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宸宇那里依旧杳无音讯,仙雅居不敢多呆,怕露出痕迹,因此接下来几日,乔安竟然多往龙云山上去,或在许愿石旁迎风冥思,或在忘尘的居所彼此闲语。
还好龙薰然的驱毒已过了最后关头,而施映璇自从得知乔安疗毒的方法,便强将治疗残毒的事接过去,不许乔安再插手。
忘尘温淡,清雅而又博学,尤其对于佛学,她几乎无所不知。
看来,至妙心庵祈福清修,并非只单纯是个幌子而已。
这几日的接触,更是完全颠覆乔安心中芮妃的形象,唯一没有出乎意料的就是,忘尘确是如芮妃般执着坚定,处事待人有着自成体系的信仰,坚定得不容更改。
而最令乔安不解的却是忘尘待她的情形,并非不好,而是太好,如视亲女般,令她惘然不解。
这样的女子,这样的母亲,为何当年却要抛离亲自,隐居妙心庵?然而忘尘就如从前的自己,淡然沉定,不愿说的事情谁也问不出来,也难以试探。
而乔安为龙宸宇而费神浩思,虽然好奇,却也实在没有精力再去追寻这件陈年旧事。
何况,她并不想像对待敌人般算计忘尘,因为,她给她的感觉实在太像母亲,常常惹得乔安痴想,若是娘亲尚在,待她也该是这般模样的吧?仿佛是苍天终于感觉到她的过分捉弄,来补偿乔安那短暂的天伦。
若是没因杜明妍的误会,没有前几日万毒之首发作的征兆,那现在的她,已算是得到佛前三愿,了无遗憾。
金秋之晨,空气清新如洗,乔安踏着晨曦下山,脚步轻快。
不知为何,在忘尘那里,她总是睡得特别香甜,便如婴孩在母亲怀中的感觉,安心又舒坦。
静静回到仙雅居,甫踏入府门,总管汪浮秋便向她秉道:郡主,皇上遣人传来口谕,着您即使入宫!乔安一愣,随即浮起欢喜,他终于肯进自己了吗?顾不上细问,立时转身,往皇宫的方向而去。
一路上净是豪贵深宅,人影疏廖,因此乔安甚至都不掩饰面容上的喜悦,疾奔而去。
到了凌武门,果然再未受到任何阻拦,长驱直入。
飞炫宫中,依旧是熟悉的素淡房间,龙宸宇安然端坐,面前膳桌上摆着几色精致菜肴,时令鲜果,旁边香几上青炉焚香,淡淡轻烟袅袅而起,消散空中,却溢出满是的清香。
见乔安进来,龙宸宇微笑起身相迎,温柔谦和一如往常,仿佛他们并不曾有过先前那样激烈的冲突:安,你过来了?我昨日便去传旨,看来你是整晚都没回去,做什么去了?瞧见他俊逸清贵的容颜,熟悉温和的笑容,乔安突然心中一颤。
明明只有几日未见,为何却有着恍如隔世的感觉?有时她甚至会以为他永远都不再见她,也永远不给她解释的机会,甚至,她曾做过硬闯皇宫的准备...她遂然开口:宇,那日的事情——龙宸宇挥手打断她的话语,过来牵住她的手,往座位引去,边走边道:不要再说那件事了,你既然不愿意说,自然有你的理由。
原是我先前答应你了,却没守信,真是对不住。
安,你不会生我的气吧?毫不犹豫地,乔安摇头,道:不,你没错,是我——龙宸宇仍没给她说下去的机会,再次打断她,道:那就好,安,过来瞧瞧,这些可都是你喜欢的菜色,自从昨晚传旨后,我就叫御膳房不间断地烹饪,免得你来时只剩凉菜,你尝尝合不合口味。
说着,又从旁边端过冷石酒壶,斟酒,道:还有这酒,我知道你不爱醉酒,因此特意挑上好的挂花醇,香浓醇美,又不易醉,不知道你先前尝过没有?乔安摇摇头,接过他递过来溢香的酒盅,看着他殷切温柔的眼神,想也不想便一饮而尽。
见她饮毕,龙宸宇嘴角的笑容更深,隐隐地似乎还带了些诡异出来,也将手中的醇酒饮尽。
可惜乔安并未发觉,盈盈而坐,笑道:别站着了,坐下吧!龙宸宇依言坐下,为她布菜,忽然抬头,深深看着乔安,道:安,你可还记得,六年前我们也曾经闹翻过?那时我真的被你伤透了心,在你走之前,我曾经撂下狠话。
我说,总有一日,我会叫你后悔曾那样待我。
为什么这次重逢,你却并不害怕我对你不利?乔安心中微觉奇怪,仍笑答道:因为我相信你,我相信你不会丢我不利。
你相信?龙宸宇低低道,虽是疑问句,却并不需要任何人的回答,喃喃道:是啊,谁都知道,我待你最好,却根本不舍的伤你一丁儿点....乔安听他语气奇特,心中疑惑,忽然觉得眼前渐渐模糊,深沉的眩晕感随之袭来,甚至都还来不及想就已经昏了过去。
看着伏案的乔安,龙宸宇放下手中的酒盅,低声道:我说过的,总会叫你后悔的。
为什么你不相信?曾经那样伤我,如今有如是如此,为什么还这样笃定我不会伤害你?为什么还能够那样笑着说,我相信你?你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他低喃着,轻轻抱起混醉不醒的乔安,往内室走去。
温柔地将她放至床上,龙宸宇坐在床沿,俯首凝视沉睡的乔安,轻轻替她拂去飘摇而下至脸庞的青丝,低低道:为什么,闭心诀和寒冰真气对你而言能那样重要,而我不可以?我也说过,我不徐你看重任何人或事胜过我,为什么你也不相信?安睡的乔安尚未给他答案,门外已经传来尚公公千年不变的声音:皇上,大将军求见。
孟权佑?龙宸宇嘴角勾起一抹笑,低声道:来得还真快!随即扬声道:宣他进来吧!起身来到外室,端坐平日批阅奏折的桌前,信手拿起本奏折翻看。
不过时,孟权佑的脚步声已经响起,渐渐踏入殿内,微臣孟权佑叩见皇上!听闻皇上龙体微恙,以致早朝未上,属下忧心不已,特来觐见。
你倒是有心!龙宸宇淡笑着,将手中的奏折掷回桌面,发出砰的响声,震得孟权佑心中微颤。
沉默了会儿,只听见龙宸宇淡淡道:何必如此虚应?你来不过是为了乔安?是不是?她才刚到几时,你便随后而至,来得倒也真快,难道你在这皇宫里安插了密探不成?孟权佑从未听他口气这般阴沉,惊出了些冷汗,不敢答话,心中更是担忧乔安,偷眼瞧瞧四周,并未见她踪影,更是不安。
龙宸宇忽然又拍额,道:对了,朕险些忘了,先前安曾救过御膳房的那个钱文展的家人,又家他在御膳房仍司原职,算得上对他恩重如山,想必是他通知你前来的,是也不是?孟权佑哪敢答话,只是低头不语,心神震颤。
前几日他确实听闻凌武门之事,得知乔安跟龙宸宇别扭,他心中着实松了口气,龙宸宇的阴沉狠辣,精明算计,这五年来他领教得很彻底了。
同时,他也充分了解他并非宽容的人,是绝不肯放过背叛自己的人的。
因此,对于龙宸宇对乔安的好,他的心中始终质疑,无奈乔安执意不信,他也无可奈何,只得小心提放。
今日听闻龙宸宇病恙,罢了早朝,已觉不安,随后钱文展又从宫里传来密信,说明慧郡主入宫,瞧着皇上的模样,像是要对其不利,叫他立刻入宫,见机行事。
如今瞧见安然无恙的龙宸宇,听着他深沉淡定的言语,不知为何,心中竟涌起深深的恐惧,焦虑不已。
小姐究竟怎样了?龙宸宇低笑道:孟权佑,朕教你个诀窍,若想要别人信你的谎话,最好的法子莫过于半真半假,令人难以分辨。
看来,在这方面,你还欠缺的很呢!他不紧不慢地说着,越过桌案,瞧见下面那人已经身子紧绷,知他紧张至极,悠悠而笑,忽然转了话题,道:大将军,你说作为皇帝,朕的权势能大到何等境地呢?心忧乔安安危,孟权佑哪还有心思细想,顺口答道:皇上乃九五之尊,坐拥天下,喻称天子,既为苍天之子,自然能为人所不能为,远非常人能及!为人所不能为?龙宸宇笑了,忽然神色一敛,缓缓道:既然如此,孟卿不妨说说,若是朕倾尽全力想要得知一人下落,有没有可能五年无果?孟权佑心中巨震,脱口道:皇上?!额上冷汗涔涔而下。
龙宸宇微笑道:答不上来么?这问题很难吗?还是如今你已经心慌意乱,没工夫来想这些?没关系,比毕竟是朕的爱将,当年若没你,朕也不会轻易登上帝位。
既然你无心答题,那朕讲个故事给你听,如何?看着孟权佑微微有些颤抖的身体,龙宸宇嘴角的笑容更加诡异,却也不理会,自顾道:有位皇子曾觉得为天下所弃,不再相信任何人。
可是,有位女子悠然出现在他的生活,助他帮他,除了曾要求过的那条件之外,再也不曾图他什么。
纵然是交易,然而日夜相处,耳鬓斯磨,患难同济,生死与共,渐渐地,这个皇子对她产生了从未有过的信任,四年的接触竟然铸就难休的神情。
皇子本以为那女子是世上最不会伤他,弃他的人,然而,谁想得到,原来他们之间有着上代恩怨的纠缠,皇子居然是她杀父仇人之子,而她助他,甚至生情,也只是她复仇的手段而已。
原以为这世上待他最好的人,一转眼竟成了伤他最深的人!孟卿,你说,如果你是那皇子,你肯轻易饶了那女子吗?孟权佑已经知道乔安凶多吉少,心中绞痛,颤声道:皇上,小姐她究竟怎样了?龙宸宇却不答他,继续道:那女子隐于江湖,飘然无迹,她又极聪明,无人能及,本来是不可能找到她的,但皇子却也已经不再是皇子,而是皇帝,拥揽天下。
耗费大量人力物力,终于在四年后得到她的消息,可笑她的师兄居然还放出风声,说她已经过世,她真以为这样就能万事大吉了吗?孟卿,你可记得朕方才说过,若想要别人信你说的谎话,最好的法子莫过于半真半假,其实,还有更好的法子,那就是让所有人为你作证,让全世界都相信你所说的话。
你是不行,但那皇子很明显做到了。
你知道他是怎样做的吗?孟权佑紧咬下唇,不说话。
龙宸宇带着胜者的微笑,道:其实很简单啊,他只是做出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隐约表现出对那女子的神情,落在有心人的眼里,自然会替他补充注释,对不对?又过了两年,眼看着造势已成,是该行动的时候了,皇子就假装那女子师兄的笔迹写了封密信,说他将到那女子置身之所密访。
便如他想找到那女子一般,那女子自然避他唯恐不及,而那女子偏生又是聪明之人。
有道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说的一点也不错,那女子自然以为皇子所离的京都是最安全的地方,谁知却正好落入殻中。
为了诱她前来,皇子还能安排那女子之父的翻案,当然,他也不会忘记叫人假装自己离京的表象。
说到这里,孟卿该知道朕说的是谁了吧?其实,还应该多谢孟卿,若无你,朕还真不知道如何才能不露痕迹地诱安到京都来呢!你也知道,安是个那样聪明的女子,精明敏锐,一丁点的破绽都会致使前功尽弃的。
孟权佑尽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不叫它发作,却还是忍不住,咬牙道:这样说来,从一开始,这一切就都是你布的局了?你究竟想要怎样?龙宸宇并不介意他言语的无礼,淡笑道:朕不想怎样,朕只是想要讨回自己为她浮出的代价而已。
接下来的事情,想必你也有所知,不过一定不全。
何况,做了这样的事情,能去算计隐谋乔安,说实话,朕也觉得相当得意,忍不住想要跟你分享下。
安来到京城,重逢,震怒,当时都是精心安排的,现在看来,朕该是演得相当不错,不然怎能骗过她?那样精明的人啊,居然对朕半点疑心都没。
他摇摇头,笑着,相当之得意,道:朕寻机与她讲和,消除其戒心,赢取她的信任。
不过朕也没想到她居然那样轻易就信了,答应伴朕。
看来,她对朕也并非全无情意,不是朕一点点地试探,试探她的心思,等到了合适的时候,就将她引进朕的控制范围——皇宫。
何况,叫她看着朕的后宫三千,为她敲响警钟,当然也能勾起她的嫉妒之心,进而试探出她的真心。
说到这里,那个薛洪益倒是帮了朕的大忙。
朕在宫外因安遇刺,她若是有心,自然会提议往后在宫中相见。
事实证明,朕赌赢了!之后在皇宫的事情,朕想,从安跟你安插在宫中密探的口里,你已经知道得差不多了,就不用朕再多言了。
孟卿,你来评判评判,朕这个圈套陷阱设得如何?孟权佑咬牙切齿,冷冷怒道:好,真好,好得不能再好了!好有什么用?龙宸宇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声音也渐转阴沉森然,冷笑道:不管是多好的计谋,不管朕真情假意付出多少,最终却还是抵不过她的绝情绝意!朕亲手布置的感情陷阱,一步一步按照着朕的意愿发展,却居然在最后关头失败!她居然把寒冰真气跟闭心诀看得比朕还重要!哼,闭心诀,她乔安,果然是没有心的!孟权佑眼中爆出精茫,缓缓站起身来,一字一字道: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龙宸宇悠然道: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当然不希望就这样默默堙灭,自然想要宣扬,为人所知。
虽然说,朕没在她心中占据最重要的地位,不过比气你们来,朕的分量可就重得多了,不是吗?算起来,朕也算扳回些许。
而且,在做某些事情之前,朕会先安排好退路的。
你真的以为龙宸锐那个莽夫能跟朕对抗吗?朕留着他,为了就是今天。
朕真的很想知道,她究竟有多信任朕呢?孟权佑,如果你告诉她朕刚刚说的话,朕却否认,你说,她会信谁呢?孟权佑双拳紧握,骨节凸显,格格作响,眼中燃烧着熊熊火焰,一字一顿地道:你究竟把她怎么样了?龙宸宇轻松自在,洒然道:你放心,朕没杀她,不管怎么说,她终究是朕喜欢的女人,即使现在朕也仍有兴趣,否则也不用安排龙宸锐这个替死鬼了。
朕说过了,只是想要讨回自己为她付出的而已,你可知道朕为她付出了什么?不只是真情啊。
孟权佑,人人都说朕是文弱公子,你可知道,朕也曾有着不俗的武功,然而,为了她,毁于一旦。
真情,就算是朕讨回来了吧,所以,朕还想要她的武功。
武功?孟权佑心中忽然涌起深深的恐惧,犹如夜晚的暮色般深沉蔓延,无边无际:你究竟做了什么?相比较于孟权佑声音的颤抖,龙宸宇的声音就显得格外镇定淡然:朕在她喝的酒中,放入了化功散。
不仅仅是报复,还因为,他不允许她看重什么人或事胜过他,他说过的。
最深的恐惧刹那间化为现实,孟权佑怔了怔,半晌回不过神来。
忽然间发出如受伤的野兽般的嘶吼声,起身如剑般向龙宸宇冲去。
然而龙宸宇却似乎早料到他会有这般反应,比他更快地按了椅子扶手边的按钮,一道铁网从天而降,正好将两人隔在两边。
孟权佑紧紧抓着铁网,怒视着龙宸宇,几乎想要用眼神将他撕裂。
龙宸宇却满不在乎,悠然笑道:你可知道朕为何平日喜欢呆在这里?这飞炫宫是朕的寝宫,早就安排重重机关,纵然朕不懂武功,来犯的刺客也休想轻易得逞。
如你这般功夫,也拿这铁网没办法想要杀朕更是没可能,不是吗?哦,对了,朕险些忘了,这样精巧的机关是朕的园林师所为,而朕的那位园林师,正是受安的所荐,像区枢大师学的艺,所以,无论是想要硬拆,还是寻法破解,你都可以死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