌惮地洒落,照亮街道边勾连的无数豪宅,雕梁画栋,豪奢耀眼。
唯有西边坐落的一所大宅,虽也沐浴在阳光下,却只是将它的衰败零落呈现得更加清晰。
墙皮剥落,尘埃满目,已瞧不出来原先的颜色。
就连府门匾额上的字迹都已经被泥渍掩埋,看不清楚。
如此衰败的府邸前却站着位白衣如雪的美貌女子,与这大宅形成鲜明的对比。
此人正是乔安,她奉旨回乡祭亲,历阳的大小官员或出于对徐谷风的敬仰,或出于对隐谋乔安的钦慕,自然也不乏那些趋炎附势之辈,总之门庭若市。
乔安实在不喜热闹,将那些繁琐无趣的应酬交给三姝,孤身到了徐府。
她仰脸瞧着积满尘埃,难以辩认的匾额,心思浮动,沉默不语。
许久,她伸出手去,如玉般的纤手微微颤抖着,贴上锈迹斑斑的府门,沾染满手的灰土。
四岁离府,至今整整二十载,虽然年年回来拜祭,这却是首次堂堂正正地站在徐府门口,从正门而入。
乔安想着,手上用力,经久未动的大门咯吱一声缓缓地开启,荒凉的气息顿时扑面而来。
侧身入内,映入眼帘的是往昔的景象,楼阁凋败,荒草丛生,一如自己祭拜时看到的模样,然而在徐府冤屈洗尽的如今,却似乎分外感伤。
往昔前来祭拜,她都是直接步入后院,对着那三座坟墓自语呢喃,感慨伤恨,从不在旧居游玩之地多做停留。
而如今,再过几日,便有工匠前来修茸徐府,只要假以时间,徐府必定能够回复旧观。
然而奇怪的是,这二十年来,她日日期盼徐府能够回归往昔,而如今这梦即将实现,她却又觉得说不出的怅然,说不出的失落,便趁着尚未整修,先来看看。
顺着记忆徜徉漫步,看着一路上楼阁亭台,长廊庭院。
映春园,翠烟居,凝霜苑......无数熟悉有园名在眼前浮出,在脚步下铺展,也在心头慢慢滑过。
自己的慕安居,相邻的乔哥哥的云乔阁。
许久许久,她终于睁开眼睛,幽幽叹息着,渐继续随意走在徐府,抚摸着旧日痕迹,感受着旧日气息。
素白如雪的白衫渐的渐侵染尘土,她去毫不在意。
太阳渐渐西移,光线渐暗,在夕阳没入云端的那刻,乔安终于出了徐府,缓步回到君氏。
避开在前面应付访客的三姝,她悄然来到后院,只见龙薰然正跟君逸凡在庭院玩闹,小小的脸庞上尽是兴奋快活的光彩,丝毫不见先前失明的阴霾。
她微笑,轻轻走开,回到自己的院落。
刚刚走进房门,乔安惊是感觉到什么,顿住脚步,转身道:摇光,有什么事情么?庭院中忽然无声无息地显出个黑色的身影,在黄昏中犹如鬼魅般虚幻飘渺。
他飞身上前,递了封书信给乔安,道:小姐,你要查的事情已经有眉目了......你自己看了便知。
乔安点点头,接过书信,先淡淡道:摇光,你去告诉历阳郡守,不必再派人来修茸徐府。
我知道有圣旨的缘故,他很为难,你转告他,一切后果由我来担当。
莫光微微讶异,却什么都没有问,只应道:是,小姐,属下这就去!说完,他正要转身离去,乔安却又叫住了他:摇光,你一直在我身后保护着我吗?莫光怔了怔,不懂她这话的意思,随即反应过来,道:小姐,我跟到徐府就停了下来,在外面候着小姐,不曾过去。
乔安点点头,道:去吧!说罢不再看他,垂首拆信。
偌大的庭院忽然间寂静下来,只听得见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看着看着,乔安静如止水的神色渐渐波动,漾起层层讶异的涟漪。
看完,她合起信纸,静立良久,轻轻叹口气,低语道:千军万马易躲,情虽一字也难逃。
原来人人都难例外啊!西侧的钟林山脉绵延数千里,而在山林间却藏了一大片隐蔽幽密的平地,遍布紫薇,木槿,玉簪等花木,环境优雅,而周围丛林密布,正形成天然屏障,极为隐秘。
这五年乔安隐居君氏,藏身历阳,经常到钟林山脉这边来,无意中发现这所在,极是喜欢,常常到这里来,除了三姝六卫无人知晓,而三姝六卫无事自然不会来扰她清静。
如今,乔安正坐在一棵蔷薇树下,靠着树背,白衣随风飞扬,意态闲适之极,只是心情去并非那样轻松自在。
因为,她在想龙宸宇,想得心都微微抽痛。
先前他们不是没有分开过,文义之战,以及之后的五年分离,乔安也并非没有思念过他。
只是那时的她,顾忌着万毒之首,顾忌着闭心诀,从不敢纵容自己去想。
而如今不同,闭心诀第三层的境界已经颇为稳固,似乎不太受影响,所以她可以尽情地去想。
而她才恍然惊觉。
思念原来这般地磨人,这般的酸楚而又甜蜜。
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微笑,甚至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足以使她回味许久。
他的容颜,他的气息,他的声音都清晰鲜活得一如真实。
有好几次,她几乎都要以为他就在自己身边,温柔地笑着,呢喃低语,却在回眸时发现那只是幻觉。
前几日偶尔揽镜自顾,乔安发觉她的眼睛不复昔日的澄澈如水,已经掺砸了太多的东西,如黑夜般深沉复杂。
她知道,是因为心里有了牵挂,有了羁绊。
她也能渐渐感觉到,自己似乎越来越像个正常人,对周围人,尤其是自己亲近的人越来越关心,越来越在乎。
其中,自然以龙宸宇为最,甚至能够牵动她的心境,左右她的情绪。
刚开始的时候,她会觉得害怕,害怕自己这样控制不住,会引起闭心诀的衰退,会诱发万毒之首。
然而,时间长了,她却并没有感觉到丝毫的异样,也渐渐放心。
闭心诀终究练就的人不多,谁也不知道它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心境,或者随心最好也说不定。
乔安微微笑了笑,感觉出自己的一厢情愿跟异想天开,但转瞬间笑容便渐渐湮没,眼前又渐渐浮起龙宸宇的模样。
这几日她故地重游,走遍了徐怀安曾经到过的地方,感受到徐怀安曾经的喜怒哀乐,有时恍如隔世,有时又清晰如昨,那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真的难以言语。
可渐渐的,熟悉越来越多,陌生越来越少,就像是徐怀安的灵魂附在她的身上,开始渐渐觉醒般,有着惊喜也有着惶恐,更多的是茫然不知所措。
此时,如果他能在自己身边该有多好!只可惜——乔安的耳边响起临别时他的话语:安,真想陪你去历阳!不过,龙宸锐的事情未了,慕容锦儿之死尚不能了结,而跟北狄的合议也将接近尾声,还有繁重的国事,我是真的抽不开身!是啊,自己只是无名谷主,君氏少主,已经忙得不可开交,难得有几日浮闲,何况他还是日理万机的皇帝呢!叹了口气,为了转移思绪,乔安从怀中拿出本已经微微泛共的绢册,嘴角微微浮起抹笑意。
前几日决定不再体憩徐府,历阳郡守虽然为难,但知这位明慧郡主在皇上面前甚为得宠,也只得应了。
但徐府就这样破败也太不成样子,乔安又不愿意别人入内,扰了里面的气息,干脆自己动手,清理徐府,虽然劳累,却也怡然自得。
而这本绢册,就是她在整理百草园时发现的。
百草园是徐府南角的一个园子。
乔安记得,自己小的时候,娘亲常常到这园子来,却不许旁人靠近。
以前总不明白原因,后来得知娘亲也是无名谷弟子,专供医术,再想想园名,一要也就清楚了。
乔安甚至还从丛生的杂草堆里找到几种颇为珍贵的药草。
绢册埋在药草下面,正巧被她发现。
粗粗翻阅,才发现这绢册是娘亲所写,如同记日记般,记下她的每日经历,感想。
日记太约是从娘亲跟爹初遇前不久开始记的,乔安不愿一下子就全部看完,每天看一页,就好像是在跟娘亲共度每一天一样,那种微妙的感觉,幸福而又甜蜜。
娘的日记里写的最多的自然是爹,还有他们相处的细节,看着那些日记,乔安不禁微微惊讶,从没想过豪气潇洒的母亲竟也有如此细腻真挚的动人文笔。
美貌淘气的娘亲遇上耿直豪爽的爹爹,谁吃谁的亏可想而知,而其间的种种趣味也能够想象。
通过这些日记,乔安仿佛又看见自己娘亲眨着眼的机灵模样,看见总吃闷亏又恼又气又心甘情愿的爹,看见娘跟爹的初遇初识,脸上忍不住浮起了笑意。
缓缓合上绢册,乔安也跟着闭上眼睛,想象着爹娘初遇的情形,会心笑着,思绪忍不住又回到龙宸宇的身上。
他们的初遇是在什么时候呢?她回想着,眼前又浮现起满地残雪种凌寒傲放的红梅,想起红梅树下那个虚弱却眼神倔强的少年,以及油然而生的同病相怜的感觉。
随即,满满的想思又涌了过来,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仰头从树叶缝隙看着那点点的湛蓝天空,她终于忍不住轻声喊到:宇!没有人回应,但她的心却微微觉出些许快感,忍不住提高声音接着喊道:宇!宇!山谷中传来轻微的回声,仿若应答。
乔安笑着,似乎喜欢上这种简单的游戏,站起身来面向山谷,双手围成筒状放在嘴边,对这四周的山谷一遍又一遍地大声喊话,再仔细听听山谷的回声,像是两个人在对话般。
知安的兴致越来越高,大声喊道:宇,你知不知道,我好想你啊?山谷那边依旧传来响亮的回声:宇,你知不知道,我好想你啊?一道熟悉的声音含着明显的笑意传了过来:真的这样想我?乔安吃了一惊,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身子已经不由自主地转了过来,往入口处瞧去,只见一人身着月白长衫,牵着一匹雪白的骏马站在谷口,似笑非笑的盯着乔安,眼中满是趣味,不是龙宸宇更是何人?乔安又惊又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时间竟有些呆了,站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龙宸宇含笑牵着白马走近,道:怎么,不欢迎我来吗?乔巡依旧有些呆愣,怔怔地道:不是,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龙宸宇笑道:我先到了君氏,问了三姝,自然就知道了。
没见他,有着千言万语想要说,如今他就在眼前,乔安反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痴痴地立在哪里,看着他缓缓靠近。
龙宸宇带着些抱怨道:我没日没夜地忙碌着,处理国事,送走北狄,好容易挤出几天时间,就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地赶过来,你难道就用这种表情迎接我?安,你真伤我的心啊!起码也应该是刚刚的真情流露吧!最后一句话流露出浓郁的调侃之意,乔安想起自己刚刚喊的话语,不禁脸上一红,微微垂首,问道:你来了多久了?说话间,龙宸宇已经来到她的身边,顿住脚步,道:没多久,只是刚好来得及听见你喊的话。
乔安脸上晚霞更艳,转开话题道:你不是说抽不出身吗?怎么又来了?龙宸宇笑道:如果事先告诉你,那又怎么给你惊喜呢?怎么样,看见我高兴不高兴?乔安点点头:我刚刚就在想,如果你能陪我在历阳,该有多好,结果你就出现了!我不是在做梦吧?龙宸宇笑着揉揉她的头发,道:傻丫头,当然不是,要不你捏捏胳膊看看,如果是做梦的话,会疼醒的!他只是戏语,谁知乔安竟真的点点头,心中正觉好笑,却突然觉得臂上微微疼痛,定眼看去,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原来乔安倒确是捏了捏胳膊,只是捏的是他的胳膊!平常看乔安淡定惯了,竟没想到她也会淘气,不由笑道:连欺负人都学会了,看来历阳对你而言确实不一样。
乔安歪歪脑袋,道:有什么不一样?龙宸宇笑道:你平日里没注意,可我却瞧得清楚,你喜欢的菜色,喜欢的服饰,喜欢的建筑风格,总之呢,能够触动你的东西很多都带着历阳的痕迹。
虽然之前你在历阳的生活只有短短四年,不过对你的影响却很深呢!毕竟这是你的故乡,在京城,我可没见你这样轻松自在过呢!乔安深思着,道:那倒未必是因为历阳是我的故乡,京城本就是是非多的地方,你在那里时间不短,自然明白那种压迫感,怎么能叫人轻松得起来?龙宸宇凝视着她,问道:真这样讨厌京城?看来我来历阳是来对了,要不然保不定你什么时候就跑了!乔安仰起着,迎着他的目光,笑道:再不喜欢京城,有你在,不喜欢也得喜欢啊!龙宸宇微微一愣,凝神瞧着她,眼眸深邃如夜:是我的幻觉吗?怎么我觉得最近你对我越来越好了?这下我该怀疑我是不是在做梦了!乔安眼中闪过抹慧黠,笑道:那还不容易?你也捏捏胳膊不就知道了?只是不许捏我的,捏你自己的胳膊就好!说着伸手握住他的左手,送到他眼前。
龙宸宇看着她,忽然作势欲咬,却是朝着她的手咬去。
乔安微惊,忙松手后让,随即跟龙宸宇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龙宸宇环顾四周,道:这地方很开阔啊!说着翻身上马,右手握着缰绳,左手向乔安伸过去,道:上来吧!我们在这里溜两圈,散散心,你说可好?乔安微怔,随即微笑,握住他的手,借力飞身跃上马背。
龙宸宇左手轻轻揽住她的纤腰,右手握着的缰绳轻振,白马扬蹄,迎风而驰。
此地虽是山谷,但平地范围甚广,加之龙宸宇骑术精良,兜回转折丝毫不见仓促为难,乔安只听得呼呼的风声在耳边作响,忍不住微侧首瞥了他一眼,正迎上他含笑的眸光,不知为何心中觉一阵慌乱,忙转过头去,耳听得龙宸宇轻笑的声音,更觉尴尬,转移话题道:虽说这山谷狭小些,可骑马的感觉也不错,竟有些在北疆草原奔驰的快感。
哦?龙宸宇也不为难她,随口问道:你到过北疆?乔安摇摇头,道:天权到过,他曾跟我描述,说北疆的草原一望无际,展眼看去全是平川,纵马数日也瞧不到边,其辽阔壮丽使用使人入迷。
我小的时候,师傅曾经带我走过大江南北,见过许多地方的景致,但是叭独没去北疆。
师傅说那里的情形太乱,而我年纪小,怕有闪失。
后来,我长大了,师傅去过世了,我又因为繁事缠身,没顾得上。
不过,虽然没到过草原,可我去过南疆,那里跟紫星也大不相同呢!龙宸宇笑道:那就说来听听,给我长长见识。
紫星许多地方我都去过,可还没到过南疆呢!听人说,南疆那里的人脾气古怪,又精于蛊毒,而且极为仇视外人,看着稍不顺眼就给他下蛊,真的假的?乔安笑笑,回想起当年跟关荣回南疆的经历,道:哪有你说的那么恐怖?只是南疆跟紫星的风俗大不相同,更没有那么多道德伦理的束缚,行事恣肆,只顾着自己的心意。
于是,在紫星人眼里,南疆人就行事古怪,大违常情,于是横加指责,难免就跟南疆人发生冲突。
不过有一点你倒是说对了,南疆人精善蛊毒,技巧高超,而且毒性奇特,简直叫人匿夷所思,就算他跟你解释了,你都还是觉和难以理解。
龙宸宇来了兴趣,道:有那么厉害吗?蛊毒蛊毒,它们常常连着,是一样的吗?乔安想了想,道:蛊跟毒是不一样的东西。
毒是死的,你下的什么毒,下在什么部位,发作时会怎样,都是一定的,即使会有变化,也都有迹可循。
可是蛊不一样,它一般都是蛊虫,是活的东西,由本蛊控制,可以随下蛊人的心意而动,外人很难把握,从这点来说——她忽然停了下来,心中暗凛,从这点来说,万毒之首跟蛊倒是颇为相似,在人体内都是活的,而且每时每刻都在变化,难道万毒之首竟是蛊而非毒?虽说它是粉状物,但很多蛊虫的尸体晒干后磨成粉末,也能够像毒药般进入人体。
而且,正如自己所说,毒药入人体,它的发展变化都是有迹可循的,为何万毒之首就这样变幻无端,叫人束手无策?不,不对,万毒之首该不是蛊,至少,在它发作的时候,自己并没有感觉到蛊虫在体内流窜的迹象,那种近乎撕裂的疼痛感虽然也会肆意蔓延,但却还是沿着人体经脉而行的,从右臂至全身。
但话又说回来,这样的万毒之首真的只能压制而不能根除吗?万毒之首是由万种毒药制成,或者在自己体内时,就有许多毒药彼此相生相克,有旧的毒性消失,也有新的毒药生成,所以才会每时每刻变化不休。
如果能够找着万毒之首的药方,寻到与制成它的万种毒药相克制的毒药,聚在一起,让它们彼此再相生相克,彼此融合克制,有没有可能正好就跟万毒之首相克呢?想着,她又摇摇头,有些失笑,且不说万毒之首药方早已失传,就算真寻到与其相克的毒药,又怎么知道何时能跟人体内的万毒之首毒性相克呢?再说,聚集那么多的毒药在体内,彼此冲撞融合,那种痛楚力度人根本就承受不起,不消三刻就能要了性命去!听着乔安突然没了声音,龙宸宇不由地道:怎么突然停住不说了?乔安忙道: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些事情,入了神。
我再接着跟你说南疆的事情吧!南疆那边很多事情都跟紫星不同,他们那边多是深山密林,极为闷湿,而且林中处处都是毒草毒虫,稍不留神就可能没命。
当时有师傅护着我,才安然无事呢!南疆人住的房子往往是离地而起的,由数根木桩撑起,据说是为了躲避蚊虫叮咬。
南疆那边的蚊虫跟这边的可不一样,常常在坐林中飞窜,叮咬毒虫,都带着毒呢!要是人给咬中了,运气好些的,也就难受些日子,运气不好,说不定就没命了!龙宸宇从没想过蚊虫叮咬会这样严重,吓了一跳,道:这么可怕?你那时那样小,不会有事吧?乔安微怔,随即笑道:当然不会了,那时有师傅护着我呢!何况那时她已经身重万毒之首,体内存着上万种毒性,普通的毒虫毒草根本就伤不到她,算是另类的百毒不侵吧!两人聊得入神,龙宸宇没再加鞭,马速渐渐慢了起来。
不过两人也不在意,时近黄昏,少了骄阳炙射,又有晚风习习,山谷又幽雅静谥,两人便由着白马信步散游,彼此闲聊,也极为开怀。
龙宸宇微微皱眉道:若是照你那样说,南疆环境如此险恶,又怎么住人呢?难不成住在那里的人个个都得是跟你师傅一样的医毒高手?乔安不禁失笑,道:当然不可能了,不过南疆人人都会些医毒之术倒是真的。
而且,那里都是世代居住本地的人,周围哪些地方有哪些毒草毒虫,他们早就了如指掌。
而且,你忘了么,毒蛇出入之地,三步内必有解药。
天地万物都是相生相克的,毒虫毒草周围必定也有解毒的良药,他们自然也是知晓的。
所以,南疆之地,人们不会轻易变更住处,否则又得重新熟悉环境,那可就是血的代价了!如果没有熟悉医毒高超的人,说不定整个村庄都会毁灭呢!乔安说着,忽然一怔,对啊,南疆之人轻易不会变更住处,那为什么天璇按照自己给的旧址,却没有找到师傅的故居八里侗呢?她仔细回想着,天璇说那里的村民在十一年前移居他处,变更住处是那般凶险的事情,为什么八里侗的村民要迁居呢?究竟有什么迫不得已的原因?等等,十一年前?!十一年前自己是十三岁,那也是师傅过世的那一年。
如果自己没记错的知,当年自己万毒之首发作,危在旦夕,师傅却在那年回了南疆,当时师傅已经决定为救自己而舍却毕生功力。
这跟八里侗的迁居是不是有关呢?算起来,师傅也该是在那时写下的遗书,会不会是师傅叫他们迁居,以隐瞒尹细雨跟他的往事?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性,师傅从来都没有跟自己说起娘跟尹细雨的事情,该是故意隐瞒。
难道跟毁去集名册上关于娘跟尹细雨的原因一样,师傅是为了给自己报仇增加难度,好激励自己活下去?这真的是太古怪了!乔安想着,发觉自己又出神了,忙继续道:其实,南疆也并不是可怕的代名词,也有很多好玩的地方。
南疆的服饰跟紫星大不相同,女子上着短衣,下穿百褶裙,颜色以白,蓝为主,色泽艳丽,漂亮得很!而且,她们喜欢带银饰、银簪、银链、银镯,身上还缀着许多的银饰,走起路来银饰相互碰撞,叮叮当当的极是好听。
对了,你还记得我跟莫哈伊比试时穿的衣服吗?很漂亮吧!那就是我从南疆人的服饰得到的灵感,叫天枢做的,不但平日里银铃发出的声音好听,比武时还能助我发出音攻,妙用多多呢!龙宸宇揽着她的腰的手紧了紧,笑道:你想到的东西,能不好吗?不过那件衣服确实很美,我从没见过你穿白色以外的衣服,那是第一次,感觉好像多了几许人间气息了,不再是谪仙般,好像随时会离世而去一样。
乔安微笑着,没接他的话,继续道:而且,南疆有很多独特殊性节日,比如品茶节,火把节,甚至还有赛蛊节,专门比试各人养的蛊虫。
不过,最热闹的还是篝火节,到了那一天,晚上整个村庄都会燃起熊熊的篝火,村民围着篝火载歌载舞,同时烧烤食物。
还有,年轻男女可以借这个节日互相表示爱慕。
男子可以将自己猎得动物皮毛献给喜欢的女子,而女子如果也喜欢他,就会回赠自己亲手做的香包。
然后,两个就围着篝火跳舞,算是定了终身。
怎么样,很有意思吧?龙宸宇不置可否,淡淡一笑,问道:那当时有没有南疆的男子向你献上猎物的皮毛呢?乔安笑着捶了下他的手臂,嗔道:你在胡说什么呀!那时我才多大?连十岁都不到呢!龙宸宇道:十岁都不到,你就能记事记得如此清楚?安,你很喜欢南疆吧?乔安沉思着道:我想,我应该是很喜欢南疆的,因为那边的人重情重义,倘若你跟他投契,合得来,他是连性命都能给你的!你还记不记得,老......先皇曾经说过,南疆人极重情意,若是爱上一人便浓烈激扬,终生不改。
其实,不只是对喜欢的人,对朋友他们也一样看重。
而且,南疆人过得很随性,很洒脱,没有大多的束缚,意兴所至,无有不可。
很随性?很洒脱?龙宸宇念着,若有所思,道:安,我知道京城很压抑。
乔安明白他的意思,笑着安慰道:是啊,京城很压抑,皇宫更压抑,而做皇帝尤其压抑。
不过,谁叫是我助你登上这个位置呢?只好负起责任,陪着你喽!那你要记住,你对我有责任,所以绝不能逃跑,绝不能食言!龙宸宇笑着,想了想,下定决心,道:你喜欢南疆,也想去北疆......安,我答应你,不管有多忙,每年我都会尽量抽出一个月的时间,陪你游览胜景,绝不食言!你说好不好?乔安点点头,仰脸瞧着他,笑道:好,你也绝不能食言!乔安依旧每日一页地读着娘亲留下的绢册。
她四岁的时候,全家遇难,因为太小,她并没有机会跟娘亲交心,诉说彼此的心事,而这本卷册弥补了这项空白。
她读着绢册,想象着娘亲跟爹彼此的甜蜜,再想想这些日子跟龙宸宇相处的细节,更加能够体悟娘亲在写那些文字时的心情,彼此相通契合,甚至比那些日日相伴的母女有着更多的灵犀。
然而,对龙宸宇而言,在历阳的生活绝对是陌生而新鲜的。
两人曾经纵马在历阳郊外奔驰,曾经携手走遍历阳的大街小巷,曾经相互扶持登上钟林主峰,赏览无限美景,也曾经在酒肆茶楼相对而饮,就像普通人一样。
而更多的时候,两人则是呆在徐府,整理徐府。
而龙宸宇,竟也真的挽起衣袖,拔草剪枝,抹拭灰尘,清扫地面,做着大户人家下人才做的粗活,他却丝毫也不以为忤,反倒乐在其中,感觉幸福而甜蜜,因为有乔安陪着他一起。
夏日烈阳下,徐府凝霜苑中,龙宸宇身着粗布衣衫,坐在树荫下乘凉,看着清扫干净的院落,虽然满头大汗,却依然嘴角含笑,脸上带着满足跟幸福。
轻巧的脚步声在耳边响起,随即是迎面而来的清雅幽香,他转过头,乔安迈着轻盈的步伐向他走近,随手取出袖中的手帕,为他拭汗。
龙宸宇笑道:你也累了一上午了,来歇一会而吧!乔安微笑,依言坐下,笑道:我没什么,倒是辛苦你了。
一国之尊,竟然跑来做苦力!龙宸宇不在意地道:也没什么,谁叫我心甘情愿呢?安,我记得给你的圣旨上有修茸徐府之言,为什么你要推掉,反而自己来忙碌这些事情呢?我先前看着有三四个院落都整理好了,你一定很辛苦吧?乔安看着凝霜苑,笑道:辛苦是辛苦了些,却也很幸福,毕竟,徐府是我的家!这里有我很多的回忆,每到一处地方,我都会想自己是不是到过这里?在这里有没有发生过什么样的事情?还有,我想象着我爹我娘在这些地方停留的场景,回忆着从前,其实也是件很不错的事情啊!我曾经以为,关于徐怀安的记忆我早已忘却了很多,只记得......可是,现在置身徐府,那些记忆竟然也慢慢地回来,就好像徐怀安又在我体内活了起来一样。
龙宸宇点点头,道:难怪我感觉你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原来还是因为徐府啊!等等,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那时你还不到四岁,你怎么会记得很多关于徐府的事情呢?乔安微微一怔。
或者是做了乔安做得太入神,很多时候她都忘记自己还有前世,还有一个君千羽的灵魂。
她踌躇起来,怎么跟他说呢?总不能说自己是灵魂穿越,实际上有着两世的记忆吧!想了会儿,乔安沉吟着道:也许是因为幸福吧!我曾经以为,关于徐怀安,我能记得最多的是仇恨,可现在才发觉仇恨是比不过幸福的力量的!随着时间的流逝,仇恨可能会越来越淡,也可能会越来越浓,可是总有消亡的一天,或者是仇人死了,或者是自己放开了。
可是幸福不会,即使有时候你觉得好像忘记了,可只要稍微给你点提示,它就会重新回来。
而徐府对我而言就意味着幸福,虽然很短暂!这话似乎勾起龙宸宇的心事,他低下头去,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会才抬起头来,道:你还没回答我刚刚的问题呢?乔安笑道:我已经说了,徐府对我而言意味着幸福,又有着我那么多的回忆,对我而言,是极为特殊又值得珍念的地方,甚至我把它当作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地方,我自然不愿意有别人进来,扰乱这里的气息。
再说,我知道工匠能够将徐府修茸得比先前更好,可那都是别人加上的,不是属于的美好。
有了那些东西,我真的不知道它还算不算是我的徐府。
所以我宁愿自己动手,只是将这里清理下,至少它还是纯粹属于我的地方。
龙宸宇点点头,叹道:我明白,徐府之于你,就如同绿幽苑之于我,尽管有幸福甜蜜,也有着悲伤痛楚,但终究都是属于自己的秘密所在,不愿意被别人知晓进入。
对了,到京城那么久,你还没有回过绿幽苑吧?那里跟你走之前一模一样,什么都没有变过呢!说到绿幽苑,乔安忽然想起一事,犹豫了下,轻声道:宇,其实,我到过绿幽苑,而且你也知道。
龙宸宇微惊,挑了挑眉毛,瞧着她,眼光中尽是疑问,乔安微微避开他的眼神,低语道:就是那晚,我到绿幽苑去,正好遇到你在那里悼念我,我想,你应该是把我当成了亡魂......龙宸宇醒悟过来,沉默了会儿,道:就是那晚?我问过你的那晚?乔安点点头,道:对不起,你问我的时候,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否定了。
我想应该是形成习惯了吧?习惯性地否认你对我的情,习惯性地否认我对你的好。
龙宸宇想了会儿,问道:那你现在为什么又告诉我呢?乔安笑道:我也不知道,也许是想要改变一些习惯吧!有时候想想,习惯还真的是件很可怕的事情,形成很容易,想要改过来却很难呢!不过,我想,既然连喜欢你的话都说出口了,我想应该要彼此信任,彼此坦诚,我不想因为这件事再生出什么误会来。
而且,我觉得我也应该改变下自己了,你说呢?龙宸宇一怔,忽地沉默了,微微低下头去,想了会儿什么,又抬起头不,看看碧蓝碧蓝的天空,这才转过头来,瞧着乔安,淡淡而笑,道:其实,我已经隐约猜到了。
不过,我没想过你会说出来,我以为你又会跟从前一样,瞒着换着,百般误导我!安,你真的变了。
乔安迎上他的目光,嫣然笑道:六年了,人都会变的。
我也不会永远停留在十三岁,永远不长大吧!再说,你不希望我这样吗?希望,一直都希望!可长久来的希望突然就变成现实,而且接连涌现,反而会叫我更加不安,总觉得身在梦中。
龙宸宇轻声道,剑眉微皱,似乎在想些什么,一会儿才道:安,人都是会变的,那我变了吗?乔安想了会儿,道:你自然是变了。
以前的你,是藏在剑鞘中的宝剑,如今,这把宝剑已经锋芒尽显。
龙宸宇并不满意这答案,继续道:那是对别人,对你呢?孟权佑说我如今对你可能不怀好意,安,在你心里,我对你变了吗?阳光自叶间洒落,星星点点地洒在乔安的脸上,随着轻风的浮动而微微动荡。
乔安转过头去,深深地看着龙宸宇,笑道:你怎么还记得这话呢?他只是关心则乱。
你对我有没有变,应该是你自己最清楚了,怎么反倒问起我来?看着又陷入沉默的龙宸宇,乔安微笑着起身,道:别再胡思乱想了!跟我来,我带你去个地方,见一些人。
龙宸宇没有细问,顺从地起身,紧上前两步,跟她并肩而行。
自这次见面后,他明显能够感觉到乔安气息的改变,从原来的冷寒孤傲转变成为现在的温淡如水,待人也温和有礼,似乎跟先前的她判若两人。
但若要深交,就会发现她依旧难以靠近。
虽然近来乔安待他不如待别人那般疏淡,甚至比从前亲近许多,可是却还是叫人担忧,不知道她会不会突然间又变回去。
两人默默地走着,谁也不说话,却谁也没觉着尴尬,偶尔视线相对,偶尔彼此一笑,默契契合。
瞧着乔安目不斜视地穿庭度院,龙宸宇暗自感叹,也不由得好奇乔安究竟要带自己去哪里。
约莫近两刻钟后,终于来到徐府后院,乔安止步,看着他笑了笑,道:这是我在徐府最先清理的地方,你猜猜是哪里?龙宸宇向前两步,走到门口,扫视院内,已经知道答案。
院内的碧桃花树下,三座坟墓林立,彼此相依,浓荫下,虽然相隔甚远,瞧不清楚墓碑上的字,但答案已经是呼之欲出:这是你爹娘跟你那乔哥哥的坟墓?为什么你不把他们移出去呢?我记得历阳郡守应该在建造他们的祠庙呢!乔安举步进去,边走边道: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留他们在徐府。
毕竟,这里是他们住过的地方,我想他们应该跟我一样有着留恋,应该喜欢呆在徐府,而不愿意在那陌生的祠庙里。
怎么样,你要不要进来?龙宸宇知道她指的是徐府之事,坦然迈步,淡然道:你肯带我来这里,就代表着你确实原谅我了。
我又何必忸怩作态,学那等伪君子姿态?说话间,已经来到坟前,凝视着那三座坟墓,两边两府稍大的坟墓墓碑上分别刻着大将军徐谷风之墓徐柳氏解舞夫人之墓的字样,而中间那座小的坟墓上竟赫然是徐怀安之墓!龙宸宇瞧着那座坟墓,只觉得心中百般的不舒服,更涌起阵阵不祥的感觉。
看看身边淡然的乔安,他只觉得那种感觉更加强烈浓重,忙摇摇头试图甩脱,问道:为什么这墓碑上的字没改?安,毕竟你才是徐怀安,你还活着,这样不好。
找个时间,把墓碑改了吧!乔安摇摇头,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幽然道:不,不用改!从乔哥哥代我死的那天起,徐怀安确实已经死了,活着的是乔安。
看看现在的自己,除了那些不能变更的东西,我哪里还像徐怀安?若果如今爹娘站在我面前,我想也许他们都已经认为出来他们的女儿了!这些年来,我常常会想到当年的事情。
我觉得爹娘在离世的时候应该会觉得很不安吧!毕竟,他们明白,该跟他们一起走的是他们的孩子徐怀安,如果说出来,或许乔哥哥还有一线生机。
可是他们还是选择沉默,选择维护他们的女儿!对乔哥哥,他们应该有着歉疚才是。
所以我不想再改这上面的字,就让乔哥哥成为徐怀安,成为他们的孩子陪着他们吧!龙宸宇看着她,眼中光芒闪动,轻声道:安,你真的变了,变得感情用事了许多。
从前的你,就算心里有感叹,也会掩饰处很完美,丝毫也不叫人看出来。
乔安笑着,云淡风轻:也许,偶尔徐怀安会在我的体内活过来一会儿吧!尤其这还是历阳,是徐府,是她难以忘怀的地方。
她应该不会那样轻易地就消失了吧!龙宸宇垂首,在这里,总会不由自主地有种说不出来的沉闷感莫名地涌上心头,似乎昭示着什么,又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沉默了会儿,龙宸宇还是转开话题,低声问道:乔安,你说徐府对你而言是特殊的,你肯让我进来,是不是代表着我对你而言是特殊的?乔安有些讶然地瞧着他,若有所思,温然笑道:你今天是怎么了,总是问些这样的问题?我记得我走之前就曾经给过你明确的答复了!龙宸宇眼中隐隐有光辉流动,随即低垂眼帘,瞧着地上星星闪烁的光点,沉声道:我还是不敢确定,会觉得那只是我的一场美梦,而等到确定后,却又开始另一种不安不安。
我记得你曾经说过,当你说出来某些事情时,也就代表着你将要遗忘,能够遗忘。
所以,如今,现在,身在徐府,在你父母的坟前,我想再听你说一次。
乔安微笑着,原来曾患得患失的人并非只有自己啊!然而,从他的言语中,她也同样听出他强烈的不安全感,他的惶恐不安。
应该是因为他的母妃芮妃弃他而去,他对人总是缺乏信任感,也总是尽力地想要抓着他在乎的人,丝毫不肯放松,生怕稍一松槲她就会离去。
想起自己曾经对所有人失去信心,全天下只依靠自己,只信任自己的那段时间,乔安心中不禁涌起深深的怜惜,也有些迷惑。
究竟是什么原因,可以使一个母亲离弃她的亲生孩儿,多年来不闻不问?芮妃,难道你没有心吗?龙宸宇见她忽然陷入深思,不由唤道:安!安!你究竟怎样嘛?乔安猛地回了神,瞧着他,秋波流转,嘴角微勾,带上抹略带俏皮的笑意,道:你说呢?龙宸宇闻言未免有些丧气,又颇为无奈,乔安不愿意说的话,谁能强迫她说?不过,听她的语气,看她的表情,应该不像是遗忘吧!叹口气,龙宸宇抱怨道:安,你刚刚才说不再隐瞒我的,一转眼就犯了老毛病,又什么都叫我猜,实在让我很难再相信你的话哦!乔安笑道:我只说应该要彼此信任,彼此坦诚,可没说事事都要向你坦白啊!人总有些自己的秘密,是不能说出来的。
比如她的万毒之处,也许有天她能鼓起勇气告诉他,但至少绝对不会是现在。
瞧着那三座坟墓,乔安不自觉地又想到徐府之事,想到那个如迷般的尹细雨,那个数十年来毫无音讯的毒手罗刹,随口道:宇,你以前曾经周游天下,可曾听过毒手罗刹此人?毒手罗刹?龙宸宇喃喃念道,紧紧皱起眉头,深思着道:好像听过,又好像没有,没有太多的记忆。
怎么了,你找这人有什么事情?依无名谷的势力,应该查得到吧!乔安随口将事情大概说了,有些苦恼地道:正是因为查不到才问你啊!我已经用尽无名谷的势力,却一点也打探不到她的事情。
偶尔好运听到些,也都是近三十年前的事情,丝毫打探不到她的近况,就好像这人凭空消失了一样。
龙宸宇听得颇为震动,没有想到徐府蒙难的事情竟然牵涉这么多的人,有着这么多复杂的内情!他微感好奇,忍不住凑过来,道:哦?竟还有无名谷都打探不到的人?华阳帮是天下第一大帮,君氏又分行遍布天下,加上无名谷的隐势力,没有道理打探不到她的情况啊!除非——乔安忙追问道:除非什么?龙宸宇两手一摊,耸肩道:除非她已经死了,否则我不相信你会得不到她的消息。
乔安摇头,有些失望地道:应该不会,否则师傅没必要留那封信函给我,没有意思。
想着,秀眉微皱,深思着道,我想了很久,师傅说毒手罗刹是元凶,而毒手罗刹也确实跟娘有恩怨,应该是真的。
那么整个徐府事件中,她能够插手,又是‘真正’的凶手,就只有一种可能性,她知道慕容德通敌的事情,故意透漏给我爹知道,同时又叫慕容德知道他的底细被我爹摸清,从而借刀杀人,借慕容德之手除去我娘,我爹跟徐府因此受到牵连。
可是慕容德又曾坚持说他不曾听过毒手罗刹的名号,丝毫也不知其人其事,我看他当时的模样实在不像是说谎。
而以慕容德的谨慎,应该也不会轻易叫人知道他的机密。
宇,你帮我想想,毒手罗刹能通过什么途径知此事,从而布局?或者对我找到她有所帮助。
龙宸宇手摸着下巴,想了会道:慕容德确实谨慎,如果消息不是从他那里泄露,那就只可能是从北狄方透出去的。
不过,你不是说毒手甸刹擅长易容吗?也许她扮作他人,套的这消息也说不定。
我也想过,只是为什么毒手罗刹就是看上慕容德这棵大树,要化作他极为亲近的人呢?龙宸宇道:我想,慕容德跟你爹不和的事情,众人皆知,而他也是有资格跟你爹相抗衡的人物。
应该是这两点,让毒手罗刹盯上他的吧!我们不妨派人去找慕容府的旧下人,盘问审查,或者能有所发现。
不过,安,你也不用太着急,这件事我一定会帮忙的!对于徐府之事,龙宸宇始终对乔安心怀歉疚,难以安定,如今有机会稍尽绵力,自然会全力以赴。
乔安点点头,抬起头瞧着龙宸宇,话题又转到他的身上,道:你出来也有二十多天快一个月了,是不是该回京去了?北狄事情方了,龙宸锐说不定还会有所行动,我听说豫郡等地接连发生旱灾,赈灾济民,安抚人心,调配运度,样样都麻烦得紧,你在这里能呆得安心吗?经她这么一说,龙宸宇也道:唉,总是忘记跟你说这事!安,我本来也打算回京,你跟我一起回去吧?乔安环视四周,想了想,叹道:也罢!我就跟你回去吧,不然想要你回去恐怕难和紧。
至于尚未清理的徐府,算了,先这样吧,反正这里不会有人住的。
等到有时间我再回来继续整理吧!回到京城,乔安正欲回君氏,却被龙宸宇拉住,吩咐四姝先回君氏,却携着她的手向另一边走去。
乔安虽然疑惑,却也不问只随着他往前走。
看着一路上的景物,乔安越发觉得熟悉,只是一时想不起来是往哪里走。
又过了会儿,眼看着渐入内城,乔安终于记起来了:宇,这不是往四皇子府去的路吗?你带我去哪里做什么?龙宸宇扭头笑道:到了你就知道了。
乔安微微一笑,也不再问,随他而去。
约莫过了一刻钟便到了四皇子府,乔安随眼瞧去,微微一怔,随却转头去看龙宸宇,微带诧异。
原来府邸的门匾已经由昔日的四皇子府变为仙雅居,却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龙宸宇笑道:送走北狄,论及此次你议和,二哥立了不小的功劳,理当奖赏。
何况,寄畅园本是当日父皇下令软禁他的所在,如今再住那里未免惹人猜疑,所以除了官爵俸禄,我也赏了他座住宅,便是先前的太子府。
我记得你说过很喜欢梅轩,而绿幽苑又是你的旧居,密室中有寒玉床,对你也有好处,我干脆顺势就将它改做仙雅居,作为明慧郡主你的府邸。
乔安叹道:你这又是何苦呢?四皇子府本是你的府邸,如今送给我,与礼不合,又没得招人闲话。
我就不信那些议臣肯放过你!龙宸宇不在意地笑笑,牵起她的手进去,边走边道:随他们议去!对了,我按照你的喜好将府邸重修,许多地方都变了,你瞧瞧喜不喜欢?乔安缓缓而行,浏览着两边的景致。
这里本是皇子府,以辉宏大气为基调,黄砖红墙,虽有个别院落以精巧纤雅取胜,但整体豪奢有余而雅致不足。
如今龙宸宇将那些院落重造,黑瓦白墙,小桥曲水,淡雅秀致,风格明显偏于南方建筑。
她边看边道:你该不会正好是找的历阳工匠整修的吧?龙宸宇赞赏道:果然是乔安,这么快就被你看出来了!不错,这些都是由历阳闻名的工匠设计翻修的。
毕竟,我是要送你的,自然要以你的喜好为主。
听着他说的是送而非赏,乔安叹道:你的苦心我懂,不过又何苦这样兴师动众呢?你也知道,我对这些并不在意的。
其实,你也不必将这府邸给我,我在君氏住得好好的。
龙宸宇笑道:如今你是郡主,没有自己的府邸未免说不过去。
何况,这里闲着也是闲着,没得浪费了去。
既然是送你的,你是主人,自然要以你的喜好为主。
像你这样的人物,若是往在庸俗泛滥的黄砖红墙,也太亵渎了。
唯有这般脱俗灵秀的所在,方不愧了这仙雅居的名号!再说,乔安是明慧郡主,论等级比皇子差了一筹,若是将四皇子府原样奉送,未免会被人说作是狂妄自大,超越本份,惹人非议。
她虽有金牌令箭在身,免于一切罪罚,但终究对她不好。
龙宸宇深明此理,干脆重新整修,免除祸端。
乔安去未必能想到这层,见是龙宸宇一片苦心,也不再推脱,随着他四处游览,算是接受。
对府中奴仆,乔安只对汪浮秋有所印象,而如今依旧是他主事。
见了乔安,想起当年的胡乱猜想,以及曾经对其的不恭,汪浮秋未免尴尬。
乔安却不在意,只是淡淡笑应,便又随着龙宸宇往别处去了。
两个共游旧地,赏景谈心,直到黄昏时分,龙宸烈同霰苑等人一起前来,这才作罢。
原来,龙宸烈得知龙宸宇今日到京,早已将诸事整理完毕,许多事情都待他回来批复。
眼见到了日落龙宸宇也未回宫,未免有些着急,猜着定是跟乔安在一起,便到君氏寻他。
听三姝等人说罢事情经过,便猜到他们是在这里,便带了三姝一起过来。
龙宸宇在乔安的催促下只得快快离去。
见三姝对新居似乎十分感兴趣,乔安笑笑,吩咐她们四处游逛,自己却起身来了绿幽苑。
再入苑中,白雾翠竹依旧,凉爽依旧,乔安心中涌起熟悉的感觉,仿佛从未离开过般。
可是,转眼间,已经六年了!进了自在居,屋内干净清爽,该是龙宸宇常常清扫的,她的嘴角不禁浮起微笑。
这些日子,他从未提议到旧居,更别说绿幽苑,她只道他有意遗忘,也不主动提起。
如今看来,龙宸宇还是记得的,毕竟,这是是有着他们最多记忆的地方。
从地竹床,感觉着熟悉又陌生的清凉,乔安只觉着心头无限感慨。
又缅怀感叹许久,眼见天色渐渐变暗,她起身点了烛灯,坐在竹桌边,习惯地自怀中取出柳解舞的绢册,细细读着。
忽然,她双目微睁,死死地盯着其中几段文字:因风之故,留历阳多时,未返无名谷,兄荣及姐雨皆挂念,数次来信相询,殷殷之意,使吾深动,当择机告知风之事也。
兄荣指的该是娘亲的师兄,也就是自己的是师傅关荣,而姐雨毫无疑问该是毒手罗刹尹细雨。
果然,娘亲跟尹细雨都是无名谷北子,而且,照绢册所言,此时两人关系该是颇为亲密,否则不会有挂念殷殷之意等语。
这是娘亲首次在绢册中提到尹细雨!乔安心中忽动,既然这绢册是娘亲先前所记,那提到尹细雨的该非仅此一处,说不定会对寻其踪迹有所帮助。
想到这里,她忙翻阅浏览,手指也微微颤动。
果然,没隔几页,便又读到:此番回谷,见荣及姐雨神色皆有古怪,言变吞吐,语焉不详。
尢姐雨常视吾带有怒色,言语不若往日亲热,心窃感之,难解反以。
视其神色,当非告知风之时,皆按下,待及良机。
此时该是尹细雨得知师傅心系娘亲,心中愤怒。
乔安咬唇,继续往后读:知姐雨心仪兄荣,二人一如姐,一如兄,若得相配,乃吾心之所愿。
观兄荣似无意,当择机予姐雨方便。
姐雨闻之长叹数声,黯然不语,然其色有所缓,于吾言语略复旧观,心实慰之。
乔安暗叹,师傅对娘亲一往情深,终生不改,又岂是能勉强的?果然,往下读去,皆是柳解舞伺机撮合二人,却屡屡败归:观之姐雨之落花有情,奈何兄荣之流水无意,心叹之,且慰吾及风之两情相悦。
数次相助不成,焦之躁之。
姐雨及兄荣皆不豫,未敢告知风之事,且再稍待。
乔安更叹,娘跟爹两情相悦,若能早些告诉师傅及尹细雨,或者能断师傅之念,成尹细雨之情。
这些拖延,反而加重几人间的误会。
只可惜娘当年师傅深情懵懂无知,以致酿成后来之祸。
往下读去,果然近日兄荣及姐雨多争执,常怒时,吾数寻良机,欲令其和复如旧。
奈何两皆不领吾情,心实如赘。
今日早起,至姐雨居所,惊见雅室寂寂,不知其人去向,唯桌上留书,言曰闯荡外出,令勿念。
且嘱吾多顾兄荣,言语切切,见之情深。
兄荣待吾甚后,亲所不及,虽无嘱托,亦当多顾念。
告之以兄荣,其色黯然,长叹不语,亦无寻姐雨之意。
观其无情,吾怒之,取剑独身出谷,未寻获姐雨,当不复归!从绢册所言可以看出,娘跟尹细雨感觉十分深厚,否则娘也不会独身出谷寻她,思及后来两个因情反目,竟然不自主地想起青怡,幽幽叹息。
娘遍寻江湖,也没找着尹细雨,因为对师傅余怒未消,娘并未与师傅联系。
后来,娘在历阳重遇爹,两人携手游历江湖,虽有艰难,却也十分开怀。
再后来,北狄战事起,爹到京城寻机报国,金殿得封,随即出战。
娘有思旧之意,遂回无名谷。
路上多有艰阻,常有无名黑衣人突剌,武功高强,几乎不敌,亏有姐雨之毒,方得险险避过。
归谷,不复见兄荣,快快而归。
其后,娘离开无名谷,爹获胜而归,与娘共结连理。
反倒是后来,娘终于领悟师傅之情。
成亲许久,与风日加密切,方悟当日兄荣之情,心窃悔之,复回无名,依旧不见其影踪,心有所憾。
愿其得觅姐雨,二人得结连理,相携白首,方能稍慰我心。
此后曾多方寻觅,偶闻兄荣之名,却终不复得知姐雨消息,憾至深也,终生难平。
到这里已是最后提及师傅及尹细雨之冤,此后绢册里便是以爹,自己跟乔哥哥为中心,再不提武林是非。
乔安想到这场近三十年前的情缘纠缠,唏嘘喟叹。
随即,她心中暗觉奇怪:在自己先前的猜想中,尹细雨因妒生恨,以至于陷害徐府,并送数十条性命。
可是,按理说,在刚刚得知师傅恋慕娘亲时,该是她最愤怒的时候,为何当时没有对娘亲不利,反倒等到数年后才动手呢?正想着,忽然心中一动,吹熄烛火,起身出了绿幽苑。
莫光如鬼魅般的身影再现,在淡淡的月光下虚无之极。
他拱手道:小姐.....乔安挥手止住他想说的话,听闻前院隐隐传来的喧闹声,道:且不必说了,我们出去看看。
随即往前院走去,莫光紧随其后。
不一会儿,来到前院,只见数十位身着宫延侍卫服饰的彪形大汉手执火把立在那里,而三姝等人似乎也被惊动,纷纷出来,站在庭院,茫然看着,而汪浮秋正跟他们说些什么。
乔安向前,道:出什么事了?那领头之人也识得乔安,不敢怠慢,恭恭敬敬地禀告道:启禀明慧郡主,皇上今日甫回宫便遇剌。
奴才奉命率领侍卫及禁卫军全城搜索剌客!乔安一惊,急道:皇上伤得重不重?御医怎么说?领头之人忙道:回郡主,皇上伤得并不重,只是皮肉这伤,御医已经诊断包扎,并无大碍。
乔安微微放下心来,问道:皇上怎么会遇剌的?领头之人道:回郡主,皇上是在内廷遇剌的,奴才也并不知详情。
只是听闻尚公公说,剌客受侍卫围攻,受了重伤,但依旧逃出皇宫,因此命奴才率人搜索全城,捉拿剌客。
乔安秀眉微锁,想了会儿道:那么你到这里来,是来查剌客的行踪来了?领头之人忙道:郡主恕罪!奴才知道郡主这里绝不会私藏剌客,只是例行公事罢了。
乔安点点头表示谅解,道:我明白。
不过我并不曾见到剌客入府,想是往别处去了,你到别处查看吧!领头之人知道乔安身份,自然不会窝藏剌客。
而依照她的武功,若是有剌客入府,自然不会毫无知觉。
既然她说没见剌客,想必剌客并未到这里。
又向乔安告罪,领头之人忙带着众侍卫出府往别处去了。
乔安嘱咐几句,便吩咐众人回去睡觉。
待到众人散去,莫光方上前,道:小姐——乔安点点头,道:摇光,我知道,你先下去吧!莫光点点头,瞬间又失了影踪。
乔安缓步而行,心中暗暗盘算着。
待进了绿幽苑,进入竹林,眼看着自在居便在眼前,她忽然立定脚步,转身面向竹林,淡淡道:他们已经离去,你不必再躲藏,出来吧!君氏篇 第三十三章 各有立场( 1 )淡淡白雾,淡淡清辉,重重叠叠的黑色竹影中渐渐凝聚出个熟悉的身影,衣衫破裂,满脸血污,勉强倚剑而立,也仍有些摇晃,狼狈异常。
但眼神却依旧冷寒,精芒暴现,赫然竟是别了一月有许的秋凌鉴!他冷冷地看着乔安,乔安也淡淡地看着他,随即起身入屋。
进来吧,你的伤势不轻,屋里有伤药。
秋凌鉴犹豫了会儿,便跟着进去。
乔安已经重新点亮烛火,自内室中取出个绿色膏盒,放在桌上。
虽然许久不曾在此居住,但正如龙宸宇所说的,一切都没变,就连以前放的东西也都还在原位。
秋凌鉴摇晃着走近,坐了下来,伸手取过膏盒,驾轻就熟地敷在伤处,只觉得伤处一阵清凉,血流立止,连疼痛也减轻了许多。
他打量着膏盒,问道:这伤药可谓圣品,是他给你的?乔安知道舒凝宏并未将自己无名谷谷主的身份告知秋凌鉴,也不回答,只微微而笑,并不说话。
秋凌鉴仔细打量着乔安,见她神色平静温淡,丝毫也瞧不出她心里所想。
就这样,自在居静默着,乔安如同没有秋凌鉴这人般,自顾看书,做自己的事情。
终于,秋凌鉴忍不住了,道:难道你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乔安微微侧首,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终于问道:你怎么知道绿幽苑的路径,难够在不惊动其他人的情况下过来?舒大嫂曾经说过,我有些印象。
前些日子,他下圣旨将这里赏赐给你,京城尽知。
既然他已经回来,我想你也应该回来,就冒险过来。
舒大嫂指的自然是霜草,早在数月前,在乔安的主持下,她跟舒凝宏兴行简单的婚礼,已经结为夫妻。
随后,她便随着舒凝宏返回擎天门。
还好是赶在慕容锦儿过世前,否则恐怕又要有所耽搁。
秋凌鉴简单带过,又问道:难道你只想问我这个吗?没有其他的问题?乔安反问道:那你觉得我应该问什么?秋凌鉴顿时愣住,又沉默了会儿,才轻声问道:为什么不把我交出去呢?乔安淡淡道:你双何必来试探我呢?若是我会把你交出去,你也就不会到这里来了。
不是吗?秋凌鉴再次愣住,咬咬牙,终于问道:你不问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吗?那些人想必也告诉你了,我是剌客,意图剌杀当今皇帝龙宸宇!乔安眼神微黯,终于放下手中的书,道:他伤得如何?秋凌鉴道:他虽然不懂武功,不过身手颇为灵活,闪得极快。
加上他似乎穿着金丝甲一类的东西,我的剑竟然滑不破他的衣衫,应该没有大碍才是!他终究是个武林中人,不惯于这样兜圈绕弯,来回曲折,明明白白地道,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要剌杀他?乔安依旧淡然,从善如流,问道:那你为什么要整杀他?她终于问了,秋凌鉴却避而不答,打量乔安半天,眼中始终带着不解,道:乔姑娘,我不懂你,你有着绝世美貌,绝世聪颖,又身为君氏少主,事业有成,即使是须眉也有所不及。
按理说,这样的人,该是心高气傲,眼界要求都比寻常女子要高得多才是。
看你平常举止言谈,也不是那等庸俗女子,为何却甘愿......他顿住,踌躇了会儿,似乎在考虑如何措辞,乔安却替他接下去,道:为何却钟情于龙宸宇,甘愿与他那后宫三千共享他一人,自降身份,是吗?听起来像是想要游说我!我自然有我的道理,有我的缘由,只不过不足为他人道也!被乔安不足以为外人道也一语噎住,秋凌鉴顿时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只得转开话题,问道:乔姑娘,那你可知道他是怎样的人?乔安笑着道:越来越像是在游说我了!秋公子,你别忘了,我曾是他的隐谋,对他的了解,该比任何人都透彻才是,自然知道他是怎样的人。
秋凌鉴迅速接口,驳斥道:乔姑娘,那只是六年前,他未登基前。
六年的时间,足够改变一个人!你可知他在处事上是何等的无情多疑,狠厉阴沉?你可知道他的手上沾染多少血腥?乔安神色自若,依旧笑着道:哎呦,这才多久的功夫,怎么秋公子对他的评价就转了个大弯了?无情多疑,狠厉阴沉?似乎四姝也曾说过同样的话呢!不过,说起来,他算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人,我相信他行事自有分寸道理在,不会太过份;至于他手上沾染的血腥,她淡淡笑笑,摇摇头,道:那个做皇帝的人能是清白无辜的呢?就连我,在文义之战中,手上也沾染不少鲜血,哪有资格来评论别人呢?秋公子,他是皇帝,不是杜大哥那样的,是君子,是好人,也不需要是君子好人。
也许这些,乔姑娘都能不在意。
可是,秋凌鉴话锋一转,道:乔姑娘,如今你们也算是......你入过宫,该知道后宫嫔妃之多,可见其滥情好色!而直至如今,他也不曾有册封你,给你应有的名分,这样的人,对你能有几分真心?你为何就是维护定了他?没想到沉默寡言的秋公子也是滔滔如何的辩士,言辞也如此锋利!乔安轻笑,道:其实,秋公子,他对我如何,你跟杜大哥也该有所知,又何须我赘言?再说,这是我们间的事情,如果秋公子想要劝我助你来伤他,那我奉劝你早日打消这念头。
那绝不可能!听她说得斩钉截铁,秋凌鉴怔了怔,随即追问道:就算是为了杜大哥也不可能?乔安摇摇头:不可能!她不禁觉着奇怪,问道:秋公子,究竟发生什么事情?我记得先前你们对他的态度并非如此,虽说不上友好,却也不至于这样敌对啊!秋凌鉴张张嘴,又紧紧闭上,不说话,眼神变幻不定,似乎在思量什么,抉择什么,权衡什么。
许久,他依旧难以决断,犹豫良久,站起身来,道:乔姑娘,秋某告辞了!今夜打搅了。
接着转身往竹门走去,竟是要离去。
乔安也不阻拦,也不再追问,任由他离去。
走到门边,秋凌鉴身形忽然停下,低沉的声音隐隐飘来:乔姑娘,若你明日无事,便替我进宫一趟,瞧瞧动静如何,尤其是......他似乎挣扎着,沉默了好一会才吐出两个字,清妃!清妃?乔安轻轻念着,立刻开始思索,见他将要离去,忙唤住他,道:秋公子,如今外面还查得极严,以你现下的模样,只怕难以平安回去。
不如先住在这里,明白换身衣裳,再由我送你回去来得妥当。
第二日,乔安将秋凌鉴平安送回杜明原的府门前,这才安心离去,算算时间,自己入宫时,龙宸宇也该下朝了,乔安忙加快脚步步,往皇宫走去。
约莫一个时辰后,乔安已经在飞炫宫的门外。
进去时正好遇上昨晚带人搜查的那个头领退出,乔安知道龙宸宇确实已经下朝,跟尚公公打个招呼,连通报也不曾,便径自进去。
绕过屏风,见龙宸宇安然坐在桌前批阅奏折,只是神色似乎有些疲惫,精神也不太好,见了乔安也只是淡淡打声招呼,勉强而笑。
乔安不禁暗暗担忧,忙问道:听说你昨晚遇剌,怎样,要不要紧?龙宸宇摇摇头,道:没什么的,不打紧的!乔安走上前去,近看下更觉他眼神黯淡,不若往日的神采,忧虑道:可是,我看你精神不太好,真的不要紧吗?龙宸宇勾唇而笑:真的不打紧,只是手臂有些淤青,连伤口都没,如今已经全好了!乔安道:方才我见昨夜搜查剌客的那统领出去,是来跟你禀告的吧?怎么样,有没有找到?提起剌客,龙宸宇的神色又沉了下来,摇摇头,淡淡道:没有,我叫他们继续查。
接着两人间竟然破天荒地陷入沉默,龙宸宇专注地看着奏折,时不时沾朱砂批复,实在有些异于往常。
乔安咬咬嘴唇,开始思量着什么事情。
微微犹豫,随即她便作出决定,抽走龙宸宇的奏折,道:先等等,我有话跟你说。
龙宸宇一愣,却没有抬头,只淡淡问道:什么事?其实,那个剌客——看着龙宸宇骤然抬头,眼神突然明亮,乔安心里不由嘀咕,却仍然道,其实,那个剌客昨晚是在仙雅居,而且是我今早送他离开的。
出乎意料,龙宸宇竟然笑了,容色舒缓,竟像是整个人忽然轻松起来,道:我知道。
乔安一怔,看着他忽然现出的有些剌眼的笑容,秀眉微扬:你知道?龙宸宇勾起抹得意的笑容,傲然道:不错,我的武功早就失去了,可是眼力还在。
上次莫哈伊那样的武功身法,来做剌客依旧被我一眼认出来!何况,对于秋凌鉴,我可比对莫哈伊熟悉多了,怎么可能认为出来?不过,我真很高兴你肯跟我说。
乔安略带迟疑地道:那你打算怎么么?龙宸宇想了想,道: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放过他这次,也不会去为难杜明原。
不过,你最好警告他,如果他还是存着同样的念着并且付诸实施的话,我不知道能够容忍他到什么地步!如果真的惹怒了我,安,你别怪我!乔安点点头,道:我明白。
撇开这话题,两人随意闲聊,气氛温馨融洽。
只是,龙宸宇离京多时,公务繁重,眼看着自己在那里,他总没法子专心,乔安借口要去看龙薰然,离开飞炫宫。
刚出宫门没多久,乔安忽然记起自己刚进门时龙宸宇的神色,顿时恍然。
怪不得她进来时龙宸宇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就是因为他知道剌客是秋凌鉴,猜着他可能是躲在自己那里。
所以,今天一进来就摆脸色给自己看。
真是......乔安摇摇头,继续前行。
她确实有事,只不过,她要找的不是龙薰然,而是清妃!清妃居住的妙音宫跟晚妃的清宜宫颇有相似,种了许多香草,甫进院便闻得阵阵异香,使人精神为之一振。
只是,坐于香草丛中石凳上的清妃却显得有些恍惚,心神不宁。
乔安来访,早已有宫女通报过,听见她的脚步声,清妃转头看了她一眼,又恢复冷漠如冰的神态,冷冷道:你找我什么事?乔安挨着她坐在石凳上,看看四周的宫女太监,并不说话。
清妃明白她的意思,遣退诸人,偌大的庭院顿时只剩两人,与大片摇曳生姿,吐蕊逸香的香草。
清妃甚至都不正眼看乔安,面无表情地道:如今没人了,你有什么事可以说了。
乔安只是仔细打量着她,偶尔微微锁眉,似乎在思索什么事情。
清妃被她瞧得难受,不耐烦地道:明慧郡主,若你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就请回吧!本宫今日身体不适,不愿见客。
说着,就要站起身来唤人送客。
乔安随之起身,手如风动,瞬间抓住她的手臂,牢牢地扣着。
清妃眼中明显浮现出怒色,怒目而视,喝道:明慧郡主,纵然你圣宠眷隆,也请你注意自己的身份!你只是个郡主,竟然胆敢对本宫如此无礼?乔安不为所动,迎视着她的目光,点点头,微微而笑,道:本宫?如果我没记错,清妃娘娘的闺名唤作李清芬,是吗?清妃努力挣扎着想要挣开,同时怒道:放肆,谁准你直呼本宫闺名?乔安淡淡道:若是李清芬不能直呼,那么,杜明妍呢?听到杜明妍三字,清妃明显一怔,如剑般的目光在乔安身上游移不定。
乔安倒是淡然自若,无视她锐利的目光。
一会儿,清妃反而平静下来,也不挣扎,微笑道:你知道了?谁告诉你的?是我哥,还是凌鉴?乔安摇摇头,放开她,缓缓坐下来,道:没人跟我说,只是昨夜秋公子是在我那里。
他曾叮嘱我来瞧瞧清妃娘娘。
我知道秋公子跟杜明妍有婚约,眼里心里皆系之此人,约不会轻易移情,因此冒险一猜。
看你的模样便知道我没猜错。
原来你真是杜明妍,杜大哥跟秋公子早已寻到你了,为什么却不跟我说?清妃——或者应该称之为杜明妍——也跟着坐下来,道:其实也不算早。
就是我哥殿试那日,被钦点状元后,太监带着哥正欲退下,正好跟我遇上。
本来分别了那许多年,谁也认不得谁的。
不过,事有凑巧,我的金锁片正好从袖中掉落,被他瞧见。
后来,哥哥到了少府,跟皇宫联系方便得很。
他寻了时机在我面前亮了他的金锁,我们就这样相认了。
她记起一事,猛然转首,向乔安道:你说凌鉴在你那里,那他怎么样?我昨夜只听见叮叮当当兵器相交的声响,他受伤了没有?严重不严重?会不会有生命危险?语气热烈,神态激动,跟方才的淡漠冷寒有着天壤之别。
乔安忽然记起,自己战败莫哈伊次日回到君氏,得知杜明原跟秋凌鉴候了自己一夜。
后来谈话间,两人都有些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当时自己并没有追问。
现在想起来,想必便是为了杜明妍之事。
只是,后来,他们不知出于何种考虑,还是选择隐瞒。
想着,她答道:他是受了不轻的伤,但都只是皮肉伤,并不致命,服了我的伤药,应该无碍。
只是,他失血过多,身体很虚弱,需要善加调养。
杜明妍松了口气,神色微缓,先前眉间的忧愁也散去不少。
见她这模样,乔安心下微定,终于说出自己前来的目的:我看的出来,你很担心他。
既然如此,你就应该劝服他,让他别再做傻事了。
宇精明过人,又是皇上,万乘至尊,秋公子叵是执意如此,终究会招来杀身之祸的。
杜明妍竟然只是淡淡而笑,道:若是能杀了他,即使我跟凌鉴共赴黄泉又如何?听她的语气,似乎跟龙宸宇有着血海深仇般,竟然不惜同归于尽,宇可搭上自己及心上人的性命也要杀他。
这倒是出乎乔安竟料之外,她不禁皱眉道:你为什么这样恨他?你们家的事情,杜大哥跟我说过,曹无敬才是你们的仇人!再说既然恨宇,为什么又要顶李清芬之名选秀?杜明妍咬牙切齿,道:有区别吗?曹无敬不就是他手下的走狗吗?只不过前些日子有了你君氏的相助,他没了用处,于是鸟尽弓藏,兔死狡猾烹。
哼,这种无情无义的人,就算死一千次也不足惜!乔安不禁有些头疼,抚额道:明妍,难道你都没有查过新图以及曹无敬吗?在曹无敬实力大增,凌虚杜家时,他仍是龙宸锐的人,跟宇又有什么关系了?杜明妍微微一怔,随即便满不在意地道:就算是又如何?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我的杀父仇人!你知道我爹是怎么死的吗?是被当今皇上,当时的四皇子龙宸宇害死的!他本是武将,后来迁为太常。
当时龙宸烈还未被封为太子,皇子间的争头暗中风起云涌。
我爹因为跟龙宸烈走得近些,又身居高位,便成了龙宸宇的眼中钉。
后来,他假借十六年前的科场舞弊案陷害我爹,诬告他舞弊渎职,最终被判了斩立决。
我爹当时只是奉皇命巡监考场,根本不曾参于科试选拔,怎么可能舞弊?分明就是他铲除异已的手段!我爹乃是谦谦温润的君子。
你瞧瞧我哥,便能想象我爹当日的模样,他们有着七八分相似。
你不知道他待我们兄妹有多好,可就这样被龙宸宇害死!杜家也因此日益式微,零落无依。
若非如此,单凭区区曹元敬,又怎么可能将我们欺凌到那般凄惨的地步?乔安提出疑问:照你说的,十六年前,宇不过只有十三岁而已,能够作出这样的事情吗?十三岁?杜明妍冷笑道,在这钩心斗角从未停歇的皇室,莫说十三岁即便是十岁的小孩子,也都已经知道什么叫做争权夺势,什么叫做铲除异已了。
乔安心中暗叹,这皇室间的诸般争斗,从古到今都没有停止过,不仅当事人之间厮杀惨烈,所涉及牵连的范围更广,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在这里也是适用的。
她不由想起自己的身世,其实,认真说起来,自己的父亲,徐府又何况不是因皇室争斗而起?若非龙宸烈连结北狄,又怎会有慕容德接头之事?若无慕容德接头之事,爹又怎会截获密信,以致招来杀身之祸?她的心中忽然涌起一种疲倦感,再不愿接触这方面的事情。
可偏偏她又知道那只是幻想,只要自己一日放不下龙宸宇,便一日难以从诡谲莫测的诸般争斗漩涡中抽身。
其实,龙宸宇跟龙宸烈争斗激烈,一为皇后嫡子,一为皇帝最为疼爱的儿子,相互攻计是常有的事情,彼此间自然也会有着不少恩怨,手上自然也难保干净。
对于这一点,乔安绐终有着清醒的认识。
只是,为什么偏偏是杜大哥的父亲呢?看着乔安似乎颇有感慨,杜明妍说道:乔姑娘,从十三岁就懂得借刀杀人,如今他的手上究竟沾染多少血腥?这样的人,你根本就不应该维护他!所以你就仙顶李清芬之名选秀,借机靠近宇,伺机报仇?杜明妍傲然道:不错!不过,或许是因为他亏心事做得太多,对人总怀着戒心,即使我是他的嫔妃,却也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动手,否则焉容他活到现在!乔姑娘,维护这种人值得吗?乔安苦笑,又是一个企图游说她的人,她跟秋凌鉴到真是愧是恋人,就连说的话也有相似!当然,她得到的答案自然也是跟秋凌鉴相同。
杜明妍顿时怒气满面,霍地站起身来,指着乔安道:乔姑娘,我大哥杜明乔为了救你而死,二哥杜明原又百般维护你。
你可知道,若不是后来二哥极力劝阻,甚至不惜以断裂兄妹关系相要挟,慕容锦儿之死你以为你能够那样轻松容易脱身吗?他们两个都待你情深义重,如今你却跟他们的杀父仇人在一起,还百般维护他,你的良心就不会觉得不安吗?乔安心头苦涩,最先想起的意是青怡,以及她的恩理情心的抉择,当时自己说希望这种选择永远不要出现在自己身上,结果还不到几个月,就已经化为现实。
想来,命运果然最爱戏弄她啊!不过,这倒不必犹豫什么,她的选择很明显!乔安看着杜明妍,苦笑着道:我心里有着不安,但如果我背弃了宇,帮着你们对付他,我会更不安!因为,他对她实在太好,甚至已经远远胜过对自己!杜明妍并不死心,依旧努力道:乔姑娘,我知道你的身世,你也曾经历大变,应该明白失去亲人的痛苦,为什么要站在杀人凶手那面,而不过来帮助我们呢?乔安静静地道:我能理解,所以我没觉得你们做错。
如果你们要针对的人不是宇,我根本就不想理会。
只是,理解并不代表着接受,更不可能帮着你们去伤害他!他待我如何,你也看见了,如果是你,如果没有这仇恨,你做得出来吗?而且,坦白说,他比你想象中的要精明得多!即使你们身在暗处,跟他之间的争斗,我也认为你们完全没有胜算,到最后吃亏的绝对是你们!对了,忘了告诉你,他已经认为来那个是秋公子了,如果你是足够聪明,足够爱他,就该让他赶快离开京城。
清妃冷笑道:多谢提醒,不过不劳你关心这个。
凌鉴也是由我爹抚养的,跟我抱的想法一样!至于你,哼,我看你早已经被荣花富贵跟他的虚情假意冲昏了头脑,根本不会再去顾及那些无辜冤死的人。
像你这样忘恩负义的人,我杜明妍跟你没话说!说着傲然起身欲走。
乔安也跟着起身,淡然道:忘恩负义?不见得吧,杜姑娘!你如今敢在我面前坦诚其事,应该不是欣赏我这个人吧!否则又怎会如此给我不留情面?其实,你只是认定了,凭着乔哥哥跟杜大哥的面子,算定了我不会去跟宇告密。
认真说起来,你又何曾当我是自己人呢?明知道宇对我的好,明知道我们之间关系匪浅,明知道我必定会因此而感觉不安,你却还是跟我说,还劝我反过来帮你们,你又何曾为我想过呢?只是因为我是宇最信任的人,杀他最能得手。
说到底,你也不过是在利用我而已!我说的对不对!杜明妍身形一僵,呆立当场,说不出话来。
乔安自然明白,冷冷一笑,道:还有,我从没认为宇是个好人,也没认为我乔安是个好人。
不过,杜姑娘,你也不必将自己说得那样高尚无私,一副为民请命,替天行道的模样!在锦儿过世时,你趁机诬陷我,几乎陷我于万劫不复之地。
我知道,你想要报仇,想要他生不如死,所以你选择我作为伤他的工具。
那么,当是,你可曾想过,我其实也是无辜的?我若因此死了,也是个冤死的孤魂?杜明妍风一般转身,怒道:你的意思是说,反倒是我做错了?我没说你做错了,如果我是你,也许也会不择手段去复仇。
如果没有遇见龙宸宇,没有正当复仇的机会,她真的会利用无名谷的势力,不择手段,以求复仇。
不过,在这件事情上,你有你的立场,我有我的立场。
而且,很明显,我们的立场是不同的。
我不求改变你的想法,你又何必非要我改变立场,接受你的想法呢?杜明妍冷哼一声,似乎不欲再跟乔安纠缠下去,恨恨地瞪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乔安无所谓地耸耸肩,她本就没指望能改变清妃的想法,来只是为确定她杜明妍的身份而已。
然而,没走出几步,杜明妍像是想起些什么,忽然顿住脚步。
再转过身来面对乔安,她竟已是满脸的笑容,带着明显的嘲讽跟讥诮,悠然道:其实,乔安,我挺同情你的。
你可知道,今年十月便是三年一次的选秀之期。
本来,看着龙宸宇他对你的好,我还以为他会为你取消此次选秀,毕竟还有皇后过世这个光明正大的理由摆在那里。
谁知道,从我哥那里得来的信息,原来少府正在准备诸般选秀适宜。
如此看来,他对你所谓的坚贞不二,海枯石烂,此情不渝,也不过如此而已!明知道杜明妍意在挑拨离间,乔安乍闻这消息,却还是忍不住心中酸痛,微微抽痛。
有些事情,无信纸自己怎样逃避躲闪,却还是避无可避,终究要去面对。
她微微摇摇头,抛开思绪,淡淡地道:哦,是吗?不过与我何干?杜姑娘,对于离间我们之间的关系,你就那么感兴趣吗?杜明妍笑容愈发灿烂,微微侧首,道:我确实很感兴趣,作为隐谋,君氏少主的你,究竟能为感情牺牲到什么地步?我真的很想知道!我想,渐渐的,你会明白什么叫做帝王之爱。
我也会很想知道,当有一天耗尽了对他的感情后,再想起你今天说的话,你会有什么样的感受!我会等着看的。
说着,她带着胜利的笑容,再不给乔安辩驳的机会,喊道:明秋,送明慧郡主!乔安依旧淡淡的,黯然随着那唤作明秋的宫女出了妙音宫,往龙薰然住的地方走去。
时间确是医治伤口最好的良药,经过这段时间,龙薰然已经从失明的阴霾中走出,渐渐适应黑暗的世界。
尤其经过前段时间的历阳出游,她更显得活泼了许多,见到乔安,娇笑欢语,软哝撒娇,让乔安开怀不少。
午时,龙宸宇的国事告一段落,便过来找乔安,顺道也瞧瞧龙薰然,跟父皇共进晚膳,龙薰然更加兴奋,撒娇着要乔安跟龙宸宇喂她。
乔安本就宠她,又怜惜她失明丧母,没有异议地照办,龙宸宇自然也不会驳乔安的面子。
似乎难得享受这样的关怀,龙薰然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明亮。
看着她,乔安竟恍惚间像是看见从前的徐怀安,在爹娘的宠爱下那放肆的幸福模样。
而瞧着乔安宁和安详的笑容,已经温柔明亮的眼神,龙宸宇嘴角也勾起笑意,心中慢慢地盘算着什么。
用了午膳,龙宸宇叫人带了龙薰然去午睡,却携了乔安往外走去,穿梭于诸多庭院,最后还是来到飞炫宫。
然而,他却没有进自己的寝宫,反而拉着乔安往楼上而去,边走边道:乔安,你可知道为什么飞炫宫能够成为紫星历代帝王的居所?乔安随着他缓缓拾阶而上,笑道:听你这样说,应该不是建筑精良,风格辉宏,有皇家之气,或者个人喜好这类理由,而是另有深意的。
她思索着,脚下却不停留,仔细打量着四周的布置。
飞炫宫是龙宸宇的寝宫,乔安来过许多次,却还是首次登上首层外的地方。
仔细看去,同样的红墙红柱,辉宏凝重,也如同首层般简约大方,不显繁华奢丽,但并无太出奇的地方,应该算不得帝王居所的缘由。
龙宸宇也不打扰她,看着她打量思索,只微笑不语。
思索间,已经登上七层,乔安随眼环视,见下层檐顶铺垫的黄色琉璃瓦在阳光下折射出亮眼的光彩,而周围的宫殿都已显得低矮,一眼望去,大半个皇宫已经飞在眼底。
乔安眼前一亮,忽然想起文义关的观望楼,笑道:莫非是因为它的高?龙宸宇笑容中透露出赞许之意,边上楼便道:不错,就是因为它的高!我朝先祖建皇宫时,所选取的本就是京城地势较高的所在,而飞炫宫更是建在最高处,共有十四层,取得是九五之尊的九五相加之数,也是皇宫最高的建筑。
站在顶楼,除了背面的连绵山脉处,几乎大半个京城都尽在眼下,因而顶楼除了历代帝王,不许别人擅入的。
他没有说得更清楚,乔安却已然明白,所谓帝王乃是万乘之尊,因此要居住皇宫最高的宫殿,以昭显自己显赫至无人能及的超然地位。
当然,能够尽览京都,很多时候也另有妙用,便如文义关的观望楼般,能够远观全局,运筹帷幄,以备不测。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顶楼,果如龙宸宇所言,倚栏四望,眼界极广,几可俯览大半个京城,而以乔安的武功眼力,甚至能够看见京城繁华道路上来来往往的人群,确有些一览众皆小,唯有我独高的心境,不由自主地升起傲然之意,的确甚比帝王拥揽紫星的无上尊荣。
龙宸宇背靠栏杆,迎着初秋的习习凉风,眼望苍穹,叹道:站在这里就像是居于皇位的感觉,确是极高,高的无人能及。
不过,高处不胜寒,越是身居高位,便越要品尝孤独寂寞的滋味,渐渐学着适应,也难怪古今帝王个个都你孤道寡!他的语气中不乏些许的萧索苍凉,神情也微带落寞。
乔安微笑着,道:那是因为你也有着无人能及的权势。
站得越高,权势越大,所应承担的责任也就越大,而如果跟你站不到相同的高度,想要理解你,陪伴你也不太可能。
而帝王所站的位置无人能及,因此自然就要比常人更加孤独落寞,道中无人。
龙宸宇收回目光,转向乔安,沉默了会儿,忽然问道:那么安你可愿意永远陪着我?乔安一怔,眼中微芒乍现,直觉感到一种不说的预感:什么意思?龙宸宇避而不答,反而再度眼望着茫茫苍穹,道:安,按照我朝惯例,帝王每三年选秀一次,以充实后宫。
我初继位时选秀一次,三年前一次,今年该是第三次。
即使慕容锦儿过世,今年的选秀却还是照常进行,我并没有取消,就在十月份,也就是两三个月的时间。
你知道吗?即使刚刚已经自杜明妍那里听到,但如今听着他亲口道出,却又是另一番难受酸楚。
乔安不自觉地别过脸去,极目远眺,淡淡道:我知道。
不过,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该不会你要我帮你选吧?龙宸宇却突然凑到她的眼前,低声道:如果我给你资格,你意下如何?乔安被吓了一跳,脱口道:你开什么玩笑?龙宸宇神色郑重,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模样,沉声道:我没有开玩笑。
安,你可愿意嫁给我?乔安更惊,不自觉地排斥,转过头道:别开玩笑了!我说过了,我不可能去做那三千佳丽之一,却跟无数女人分享你,我也说过,我不愿意做个日日倚门盼望的深宫怨妇!我记得我们在梅轩已经达成共识,你也答应我,不会再勉强我的!为什么今天忽然说出这样的话来?龙宸宇静静地凝视着她,道:安,你知道吗?你的反应已经算得上很激动了!你就这样排斥嫁给我的念头吗?我原以为,前些日子你的表现已经证明你对我并非没有感情,为什么还是跟从前一样抗拒呢?如果只是你先前说的那些原因,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我都会替你安排好,绝不会让你受丝毫的委屈!你不愿意作三千佳丽之一,不愿意作夜夜倚门盼望的深宫怨妇,那么我会让你成为唯一!乔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睁着眼睛望着他,难以置信地缓缓道:你说什么?龙宸宇迎着她明亮的眼眸,忽然笑道:我说,我可以罢黜后宫,只有你一个人!乔安不由自主地向旁边滑开两步,摇头苦笑道:你怎么变得这样天真呢?如果你罢黜后宫,那如今宫中这些妃嫔要怎么办?龙宸宇柔声道:这你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好,安排她们各自出宫。
所有人都知道,我的心思只在你身上,没有分给她们半点,也永远不可能分给她们。
能够出宫,摆脱这个牢笼桎梏,有新的重生机会,我相信她们会很愿意的。
当然,这是看你的面子上,若是照我的想法,全丢到冷宫去就好!乔安心中泛起滔天巨浪,激荡无休,他竟然是认真的!可是,她却依旧不敢抱有幻想,即使抛开万毒之首不讲,这罢黜后宫岂是像他说的那样简单轻巧,只要几秒钟来说就好的?你舍得吗?放弃天下绝色,只为我一个人?龙宸宇上前,忍不住想要拥住她,轻松地道:有什么舍不得的!你知道的,我唯一舍不得的就是你!其实,在梅轩,听你说那些话,听你那重重顾虑,我就想要跟你说的。
可是,当时还有慕容锦儿,她是你交给我的责任,我想你绝对不可能想要取她而代之,又不愿意让你委屈,只好忍耐着。
如今没有了这层顾虑,又知道你的心意,还有什么好犹豫的?乔安任由他拥着自己,缓缓闭上眼睛,道:可是,朝臣那里,太妃太后那里,你要怎么交代?龙宸宇笑道:你怎么这么多顾虑?是,他们肯定会反对,不过,以你对我的了解,你说我会不是受制于他们的人吗?如果连我的私事也要由他们做主,我却没办法决定,那我这个皇帝也做得太窝囊了!再说,如今你身份已经昭告天下,有着先皇及我钦赐的金牌令箭,又是明慧郡主,对外的名义也说得过去,不会很困难的!乔安低声道:原来当初你决定为我爹申冤时就已经有所准备了!我说呢,好好的干吗要给我个明慧郡主的封号?我要来又没有用,原来是拿来应付这些人的!你想的.....很周到。
可是,如果我没记错,后宫嫔妃不仅仅是你的妻妾,更能因此拉拢或牵制朝堂势力,或者其他方面的利益,所牵涉到的并非只是简单的册封而已,你做得到吗?龙宸宇傲然道:通过册封嫔妃来拉拢牵制他人,获取利益,这是弱者的行径。
如果足够强大,根本不需要使用这种手段,为此行径!安,我记得你说过我是个比龙宸烈更傲的人,你说,以我这样骄傲的性子,我愿意做个弱者吗?你应该要相信我的实力才对啊!再说了,安,还有你帮我啊!我们两个联手,天下还有能难得倒我们的事情吗?乔安轻笑:果然还是那般傲性!可是,这是间还有很多问题,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如果我没有......子嗣,你要怎么办?你又怎么继续维护我?又怎么跟那些人交待?龙宸宇笑了,抓着她的双肩,直对着她,惊讶道:怎么听起来你像是专门来跟我提难题来了?你想太多了,我们怎么会没有孩子呢?你应该相信,我们的孩子集我俩的聪明才智于一身,一定会是天纵奇才,我会去皇位传给他的。
我记和你亦很喜欢孩子,对薰然跟那个君逸凡都很好!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我.....乔安一句话冲到嘴边,又习惯性地咽了下去,挣开他的手,转过身去,闷闷道:世事无常,我这辈子的好运止于事业,而其他方面,从来都只有被命运捉弄的份。
她摇摇头,叹道:算了吧,宇,我求求你,我们别再提这事了,好不好?龙宸宇愈加奇怪,也愈加迷惑,天下任何一个女子在听到心上人的求婚都该是欣喜若狂,再不就是羞涩赧然,可是,安的反应却并非如此!再仔细想想,以前也是如此,只要提到类似的话题,她就会变得慌乱无措,躲闪逃避,现在想起来,那似乎并不是羞赧......为什么会这样?安,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是对你自己没有信心,还是对我没有信心?乔安心慌意乱,只觉得气息浮躁,心跳不安,道:我对自己没有信心!而且,那些问题不是说说这么简单,中间牵涉到太多,你不要想得太简单!龙宸宇更加奇怪,仔细地审视着她,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却又实在想不出缘由来。
他走上前去,转到乔安面前,凝视着她的眼眸,认真地道:安,我没有想得很简单。
我也知道,这事肯定会有波折,不过,安,你该相信我,不管有什么麻烦,我都会解决的。
其实,如果是六年前,我也未必有这样的决心跟信心,不过经过某些事情,对一些事情也有一更深的体味,也更能肯定。
乔安断然道:就算你能做到,我也不会嫁给你!龙宸宇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声音,讶然问道:为什么?乔安再度转过身,背对着龙宸宇,冷声道:没有为什么,我不愿意!龙宸宇抓着她的肩,强行扳过她的身体,逼她直面自己,耐心问道:安,你究竟有什么要紧的事情瞒着我?是不是跟六年前你离开我也有关系?你说的,我们应该彼此信任,彼此坦诚。
如果是不要紧的事情,我可以去猜,只当是彼此间的乐趣。
但如果关系到我们两个的未来跟幸福,你应该如实跟我说才是啊!乔安看着他深邃如夜的瞳眸,里面也有着如海般的深情,关切,又巍然如山,似乎什么困难都能替她担当般,一时只觉得心情激荡涌跃,脱口道:宇,其实我修习闭心诀——见她骤然顿口,龙宸宇微笑凝视着她,点点头以示鼓励,柔声道:安,我在听!可是,这一停顿,乔安顿时恢复些许清明,垂首喃喃道:我......我......她沉吟着,思索着,道:宇,让我多想几天,好不好?看她形状为难,低头转首,意在逃避,显然慌乱已极,若是换了旁人,他定会趁此时严加逼问,趁她心慌意乱之际追询,便能抓住些许线索,推断全局。
不过,面对乔安,他实在不忍逼迫,见她那般为难,遂微笑道:安,不要紧,你可以改天再跟我说。
我相信,凭着我们之间的情意,凭着你对我的了解,你一定会跟我说的,是不是?乔安终于转过来,直面着他,点点头。
出来皇宫,漫步行在幽僻的街道上,乔安首次失去平静,容色带上几分为难深思,变幻不定,时而微笑,时而锁眉,时而落寞,时而喜悦......不管怎样聪慧过人,怎么武功绝顶,甚至有着两世经历,但作为乔安,镇日练功念书,再不就是随着师傅游走四方,寻药救命,极少想到其它。
对于感情,她也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子,乍然听闻龙宸宇那些决断的话语,怎么可能不受震动?想着,她又不禁摇头,如果要他放弃天下绝色,拼着跟那么多人作对,换来的却只是名义上的妻子,这样对宇而言太不公平;可是若要自己放弃原则,深居皇宫,与那么多女子共同分享宇,她又做不到......想来想去,她又忍不住想要抱怨,宇为什么要提这样的话题呢?原先那样子不是很好吗?为什么要打破这样的微妙的平衡呢?可是,想起龙宸宇方才的神态言语,乔安又不禁意动,心动。
如果自己跟他说清楚缘由,甚至把先前的误会也解释清楚,会不会对自己对他都更好呢?如果他肯为自己这样,如今万毒之首又在控制中,或者......也许他可以接受......小姐!耳边骤然响起好大一声呼喊,唬得深思入神的乔安几乎跳起来,猛地转首看去,地是笑得暖味又灿烂的雾菀再转首看看四周,竟然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了自己的府邸——仙雅居。
接收到乔安一个白眼,雾菀脸上的笑意更浓,凑到乔安面前,仔细地盯着她的脸,俏皮地道:小姐,很难得看见你这样魂不守舍,连我到你身边都不知道哦!哎,仔细想想,好像这还是第一次!究竟是为了什么呢?或者该说,是为了谁呢?让我猜猜来,能够让我们泰山崩于前面色不改的小姐如此失神,除了那位温文儒雅,风流倜傥的宇公子还会有谁呢?乔安摇摇头,不理他雾菀的调侃戏弄,径自入府,往绿幽菀走去。
绿幽苑毕竟是她住了四年的所在,又幽雅僻静,还有许多的无名谷典籍在那里,因此得赐仙雅居后,她仍旧入住此地。
雾菀可没有那么容易放弃,紧追几步赶上来,拉着乔安的袖子,好奇地道:小姐,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乔安避而不答,反问道:你到门口却干吗?接我吗?什么时候对我这样好了?雾菀叫冤道:小姐,你太让人伤心了,我们四姝七卫哪个不关心你啊?不过呢,我也确实是有事才在门口等你呢!霜草来了信函,说想念小姐,过几日就会回京来了。
乔安闻言,心中也自欢喜,道:她倒是有心,只是,舒凝宏恐怕又要抱怨,把我当成眼中钉!雾菀自然知道舒凝宏对霜草的在乎,想想也忍不住笑起来,忽然间笑容又变得暖昧古怪,扬眉道:小姐,别光想着转移话题,刚刚问你的事情还没有回答我呢!两人步履轻盈,脚程极快,说话间已经来到绿幽苑门前。
乔安仰首瞧瞧门上那块匾额上碧以翠的隶书,微笑转首,对雾菀道:现在才发现我在转移话题?太迟了!绿幽菀已到,私人居所,外人与狗莫入!说罢翩然转身,飘然入内,片刻间便在竹林白雾中失了影踪。
雾菀则还在原地思索乔安最后那句话,许久才反应过来,冲着里面喊道:小姐,你拐着弯骂我!悻悻然跺脚,见竹林里丝毫没有动静,她渐渐静了下来,嘴角微微上扬,笑道:哇,小姐跟我开玩笑,想必心情很好!唉,小姐居然也会说笑,还这般犀利,倒真是没想到。
不过,这样的小姐真的很生动,比以前更美!可是,未必是件好事呢!伴随着冷淡的嗓音,莫光一身玄黑,脸带墨黑面具,形如鬼魅,虽白日亦觉可怖。
雾菀知道莫光身为乔安的影卫,整日如影子般追随着乔安,隐匿无形,但突然现身,又这样一身装扮,未免吓了一大跳,嘟嚷道:摇光,你能不能先打个招呼再出现?吓死人了!你小姐如今这模样说不是好事,为什么?莫光不答反问:雾菀,之前小姐境界稳固时,你可见过小姐这般神态?雾菀歪着脑袋想了想,道:没有,从来都没有见过,怎么了?哦,你的意思是说,小姐会这样,是因为她的闭心诀境界已经不稳固了?不会啊,小姐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如果身体有恙,她应该会知道,自己警戒小心的!莫光凝视着绿幽苑内的翠竹白雾,眼神飘渺,良久才道:算了,希望是我多想了。
说着瞬间又飘然无踪。
雾菀早习惯他乍现骤隐的作风,没被吓到,只是出神地盯着绿幽苑,想着莫光的话,不知为何,心头竟然不期然笼上层阴影。
这几日,乔安也不进宫,也不外出,呆在自在居,几乎寸步不出,心头反复思索的都是龙宸宇那日的话语,以及自己要不要跟他说明万毒之首,反复权衡思量,却仍拿不定主意。
这日,她难得地出了绿幽苑,方出苑门,三姝跟楚倾阳已经不知从哪里跳出来,拦在她的面前。
看着他们个个不怀好意的笑容,乔安已知道他们心中所想,摇头笑道:雾菀,想不到你口风这样不严!雾菀拉着她撒娇道:小姐,别生气,大家是关心你嘛!哎,小姐,你快跟我们说说,究竟是出什么事情了,让你这样为难?乔安犹豫了会儿,把龙宸宇的话捡大概说了。
末了,她道:你们说,我怎么应答?众人都是知道万毒之首的,也知道乔安的为难,听她这么一说,纷纷议论开来。
霜苑以手托腮,深思道:难怪小姐这样为难!按理说呢,宇公子一言九鼎,该不会轻言戏语,又是这样要紧的事情,该不会是假的。
那说起来,他对小姐确实极好。
可是,小姐又有万毒之首在身,诸多阻碍,确实很难选择啊!霰芷则笑道:我果然没看错,宇公子确实是个有情有义的人,能说出罢黜后宫这样的话!雾菀也道:小姐,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不如你就嫁了吧!也算是一段佳话了!说着掩袖而笑。
乔安知道她在拿自己开玩笑,白了她一眼,没说话。
楚倾阳则面色不豫,冷着脸道:小姐,我看你还是应该跟他说清楚万毒之首的事情。
若他真无所避忌,就应该会接受小姐;若是他做不到,那也是他对小姐心思不够,不值得小姐留恋,他也怨不上小姐!雾菀凑到他面前,笑道:看你的这张脸,我猜着你一定想让宇公子先后者,是不是?楚倾阳被说中心事,顿时面色尴尬,瞪着雾菀不说话。
众人看着楚倾阳,不由得都笑了。
几人边说边笑,正自开怀,忽然看见汪浮秋往这边走来,知道他有事要说,都静了下来。
汪浮秋拱拱手,正待说话,忽然听得前面隐隐的喧闹声,夹杂着女子的吵嚷声与护院的拦阻声,眉着一皱,向乔安道:郡主,方才慕容二小姐说有事要见小姐,要奴才通报!霰芷顿时来气,恼道:这慕容绮儿也太过分了!小姐是看在她姐姐的面子上,才不跟她计较,越是如此,她便越发嚣张,如今竟然到仙雅居来闹事!难不成还真以为我们怕她了?且待我上前去打她一顿出气,看她以后还敢不敢来胡闹!说着挽挽袖子,急冲冲地就要往前去。
幸好霖苑离得近,一把拉住她,笑道:霰芷,你急什么?小姐还没有说话呢!你放心,小姐还能叫人欺负了去?乔安则恢复淡然如水的神态,道:汪总管,你去请慕容二小姐过来吧!汪浮秋领命下去,不一会儿便领着一个艳红衣衫的女子过来,那女子走路不如大家闺秀般婀娜纤巧,遥遥望去,犹如一团跳跃的火焰,耀眼活泼,不一会儿就来到诸人面前。
一转眼,慕容绮儿就瞧见温雅飘逸的乔安,不若往常般面露怒色,出口不逊,反倒扬起抹笑容,颇带着几分得意胜利之色,竟然屈身微福,唤道:乔姑娘,好久没见!看她这架势,乔安便知她今日又是来意不善,且比往常更加难缠,点头道:慕容姑娘,好久不见!不知今日登门,有何赐教?慕容绮儿侧身上前,到乔安身边,上上下下地看了她几遍,又显出先前那得意而胜利的微笑,绕着乔安缓缓而行,悠然道:其实我们算的上积怨甚深,没什么事我自然不愿意前来跟你见面。
不过近几天我倒听到个很有趣的消息,偏偏又跟乔姑娘你有关,不知道乔姑娘你可听说?乔安听她说话的语气,心里暗暗猜度,难道她说的是......她摇摇头,淡然道:慕容姑娘这样说,叫人摸不着头脑的,我又哪里知道你想说什么?慕容绮儿笑道:我猜着你也应该不知道,肯定是被皇上蒙在鼓里的。
毕竟,这种事情,往往当事人才是最后知道的,也难怪前些日子,皇上要遣你到历阳去呢!我听说,再过上两个月,京城就要选秀了,这可是件大事情。
乔姑娘,你说到时你要如何自处呢?霰芷等却是初次听到这消息,都怔了怔,目光刷的往乔安转去,带着满满的疑惑跟询问。
乔安去已经猜出她的来意,依旧神色淡然,声色不动。
可慕容绮儿自己没这么容易放过她,继续道:本来我还替我姐姐抱不平,皇上原先待她那样好,谁知道一见乔姑娘你就变心转意!不过,现在我更同情你!这才多久啊,算算连一年都不到!不过呢,想想也对,毕竟那是皇上,身为九五之尊,容颜俊逸,又才华横溢,风流多情,能钟情乔姑娘你近一年,也算是乔姑娘你无上的荣耀了。
当然,跟我姐姐的五年荣宠是不能相比的喽!霰芷已经听得怒气勃发,正想上去给慕容绮儿个教训,却又被霖苑拉住。
霰芷恼怒回头,却见霖苑正冲她使眼色,着她往乔安看去。
她勉强按耐着,转向乔安,果见乔安向她暗中摇摇头。
她向来以乔安为尊,纵有百般怒气也只得忍住。
乔安安然不动,淡淡道:多谢慕容二小姐相告。
不过乔安不解,这般隐秘的消息,连我也未曾得知,不知道二小姐从哪里得来的?慕容绮儿顿了顿,哼道:不用你管,反正是真的就对了。
不信你可以慢慢等,等到你失宠的那天啊!不过,到了那时,乔安你就算想哭也没地方去,倒还不如我姐姐,死了什么都不知道的好!这次不仅霰芷,霖苑,雾苑及楚倾阳也骤然变色,眼神冷定。
因为万毒之首,死在无名谷绝对是禁语,何况这样直言咒她?乔安上前一步,正好拉住按耐不住的霰芷,淡然道:慕容二小姐,是龙宸锐跟你说的吧?慕容绮儿被说中心事,顿时结舌,闷着不说话。
乔安道:慕容二小姐,我知道你对我有些误会,不过有些事情还是谨慎些的好。
二小姐你可以仔细想想,如果龙宸锐真是为你好,为锦儿抱不平,为何不自己出面,反而教唆你来跟我作对?我相信慕容二小姐是聪明人,只要静下心来好好想想,应该想得清楚这其中的道理,不要再鲁莽行事,遭人利用才好!慕容绮儿冷笑道:你别再花言巧语想要骗我,纵然你巧舌如簧,也休想骗我上当!谁是好人,谁是坏人,我慕容绮儿还分得清楚!说着,她又悠然而笑,道,好了,这消息我也已经跟乔姑娘说了。
若是乔姑娘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告辞了。
说着,飘然转身欲行,却又想起什么,转过身来,笑道:对了,乔姑娘,若是到时真沦为弃妇,了无生趣,记得通知我慕容绮儿一声,丧葬钱我还是出得起的!这次霰芷不管乔安阻拦,挣开她的手,冲上前去,指着慕容绮儿道:慕容绮儿,你以为我们真怕你了吗?小姐生性洒脱,不愿跟你一般计较,我霰芷可没有这样的心胸!小姐不跟你计较,我霰芷可没打算跟你善了!说着上前,挥手出招,直朝慕容绮儿右肩打去。
慕容绮儿见状忙侧身相避,闪开这一招。
她身为太尉之女,生性好武,又不想慕容锦儿那般处处受拘束,因此想法设法学了不少武功来,自觉不低,早想动手,但乔安武功之高众所周知,知道出手定是自讨没趣。
如今霰芷先动手,慕容绮儿岂有相避之理,立时出手向霰芷攻去,两人便缠斗一起。
终究霰芷学的是无名谷旁地弟子的武功,经验又比慕容绮儿这娇小姐高出许多,又怕乔安从中阻拦,出手更不容情,没多久便一掌击在慕容绮儿肩上,将她击倒在地。
慕容绮儿没想到乔安身边一个丫环也如此了得,从地上挣扎着起来,怒气冲冲地瞪着霰芷。
霰芷冷哼一声,道:你给我记住了,以后要是想找我家小姐的麻烦,还请先过我霰芷这关再说!慕容绮儿怒哼一声,恨恨地白了霰芷一眼,拂袖而去。
霖苑等围上前去,拥着霰芷,纷纷称赞她身手好。
霰芷得意洋洋,忽然想起乔安在旁,而自己擅自出手,只怕......忙偷眼向乔安看去,却只见她并无不悦之色,只是目送着慕容绮儿远去,眼中隐有忧色。
乔安确实担忧,今日慕容绮儿出言不逊,已经惹得霰芷等人按耐不住。
若是叫龙宸宇听见,尤其是那个他最忌讳的死字,只怕后果甚虞。
再这样下去,终究有天会惹恼龙宸宇,招来杀身之祸,事到如今,她得去找那个人才行,也只有那个人才能劝得住慕容绮儿,保她无恙。
眼见着慕容绮儿的身影消失在远处,乔安想想,沉声道:我要即刻入宫,去见一个人!接到乔安求见的通报,端太妃甚是意外。
虽然对她并无好感,但如今她正蒙圣宠,也不敢轻易驳她面子,只得吩咐宫女请她进来。
乔安踏进端太妃居住的宁辉宫,环目四顾,见庭院内并无花草,只植着数十株松柏,聚碧凝翠,凝重肃然,果然跟寻常嫔妃住所不同,也颇符她的性子。
她心中不禁犹疑起来,事情当真如自己所猜想的那样吗?会不会是自己弄错了?犹疑归犹疑,她还是踏入主殿,依礼向端太妃行礼。
起身入座,宫女上来奉上香茗茶点。
端太妃淡淡地道:明慧郡主今日来看本宫,可有什么事情?乔安看看四周,并不言语。
端太妃自然明白,虽然心中不悦,却还是吩咐众人退下。
待殿中只剩她们二人,乔安才淡淡开口道:乔安今日冒昧求见,乃是因为听人说了个故事,想要转述给娘娘听,娘娘可有兴趣?端太妃道:难得明慧郡主有心,请讲吧!乔安轻啜口茶,抬首瞧着端太妃,道:听说端太妃娘娘是甘州人士,不知娘娘可曾听过金玉楼这个名号?虽然骤然转题,但端太妃向来深沉,点头道:自然听过。
金玉楼乃甘州最有名的金银玉店,所售饰品件件都是精品。
尤其,金玉楼曾聘请天下闻名的金银器匠华大师驻楼,经他手所做的饰品更是千金难求,金玉楼也因之闻名遐迩。
据说,直至今日,金玉楼尚存留十七件华大师精品,如今华大师已逝,这些饰品自然也就更增身价。
没想到明慧郡主也知道金玉楼!乔安淡淡道:正如娘娘所言,金玉楼因华大师名闻天下,君氏也经营金银玉器,自然听过它的名声。
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娘娘头上所戴的碧玉簪也是出自华大师之手,不知是也不是?端太妃心中暗惊,却不动声色,道:明慧郡主果然见闻广博,眼力非凡。
不错,本宫这支碧玉簪是出自华大师之手。
这都是数十年前的往事了,那时本宫尚未入宫,爹娘宠爱异常,因此花费重金自金玉楼购得此簪,赠给本宫,以为纪念。
乔安点点头,道:原来如此,不过说来也巧,我听来这个故事,也是跟一对碧玉簪有关,暂且叫它玉簪记吧!其实,这是个很俗套的故事,开头俗套,经过俗套,唯有结局叫人感慨,唏嘘喟叹,难以自制。
端太妃似乎颇感兴趣,道:哦?既然这故事能入得明慧郡主之耳,想必自有它的不凡之处,明慧郡主请讲,本宫洗耳恭听耳恭听。
乔安看着她,轻轻叹口气,徐徐道:娘娘的碧玉簪是父母所赠,作为纪念,乃是天伦情深。
而那故事也是从玉簪而起,只是,跟娘娘不同,那对碧玉簪乃是媒聘之物。
很久之前,在南方有两户望族,都是世代为官,书香门第。
到了这一世,两家人更是交好,正巧两家夫人先后有喜,于是指腹为婚,约定若是一男一女,便结为夫妻。
而当时的盟证便是男方花重金自银楼购得的一对碧玉簪,双方分持一支。
待到婴孩出世,果然是一男一女,正好作婚配。
人世变换如白云苑狗,瞬息万变,难以预测。
男方父亲因官位变动,迁居他处,两家人便渐渐断了消息。
谁知男方之父因为受贿事发,判处斩刑,家道就此中落,只剩孤儿寡母相依为命,受尽旁人冷落白眼。
好在这孩儿天性聪慧,用功读书,十三岁便考中秀才,算是为家里争回些颜面。
谁知道祸不单行,没多久,他的母亲便因病去世。
临终前,她取出那枚碧玉簪交给他,嘱咐他去寻亲。
书生不愿违背母亲遗愿,又正好是三年科试之期,便趁着上京赴试,顺道去寻亲家,路上正巧与出游的一位小姐相遇。
正如戏文传奇中所言的,两人渐渐有了情意。
书生并不知道这小姐便是自己定下的未婚妻,而小姐却见到那枚碧玉簪,知道那书生便是自己的未来夫婿,却并不明言,只是鼓励他登门寻亲。
书生自然不愿,那小姐却道天机不可泄露,到时自知。
书生虽然不解,却还是依言寻亲,好容易寻到岳父家门,递了信物,报了姓名,入门拜见,才知道原来那便是自己的未婚妻,心中自然欢喜难言,然而,也正如戏文说的,那岳父是贪财趋势之辈,见女婿家道没落,有了毁亲之意,百般冷待,只期望女婿自己先行退婚。
谁知道书生铁了心思,无论受到何种冷待,也绝口不提退亲之事。
最后,岳父终于忍耐不住,跟女婿摊牌,并且口出恶言,百般贬低男方。
书生却始终念着小姐的深情,不肯退婚。
最后,岳父竟然设计,使书生误以为小姐移情别恋,弃他于不顾,怒然出门,并将岳父返还的碧玉簪丢弃在地,断为两截。
除了岳你家门,除了作为信物的碧玉簪,书生已经身无长物。
虽然婚约已废,但不知是终究念着小姐曾有的深情,还是要提醒自己莫忘此辱,终究还是没将它当了。
正无奈时,凑巧在路上拾得一包首饰。
他本不是迂腐之人,既然自己需要,便不客气地拥为已有,作为入京赶考的盘缠。
端太妃不由自主地抬起手,随即又放下来,笑道:怪道明慧郡主说这故事俗套,听着当真如戏文般滥熟。
想必这首饰是由那小姐所赠,为的是助他赶考。
那后来呢?是不是这书生高中?乔安点点头,看看端太妃,叹道:不错,娘娘果然猜到了!那首饰确是小姐所憎,而那书生也确是得到三甲,中了榜眼。
不过,结局却并没有如戏文所言那般书生小姐重逢,冰释前嫌,皆大欢喜。
若是那般,也就不会再有后来许许多多的是非纠缠了。
书生高中,被当朝御史家看重,意欲将女儿嫁给他。
书生想起小姐的‘负心薄清’,想起岳父的趋炎附势,嫌贫爱富,毫不犹豫便答应了,顿时一步登天。
经过三年外派,在御史的百般打点下,书生很快返京,做了四品京官,与他的岳父官品相等。
书生记得当年之恨,本欲重返旧地,羞辱旧人,谁知竟在入宫拜谢皇恩时,于皇宫邂逅那位小姐!小姐看到他,竟比他还要悲伤哀绝,几乎昏厥。
书生觉出不对,相加询问,才知道当年之事是被岳父设计,而那包首饰也是小姐赠他,作为入京盘缠,并且在包裹首饰的布是暗乡了自己的姓,作为记号。
小姐本反映望他金榜题名后回乡迎娶自己,却不知那书生根本就没想到那包首饰是小姐的手笔,更没注意到那布上所绣的字迹。
而不久,小姐便听闻他迎娶御史之女,从此平步青云,心灰意冷之下,于次年听从父母安排,入京选秀,成为后宫嫔妃。
端太妃心里一颤,几乎失态,勉强道:哦?后来呢?乔安直神着她的眼睛,轻声道:娘娘,你还要问后来吗?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后来如何,因为那位小姐跟那书生,娘娘你都不陌生的!那小姐正是你,而那书生就是——她忽然顿口,看着端太妃不说话。
别说了!端太妃骤然截断她的话,眼中竟然有光芒闪现,只得缓缓闭上眼睛,别过脸去,不敢再看乔安的眼睛。
乔安叹口气,低声道:娘娘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我跟慕容德仇深似海,他是害死我爹,害死我全家的仇人,我恨他入骨,几乎不敢相信他也有着这样一份感情,更没有想到那短短数日的深情,竟会成为终身不变的执著,为此倾尽所有,至死不改。
这才知道,千军万马易躲,情虽一字也难逃,人人都难例外!她忍不住又幽幽叹息,一直以来,她都想不通,慕容德为何肯舍弃娇妻幼子,甘冒通敌卖国的罪名勾连北狄,自从那日在历阳收到无名谷打听出的密报,知道他与端太妃的情缘,这才明白,他肯付出那样的代价,并不是为了龙宸烈,而为了龙宸锐!后宫女子,除了帝王的宠爱外,唯一能依仗的便是皇子,慕容德自然深明此点。
念着落魄起端太妃的青目垂加,念着两人的情深义重,念着自己辜负她深情,误她终身,便竭尽全力相助龙宸锐,算是自己的补偿。
当时龙宸烈是皇后嫡子,龙宸宇深受皇上宠爱,而龙宸锐并无出奇,除了自己勤加努力,自然还需要些阴谋诡计。
龙宸宇幼年中毒,她起初以为是龙宸烈所为,后来却遭其否认,现在想来,该是慕容德所为,目的是为龙宸锐剪除竟争对手。
他暗中勾连北狄,同时投向龙宸烈,俨然是他的班底,另一方面下手毒害龙宸宇,可谓是一箭双雕的妙计。
如果龙宸宇出事,自然人人都会怀疑是龙宸烈所为。
即使这样仍扳不倒龙宸烈,他亦可以自身为饵,将勾连北狄之事抖露出来。
他是龙宸烈的人,勾连北狄,龙宸烈自然难以置身事外,独善其身,加上毒害龙宸宇的嫌疑,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安然无事。
然而,怪杰关荣的出现却坏了他的大事,救活了龙宸宇。
而老皇帝为了转移视线,移祸江东,更立龙宸烈为太子。
而此时,龙宸锐也已经崭露头角,聚集不少武将在他手下。
无奈势小,起步又晚,难以跟龙宸烈相抗衡,慕容德弄巧成拙,只得暂且按耐,再觅良机。
既然做了长久的打算,慕容德自然明白自己勾连北狄的事情难以尽瞒人耳目,便先发制人,向龙宸烈提出以夷制夷的办法,使自己跟北狄的关系合法化。
有了这个秘密,他跟龙宸烈的关系自然更进一步。
她研究龙宸烈与龙宸锐相斗的历程,感觉有人暗中相助龙宸锐,当时曾经猜想是老皇帝,现在想来,慕容德想必也是出了不少力气的。
而龙宸锐该是知道慕容德是相助已方的,他曾经说过他的慕容锦儿,该是慕容德暗中许诺将慕容锦儿婚配给他。
这也能够解释为什么慕容德在龙宸烈提亲后含糊其辞,不肯应允,反而告知慕容锦儿,着她找龙宸宇想办法。
慕容德本来确是只跟乾于可汗勾连,但越到后来,龙宸烈势力越大。
只靠乾于可汗,恐怕难以将龙宸烈一击必杀,反被他巧言令色,辩称是为紫星而以夷制夷。
因此,他咬了牙,又跟温耽可汗勾结上,到时事发的话,龙宸宇自然百口莫辩,难以辩明。
这就能够解释为什么施映璇在天然居看到剌杀龙宸宇的人,而乾于可汗却矢口否认。
当时的剌客该是慕容德所派,而龙宸烈确不知情。
为了不引起龙宸烈的怀疑,他自然不敢指使跟其有关的乾于可汗的人,而只能靠温耽可汗的下属。
而剌杀龙宸宇一事也如同当年毒害龙宸宇一般,是一箭又雕之计,既除去龙头宸宇,又趁想陷害龙宸烈,最后得益的自然便是龙宸锐了。
只可惜,半途又杀了程咬金来,她乔安路经醉仙亭,救出龙宸宇。
而此后,龙宸宇逐渐势大,先声夺人,竟然一举压过龙宸烈龙宸锐两个,其后,隐谋乔安扬名天下,文义之战更是震动全国,更增声威。
慕容德眼见事不可为,识时务者为俊杰,当机立断,劝龙宸锐改投向龙宸宇,以求生路。
否则,以龙宸锐的性子,又岂能甘居人下?唯有慕容德这等老狐狸方能审时度势,做出最有利龙宸锐的决定。
想到这里,乔安摇摇头,只可惜,龙宸锐朽木不可雕也,贼心不死,又生出这许多是非来,只怕是难逃一死。
慕容德的苦心,他只怕注定要辜负了!宁辉宫中一片寂静,静得只能听见端太妃略嫌急促的呼吸声,以及乔安偶尔啜茶的轻微声响。
乔安心中很感慨,在她心中,慕容德阴险狠辣,狡诈无情,而端太妃则心思深沉,眼眸锐利,两人似乎无论如何也跟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扯不上关系。
可偏偏就在这两个人的身上,有着这么段令人无法不为之动容的感情!偏偏就是那个毒辣无情的慕容德,为了跟端太妃的一段情,为了扶植龙宸锐,排除异已,剪除对手,勾连北狄,做出无数伤天害理的事情,甚至不顾惜自己妻子,不顾惜自己女儿的幸福,甚至连自己的性命都舍弃!甚至她爹,还有徐府,也都间接毁灭在这场漩涡里。
她甚至想不明白,为什么那样短短几月的感情交融,就能够令慕容德不惜抛弃一切呢?是因为爱情真有这样的影响力吗?骤然间,龙宸宇的容颜浮现在了她的眼前。
老皇帝说他像他的母妃,偏拗执著,那这样的他,如果知道万毒之首的事情,那他......,她的心为之一紧,不敢想下去。
或者端太妃跟慕容德之间的感情还有其他的因素,一个清冷的声音忽然响起,喟然,感慨,又带着无奈跟悲伤:在你落魄潦倒,无人理睬时,别人哪怕只是给你颗镘头,说句贴心的话,对你而言,都是莫大的恩赐,都会勾起你对生活新的希望,都会叫你铭记终身。
青怡如此,无论龙宸锐有多不堪,但曾有那么一次加以援手,便彻底收服了她的心!而慕容德也该有这方面的因素吧!那时的慕容德,因为家势衰败,受尽旁人的白眼,可就在此时,却有个美貌高贵的官家小姐青眯他,将自己的真心真情交付给他,甚至在家里父母的反对下仍旧不改初衷,对他而言,这无疑是天大的恩德,便如红拂巨眼识英雄,不由得他不引为知已。
而他,却因为自己的粗心疏失,辜负了那个知已,令她身陷皇宫!带着歉疚,带着悔恨,带着无尽的悲伤,他便用一生的所有来偿还了。
良久,端太妃的呼吸渐渐变缓,平稳。
深深吸了口气,她终于开口,平静一如先前,只是似乎带着些微的颤抖:你是如何知道这个故事的?乔安也轻叹口气,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有些事情,无论如何隐秘,无论你怎样遮瞒,到最后还是会浮现在世人眼前。
也许此时合该浮出水面,我有个旧友,他在皇宫无意见到娘娘,觉得那碧玉簪很眼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我一时兴起,叫人去查,因些查到甘州,才知道这碧玉簪竟是华大师的传世之作,当初被一位慕容老爷高价购得。
提到慕容这个姓,我那位旧友也终于想起他在哪里见过这碧玉簪了。
当年,因为慕容德陷害他的上司,他曾潜入慕容府书房,却因为无意中撞倒一个盒子而被发觉。
事情就那么巧,从那盒子里掉出来的就是这枚碧玉簪!因为那次偷潜的失败,不仅他受了重伤,也因此无法及时将消息送出去,他的上司在不清楚缘由的情况下获罪,全家蒙诛。
而他的上司,就是我爹,而徐府,也因此......书房是重地,能够摆放在书房,这碧玉簪对慕容德而言必定有很重要的意义。
有了这种认知,顺着这线索查下去,即使是几十年前的旧事,也终究还是浮出了水面。
我知道他做了很多事情,而且很多都是坏事,我也知道他是为我!我曾经劝过他,他却不听。
而偏偏我也是个自私的人,自私的母亲,不愿意看着宸锐被人欺负,也就由得他为我牺牲。
端太妃眼中又隐隐有泪光浮现,声音中也带上一丝哽咽。
然而,她终究是端太妃,轻咳一声,清清嗓子,她的眸光又在瞬间变得锐利,声音也恢复严肃道:你今日来跟本宫说这些事情,想要怎样?总不会鼎鼎有名的明慧郡主,隐谋乔安,到这里来就只为跟本宫讲个故事吧?乔安也不遮瞒,大大方方地道:不错,我是有所求。
不过,我想要娘娘做的事情应该也正合娘娘的心意。
哦?端太妃淡淡应着,还请明慧郡主直言。
乔安道:娘娘应该知道,慕容二小姐因为对我有诸多误会,以至于每次见面都不欢而散。
端太妃淡淡道:本宫确是知道。
不过此事也正如郡主先前所言,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有些事情,无论如何隐秘,无论你怎样遮瞒,到最后还是会浮现在世人眼前。
不是吗?乔安淡淡而笑,反问道:娘娘也认为是我杀了锦儿吗?端太妃冷笑不答,便如默认了般。
乔安也微微冷笑,哂道:我以为娘娘算是脂粉堆里有见识的人,不会跟寻常庸人一般,谁知道原是我看错了。
若我真想要那皇后之位,依我隐谋之名,我有着几百种能叫她死于无形,不被人发觉的法子,甚至,我能再狠下心来,设计出上千种陷害她,叫她身败名裂的谋策,到时取而代之,便是顺应人心,又怎会弄得我如此狼狈?这未免也太有负我隐谋之名了吧?娘娘是聪明人,该明白其中的道理,只要静心想想,该想得明白才是。
端太妃闻言,眼中是冷霜消散些许,看向乔安的眼光却又多带上了几分猜疑。
乔安自然瞧得出来,微微一笑,道:其实,是谁害死锦儿,娘娘该比我更清楚才是。
端太妃眼中冷芒乍现,微微眯眼:你这话什么意思?乔安笑道:其实,要猜出幕后主使并没有那么难,只要想想后果便能明白。
如果我当真被他陷害成功,宇......皇上自然伤心欲绝,那最高兴的人会是谁呢?又或者,皇上不曾那样侥幸逃过此劫,而我又成为谋害皇上皇后跟薰然的凶手,那最后得利的人又会是谁?还有,娘娘,在凤仪宫出面指证我的那个太监李芳是娘娘的人,娘娘视锦儿如亲女,该不会害她,那除了娘娘外,李芳最听谁的话呢?端太妃震动道:你的意思是说......她猛地摇头,怒气上涌,霍地站起身来,喝道:你莫要胡说,宸锐是知道幕容为他所作的事情的,他又怎会去害锦儿?你莫要在这里胡说,混淆视听!乔安也不辩驳,只静静地看着端太妃,看得她神色渐渐由愤怒转为猜疑,迷茫,抗拒,却又隐隐带些哀凉。
龙宸锐是她的儿子,心性如何,她自然比旁人清楚,可若要她相信那个为她付出所有的幕容,他的女儿是被自己的亲生儿子所害,地也是件艰难无比的事情!她不自觉地摇着头,缓缓坐下,混乱之极,半晌才稍稍平静,稳住情绪,道:你今日来,是要我相信你是清白无辜的,然后代你去向绮儿解释,好叫她以后别再为难你,是不是?乔安摇摇头,道:她待我如何,我并不放在心上,也自然不会在乎她怎样看我。
只是,她毕竟是锦儿的妹妹,我也不忍心看着她被龙宸锐所利用,招来杀身之祸。
端太妃再度震动,定眼瞧着乔安,沉声道:这话又怎么说?乔安解释道:娘娘该知道,皇上待我很好,容不得旁人对我有丝毫不敬,而慕容二小姐却屡屡跟我冲突,如今皇上尚顾着我跟锦儿的面子,暂时不会去动她。
可是他毕竟是皇上,容忍有限,一旦到了极点,再忍不下去,只怕二小姐危矣!端太妃自然明白,沉思了会儿,问道:那你为何说是宸锐在利用她呢?乔安道:娘娘,龙宸锐是你的儿子,他是如何的人,娘娘应该清楚。
如今人人都知道,我乔安是皇上的弱点,所有针对他的阴谋自然也会涉及我,甚至以我为主。
她想起杜明妍,叹口气,继续道:我想,他对我的为人,以及跟锦儿的交情该略知一二,料定我不会为难慕容骑儿,因此指使她来跟我为难。
就算伤不到我什么,能教我难受难受只怕也是他心之所喜。
娘娘若是不信,只管叫二小姐过来一问,便能知道。
慕容德为娘娘倾尽所有,甚至连妻子也都不放在心上,难道娘娘忍心看着他唯一的血脉也因你而绝吗?端太妃吐了口气,闭上眼睛,难得地显出虚弱之态,幽幽道:你想要我怎样做?乔安终于等到她这句话,松了口气,道:很简单,我想请娘娘约束慕容二小姐,叫她不要去再去找我麻烦,也别再跟龙宸锐有所瓜葛。
慕容二小姐虽然直率,却并不笨,只要给她段时间冷静,不受龙宸锐蛊惑,应该能够看清楚些事情的。
端太妃点点头,挥挥手道:我知道了。
明慧郡主若没其它事情,就请先回吧!本宫倦了,想要好好休息,想想事情。
见得安起身欲走,她忽然又叫住她,犹豫了会儿,道:明慧郡主,那故事......你不会再跟别人说吧?乔安悠然转身,嫣然笑道:什么故事啊?我怎么不记得呢?端太妃先是一惊,随即明白过来,脸上难得浮起笑容,道:本宫也不记得了,明慧郡主慢走!出了宁辉宫,想到解决了慕容绮儿这件事情,不由得轻松许多,仰头望着苍穹,秋高气爽,云淡风轻,偶尔有鸿雁结队飞过,鸣声清冽,使人心情为之一振,她不由得微笑着,心情颇为舒畅。
笑的这样开心,有什么好事?熟悉有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乔安自然早听见他的声响,嘴角笑意加浓,翩然转身,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这里是皇宫。
龙宸宇莞尔,指着自己的鼻子,道:而我是皇帝,还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吗?哦?乔安斜眼睨着他,悠然道:你当真什么都知道?龙宸宇摇头笑道:一看你这模样就知道你又有秘密瞒着我,想叫我猜了,是不是?说吧,且看看我知道不知道?乔安把玩着发梢,笑道:既然都已经说要你猜了,怎么能轻易告诉你呢?你不会是说,这里是皇宫,而你又是皇帝,没有什么事情是你不知道的吗?那你不妨想想我如今心里在想什么吧!说着眨眨眼,眼波流动,俏皮娇美。
龙宸宇瞧见她这模样,实在恼不起来,道:越来越淘气了!虽然我不知道你如今心里在想什么,不过我知道,你已经躲了我好几天了。
说,为什么躲着我?乔安想起这几日所思所想,心情又沉重起来,清清嗓子,不自在地转过头,道:你不是说愿意给我多想几天的吗?龙宸宇无奈道:那你来见见我,也不影响你想问题吧?根本就是借机躲我!好吧,那你想得如何了?乔安低着头,捏着衣角,竟有几分小女儿情态,道:我还没想好。
龙宸宇心情不由低落,随即振作,笑道:没关系,你慢慢想。
乔安点点头,眼光四飘,只不自觉地往前走。
龙宸宇陪着她并肩而行,忽然顿步,猛地抓住她的手,认真而坚定地道:安,我知道,也许你对我还不是很有信心,不过,没关系,我会证明给你看,让你知道我为你能够做到什么地步,也会让你相信,有我在,绝不会有任何人,任何事伤到你一根汗毛的!又过了几日,对于该否告诉龙宸宇万毒之首的事情,乔安却还依旧拿不定主意。
而对于青怡,经过端太妃的事情,她有了更多的宽容,何况,那种因为遭遇相似而彼此相知交心的朋友姐妹也确实难寻,她真的不愿意轻易放弃,即使立场不同也无所谓。
因此她曾几次到云烟阁拜访,却均被青怡拒绝,连面也没见上。
或者她还无法释怀,或者她已经做了抉择,因而相见争如不见,乔安也只得怏怏而返。
而杜明妍那里,也依旧无所进展,令她颇为忧心,却也无奈,只能严加防备。
还好,该是乔安跟端太妃的谈话起了作用,之后慕容绮儿再也没有出现在乔安面前,令她不用再担心这方面的问题,心里轻松些许。
而且,据她得到的消息,霜草跟舒凝宏已经在赶往京城的路上,不日便可达京。
跟四姝相处五年多,彼此默契契合,便如姐妹般,几月未见,她也确实思念得很。
果然,没几日,舒凝宏便携霜草入京。
几月未见,霜草褪去了少女的青涩稚气,多了新刀的柔媚与娇羞,容色红润,更增艳丽。
偶尔与舒凝宏视线相遇,眼中尽是笑意羞赧,却也有着遮掩不住的幸福愉悦,可见舒凝宏待她极好,乔安也自放下心事,吩咐下人将他们的行李拿进后院,至于住宿,早就准备好了。
将他们上下打量几遍,又看看他们身后两个该是擎天门弟子的青衣人,乔安笑道:霜草,怎么你们就一辆马车,四个人就过来了?舒门主堂堂擎天门门主,怎么这样简装轻骑,如此寒酸啊?舒凝宏对上乔安依旧没什么好脸色,没好气地道:当然是为了乔大小姐你了!我本说多带些人,可是霜草等不及要见你,说人多赶路慢,就丢下他们先赶过来了!乔大小姐好魅力,如今我都不知道,在她心里,究竟是我这个丈夫要紧,还是你这个小姐重要!听他语带哀怨,乔安及三姝等人都笑了。
霜草横了他一眼,暗是捶他,嗔道:你胡说些什么?小姐,别理他,这几月没见,我好想小姐你啊!我有好多话想要跟小姐说呢,对了,不如今晚我们连床夜话,好好说几宿悄悄话,好不好?瞥见舒凝宏威胁的眼眸,乔安心中暗笑,推脱道:罢了,我这几日有事,要入宫跟宇商议,连床之事,过些日子再说吧!什么事情啊?霜草好奇地问道,看着乔安,忽然道:咦,小姐,你眼里似乎有忧色,是在为什么事情伤神吗?哦,我知道了!听宏哥说,前些日子小姐奉旨回乡祭祖,一定是看见徐府旧迹,想起了徐府之仇,是不是?毒手罗刹还是没有消息吗?真是奇怪,这尹细雨也太懂隐形匿迹了吧!在无名谷的追查下,竟然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说话间,施映璇,区枢,莫光及楚倾阳也正好进来,听见他们说道到尹细雨,都是一怔,相互看了眼,眉宇间都带着些忧色。
乔安摇头苦笑,正待说话,旁边的舒凝宏却插口道:你们找尹细雨做什么?乔安及四姝都是一怔,齐声问道:你知道尹细雨?舒凝宏点点头,道:有所耳闻,怎么了?乔安及四姝相互对视着,眼中都带着喜色,正想继续问下去,施映璇及区枢忙走上前来,插话道:霖苑,你们也太过了,连一点礼仪都不知道!舒门主跟霜草风尘仆仆地赶回来,都还没休息,你们就这样围着人家问不休?再怎么样也该等他们休息好再说啊!乔安心中警觉,瞥了他们两个一眼,没说话。
霰芷却那里顾得上这么多,推开他们,不耐烦地道:大家又不是外人,哪来这么多规矩?再说了,就算霜草姐姐要休息,也不急在这一会儿吧!舒门主,你知道尹细雨的下落吗?君氏篇 第三十四章 重生波澜 ( 1 )舒凝宏神色逐渐凝重起来,打量着乔安等人,缓缓道:知道!乔安暗中瞥了眼施映璇跟区枢,果见他们两个神色间越发显得急切忧虑,就连楚倾阳跟莫光眼中也流露出些许焦灼不安。
不由得心中暗自生疑,向舒凝宏道:舒门主,还请见告尹细雨的下落。
舒凝宏直视着乔安,沉声问道:乔姑娘,你找她做什么?霜草不耐烦地推了他一把,急道:尹细雨是害死小姐全家的凶手!你就别再卖关子了,快说吧,尹细雨现在在哪里?害死乔姑娘全家的凶手?舒凝宏重复着,望向乔安的眼神中更多出几分迷茫,断然道: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我想乔姑娘是弄错了。
因为,早在三十一年前,尹细雨就已经死了!而三十一年前,乔姑娘你尚未出生,她又怎么可能是害死你全家的凶手?四姝齐惊喊道:你说什么?彼此对视,面面相觑,随即就都看向乔安。
而乔安则神色平静,容色不惊,只定定地看着舒凝宏,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
看看四姝,又看看乔安,舒凝宏也同样不解,讶然问道:乔姑娘,你真的不知道?乔安瞥了眼沮丧已极的区枢等人,木然道:为什么我应该知道?舒凝宏仔细打量乔安几眼,忽然淡笑道:乔姑娘,若不是霜草跟我说你是无名谷谷主,我就真的要怀疑你的身份了!既然你是无名谷谷主,就应该知道才是,因为尹细雨就是死在前任无名谷谷主之手的!再说,尹细雨本是无名谷弟子,难道谷中集册都没有记载吗?乔安摇摇头,默默地垂首不语。
霜草代乔安问道:宏哥,事情经过究竟是怎样?舒凝宏微带担忧地看了看她,开口道:事到如今,我也不必隐瞒,我师傅猿臂神剑也正是无名谷旁系弟子,乔姑娘你回去查查集名册便知。
其实,三十一年前,我也尚未出生,自然不可能亲见,尹细雨的事情,是师傅跟我说的。
当年,师傅武功初成便接到无名令,着他探听毒手罗刹尹细雨的行踪,一有消息便立刻报至无名谷。
后来,师傅才知道,不只是他,几乎所有无名谷的旁嫡弟子都接到相同的命令。
而无名谷之外,也传言高价悬赏毒手罗刹的消息,要知道,尹细雨精善使毒,江湖上吃过她苦头的人甚多,结怨极深,只是慎于她的使毒功夫,无可奈何罢了。
如今有人要找她麻烦,那些人岂有坐视不理?均蜂拥而起。
摆下如此大的阵势,尹细雨自然不可能隐匿无踪,没多久便被人寻到。
当时,数百人看见关谷主出手将其击毙,我师傅也是其中一位。
这事是他亲身经历,亲眼目睹,该是确然无疑的。
几乎所有无名谷的旁嫡弟子都接到相同的命令?乔安深思,确实该是几乎,至少,她娘就没有接到这无名令。
她心中一凛,为何娘没有接到无名令呢?是师傅知道她们姐妹情深,不愿她们自相残杀,还是.....又究竟是什么缘由,逼得师傅对青梅竹马的尹细雨狠下杀手呢?难道是为了......舒凝宏看看张口欲语的乔安,似乎猜到她在想什么,轻叹口气,道,乔姑娘是无名谷谷主,该知道关谷主跟尹细雨师兄妹多年,感情深厚。
他之所以会下追杀令,据说是因为尹细雨违背无名谷规令,具体情形如何,旁人不甚清楚。
不过,师傅毕竟是无名谷旁系弟子,曾经听谷内师兄弟说起,似乎尹细雨同门相残,曾下毒手欲害其师妹‘杏林仙’柳解舞,幸被关谷主所阻。
而关谷主对杏林仙一往情深,已经是谷中公开的秘密,屡劝尹细雨不听,只得......乔安幽幽叹息,所有人都知道师傅钟情娘,唯有身为当事人的娘亲不知道,这是何等的悲哀?记得前世曾经听过一首诗,叫做世界上最远的距离。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的距离。
而是,我站在你面前,你不知道我爱你。
这似乎正巧是师傅的写照。
她苦笑着,在心底轻念后面的诗句;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我站在你面前,你不知道我爱你,而是,爱到痴迷,却不能说我爱你。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我不能说我爱你,而是想你痛彻心脾,却只能深埋心底。
世界上最完的距离,不是我不能说我想你,而是彼此相爱,却不能够在一起。
世界上最完的距离,不是彼此相爱却不能够在一起,而是,明知道真爱无敌,却装作毫不在意。
似乎,后面这诗句又成了自己先前的写照,难道无名谷谷主真的难逃伤心无名的诅咒吗?她立刻摇摇头,不会的,她会得到幸福的,如今的她,离幸福只有一步之遥,绝不会重复悲剧的!抛开这些莫名的悉绪,忽然间,乔安忆起亡母绢册上所言,她在赶赴无名谷路上,曾遭人拦截,武功奇高,险险得以逃脱。
难道那人便是毒手罗刹尹细雨?当时娘亲归谷,却不曾见到师傅,或者当时师傅已经发现娘的危机,甚至就在周围保护着她也说不定。
怪道自己当初会觉着疑惑,毕竟,当得知自己倾心恋慕的人喜欢的是别人,在最初的时候该是最愤怒,最没有理智的时候,尹细雨又怎会一直等到数年后才实施报复?原来,这又是师傅布置的局!尹细雨行踪神秘,又跟娘有着情急纠缠,确是最适合的人选!刹那间,乔安已经转过无数念头,从师傅过世那年起,这个针对她的局就开始张开,迎接她跳入。
七里侗的迁徒,四年的约期,临终的遗信,撕毁过的集名册.....不,在更早之前,师傅从来都不跟她提过娘亲柳解舞跟毒手罗刹尹细雨的事情,存心隐瞒。
或者,从遇到她的那刻起,他就已经开始布局,抑或是从她中万毒之首那刻起......乔安突然觉得头开始剧烈的疼痛。
她抚着额头,勉强抑制住已经有些混乱的思绪,抬头看向舒凝宏,道:我记得无名谷弟子必须遵循谷规,不得轻易泄露无名谷之事,你师傅为什么跟你说这许多事情?舒凝宏的神色开始变得尴尬,眼神四下飘散,不期然对上霜草微带戏谑的目光,心中更觉郁闷,悻悻道:好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师傅跟我说这些事情的时候,已经要我立誓为无名谷旁系弟子,不得有违!满意了吗,乔谷主?霜草笑道:好哇,你连我也瞒着!原来你跟我们一样,都是无名谷旁系弟子的旁系弟子,那你当初来敢对小姐那么无礼?哦,我懂了,你自恃武功高强,并不甘心随便成为别人下属,尤其还是个比你年轻的女子,所以,当初就算我没叫你去找小姐麻烦,你也不会放过她的,是不是?那现在呢?经过小姐跟莫哈伊殿前比武,你可服气了?她知道乔安现在定然心情复杂,诚心岔开话题,逗她开怀,起身跑到她身边,拉着乔安的衣袖道,小姐,往后他就是你的下属,你可得替我做主,不许他欺负我才行!众人知道她的心思,凑起哄笑。
乔安却如没听见般,依旧神色平静,眼神深沉,深思了会儿,转向区枢道:天枢,三十一年前,你应该已经拜入无名谷,那这件事情,你是知道的了?区枢脸色变得苍白,突然起身跪倒在地,缓缓道:是,小姐。
当年,师傅已经算到自己大限将至,因此提前吩咐属下不得泄露关于乡细雨的事情。
同时——同时,若是我吩咐你寻找她的踪迹,必须加以隐瞒,是不是?乔安淡然道,突然凄然而笑,怪不得,怪不得!宇说,凭借无名谷的势力,倾尽全力竟然无法打探出一人的下落,实在叫人难以相信,除非那人死了。
没想到竟被他说中了!罢了,罢了,天枢,我信错你了!区枢脸色越发苍白,心痛如刀割,听出乔安语中的苍凉落寞及悲伤,稳重刚直如他,也不禁哽咽泪下,以头扣地,道:小姐,属下有负你的信任,甘愿接受任何处罚!乔安凄然苦笑,转向施映璇,轻声道:天璇,你呢?南疆之行,真的没打听到尹细雨的死讯吗?施映璇低下头,不敢去看乔安的眼睛。
乔安苦笑,妙目扫过旁边的楚倾阳,莫光,见他俩茫然不解,心中明了,又看看区枢及施映璇,起身叹道:你们既然知道,为什么要瞒着我?师傅,慕容德,娘亲,爹,七卫,四姝,龙宸宇......无数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容齐齐涌上心头,一时间乔安只觉得脑中一片混乱,怔怔然不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突然如风般地往外奔去。
四姝等心中担忧,齐齐上前,霜草拉住她的衣袖,关切地问道:小姐,你要去哪里?乔安顿住脚步,回头环视众人,接触到她那茫然而又空洞的眼神,几人心中都是一凛,更增担忧,一时间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劝慰,张口却只能结舌。
乔安淡淡笑道:你们不用担心,我只是心里太乱,要找个地方散散心!你们别跟来!说着挣脱霜草的手,疾步出外,见门口拴着匹青马。
乔安也不问缘情由,解了缰绳,飞身上马,双手一振,骏马扬蹄,如飞一般地顺着街道疾驰而去。
青马如旋风般飞驰,马蹄过处,卷起尘土飞扬,夹杂着知秋落叶飘舞盘旋。
四姝等人追之不及,再转身寻马欲追,却已经失了乔安的踪影,何况,她已经说了,叫他们别跟来。
或者,此刻的她真的不想看见任何人吧!众人只能望着她远去的方向兴叹,心中担忧不已。
舒凝宏转头向霜草,道:我闯祸了,是不是?可是,我不明白,关谷主为什么要骗乔姑娘呢?霜草勉强一笑,想起万毒之首,喟然叹息。
霖苑跟莫光对视一眼,想起那日所说的话,心中更增忧虑。
看得出来,小姐混乱已级,这样的小姐,会不会招致万毒之首肆虐,引发新的危机呢?青马疾速飞驰,快如闪电,路边行人只来得及看到白影一闪,便只能望着她的背影,看着那白衣女子衣袂飞扬,青丝飘舞,恍如九天仙子降落凡尘,惊艳赞叹。
没多久,骏马佳人已来到郊外,驰过微微泛黄的丛林,在广阔的平原草地上飞速电驰,未有丝毫减速。
听着耳边呼啸的风声,乔安只觉得心中有着一股强烈的愤懑之气,却说不清楚,道不明白。
她深明无名谷以谷主为尊,绝不能违背的传统,并不责怪天枢等人,可是.......六年前,她曾想过决定自己的人生,用剩余的生命却陪伴宇,却又犹疑不定,而那封遗信最终助她做出抉择。
家仇未报,何以言情?她决定离开宇,寻毒手罗刹报仇,以致今日这等尴尬局面。
尹细雨早在三十年前就已经死在师傅的手里,自然不可能是她的仇人,而那封遗信自然是假的。
真正害死她全家的人就是慕容德!而早在六年前,她就已经报仇,已经可以从仇恨中抽身,为自己而活!若说对师傅关荣没有怨恨,那是骗人的!可是,她也知道,因为他的欺骗,她突破闭心诀的瓶颈,跃至第三层境界,一直活到如今,跟宇处在同一个世界到如今!两者间的利弊权衡,又有谁说得清楚?可是,她当真能够视若无事么?不知从何时起,她成为命运作弄的对象,每次都在最靠近幸福的时候跌入深渊,她已经有着万千的怨恨不甘,而如今,就连师傅也要插上一脚,掌控她的人生!难道她被命运作弄还不够吗?难道她的一生就只能活在别人的预想里吗?难道她就不能为自己而活吗?想到此处,乔安环视着空寂的野郊,长啸出声,诉尽心中的不平之气。
忽然间,一股湿意自脸颊滑落,她伸手一抹,竟是纯淡的水迹,心中微惊,却又隐隐带着些喜悦,但立刻又感觉到更多的水滴从天而降,滴落在脸上。
原来是下雨了,怪不得郊外会没有人。
她苦笑,她终究还是不会落泪的乔安!不过,这场雨来的正及时,正合心意,正好叫她雨中纵马,尽洗从前种种!乔安扬鞭策马,继续狂奔。
雨滴越来越大,加上青马飞驰的速度,砸在脸上生生的疼,她的头发衣衫也早已湿透,脸上身上尽是雨水,模样算得上狼狈。
然而,乔安的眼眸却再不若先前的惘然空洞,变得越来越明亮,越来越坚定,甚至还带着些许轻松,似乎随着那风般的纵马狂奔,随着身上雨水的滴落,她心中的包袱责任也随之陨落,消逝在风雨中。
是的,师傅关荣待自己是好是坏,是爱是恨,难分难解。
但既然分不清楚,又何必费尽心神去分去解?逝者已矣,来者可追,既然徐府恩怨既已落幕,又何必再去追究曾经走过的曲折弯路?既然往日是非对错,甚难分清,倒不如忘却的好!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从今天起,活着的乔安,该是没有仇恨责任束缚的乔安,是能够为自己而活的乔安!想通此点,乔安只觉浑身舒畅,有着难言的轻松,猛地勒马而立,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握着缰绳,正欲转身返回君氏,却突然愣住了,眼睛直盯盯地看着前方。
漫天风雨之下,在那幽深的林木边缘,龙宸宇身着月白衣衫,静静地立着,静静地凝视着她!乔安回过神来,急忙纵马上前,翻身而下,见他衣衫已经湿透,满脸雨水,瞧着她依旧温柔和煦的微笑,她心中突然涌起无数情愫,上前紧紧抱住他的腰,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龙宸宇微微一怔,随却抬起手,也轻轻地揽住她的纤腰,跟着加大力度,也同样什么话都没说。
飞炫宫。
明亮素朴的卧室中央支起精巧的风炉,火势虽小,却也将周围映得温暖如春。
换上干净衣服,接过龙宸宇递过来的热茶,乔安轻啜一口,一股暖意在直滑落心底,抬头见龙宸宇拿着件披风过来,忙道:我不冷,也已经没事了,反是你自己该小心些!龙宸定微笑,随手将披风放置一旁,看看四周,起身轻轻关上纱窗,也将漫天风雨拒之窗外,跟着重回到乔安身边,提起紫砂壶,为自己斟了杯玉萱,喝了口茶,将瓷怀握在手中暖手。
乔安瞧着他,问道:你还好吧?龙宸宇笑道:放心,我虽不如你武功高强,却也还没有那么虚弱,怎么这几日还是不见你进宫来瞧我?薰然整日闹着要见你,说你厌她了,再不回来看她,宫女太监都劝不停,闹得我头都昏了。
是吗?乔安低低应着,道,那我待会去瞧瞧她。
她不问他为何会出现在郊外,龙宸宇也自不去问她为何那般形状,只捡没要紧的话跟她闲谈,看着她脸色渐渐好起来,心里渐渐安定。
又说了会儿话,见她神态言辞渐渐恢复往常,龙宸宇又为她斟了怀茶,漫不经心地道:对了,险些忘了跟你说,前几日杜明原突然上折,奏请外放为官。
乔安一怔,随即想起杜明妍,心中了悟。
杜明妍跟秋凌鉴共谋行剌龙宸宇之事,杜明原先前该是不知情的,但经过那夜那样大的动静,第二日又见她送伤痕累累的秋凌鉴回府,想必也猜得到出了什么事,因此奏请外放为官,顺势便可带秋凌鉴离京,剩下杜明妍一人,也就独木难成林,想必不会出太大的篓子。
看来,对于报仇之事,杜明原并不赞成。
想到此处,乔安微微心安,问道:你怎样批的?龙宸宇淡淡答道:我巴不得她即刻离京,免得在京城威胁我,自然应允。
他早已认出那剌客是秋凌鉴,自然也对杜明原奏请外放之事心知肚明。
只是,不知他是否知道杜明妍之事?乔安微感惴惴不安,想起自己为报仇而引起的一系列事端,叹道:这样也好,免得尴尬。
龙宸宇深思了会儿,抬头道:有些话我先跟你说到前面。
看在你的面子上,上次秋凌鉴意图行剌我的事情我不追究,也不为难杜明原。
但此人我绝不会再调入京城,委以重任。
乔安叹道:我明白,你不为难他们,我已经很感激了。
这次危机算是过去了,但若是杜明妍冥顽不灵,固执已见,那就谁也没法子救她了。
想想杜明妍,又想起久无音讯的青怡,乔安只觉头疼,微微摇摇头,不再去想。
龙宸宇见她似有倦意,随意聊了几句,便催她上床休息,自己却转到外室去批阅奏折。
今日尹细雨之事确实耗尽乔安心神,方才又淋了雨,如今室内温暖,又卸下徐府之事,心中一松,也确实倦极,听着外间龙宸宇细微的呼吸声,跟批阅奏折的沙沙声,心中安定,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乔安朦胧中似乎听见尚公公在外轻声秉奏:皇上,孟大将军求见。
外室悄无声息,该是龙宸宇点点头,尚公公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不一会儿又折返回来,却多了个沉稳又不失轻盈的脚步声,乔安听得清楚,正是孟权佑!果然,他熟悉的声音随之响起,跟龙宸宇禀报事务,龙宸宇只是静听,偶尔插口问几句。
乔安听了会儿,净是军队防务上的事情,听了无趣,又朦朦胧胧地睡了过去。
再醒过来,窗外的雨声已经停了,室内昏暗如夜,外间则隐隐透出些昏黄的烛光来,而外面依旧传来孟权佑沉稳的声音,也不知道这事务究竟秉奏了多久。
不过,听他的话语口气,似乎将近尾声。
果然,未几,孟权佑恭谨的声音便传了进来:皇上,若无其他事情,臣便先告退了。
随即外间又是一片沉寂,却久久没听到孟权佑起身退出的声音。
龙宸宇淡淡问道:孟卿为何不退下?还有什么事情尚未秉奏吗?又是一阵沉寂,孟权佑的声音微显干涩:启禀皇上,不知明慧郡主.......乔安摇摇头,天权如此询问,只怕又要惹得龙宸宇不悦。
果然,龙宸宇沉默了,想必是在耐着怒气,一会儿才轻声笑道:孟卿,朕曾听人说,你觉得朕可能会伤到明慧郡主,不知是也不是?大概没想到龙宸宇会这样说,孟权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样接口,只得沉默不语。
龙宸宇又是声轻笑,口气悠闲自在,悠悠道:没想到孟卿竟是我的知已!乔安心中一惊,随即释然,摇头轻笑,这龙宸宇,居然也有这样的心思!却只听得孟权佑急得脱口道:皇上——龙宸宇却不给他多问的机会,断然道:孟卿,若无其他事情,便退了吧!朕觉着有些倦了。
乔安听得孟权佑的脚步声往外走去,却有些沉重,想必是受那句话影响不轻,难以安定。
随即,又听得悉悉索索地一阵轻响,龙宸宇的脚步声响起,竟是往内室来的。
见乔安已经清醒坐起,龙宸宇点着蜡烛,罩上灯罩,屋中顿时明亮许多。
他看着乔安,笑道:你醒了!看着他满脸笑容,乔安忍不住问道:刚刚,你干什么要吓他?龙宸宇一怔,随即醒悟,走到她旁边坐下,笑道:你听见了?谁教他这样不识趣,又喜欢碍我的事?你算算你到我这里才多久?他就已经来议事整整两个时辰,就算我想要看看你醒了没都没有功夫!末了还问起你来,竟像是要找你一起回去般!这可不是第一次了,瞧在你的面子上,我不为难他,不过也意不能任由他这样无视我的权威吧!作弄作弄他应该不算过份。
乔安笑道:你这一句话不打紧,可就得叫他好几天不得安寝,整日疑神疑鬼了!龙宸宇见她睡醒后青丝凌乱,伸手替她微微整理,淡然问道:你听我那样说,难道都没有疑神疑鬼?你就不怕我真存着那样的心思?乔安起身,到桌边对着镜子整理头发,笑道:他会疑心,是因为他看见的是朝堂上的你;我不会疑心,是因为我看见的是我面前的宇,是另外的你。
两个你是不一样的,我知道,可是,天权不知道。
龙宸宇起身坐到她身边,抚弄着她的发梢,似笑非笑地道:哦?这样信我?乔安回头,笑道:若是连你也不信,还能信谁?龙宸宇满足微笑,正要说话,忽然听得外面一声清脆娇嫩的呼声:父皇,安姨来了是不是?怎么都不叫我?安姨!安姨!他不由得轻叹口气,转眼去看乔安,她已经起身迎向门口,正好将到门口的龙薰然抱个满怀,笑道:你的眼睛不方便,干什么这样急?看,若不是安姨快了一步,你就要摔伤了!龙薰然满脸欣悦,嚷道:我怕安姨又走了嘛!安姨,你这么久没来看我,不会是打算不理我了吧?不如今晚不走,陪我说话,好不好?还有啊,安姨,我要跟你说个好消息,这几天,我觉得眼睛好像能看见些东西了!碰上天气好的日子,我仰头看天,隐隐约约能看见个圆圆的亮点,应该是太阳吧!安姨,我的眼睛是不是能够好起来啊?乔安也颇感惊喜,又详细问她们情形,随即又为她把脉诊断,许久才笑道:薰然,你的情况比我想象中的要好呢!你的眼睛看不见是因为中了毒,受到影响,如果能把体内的毒素驱净,再好生调养,视力应该能恢复的。
真的?龙薰然又惊又喜,欢呼雀跃。
良久,她渐渐平静下来,又忍不住抱怨道:安姨,你好坏,既然知道我的眼睛有治好的希望,为什么不跟我说?我几乎都要以为一辈子都看不见了呢!可是,你不是也表现得很勇敢吗?乔安微笑,抚摸着她的娇嫩的脸庞,柔声道,安姨也不确定是否真能治好你的眼睛,事情不确定前跟你说了,万一再出什么意外,岂不是叫你空欢喜一场?龙薰然本就在撒娇,并没有生气。
龙宸宇倒是听出言外之意,终于找到机会插口,道:那照你的意思,如今已经能确定喽?薰然,你的眼睛该是没事了。
乔安也觉松了一大口气,道:是啊,看着如今她眼睛渐有起色,应该是没剖了。
随即又想起什么,微有难色,轻皱秀眉,道:如今只要将薰然体内的余毒驱净,她的眼睛应该就能恢复了。
只是,越到后来,祛除余毒就得越小心,也越艰难。
我一旦决定开始祛除残存的余毒,就不能间断,需得每次运功,有些麻烦。
龙宸宇趁机道:那正好,你每天进宫也麻烦得很,不如就住你原先住的地方,多方便啊!乔安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你想得美联社今天因为尹细雨的事情,她骤然奔出,到现在都还没回去,四姝七卫该正心惊胆战,若再夙夜不归,只怕他们又要胡思乱想,也该早些跟他们说清楚,免得他们寝食难安。
到于薰然,不如......薰然啊,你愿不愿意跟安姨回仙雅居?如今安姨府上来了客人,很热闹的。
还有,你的逸凡哥哥整日念着你,说要进宫来看你呢!你想不想跟逸凡哥哥一起玩啊?灯火下,龙薰然的眼睛显得更加明亮,面泛喜容:安姨,逸凡哥哥真的整日念着我?你没骗我?其实,我也很想找逸凡哥哥玩,可是你也知道,我在宫里嘛,又看不见,没人带着我,根本就出不去嘛!既然安姨说了,那我当然——旁边突然传来几声响亮的咳嗽,龙薰然朝着发出声音的地方偏了偏头,忙改口道:当然党政军是在宫里安全些,等我眼睛全好了,在出去跟逸凡哥哥玩好了!看看她微显失落的稚嫩脸庞,乔安不禁失笑,将眼光转向旁边的罪魁祸首——龙宸宇,追问道:你们到底在搞什么鬼?宇,你跟薰然间是不是有什么约定?龙宸宇轻咳几声,避开她的眼神,故作若无其事地道:有吗?薰然,我们之间有什么约定吗?龙薰然很配合地摇头,干脆利落地道:没有啊!父皇,我们那有什么约定?无非就是父皇求我帮忙,留安姨在皇宫些日子,好方便父皇近水楼台先得月嘛!是不是啊,父皇?说着早已经忍不住娇笑出声。
乔安斜睨着旁边神色变幻不定的龙宸宇,亦忍不住笑起来。
龙宸宇瞪着早已机灵地畏入乔安怀中的龙薰然,没好气地道:薰然,你这是帮谁呢?这么小就知道胳膊肘往外拐了?龙薰然丝毫不惧,依旧笑容满面,活泼可爱之极,笑道:因为我知道惹父皇生气呢,安姨会帮我担着。
可要是惹得安姨生气了,父皇一定不会帮我嘛!所以,我当然要向着安姨才行喽!父皇,我说的对不对?虽然看不见,不过想也知道龙宸宇如今的模样,龙薰然忙伸出手,想要抓住龙宸宇。
龙宸宇恨恨地看了她一眼,拂袖不理,转眼看见乔安的眼神,只得悻悻地伸手握住她的手。
龙薰然左手握住他的手,右手却向他招了招。
龙宸宇不解,只得俯下身来,将耳朵凑到她的嘴边,只听她小声说道:父皇,你别生气,我这样是帮你啊!你想,如果我能跟安姨回府,整日跟安姨在一起,我就能在她耳边多说你的好话了,你说是不是?龙宸宇吐了口气,无奈地摇摇头,没理睬她。
乔安自然听得清楚龙薰然的细语,只是微笑,也不说话。
回到仙雅居,已经民戌时末刻,夜色浓重,漆黑如墨。
但仙雅居大厅依旧灯火通明,四姝六卫坐在紫檀束腰的梅花凳上,都是一脸惨然,无精打采,长吁短叹声不绝于耳,尤其是区枢跟施映璇,各有心病,沉默不语,舒凝宏心中暗自后悔,也不言语。
就连年幼的君逸凡也觉出气氛凝重,不敢说话,只是伸脖望着门外。
当乔安进来时,厅堂那沉闷得叫人几乎喘不过气来的气氛终于被打破,四姝争着上来围在乔安身边,正欲解释,忽然瞥见乔安身边冰雪可爱的龙薰然,都是一怔,千言万语也都说不出来。
区枢跟施映璇也是一喜,起身欲迎,又想起先前的事情,神色骤转黯然,又无力地滑落凳上,不敢看向乔安。
唯有君逸凡欢喜不已,上前握住龙薰然的手,喜道:薰然,你怎么来了?是娘带你出来的吗?乔安微笑着俯下身,柔声道:逸凡,薰然跟着我出宫,一路颠簸,应该很累了,你先带她到娘旁边的客房去休息,好不好?君逸凡自然点头答应。
两个小孩子一走,厅堂气氛又逐渐凝重起来,四姝七卫望着乔安,欲言又止。
舒凝宏更插不上话,只能默默站在霜草身边。
乔安看着他们,忽然笑了,道:怎么一个个脸色都这样?我一回来就摆脸色给我看吗?四姝六卫相互对视,霜草试探道:小姐,你不生气了?乔安飘然走向主座,自顾坐下,不理会心急如焚等着她回话的众人,看看桌面,又看看众人,笑道:怎么,茶也无,饭也无,你们就这样待我啊?我才几个时辰没回来,你们就个个没规矩,想要翻天了?四姝及楚倾阳等人面面相觑,随即反应过来,齐齐欢呼起来,随即忙乱起来,上茶的上茶,端点心的端点心,都忙不迭地讨好乔安,生怕迟了一步。
区枢及施映璇犹豫许久,相互对视一眼,同时上前,面向乔安跪下,诚挚地道:小姐,此事确是属下之过,该当责罚。
只要能叫小姐消消气,属下甘愿接受任何处罚!四姝及楚倾阳等人互相对视一眼,眼中深有忧色,都静了下来,齐齐地看着乔安。
乔安放下手中的香茗,神色也郑重起来,起身到他们跟前,伸手扶他们起来,微微一笑。
众人见状,知道她已经释然,都舒了口气,神色也轻松许多。
乔安淡笑道:你们没做错什么,师傅即然交代了,你们自然不能违背,原不是你们的错!施映璇却依旧难以释怀,无论如何也不肯起身,垂首道:小姐,天枢是因为奉有师傅遗命,不得已而为之。
而属下却是存心隐瞒,按谷规该当受罚!何况,连我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十八年前,我害苦了小姐,可小姐还委我以重任,将到南疆打探尹细雨底细这样对小姐至关重要的事情都托我去办,我却还辜负小姐,隐瞒实情,辜负小姐。
天璇实在......乔安叹口气,深深地看着他,道:天璇,如果我连你是为我好都看不出来,那我也太傻了。
其实,不管是师傅,天枢,还是天璇你,都是为我着想。
刚听到尹细雨的事情,我确是颇为愤慨,不满你们这样待我,可是,如果我连你们的苦心都不能明了,也就不配做你们的小姐了。
施映璇缓缓起身,抬眼看向乔安,望着她纯净无水般的无暇双眼,不禁热泪上涌,哽咽道:小姐,你真不怪我了吗?不仅是尹细雨的事情,还有万毒之首的事情?乔安道:其实,这事我早已看开了。
也许,那是我的命,难以更改的。
我知道,你其实也不想的,因为心怀愧疚,前些年你浪迹天涯,为我寻求良方,希望能弥补当年之过,我亦是知道的,早就不怪你了,何况如今万毒之首也已经暂且被寒冰真气压下,不会伤到我了。
再说,闭心诀讲求放下,看破,师傅也常跟我说宽恕,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从此我们都不要再提,好不好?施映璇眼中含泪,没有说话,但眼神已经柔和许多。
乔安知他多年心结,非只言片语所能解,也不再多话。
只要有了今日的契机,假以时日,想必他能够逐渐看开,不再执着于自己的心魔。
想到此处,她心中欣慰,轻轻点头,忽然感觉背后两道灼热的目光,转身看去,迎上莫光幽深的双眸。
在漆黑的面具的映衬下,他的眼眸显得更加深邃幽暗,似乎隐隐带着些忧虑。
乔安心中疑惑,再向他看去,莫光却已经转头,望向门外墨一般的黑夜。
龙薰然入住仙雅居伊始,乔安便开始最后的祛毒,因为余毒直接影响眼睛,她不得不分外小心,每次祛毒过后都颇有倦态。
但仙雅居多了龙薰然这么个小女孩,又跟君逸凡说得来,灵巧可爱,给仙雅居增添不少笑声,顿时活泼生动了许多。
杜明原来访时,乔安就正倚栏看着君逸凡跟龙薰然围着庭院中的桂花树嬉戏玩闹。
龙薰然视力逐步地恢复着,又身在宫外,有君逸凡作伴,极是开心,笑容温暖灿烂,惹人艳羡。
吩咐下人请客人到后厅,乔安悠然起身,留恋地看了那两个约会悦的身影,却见杜明原去了。
数日未见,杜明原依旧文质彬彬,温和宜人。
但若仔细看,便能瞧见笑容下面掩盖不住的疲惫与忧虑,想必杜明妍之事令他十分忧心,却又无计可施。
见乔安进来,他眼中微微泛起些许光芒,浮起些许微笑,起身迎道:千羽,最近可还好?霖苑早端上茶点,也不打忧他们,悄然退下。
乔安入座,笑道:你看我这模样,就知道很好。
确实,起色神态都跟从前不同,整个人看起来更有光芒。
这样一来,我也能放心了。
杜明原淡淡而笑,有欣慰安心,也有着些许怅然忧伤。
顺手端过旁边的香茗,轻啜了口,道:这似乎是玉萱,跟皇上喜好的茶叶相同,该是贡品级的。
味道确实特别,不同凡茶。
乔安亦端起茶怀,敬道:玉萱本就是君氏所制。
当初,乔安与施映璇共同研制玉萱,她为的是龙宸宇,施映璇却是为她。
玉萱由微量的毒素浸制而成,长期服用不但与人体无害,反而能增强抗毒,对于身中万毒之首的乔安而言,也有些好处。
原来如此!杜明原点头道,叹了口气,低头看了会儿手中的茶怀,许久才抬头,低声道:我今日来,是来跟你请辞的。
我就要离京了!前几日递了折子,皇上已经准奏,着我往青木郡常安县接任县丞,应该就在这几日动身。
乔安记起龙宸宇的话,又想到杜明妍,低叹一声,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我想,明妍的事情你该知道了吧?杜明原摇摇头,满脸无奈,从小我们就知道她性子倔,却不知道竟到了这地步,非要给爹报仇,甚至不顾自己与凌鉴的幸福!而凌鉴竟也随着她胡闹,当真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他们甚至都不跟我说声,直到那日事发我才恍然惊觉。
皇旧虽然没有明言,我却知道他是知道的,只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不跟我们为难。
但我也没脸再在京城呆下去了,也不敢再呆下去。
乔安颇感疑惑,杜大哥,听你的语气,似乎对明妍复仇之事不以为然?杜明原苦笑,叹道:从小,爹就对明妍极好,奉为至宝,有时连我这个儿子也要靠边站。
因此,在她心目中,爹就是完人,是圣贤。
爹过世时,她年纪还小,我顾忌着她的感受,又想着死者为大,不愿去破坏爹在明妍心中的形象,所以有些事情瞒着她,没跟她说。
没想到竟造成她如此偏执的想法!如今,就算我跟她说,她也不肯信了,反倒疑我为了帮你,连——他发觉失口,忙顿住不语。
乔安却已明白,想必杜明妍以为杜明原是为了她乔安,捏造谎话来骗她,说话间只怕还有些过分之语。
她淡淡一笑,并不在意。
不过,听他之言,似乎杜父之事另有别情,倒不是像杜明妍所说的那般,一味是龙宸宇铲除异已而加以陷害。
虽然皇室倾轧,她早明了,但若不是龙宸宇之过,终究还是感觉舒心许多。
杜明原继续道:我会带凌鉴一起离开,没了他,你再在皇上那边说说话,叫他疏远明妍,明妍该闹不出别的事情来。
这原是她自作聪明,妄自非为,怪不得别人,只是,唉!她终究是我妹妹,,骨肉之情,难以割舍,留她一人呆在皇宫,我心里终究难以安心。
因此,我此番来访,还想请你——乔安已经明白他的来意,痛快地应允道:你放心,我会多加注意,不会叫她太过吃亏的。
杜明原不安道:千羽,我知道此事太过为难你,若不是没人可以托付,我也不会来寻你。
明妍的性子倔强,又口齿伶俐,只怕说话间会对你诸多得罪,还请你见谅。
乔安忙微笑抚慰他道:杜大哥,你想太多了。
乔哥哥,还有杜大哥你,甚至是秋公子,不管看在谁的份上,我都该好好照看明妍的。
按理说,依照你们待我的情意,我该设法救她出来,跟你们一家团圆才是,只是......这事太过突兀,你容我细细谋划,终会叫你们团圆的!听她的话语,便知她并未因杜明原而对自己有所疏淡,杜明原心中欣慰,虽然也盼望跟杜明妍相聚,但知此事艰难,终究太过渺茫,摇摇头道:千羽,你的心意我心领了。
但是,你能对明妍多加照看我已经感激不尽了,至于营救她出宫之事,你还是搁下吧!虽说你如今正蒙圣宠,但伴君如伴虎,如今人人正眼红你,等着抓你的把柄,还是该小姐谨慎,莫要授人以柄才好。
乔安点头,道:杜大哥,你放心,我知道分寸的。
也是,你终究是隐谋乔安,该明白轻重,原是我关心则乱了。
杜明原微微摇头而笑,随即起身,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多打扰了。
迁职离京,尚有许多事情需要办理,我也要去忙些时间。
不过,离京前夕,我定会约你再见,到时可莫要推脱才好!看他神色匆匆,确是繁事缠身,乔安也不客套,起身送他,道:杜大哥这是什么话?按理说,该是我设宴为大哥践行才是。
只是,我怕秋公子未必就甘愿这样离京,大哥还是应该注意些,可别在这关头出什么事情。
杜明原明白她是为自己着想。
点点头,又摇摇头,叹道:我也知道他不情愿,可有什么法子?他跟明妍,恐怕也是注定有缘无份了。
若想就为连理,恐怕只有等来生了。
听到有缘无分四字,乔安不觉心中一突,眼前竟浮起龙宸宇微笑的面容,急忙抹去。
同时,她心中暗暗下定决心,定要尽自己所能助杜明妍与秋凌鉴破镜重圆,不仅是为他们这对有情人,为杜明原及乔哥哥的诸般深情厚谊,更是为了跟所谓的天意赌赌,看究竟是命中注定,还是人定胜天!再转回庭院,龙薰然跟君逸凡已经不见踪影,不知又跑到哪里去了。
正好霖苑经过,乔安忙叫住她。
见是乔安,霖苑也松了口气,道:原来小姐在这里!杜公子已经离去了吗?乔安点点头,正要问君逸凡二人的行踪,霖苑却抢先道:正好,刚才我在后门碰见霰芷,她正心急火燎地要找小姐呢!我说小姐在后厅,有客人,她说那就在周围等等,看样子是没看见小姐出来。
小姐不妨去瞧瞧,我看她的模样倒是很急切。
乔安点点头,随口道:说到霰芷,这几日在府里都没看见这丫头的踪迹,到底她跟到哪里去了?霖苑扑哧笑出声来,道:小姐不用问我,见到她就能猜出一二了。
恐怕她找小姐也跟她这些日子的事情有关呢!乔安看她笑得古怪,心中暗自猜着,往后厅走去。
这次两人倒没错开,正好碰见。
看见乔安,霰芷忙奔了过来,道:小姐,总算找着你了!乔安打量着她,不禁暗感稀奇。
看她的模样还有些气喘吁吁的,像是刚刚跑了几千米一样,头发散乱,而额头边竟还隐隐有些青紫,像是瘀青。
再仔细看看,手臂处似乎也有不少伤痕。
而衣服也有好几处破裂,看着有些该是挂在哪里划破的,而另外一些却像是被人撕裂的。
乔安更觉奇怪,伸手去抚摸那里,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弄得这样狼狈!难不成跟人打架去了吗?霰芷这才记起自己方才干过的好事,俏脸一红,随即吐吐舌头,俏皮地道:糟糕,我忘了去换衣服洗梳了。
不过,事到如今,也没打算瞒着小姐,索性坦白了吧!那日慕容绮儿来府上,我不是说如果还想找小姐麻烦,就先过了我这关再说吗?没想到这娇小姐记性倒真是好,又肯受教,果然找到我这里来了。
我这就是跟她打架弄的。
打架?乔安微微皱眉,多久的事情了?霰芷歪着脑袋想了想,道:大概四五天了吧?见乔安似乎微有不悦,忙道:小姐,你放心,我虽然有些狼狈,不过她比我更惨。
毕竟,我可是小姐的贴身侍女,怎么能输给她呢?不过,这娇小姐也不知道跟着谁学的功夫,竟然也进步得极快。
今天弄得我有些手忙脚乱,差点就被她得逞了,所以来找小姐求救了。
小姐,你就帮帮我,传我几手功夫,让我去教训教训那娇小姐,省得她以后跟小姐为难!原以为经过跟端太妃的一番谈话,慕容绮儿果然收敛许多,不再跟她为难,谁知却是转移目标,跟霰芷较起真来。
乔安微微头,笑道:何必来求我?不管是开阳,天枢,还是天璇,摇光,随便谁教教你,就够她受得了。
实在不行,就算是你霜草,霖苑,雾菀三位姐姐,她也是不敌的。
霰芷摇着她的胳膊,撒娇道:小姐比较厉害嘛,我不只要赢她,还要赢得漂漂亮亮的!再说,七卫他们都各自有事,霖苑,雾菀姐姐又要忙着君氏的事情,至于霜草姐姐,那就更不要想了!那个舒凝宏把她霸占得牢牢的,除了小姐,都不许人靠近一步的!若是我要她教我功夫,只怕非得被那姓舒的大卸八块不可!真是的,本来就是我们的霜草姐姐嘛,怎么一下子好像变成他的了?要不是霜草姐姐把小姐看得重,只怕连小姐他都敢招惹!看她愤愤不平的模样,乔安不禁失笑。
霰芷见她笑了,忙趁机央求道:小姐,我知道,其实你会的功夫不少。
至于寒冰真气,寒冰剑法这些的,我是不敢想了,只要小姐肯把‘碧秋掌法’教我,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无名谷云集许多武功秘籍,剑枪刀戟,诸般兵器齐全,拳掌身法也不少。
因此历任无名谷谷主及弟子都身负多种绝技。
乔安虽然全心练就闭心诀与寒冰剑法,但这些年来,对其他武功也有所涉猎。
有了深厚的内力做底基,有名师提点为基础,加上她生性聪慧,也都有几分火候。
而碧秋掌法是她四年前所练的,姿势飘逸优美,防守有度,同时守中带攻,算是不错的掌法。
不过,霰芷看上它,恐怕还是为了赢得漂漂亮亮的。
乔安笑道:原来你是看上这套拳法了。
其实教给你也没什么。
不过碧秋拳法以内力为基,内力越深,威力越大,你的内力要基尚浅,只怕发挥不了多少威力呢!霰芷才不管这么,磨道:没事的啦,小姐,你只要教我就好!至于内力,以及威力的大小,我自己会用心的嘛!反正也只是个娇小姐而已,又不是武林高手,不用那么紧张认真啦!乔安无奈地摇摇头,道:看你这模样,根本没心学。
罢了,就交给你吧!不过,我教的弟子不许太差,若你真心要学,就得静下心来好好用心,好好学拳,亦要精进内力修为。
霰芷一听,脸顿时苦了,想了半天,咬牙道:罢了,拼了!小姐,教我吧!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好不好?乔安看着她,微微而笑,随即飘然跃至庭院中心,双掌交叉叠于胸前,目视前方,正是碧秋掌法的起手式。
见霰芷凝神观看,乔安点头,开始为她演示。
只见她双掌如蝶舞乱花般纷繁变幻,偏又攻守有度,瞧起来力道似乎都不重,直如花拳绣腿般,但霰芷心知肚明,以小姐的内力,随意个武林高手未必能接得住三掌。
乔安使得极快,看得人眼花缭乱,霰芷在旁努力看着,却也只朦胧懂得一二成,正苦苦思索,乔安已经收手而立,向她微笑道:怎样?霰芷摇摇头,道:小姐,太快了,我只能看见几招。
不过,若是换了那娇小姐,肯定更看不清,别说抵挡了,等我把这套掌法学好,看她还是我对手不是?小姐,这里是庭院,人来人往的,不方便,不如我们到后院去,你慢慢一招一式教我,好不好?说着上前拥住乔安,半拉半推地带她到后院去了。
刚刚还掌风阵阵的庭院顿时又陷入沉寂,一阵轻风吹来,方才乔安站立的花坛里开得正繁茂的秋海棠花瓣纷纷飘落,瞬间只剩光秃秃的枝头,随即又陷入寂寥无声之中。
又过了许久,两道人影自一旁的高楼上飘然跃下,立于庭中央,看着落了一地的秋海棠花瓣,两人对视一眼,施映璇道:摇光,你的功夫比我好,眼力也比我高明,又跟随小姐日久,你怎样看?莫光盯着满地落给,面无表情,道:小姐虽然早将秋海棠花震碎,却依旧缀于枝头,等至风吹放落,可见其内力阴柔,力道收发由心,极是高明,只是——施映璇皱眉,道:只是如何?莫光的声音中多了份悲哀无奈:只是,跟先前小姐与莫哈伊比武时的武功相比,已经有所退步。
仅比四年前小姐碧秋掌法初成时高出一筹,并不该是小姐应有的水平。
施映璇紧锁眉头,问道:会不会小姐只是为了给霰芷示范,并未用全力,因此有所不及?莫光摇摇头,道:小姐确实有所收敛,但我跟她许久,对她的武功最为清楚,她刚刚显出的实力已经足以使我推测出她如今的水平。
或者,从与莫哈伊一战后,小姐的内力就在渐渐滑退。
施映璇咬住唇,满脸忧色,想是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半晌,他低叹道:我听阿丽雅说,那位薰然公主又目失明,像是中了血曼罗与满园春,迎仙驾等花草混合的剧毒。
居她所言,这些花草混在一起,根本就无救,不知为何为那薰然公主居然无事,甚至眼睛还渐渐好起来,实在令人不解。
我查遍医术,也没找着良方,不知小姐是怎样做到的。
莫光突然问道:你跟那个阿丽雅究意怎样?施映璇眼中微显迷乱,烦躁地道:就那样了,还能怎样?随即,他的心思又转到乔安身上,忧心忡忡,摇光,我不知道小姐怎样治龙薰然的,但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莫光叹息道:我早有同感,如今看着小姐内力消退,更是担心。
不过小姐如今依旧安然无恙,万毒之首并没有肆虐,或者这是唯一能说服我们的证据吧!施映璇却没有那么乐观:小姐内力开始消减,就是不妙的讯号。
至于万毒之首,或者是因为闭心诀第三层的内力过高,即使有所消退,暂时也还依旧能克制住它也说不定。
不管怎样,这不是件好事!摇光,你说小姐有没有感觉到自己体内的变化呢?莫光摇摇头:我不知道。
不过,你倒不妨说说,小姐刚才知不知道我们躲在一边呢?我也不知道。
施映璇看着他,两人相对苦笑,谁能看得透乔安呢?只是.......心中那份由衷的关切又无法磨灭!两人同时叹口气,望着空荡荡的院落,不知该如何是好。
尤其是施映璇,除了乔安内力消退,他心中还有更深层的忧虑,从乔安中万毒之首就开始的忧虑。
万毒之首.......即使能压制着叫它不发作,但终究是毒药啊!摇光,无论如何,我要找小姐谈谈!每次进宫回来,乔安的情绪都很好,嘴角总是带着幸福甜蜜的微笑,眼神柔和如水。
这日也不例外,脚步依旧格外轻快。
只是,转过一道长廊,乔安却停下来,也不转身,只平视着前方的空气,忽然开口道:摇光啊,我把无名谷的谷主之位传给你,好不好?莫光吓了一大跳,急急出现在她的眼前,匆忙道:小姐,你别开玩笑了!乔安早料到他会有这种反应,笑道:我可不是开玩笑,我想了很久了,不仅是无名谷谷主之位,我还想要召天玑回来,把君氏还他。
我替他劳累六年,他也已经携美游历六年,逍遥自在了六年,该换他劳碌几年!你说呢?莫光越听越是惊诧莫名,惊道:小姐,为什么要这样做?乔安悠悠叹道:我活了二十四年,可是,从六岁开始,生命就不在我的掌控中,或是仇恨,或是责任,总有事情叫我身不由已地随着命运转摆。
如今徐府事情告一段落,无名谷跟君氏也都正常动作。
我也该卸下那许多责任包袱,为自己而活了。
我应该可以自私几年吧?莫光苦涩地道:小姐,是龙宸宇,是不是?乔安嫣然而笑,悠然道:是啊,我只想要做乔安,没有任何负担责任的乔安,像普通人一样,不再担忧许多事情,简简单单地活着。
什么无名谷主,君氏少主,我全不想做了!莫光低叹道:我明白了。
他蓦地抬起头来,看着乔安,道:小姐,我懂你的意思。
不过,谷主这位属下绝不敢担当,至于君氏,我想天玑跟我的想法该是相同的。
不过,如小姐确实想要卸下这担子,按谷中的规矩,该由小姐的嫡系弟子,逸凡少主接任才是。
信据谷规,无论谷主指定的继任人是谁,无论年纪大小,谷中弟子都必须唯命是从,尽心辅佐,不得有违。
小姐放心,属下跟一众师兄弟定然尽全力维护少主,协助他处理日常事务,绝不会有丝毫怠慢不敬之心。
乔安笑道:那逸凡怕不是要埋怨死我了?再说,他也实在太小,让他担这样重的担子,太为难他了。
莫光思索了会儿,献策道:那这样吧,属下与师兄弟们先帮助管理无名谷及君氏的日常事务,谷主这位暂且虚悬,待少爷成年后再正式接任。
小姐,这样可好?总之,无论如何,我们是绝不敢接下谷主之位的,请小姐见谅!乔安低头想了会儿,道:暂且这样吧!等我再想想,看看有没有更好的法子!莫光点点着,记起施映璇的话,拱手道:小姐,天璇似乎有事想要跟小姐说,正在后厅等着呢!乔安点头示意知道,往后厅走去,不禁笑道:真是奇怪,怎么最近好像你们都有事要找我呢?刚刚在路上才被天权截住,又说宇居心叵测,要我小心防备,现在又换了天璇,该不会是同样的事情吧?莫光摇摇头,郑重地道:小姐,天璇要说的是攸关小姐性命的事情,是关于万毒之首的!乔安的神色也凝重起来,不知为何,心中竟涌起些许不详,脚步也跟着顿了会儿,又举步往前走去,却不再说话了。
甫跨过后庭门槛,乔安便见施映璇正襟危坐,神色肃穆,心中的不祥越发浓重,上前入座,淡然道:听摇光说,你有事要找我谈,是关于万毒之首的?施映璇没有回答,反而问道:小姐,天璇有一事不解,想要向小姐请教。
乔安点头道:你说吧!施映璇道:小姐,天璇从医书得知血曼罗与迎仙驾,满园春,醉笑蓉,青紫罗等花草混合便成剧毒,敢问小姐,此种剧毒可有解药?乔安已知他是为什么而来的了,微微放心,道:绝无解药!施映璇紧追问道:那龙薰然中了这种剧毒,为何不但性命无忧,反而日渐康复?天璇着实不解,请小姐不吝赐教!乔安也不隐瞒,坦然道:血曼罗等混合而成的剧毒确实无药可解,不过凡事总有例外。
我身中万毒之首,体内有着上万种剧毒,连带着我的真气中也含有剧毒,且毒性之烈远胜于她体内的血曼罗之毒。
因此,当我为她祛毒时,内力经过她周身诸经脉,便会将她体内的毒素吸收。
七年前,龙宸宇遇刺秘中的笑春风剧毒,她也是这样化解的。
莫光听着,也是一怔,心中忧虑更深。
而施映璇则点头道:换而言之,小姐是将她体内的剧毒吸入自己的体内了?再换而言之,小姐你是在以命换命,拿自己的命去换龙薰然的命,是不是?他的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激动,终于忍不住吼道:小姐!你体内已经有着上万种毒素,却还这样做,你难道就不能爱惜自己一点吗?乔安叹道:当时的情形,我也别无选择。
锦儿临终前千叮万嘱咐,要我好好照顾薰然,可转眼间,她也身中剧毒,无药可救。
除了这样做,我还有别的选择吗?难道你要我眼睁睁看着薰然毒发身亡?那我怎么对得起锦儿呢!再说,她淡然一笑,不在意地道:正如你所说,我体内已经有着上万种毒素,再多加一点两点也无所谓啊!多加一点两点无所谓?施映璇重复着,眼中有着深深地恼怒,喊道,可是,如果能叫小姐体内的毒素少上一点两点,我情愿用我的命去换啊!小姐,那是毒药,是对人有害的毒药啊!说着,他竟忍不住滑然泪下,哽咽难言。
瞧着情绪如此激动的施映璇,乔安不禁诧异,转头看看门边站着的莫光,却见他也是一脸茫然,不知所以。
想了想,乔安上前,道:天璇,我知道你关心我。
不过,你不用太过忧心,我知道分寸,不会跟自己过不去。
你知道,我很想活下去,活很久很久的!不,小姐,你不知道!施映璇深吸一口气,控制住情绪,一字一字道,有些事情,小姐你不知道。
当年,师傅临终前,曾跟我说过一段话,要我找寻恰当的时机转告小姐,我本想瞒下,永远不说。
可是,小姐你告诉我,你需要知道这些,必须知道这些!听他说到师傅关荣,乔安刚刚淡下的不祥预感再度涌起,甚至比先前更沉重,使她甚至有些喘不过气来。
怪杰关荣,这个她捉摸不透的人,这个不知究竟爱她还是恨她的人,这个永远会给她的人生带来难以预料转变的人,这次,他又会说些什么?乔安忽然陷入深深的恐惧中,或许他的话又会毁掉她原本安然的命运,将它再度推向不可知的未来。
强自压下转身夺门而逃的冲动,乔安直直地看着施映璇,咬着牙不说话。
施映璇也迎着她的目光,缓缓道:小姐,其实,师傅只跟我说了一句话,他说,万毒之首毕竟是毒药,即使能够依靠寒冰真气的压制,但它毕竟是毒药!这句话让我想了很久很久,终于明白师傅的意思。
他的脸色惨白,眼中泪光晶莹,却还是一字一字徐徐道:小姐,上万种毒素积聚在你体内,即使不会发作要人性命,但是,毒素会一点一点地侵蚀人的身体,也许很缓慢,缓慢得让人察觉不到,但聚沙成塔,集腋成裘,水滴也能穿石,铁杵也能成针!时间久了,那也是会致命的!小姐,你明白吗?莫肖也没有想到施映璇所说的竟是这样一个近乎毁灭性的消息,震惊至极,反射性地掉头去看乔安,见她面无表情,只死死地盯着施映璇,似乎想要将他看穿般,不由得心生悲凉,不忍心再看她,别过脸去。
而施映璇就没有这个权利,只能迎接乔安锐利如剑的目光,不能有丝毫退缩。
还有别的话要说吗?他到底还有多少遗言,一起说了吧!乔安终于开口,不用于锐利的眼眸与木然的表情,她的语气竟然十分平静,像是在说今天天气很好这类的话题般。
施映璇几乎不敢想念自己耳朵,怔怔地看着乔安,竟发现她的嘴解似乎还渐渐带上些许笑竟,像是还没有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不禁急道:小姐,你明白我话中的意思了吗?乔安骤然笑起来,笑颜如花:我怎么会不懂呢?我太懂了!她转过头去,看着莫光,继续笑道:摇光,你知道这让我想起什么了吗?不等他回答,她便自顾笑道:我想起六年前的事情了。
六年前,也是这样,就在我觉得离幸福最近的时候,你拿来了我那好师傅的遗信,告诉我徐府之仇未了,还有元凶逃逸在外。
然后,我就按照他所设想的确良,乖乖地放弃所有,却找那个死了三十一年的尹细雨!这次又是这样!她冷笑着,悲哀着,绝望着......她一直很努力地修习闭心诀,来压制万毒之首发作,很努力地活下去。
可是,直到现在才知道,原来这远远不够的!即使万毒之首不发作,即使她的闭心诀登峰造极,空前绝后,却也只是枉然,万毒之首依旧能够置她于死地!这消息,足以使她飘在云端的那颗心瞬间坠入地狱了!是的,毒素积聚人体内,确实会逐渐侵蚀身体,使人日益虚弱,最后致死。
她也是学医,造诣还相当高,这道理,她明白。
而且,不同于先前,这危机还不能够靠寒冰真氯来压制,没有其他的办法解决,除非.....她想起之前的往事,尤其是这一年,她的情绪越来越多,幸福,悲伤,甜蜜,酸楚,混乱......常常会觉得疲倦,想要睡觉......这些都是以前所不曾感觉到的......前几天张薰然祛毒,她明显感觉到艰难.......她曾以为那是自己闭心诀修炼到了第三层后返璞归真的表现,曾以为是祛毒到了最后紧要关头,现在才知道,事情不是这样简单的......正如施映璇所说,但聚沙成塔,集腋成裘,水滴也能穿石,铁杵也能成针!而如今,时间确实已经够长了,该是噩梦开始的时候!乔安闭上双眼,心渐渐地往下沉,一直沉到不见底的深渊。
果然,命运不会这样轻易地给她幸福!果然,即使她距离幸福只有一步之遥,但这一步,却是咫尺天涯,永远都迈不过去了!眼前还及稀浮现出施映璇那无奈哀伤却又不得不说的神情,莫光震惊得近乎呆滞的模样。
除了治好万毒之首,没有其他的办法。
这句话,也就等于宣判了她的死刑!她越来越不明白她的师傅关荣,不懂他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如果说先前尹细雨之事,还能找出原谅他的借口,那么,今日万毒之首的事情就又让乔安陷入深深的迷茫。
他应该早就知道,身中万毒之首的乔安将必死无疑,那又何苦再伪造出伊细雨这个元凶来呢?他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其实,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反正慕容德已死,爹娘的冤屈也被平反,徐府事情已经算是完结,现在,乔安睦正该担心的,是她自己,是万毒之首!或者,也没什么需要担心的,因为,无论如何,她将要面临的,都是死亡,所差的,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那么,自己这些年来那么努力都是为了什么呢?她冷笑着,眼角眉梢忍不住带上了淡淡的忧伤,挣扎了那么久,到现在才发现,原来一切都是枉然!曾经以为,或者当初离开宇还是有所获的,至少,她能陪他更长的时间,可是现在才发现,兜兜转转那么久,他们竟又回到原先的起点,回到六年前。
而这次,却是真的没有任何侥幸了!此情此景,她情何以堪?宇情何以堪?他能承受这样的结果吗?你在这里做什么?伴随着声音而来的,是腰间有力温暖的手。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调,熟悉的气息,熟悉的体温。
不用回头,乔安便知道来者是谁,不禁微微笑了。
人说,说曹操,曹操就到,原来,想着曹操,曹操也会来的啊!怎么刚刚离宫还不到一个时辰就又急急地转回来?想我了吗?可是,为什么不去飞炫宫找我,反在这里呆站着,失魂落魄的?听说你已经占了近一个时辰没动过了,出什么事了吗,安?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柔软,使得乔安原本冷冻着的情绪也在瞬间融化,疲倦,悲伤 ,哀凉,还有深不见底的绝望跟痛楚,统统涌了上来,瞬间便将她淹没。
乔安缓缓转过身,缓缓地抬起头看着他,随即将头靠在他的胸前,幽幽叹息,轻声道:宇,我累了,很累很累。
方才惊鸿一瞥,已足以使龙宸宇瞧清楚她眼听疲倦悲伤,觉出了乔安与往常有异,他心感奇怪,却不多问,只柔声道:若是累了,就好好歇息下,别那么操心了。
乔安点点头,竟然顺从地道:嗯,从今往后,我什么都不再想了。
龙宸宇听她连语气也跟往常不同,隐隐竟带着些许虚弱,出现在刚强冷定的她的身上,分外使人心生不忍怜惜。
今日的乔安,确是跟寻常不同,像是受了什么打击。
不知究竟出了什么事情?龙宸宇想着,见她模样确实极为疲惫,心中不忍,道:我抱你回去睡会儿,好不好?乔安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微微的点点头。
龙宸宇伸手将她打横抱起,乔安将头偎入他的怀中,许久都没有声响,像是睡着了般。
龙宸宇也不扰她,甚至害怕走得太急颠着她,只缓缓而行。
忽然,乔安的声音从他怀中飘出,轻轻的,柔柔的,低低的,似乎风一吹就能吹散般:宇!龙宸宇微微低首,离她近了些:嗯?如果有一件事,你明明知道结果是失败,那你还会去做吗?龙宸宇一怔,想了想,答道:不一定,有些会去做。
比如对于乔安。
这样啊!乔安沉默了会儿,又问道:宇,你害怕死亡吗?龙宸宇脚步一顿,随即继续徐行,淡淡道:不怕,但是我怕死别。
哦。
她答了这句,又沉默了,过了许久才问道:宇,生离与死别,你选哪个?看跟什么人,如果是你,我都不选!如果,非要选一样呢?这下轮到龙宸宇沉默了,脚步也愈加缓慢,半晌才缓缓道:生离。
为什么?只要活着,才有希望。
只要活着,才有希望。
乔安喃喃念着,轻轻道:这句话,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龙宸宇又恢复先前的速度,道: 为什么问这些?有些事情,逃避不了的。
她喃喃道,声音开始模糊,宇,如果我死了,你会很难受吗?龙宸宇停了下来,看着怀中黑亮顺滑,随风飘散的青丝,神色开始凝重起来,静默不语。
乔安的声音更加飘散:怎么不回答了?龙宸宇动动嘴唇,一会才道:不会,我会跟你一起走。
你的答案还是跟六年前一样呢!她笑道,腔调里带了明显的睡意,可我想要你活着。
龙宸宇继续往飞炫宫走去,这句话我也在六年前听过。
可见,有些事情是不会变的。
有些事情不会变,有些事情变得很快。
还有一些事情,你以为它变了,事实上却没有变,一直都在那里,只是,你没有发现,没有发现......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龙宸宇听得茫然却又不安,六年前,她也问过这个问题,之后就毅然决然地伤了他,然后,离开,消失无踪!他忍不住低声问道:安,到底怎么了?乔安迷迷糊糊地道:宇,我想跟你在一起!龙宸宇舒了口气,嘴角逸起笑意,柔声道:我们会在一起的,没人能拦得住我们。
不,老天爷会拦着。
宇,我不能嫁给你,绝对不能!龙宸宇心陡地一紧,微微抽痛:为什么?安,为什么?对你太不公平......因为,我怕我会死......虽然不明情由,龙宸宇依旧心痛难忍,急急道:不会的,安,我会护着你,不会让任何人伤你一根汗毛的!不,会的......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听不清楚,龙宸宇急忙凑近她,却只听见几声嘟囔,难以辩认。
他忙问道:安,你说什么?说清楚啊!为什么会的?什么会的?乔安梦呓着,他却只能听见几个断断续续的词语:六岁那年......百煞竹林......闭心诀......终于,她的声音渐渐消失,而龙宸宇则听得莫名其妙,只隐隐觉出不妙,闭心诀......他将乔安又抱得紧了些,加快脚步往飞炫宫走去。
回到寝宫,小心将乔安放在床上,为她盖好被子,龙宸宇凝视着她。
她似乎睡得并不安稳,秀眉紧皱,实时呢喃几句梦语,却听不清楚。
替她轻轻拂去飘落眼上的青丝,龙宸宇忍不住问道:安,你究竟瞒了我什么事情呢?是不是六年前的事情也与此有关呢?不管她瞒了他什么,他都一定会知道的!一定!外面传来尚公公似乎亘古不变的声音:皇上,丞相大人与御史大人求见!龙宸宇看了眼乔安,已经恢复平定,淡淡道:带他们到御书房,朕即刻便到!然而,等到龙宸宇从御书房回来,飞炫宫已经人去楼空,哪里还有乔安的身影?他皱皱眉,问飞炫宫的侍卫,得到的禀报是,明慧郡主半个时辰前醒来,什么话也没说便匆匆离去,他们也不敢阻拦。
听过后,龙宸宇更是茫然,乍去乍离,乔安今日究竟是怎么了?再想起先前乔安朦胧中的话语,更觉不安,吩咐道:来人,秘密传汪浮秋觐见!而此时此刻,乔安正京城西郊龙云山的半山腰。
龙云山是紫星的名山,风景秀丽,环境幽雅,古寺林立,甚至紫星朝斥巨资所建的护龙寺亦坐落于此。
但龙云山最有外的却是峰顶的许愿石。
据说,凡有诚意之人,于清晨第一个抵达峰顶,在许愿石上许下愿望,诚心祈求,便可梦想成真。
又经过一个时辰的攀援,凭借超绝的轻功,乔安终于抵达峰顶,看着悬崖边那块巨大光滑的白石,石上刻着三个秀逸而又有力的大字许愿石!想了想,她转身向前,向许愿石走了过去。
石边有座小小的佛龛,旁边放着香烛祭品,该是附近的庵寺所放。
乔安取过佛香,捧在手里,望着那光滑的白石,突然间苦笑起来。
这一幕,何等的熟悉?信女君千羽,佛前许三愿:一愿身体康健,二愿天伦永在,三愿觅得知心人,岁岁年年常相伴!当年,她在万般绝望下于佛前祈求,结果来到这个时代,曾经有过康健的身体,却在六岁那年失去;曾经有过幸福美满的家庭,却在一夕间颠覆;而如今,就连她仅存的爱恋,似乎也将掩埋。
现在,已经又到了要靠宗教来麻醉自己的地步了吗?现在,又到了祈求来世的时候了吗?若依旧佛前三愿,她会许下什么样的愿望呢?她冷笑着,缓步上前,对着白石,轻柔又坚定地道:我不知道命运你究竟想要怎样对我,如果你依旧还是以戏弄我,看着我的沦桑苦痛,引以为乐的话,那我绝不会让你如愿的!六年前做了一次抉择,说不清楚对错,而如今,我不想要离开他,我想要陪着他!我想要活下去!我想要跟他在一起!我想要他好好的!说罢,她毅然起身,将手中燃着的佛香丢入悬崖,转身走向她今番前来的目的地——妙心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