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龙宸宇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清晨了。
龙宸宇慢慢睁开眼睛,揉揉有些酸痛的脖子,睡眼惺忪地向四周瞧去。
经过昨夜一夜秋风,醉仙亭四周的地上已是铺了一层的红叶,如红地毯一般。
空气中带着些深秋的凉意,有些叫人泛冷。
太阳尚未升起,只有东方泛起些鱼肚白。
四周还微微有些模糊,但是寂静异常。
昨日的事情渐渐回到了龙宸宇的脑海之中,他低头环视已身,发现自己靠在醉仙亭的亭柱上,左肩的伤口早已被人用白布包扎得好好的,或者是敷了什么药的缘故吧,早已不甚疼痛了。
身上的麻木感也已经消失,只是觉着全身无力,应该是重伤又失血又中毒的后遗症吧!看来,乔安所说的在老天爷那的一半性命,已经取了回来了?乔安!龙宸宇猛地一惊,四下环顾,却见乔安在离他不远处盘腿而坐,双手捏了剑诀,闭目宁修,便如她在密室中的模样一般,心中才渐渐定了下来。
因为离得不远,龙宸宇甚至能看到她的脸色苍白,额际隐隐有着些细细的汗珠。
看来她为自己刚驱毒完没多久,且耗损内力甚多,不然也不会这幅模样了。
想起昨日里的事情,龙宸宇的眼眸骤地幽深起来,直直地瞧着乔安不语。
肯那样子地去救她,是因为她对他而言是重要的吧?甚至比自己都还重要!为什么会这样子呢?有什么人会是比自己还要重要的呢?是自己喜欢的人!这样的一个念头突然浮上了心头,吓了龙宸宇一大跳,急忙压下这种荒谬的念头。
只是,在内心深处,又似乎隐隐在同意这样的观点。
是喜欢,所以自己才会变得这么奇怪;是喜欢,所以自己才分外受不得她的气;是喜欢,自己才会对有着对别人没有的深深怜惜;是喜欢,所以愿意对她许下诺言,绝不杀她;是喜欢,所以才会愿意用自己的命去救她......越想越是觉着有理。
可是,自己可以风流皇子龙宸宇啊,倘若是喜欢,自己又怎会不知呢?他想着想着,却又失笑了。
那些所谓的情,又是什么样的感觉呢?逢场作戏,利用玩闹,怎么这样的情多了,反倒叫自己分不清真假了?对乔安,那才叫真的情,信任,依赖,眷恋,至死不休!想通了这些,龙宸宇忽然觉着全身心都轻松起来了,如同得到了新生一般。
他重新瞧着乔安,用看自己喜欢的人的眼光来看她,那样完美的容颜,那样沉静如水的熟悉神情,那样带着淡淡的出尘气质......总之,乔安的一切都叫他着迷。
喜欢她,不因为她美貌,不因为她聪慧,不因为她是无名谷谷主,不因为其他一切,只因为,那是乔安,是他信任喜欢的乔安!不关其它!是的,只是喜欢而已。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乔安的呢?龙宸宇依然痴痴地瞧着那白色的人影,凝神冥思,却发觉根本说不清楚,只是觉着,从很久很久之前,乔安对自己而言,就跟别人不一样。
或者,远在自己知道喜欢她之前好久,这种情绪就已经开始了吧,只是自己并不知道,只任由岁月将它慢慢发酵,散出醇美的气息。
之前,自己一直想着要将她永远留在自己身边,或者,自己想要挽留的,并非是她的才能,更是她的人,她的心吧!只是,自己原说不会动心的也知道,感情是帝王之大忌,何况,以乔安的性子,喜欢她也只是自讨苦吃罢了,根本就没有希望的。
只是......一想到可能会失去乔安,心头撕裂般的疼痛却又叫他不得不去面对自己的心。
昨日在生死线上绯回了一圈,当是心头的遗憾与痛楚还不够明显么?就算是帝王,也只是凡人,难道就不能喜欢一个人么?何况,那是乔安啊!只一意帮自己,从不曾伤过自己的乔安啊!难道还怕些什么吗?但不管怎么样都好,既然自己已经知觉,便绝不会叫她从自己身边溜走的。
不管她的性子有多冷淡,不管她有多绝情,他不相信,凭自己的真心,难道就打动不了她分毫么?他龙宸宇喜欢的人,绝不会放弃的!她以前吃过那许多的苦,今后,他一定会给她世界上最好的一切!想着想着,想到甜蜜处,龙宸宇嘴角渐渐弯起了幸福的弧度。
时间一刻一刻地流逝着,东方忽然燃起火红的朝霞。
宁修以恢复功力的乔安眼睫毛忽然动了几动,接着便慢慢睁开眼睛来,正好对上龙宸宇炽热的视线。
乔安微微一怔,似乎在那眼光中发现了某些叫她抗拒的东西,侧转了脸,不看他。
龙宸宇却丝毫也不觉尴尬,只是笑了笑,柔声道:你醒了?好些了没有?昨日辛苦你了!乔安冷冷地道:你放心好了,我不会轻易死了的。
你觉着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龙宸宇心情正好,语音轻快,道:我觉着一切都好,看来是没有什么大碍了。
只是,全身似乎都没有力气一样,想是重伤之后的正常反应吧!乔安身子一僵,缓缓地转过了视线,瞧着龙宸宇,眼神中似乎带了些哀伤与不安,看得他心中一阵不祥的预感。
果然,只听得乔安低声道:你觉着全身无力,有一半的缘故是重伤失血加上剧毒刚清,只是,更重要的是,那黑衣人那一指正好戳在你的琵琶骨处,且力道及其凌厉,琵琶骨已经全碎了。
我虽已尽力给你接好了,可你那一身功夫,却已......到后面,她似说不下去了,低下了头。
龙宸宇的笑容一僵,身子猛地挺直,却牵动了左肩的伤口,一阵剧痛,彻骨透心。
他木然地问道:你是说我已经武功尽失了么?而且以后也再不能习武了?从今往后,我就要像个废人一样了么?乔安不敢看他的表情。
身为习武之人,她深知武功尽失对他意味着什么。
而这,全是自己惹出的。
龙宸宇不知道,昨日里,她本可赢的,只是因为想见识北疆的功夫,才故意不用全力的。
那一指,她本能躲过的,只是,早先的形势误导了龙宸宇,才会使他以为自己已经无暇理会,遂挺身替她挡下的。
而这一指,却叫他......龙宸宇明白了那深默的含义,只觉全身更加无力,颓然倒在了背后的亭柱上,怔怔地瞧着周围已显得有些光秃秃的枫树,心头一片冰凉。
如同一个巨富之人在一夜之间变得一文不名一样,一个武功高强的这突然变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那种巨大的反差与失落,任谁也难以承受。
只是,纵使心中有着千百般的不甘与苦闷,龙宸宇却仍发现,假使时间可以倒流,他还是会去偷挡那一指的。
瞧了一眼他落寞的表情,淡漠如乔安,心头也泛起丝丝愧疚与歉意。
沉默了半晌,龙宸宇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一般,振作起精神,出言相慰道:安,你不用不安,更不用愧疚。
若不是你,我如今恐怕已是个死人了。
我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了,至于......我本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现在只不过名副其实了而已,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话虽如此,他的心中却仍就有着挥之不去的苦涩。
这一点,乔安又何尝不知?只是她很少安慰人,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反倒是龙宸宇想了半日,低低地笑了:好了,安,不用这样颓丧,只是没了内力而已。
这世上,不会武功的人多了,不都过得好好的么?再说,这世上,许多事情都不是靠蛮力可以解决的,头脑可远比武功有用得多了。
再说,有你在我身边,我害怕些什么呀!好了,不说这些了。
对了,安,你昨日里怎么知道我被人围攻,来得这样及时?乔安低声道:我并不知道你被人围攻。
昨日里,你刚出绿幽苑,我就瞧见了有人放出无名谷的信号,所以赶去瞧瞧。
到了才知道没什么大事。
回来的途中似乎听见了你的声音,所以就过来瞧瞧,结果刚好碰见。
龙宸宇瞧着她,左看右看也不像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女,为何昨日应敌的经验那样丰富?想了半日,他还是问了出来:安,你难道平日里经常出手么?乔安闻弦歌而知雅意,叹了一口气,淡淡地道:难道你以为我的功夫就只是靠潜修修来的么?无名谷自有无名谷的规矩,我的是寒冰真气,由谷主亲传。
其他则为旁系,要么由其他人传授武功,要么干脆虽是师父的嫡系弟子,却也免不得这些。
二月到三月,便是无名谷试练之期。
每年的那个时候,师父都会为我挑好对手,给我一个月的期限去击败他。
师父的眼力奇高,每次挑选的对手都比我高上一线,且那些人都是些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的巨盗恶匪,我想要击败他们便要花尽心思,营造种种形势创造对我有利的条件。
从八岁开始到十三岁,我经过了五年的试练,每次都凶险无比。
龙宸宇倒并没有太担心,笑道:有你师父暗中助你,虽会有些凶险,却也应该不会致命。
乔安摇摇头,缓缓地道:你错了,他从不会施以援手。
我记得我说过的,有时候,我师父是一点也不会在乎我的生死的。
早在试练之前,他就跟我说了,倘若我击败敌手,那就死在那人的手里好了。
那也只是我命该如此,怨不得别人。
龙宸宇悚然而惊,世上竟有这样的师父?想着乔安一个小女孩却要去对付那等凶恶的人物,他心中的怜惜愈加深重,声音温柔地道:安,你放心,以后不会再有这种事情了。
无论如何,我都会护你周全的!对了,你刚刚说什么嫡系旁系,同为无名谷的弟子难道还有许多区别吗?哦,这是你们谷中的事情,我原不该多问的。
乔安却并不在意,淡然地道:只要你不说出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无名谷的弟子分为嫡旁现两系。
只有无名谷谷主可收取嫡系弟子,修习就丢给他们内功心法,从旁加以指导。
且无名谷谷主之位只能由嫡系弟子继承。
我师父就只收了我一个嫡系弟子。
龙宸宇还想再问些什么,却见乔安突然盈盈起立,面向东方,像是瞧见了什么一样,目光突然凝固住了,神情专注,心中不由好奇。
顺着她的目光瞧去,龙宸宇才发现,不知何时,太阳已经缓缓升起,露出了大半个脸。
到了最后,那太阳像是奋力一跃,脱离了地平线。
不同于夏日里的火热灼目,深秋的太阳显得温和多了,正对着看也不会觉得刺眼。
看了一会,龙宸宇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又回到了乔安身上,之见旭日的光辉洒在她的脸上,遮去了功力巨损引起的苍白,映出一片红晕,光晕流转,如美玉明珠,丽不可言。
龙宸宇瞧着瞧着,又渐渐痴了。
初升的旭日,总是生命与朝气的象征,给人以蓬勃向上,精神振作的感觉。
乔安专注地瞧着那朝阳,似乎想要从里面找出些什么一样。
她自六岁开始修习闭心诀,最重心神的修养,因此在这方面的感觉也远比旁人敏锐。
从龙宸宇醒来时,她就明显感觉出了他的变化。
若是往日的龙宸宇,当务之急当是追查那些黑衣人的来历,揪出幕后主使并以牙还牙去,哪里会在这里反常地问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只是她的心头隐隐有着些不好的预感,似乎他的反常中有着些叫她觉着危险的情绪出来,只想转开话题。
思及昨日的事情,她淡淡开口,道:等到回府,我便会将那玉佩还给你。
有些事情,趁还有机会还是早些问清楚的好,切莫要等到错过了才后悔莫及。
再说吧。
龙宸宇虚应一声,顿了一下,问道,安,你难道都不想知道事情的原委么?乔安平静地道:每个人都有些不愿被别人知道的秘密。
既然你不愿意说,自然就有你的道理,我又何必去问?再说,我原也不是那样好奇的人。
龙宸宇依旧灼灼地瞧着只见她一身白衣,上面还有着昨日浸染上的斑斑血迹,如同一朵朵妖艳绽放的红莲,耀眼夺目。
忽悠飒飒秋风吹来,吹落树上余存的枫叶,也扬起地上安静的枫叶,一起在风中浮飞纠缠,如同一只只火红的蝴蝶,翩跹起舞,美丽又还着些悲凉。
在这样的一幅绝美的画面之中,乔安正是最亮丽,最夺目的那一笔,恍恍如梦,看得他几乎痴了。
听得乔安这样说,他忙道:倘若对你都不能说,我还能跟谁说去?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有什么事情瞒着你了。
说到后面一句话,他的声音忽然放低了,但是温柔和煦如冬日的阳光。
长长的吁了口气,龙宸宇也抬起头,目光投向天空深处某个不可知的虚空,脸上忽然又显出落寞的神情,叹道:那玉佩是我母妃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
在我九岁那年,她就弃我而去了。
你别觉着奇怪,淑妃并非我的生母。
乔安沉默了,像是也想起了什么,低下了头,一会才轻声道:她,是过世了么?龙宸宇摇摇头,眼中射出痛恨的神色,冷然道:倘若她是过世了,我倒不会恨她,也不会恨父皇。
她是,遗弃我,不要我了。
安,你知不知道我有个多伟大的母亲?她丢下九岁的我,自己到妙心庵出家为尼,为我紫星王朝的国祚昌荣而祈福去了!他的语音忽然急转尖锐高亢,充满了讥嘲与愤愤不平之意,情绪格外流动,以致辞咳了好几声,牵动伤口,痛得脸上直冒冷汗,却只是咬牙忍住。
乔安听得他情绪有异终于转过身来,静静的看着他。
虽然一句话都没有说,但在她那平静又似带着某种抚慰的目光下,龙宸宇的情绪竟然奇迹般地平静下来了。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似乎又回到了从前的记忆之中,眼中泛起某种深沉的情绪,乔安很熟悉,她也常有的。
只听龙宸宇叹了口气,低下了头,追忆道:安,我的母妃是芮妃,她是个很有决断力的女子,性子很倔,执著偏拗得近乎疯狂,认准一件事情就会毫不反悔地去做,且不计后果。
这些,是我父皇对她的评价。
只是,在我的印象中,她只是个很美很美的母亲。
小的时候,她常常做些稀奇古怪的饭菜给我吃,吃得我叫苦不迭,她却只是微笑,还以为自己做的是美味佳肴。
父皇也从来不同情我,只是在一边笑。
母妃曾跟我说过,认准一件事,就要不回头地做下去;喜欢一个人,就要一生不渝,至死方休。
说到这里,他忽然深深地瞧了一眼乔安,才继续道,从这些话语看来,父皇的话也许没有说错。
那时候,人们都觉着母妃对我,总还是疼爱的,而且,小时候的我也一直是这样认为的,直到九岁那年。
那一年,母妃不知为什么,情绪总是不对,常常望着天空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叫她她都不应我。
甚至,我九岁生辰那天,她居然神思恍惚得忘记了。
又过了一阵子,母妃突然向父皇提出,说要到妙心庵出家为尼,为紫星王朝祈福,而父皇居然也就答应了!我还记得她走的那天,我看着她的背影,一个劲地喊着她,叫她不要走。
我喊得嗓子都哑了,叫得眼泪都出来了,她却始终都不肯回头,甚至连脚步都不曾停留一下,就那样绝然地离去,只留给我一个冰冷无情的背影!后来,我也曾到妙心庵,她却连见我一面都不愿意,更遑论其他。
她自取的法号是忘尘。
忘尘忘尘,忘却前尘往事,其间自然也包括我这个不被她放在心上的儿子了!我恨她!虽然我不知道她就竟是为了什么要那样做,只是她怎么可以那样绝情地抛下我,只给了我一个莫名其妙的理由?我也恨父皇,不管是因为什么,他怎么能答应母妃的请求,完全罔顾我的感受,且之后迅速地将我丢给了淑妃?我不知道他们两个是为什么闹翻,亦不知道为何会僵至那种地步,我只知道,在他们作出决定前后,他们统统都没有想过我,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有一段时间,我的身体一直不好。
十三岁那年,甚至已到了药石罔效的地步。
父皇派人到妙心庵告知她我的状况,她却依然充耳不闻,连来见我最后一面都不愿意!安,龙宸宇猛地抬起头来,看着她,神色痛楚悲恨,怨愤不平,安,你有见过这样子的母亲么?你有见过这样子无情的母亲么?从那日起,我便死心了,对她再不抱有任何幻想!也是从那时起,我不再相信任何人了。
如果。
连自己的生身之母亦可以在前一天还对你轻言细语,呵护有加,后一天便头也不回地离去,任由你在背后流泪伤悲,甚至连你的死活也不管顾,那么,这世界上,还有谁是可以不变,可以信任的?!她不在乎我,我便偏生不叫她称心,我偏要往上走,我偏要去做皇帝,我偏生要叫她无法忽视我的存在!我等着有一日她看着我流泪,我却依然不会原谅她!他的胸口急剧地起伏着,显示气愤难当。
乔安明显感觉到了他心中的怨愤,缓缓走到他的身边,轻轻握住他紧握成拳的右手。
那冰冷的触感立是便将龙宸宇的情绪冻结了。
他看着乔安,心头渐渐平静了一来。
乔安这才淡淡一笑,柔声道:龙宸宇,其实你还是幸运的。
你知道么,我爹娘待我极好,可是,我却情愿是你。
四岁那年,我便失去了所有的亲人,梦想几乎完全破灭。
这些年来,我愿用一切换取再见他们一面,却仍不可得。
我一直都在想,我情愿我的爹娘不疼爱我,冷落我,只要,他们还活着就好;只要,我想他们的时候,还可以远远地瞧上他们一眼就好;只要,我能知道他们过得不坏就好。
只要活着,一切就都还有希望,都还可以挽回!可是,人如果死了,那就是真的灰飞烟灭,除了回忆和伤悲,什么都没有了。
第一次听见乔安说这样感性的话,龙宸宇惊诧地瞧向她,却迎上了她安慰的目光,如同冬日的炉火一般,瞬间便已温暖他的心。
他不禁反手紧握她的柔荑,动情地唤道:安!猛然惊觉他眼中已十分明显的危险讯号,乔安忽然听到心中某处的警钟长鸣,心神一凛,醒了过来。
却又不好直接摔开龙宸宇的手,只得别过脸去不看他,同时尽量转开话题,不触及那敏感的方面,道:怪道那日说起龙宸煦的身世,你会露出感伤的神色来,原来你和他一样,都不是淑妃的孩子。
龙宸宇轻叹一口气,情绪已经平复,道:当时皇后已有龙宸烈,端妃则有龙宸锐,剩下的纪嫔以淑妃为尊,且没有子息,与母妃又一向交好,所以父皇将我交由她抚养。
后宫中,淑妃原是很平淡的女子,极少与人争执,对我跟煦都不错。
只是,我不愿与任何人亲近,所以与她总还隔着一层屏障,关系平淡,反倒是煦和她关系极好。
乔安默然,原是你龙宸宇不愿敞开心扉,又能怨得谁去?只是这话终究不好出口。
何况,生在皇宫,本就是一种悲哀,扯上了皇位之争,就更加难以脱身。
在这种环境里,不轻信他人也未必便是件坏事。
然而凡事总要有个限度,若是过了,觉着这世上没一个人能信,便是一种凄凉,一种悲哀了。
只是,龙宸宇可是肯听人劝的么?她摇摇头,话中有话地感叹道:生为皇宫之人,本就是悲哀;而作皇宫中的女子,更是悲哀中的悲哀。
龙宸宇何尝听不出她的话外之音,紧握住她的手,反驳道:话不是这样说的,那要看你遇见的是什么样的人。
如若是我,对着我真心喜欢的人,我会尽力去完成她的任何心愿,亦会全心全意地对她好,绝不让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我定会把这世界上最好的全都给她,让她成为这世上最幸福的人!耳听的这话越来越不对,乔安心中暗凛,抬头看看太阳,转开话题道:时辰不早了,该是回去的时候了。
你一夜未归,又没递个信回去,只怕府里的人早已找得急了吧!说罢便举步前行,不动声色地挣开了手。
龙宸宇也听也了她的逃避之意,任由她前行,也不阻拦,只是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瞧,也不跟上去。
见她已走了七八步远,他突然把双手放在嘴边,清清楚楚地喊道:安,我喜欢你!乔安身子一僵,顿住了脚步步,却不说话。
天地似乎在这一刻静止了,万物似乎在这一刻化为虚有,耳边只有秋风落叶的声音,以及那句似乎还在空气中回荡的话。
安,我喜欢你!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却如同暮鼓晨钟,敲荡在两人心上。
谁也没有想到龙宸宇会将这句话说出来,就连龙宸宇自己也没有想到。
只是,这话一出口,他也感到一阵莫名的轻松,压在心头,想说又不知怎样去说的情感,就这样靠这五个字说了出来。
没有任何的修饰与装点,只是最简单最直白的方式。
却又如同清水出芙蓉一般,去掉所有的雕饰,反倒更加有着打动人心的力量。
龙宸宇越发觉得,再没有任何话语比这五个字更能表达自己的心情了。
风还在吹着,树上的红叶仍还在落着,地上的红叶仍还在飘着,乔安,也仍还在沉默着。
安,我喜欢你!龙宸宇缓缓地重复道,温柔,坚定,执著,带着永不言弃的决心。
乔安终于开口了,声音淡淡的,静静的,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是吗?谢谢!尽管早已料到乔安的反应会很冷淡,只是,当这一切变为现实的时候,龙宸宇仍旧感到了失落与心痛。
他浅浅一笑,掩饰起自己的悲伤,沉稳有力地道:安,我知道你心中现在在想些什么。
不过,既然知道了自己的心意,我便不会轻易地放手。
我知道,想要遇到一个叫自己喜欢的人,并不容易。
错过了你,也许我就错过了自己的一生。
所以,我有的是时间与耐性跟你慢慢耗。
我相信,终究有一日,你会喜欢上我的,一定!每一个字,他都说得很慢,很有力,昭示着他的决心。
乔安转过了身,平静地看着他,淡淡一笑,道:你不是说过,你想要做个帝王,便绝不允许自己有牵绊,尤其是感情这种致命的牵绊么?怎么,突然就改变主意了么?龙宸宇瞧着她,目光澄澈纯净,透露着令人信服的真诚,柔声道:那时的我也确是这样想的。
只是,安,当我发觉自己其实还是有心,还是会心动的时候,毫无顾忌大展宏图的梦想,曾经坚如磐石的决心,向来引以自傲的理智,一切的一切加起来却依旧敌不过心动这俩个字,我又有什么法子呢?有时连自己的性命都觉着可以扔出去不管了,何况其他?乔安默然半晌,才淡淡道:放弃,或者换个人选,你选一样吧!龙宸宇目光灼灼,断然道:我都不选。
我的事情,向来由我自己决定怎么走,那两条路,都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
因为,我只要你。
即便不看他的眼睛,乔安仍旧感觉得到那落在她身上的两道目光,炽热的几乎可将人心融化。
只是,她是乔安。
所以她泰然自若地道:最的一次奉劝你,放弃,然后把心思用在正经事情上面。
否则,将来伤心便是你自己的事情,莫怪我未曾先做警告。
龙宸宇若无其事地笑笑,本想耸耸肩,无奈前番牵动伤口处颇为疼痛,只得放弃,摇摇头,道:安,不可能。
且对我来说,这是一件再正经不过的事情了。
你可知道,七岁那年,为了等着瞧瞧一盆玉昙花的花,我在御花园守了七天七夜,终于叫我守着了。
如今,我长大了,对着自己真心喜欢的人,难道会越来越没长进,反倒不如小时候了么?乔安看着他坚决如铁的神情,知道一时半会是转不过来的,也不再多费唇舌,任由他胡闹去。
她转过话题,道:如今也不早了,还是早些回去为是。
龙宸宇无可无不可地点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微笑,洒然道:回府就回府吧。
不过,如今我可是个重伤员,自己是肯定回不去的,只好请安你从旁协助一下了。
他重伤之余,剧母初清,又武功尽失,身子无比的虚弱,若没有人扶持,只怕当真出不了这里。
这一点,乔安是清楚的,何况,那一指......因此,总是有着些不情愿,乔安依旧走到他的身边,伸手扶住了他。
龙宸宇靠着乔安的身子,一半是虚弱,一半是故意,见乔安并不理会,越发胆子大了起来,将整个身子都靠了上去。
若非乔安内力奇强,只怕早已被他压倒在地了。
闻着萦绕鼻间的淡淡幽香,瞧着乔安近在咫尺的细腻肌肤,龙宸宇忽然觉得无限的安稳,温馨和甜蜜的。
他慢慢闭上了眼睛,只希望从醉仙亭到四皇府这条路永远不要走完。
回到四皇子府时,幸好开门的是汪浮秋。
看见二人身上血迹斑斑,龙宸宇又如此重伤,他先是吓了一跳,但也不多问,只是上来搭个手扶着龙宸宇。
乔安立时便将龙宸宇交给了他,自己在一边。
龙宸宇心中不免有些埋怨汪浮秋,也不好说破,只向他道:扶我到绿苑去。
乔安立刻反对,道:不,到碧蓼居!龙宸宇微微一怔,随即反应了过来。
由于密室中的寒玉床的关系,绿幽苑的寒气远比别处重,自己如今重伤,身子虚弱,又武功尽失,经不起那般折腾,何况,重伤未愈,剧毒初清,随时都会反复。
若真到绿幽苑,只怕没几天便要将好容易从老天那里取回的性命搭进去。
想想自己从此以后再不能习武,只如一个文弱书生一般,他的心中依然泛起丝丝苦涩,却不表露,只向汪浮秋点点头,三人绕开府中的人,往碧蓼居走去。
眼见乔安在前面走得极为熟悉,龙宸宇不禁好奇道:安,你似乎对我府中道路甚为熟悉啊?乔安淡淡道:好歹我总在这里呆了三年,早就将府中的一切摸清了。
当然,是在你们不知道的情况下。
龙宸宇只得苦笑,听她这般说,似乎府中的明岗暗哨于她而言,根本就是形同虚设。
下意识地摇摇头,一瞥眼看见汪浮秋嘴唇翕动。
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便笑道:浮秋,有什么事情你就说吧。
在安面前,没什么好遮掩的。
汪浮秋小心翼翼地扶着龙宸宇,尽量不要弄痛他。
尽管在他心中亦对隐谋乔安充满好奇,但对着此时显露庐山真面目的乔安,他却也不敢看上一眼。
听得龙宸宇这样说,他忙道:四皇子,刚刚宫里来人了,说要您赶紧进宫一趟。
如今,您伤成这样,我看这宫是入不了了。
还好那公公尚在大厅等候,待会属下便回复于他。
龙宸宇微微沉吟,问道:可知是为了什么事情么?汪浮秋回道:这一点,那公公倒是没有隐瞒,乃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孟权佑孟将军在文义关抵御北狄,打了一场胜仗,皇上极是喜悦,因此召集诸位大臣。
哦?龙宸宇与乔安交换了一个眼色,喜形于色。
看来这孟权佑果然是有真才实学的人物!自前大将军故去之后,紫星王朝与北狄交战多以失败告终,丢土弃疆,形容悲惨。
人们实在太需要胜利来鼓舞一下自己几乎消失殆尽的自信了。
汪浮秋继续道:前几日不知从何处传出消息,说孟权佑其实是四皇子的人。
如今,过不了几日,捷报将会传遍整个紫星,到时,四皇子您的声望会更胜从前,再上一个台阶的。
二人再度交换了一个眼色,都看除了彼此眼中的疑问:孟权佑与龙宸宇之间的关系,知道的人没有几个,会是谁放出这消息的?算起来,只有龙宸烈与皇上并当事人龙宸宇,孟权佑知道,龙宸烈自然不可能,当事人双方也都没有,那最有可能的便是皇上了。
在如今的情况下,这消息可更增加龙宸宇的声势及在民众心中的形象。
只是,声势越隆,便越招人妒忌,好坏参半。
说话间便已到了碧蓼居,安顿着龙宸宇在床上躺好,汪浮秋便立时退下,却回复那位公公去了。
龙宸宇究竟体虚,已有些倦色了,却不肯好生休息,向乔安道:安,你说,那些黑衣人会是谁派来的呢?我总觉着跟龙宸烈脱不了关系,如今最忌恨我的人便是他了。
那些黑衣人明显是来自北疆,想起摇光所说的在龙宸烈府上瞧见北狄人的话,乔安也是如此想的。
只是,她心里总觉着那里隐隐不对,却说不上来,因此也不答话,只轻轻摇摇头,淡然道:一时之间,我也不敢妄下断论。
那公公回去后将你受伤之事禀奏皇上,我想他定然不肯善罢甘休,非要查出个所以然来不可。
加上你的势力,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了吧!你不要再惦记这些事了,还是赶紧好生调养吧!你可知道,你这命,如今只取回一半,若是有个闪失,便要前功尽弃了。
龙宸宇眼见她有离去之意,心中不舍,便不肯入睡,道:安,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没事的。
对了,你帮我将那个放在紫檀柜底层的那个描金红盒取过来一下。
乔安无奈,只得依言取出那盒子。
手刚触到那盒子,从那隐隐透出的丝丝寒气中,乔安立时便猜出那是什么,轻叹一口气,还是将那盒子递给他了。
龙宸宇费力地打开盒子,取出那只寒白玉镯,松了一口气,笑道:幸好当日没被你行人情给了别人!安,来,我来帮你带上。
看在他的伤势的份上,乔安也不便拒绝,只好伸出手去给他。
龙宸宇轻握住她的右手,将那寒白玉镯戴在她的手上。
只见皓腕如玉,与玉镯相成相应,相得益彰,端详了半日,满意一笑,道:可不能再给别人了啊!乔安叹道:龙宸宇,你醒醒吧!我修习闭心诀一十一年,绝不会自毁修为的!龙宸宇看着她看了一会,忽然问道:安,你要这么高的武功做什么?乔安别过脸,一丝黯然之然转瞬即逝,道:我自有我的用处。
龙宸宇叹了一口气,道:安,习武无非是为了伤人或自保。
前者我想你不会有太大兴趣;至于后者,安,以后我会保护你,不叫你受一丝伤害。
虽然我已经武功尽失了,可以,我是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去保护你的,只要我还在,你就是安全的。
难道,你还不信任我么?乔安淡淡道:这无关信任与否,只是,我坚持便有我坚持的理由。
你去做你的皇帝好了,我绝不会成为你那后宫佳丽三千之一。
何况,对你,我也没有那份心思。
感情,终究是两个人的事情,何必勉强呢?尽管伤势沉重至此,龙宸宇性子中的倨傲跟固执依然丝毫未减,专注地瞧着乔安,道:我的生命中,没有放弃两个字!乔安尽了最后一份义务,见他依然没有放弃的意思,决定从此再不提起。
她站起身,环视四周,来到桌边,信手取过一边的纸笔,写下驱除余毒并调养身子的药方,道:按这药方一日三次服药,自己多加注意,小心调养罢。
我还有些事情,先回绿幽苑了。
说罢也不待龙宸宇答应,便径自去了。
龙宸宇纵然想要挽留以来不及了,只有徒叹奈何。
龙宸宇受伤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皇上的耳中,引起哗然大波。
皇上怒不可遏,庆功宴进行到一半便草草结束,立刻带了几名御医来到了四皇子府,探视这个他极为钟爱的儿子。
皇上突然驾临,自然弄得府中人仰马翻,幸好皇上此时也不计较这些,一心往碧蓼居赶来。
等到了碧蓼居,龙宸宇已经服了药,沉沉睡去。
皇上也不叫打扰他,自己轻手轻脚地来到床前,坐在一边的漆凳上,仔细瞧着他的情况。
龙宸宇安静地躺在床上,因失血而惨白的脸孔仍然不脱温雅之色,只是梦中亦会偶尔皱眉,想是伤口处极痛。
血迹斑斑的白衣亦未来得及换掉,微露在被外的衣衫上尽是殷红,触目惊心,看的皇帝心中一阵一阵地疼痛。
或许是感觉到了皇上的视线,龙宸宇慢慢地睁开眼睛,瞧见皇上一呆,忙起身想要行礼,却又牵动伤口,咬牙忍住。
皇帝忙示意他好好躺下,这才温言道:怎么,朕吵到你了?龙宸宇躺回床上,忙道:没有。
是儿臣不知父皇驾到,有失远迎,还请父皇恕罪。
听着重伤的儿子此时还在跟自己客套,皇帝心中一阵酸楚,却不露出,只好言抚慰道:你受了重伤,快别这样多礼敢,赶紧把伤养好是正经。
朕带来了御医,叫他们给你瞧瞧吧。
有乔安在,这些御医又有什用处?只是这话是不是能说不出来的。
龙宸宇道:如此有劳御医了。
一旁的御医邢望忙上前,先向二人行过礼,这才战战兢兢地将二指搭在龙宸宇的脉腕处,闭上眼睛,许久才道:启奏皇上,四皇子伤势颇为沉重,亦有中毒之象,只是似已有高手为其诊断驱毒。
如今,只要好生调养,照理得当,应没有性命之危。
听得前面几句,皇帝的脸色已然大变,待到后来,听到没有性命大碍,这才略舒龙颜,向旁边的待女下人厉声道:你们可都听见了!好生照料四皇子,倘若有分毫差池,朕便唯你们是问!见待女下人跪应声,又转向总管汪浮秋道:朕待会回宫,便叫人送药材补品过来。
若缺了什么,尽管到内务府来领,务心要叫宇康复如初!龙宸宇在旁听得苦笑。
康复如初?自己是再也不可能康复如初的了。
身子可以养好,失去的武功却再也回不来了。
皇帝又叮嘱了几句,叫众人退下,这才拉着龙宸宇的手,关切地问道:宇,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伤得如此之重?是谁下的毒手?你说出来,朕定会为你出气!龙宸宇捡大概说了,也不隐瞒乔安的现身。
奇怪的是,皇帝并没有追问关于乔安的事情,只是深思道:你说那些人都是来自北疆的,极有可能是北狄人?如果是你那兄弟下的毒手,也就是说,他们中间已有人跟北狄勾结在一起了!哼!皇帝怒极,伸手在床沿重重一拍,道:如今紫星王朝正在跟北狄打生打死,他们居然去跟北狄勾结?这事你那二哥最有嫌疑,说不得不定前次马德云惨败而归亦有他的一份功劳!哼,倘若叫朕拿到证据......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瞧那神色,定不会轻饶了他的。
龙宸宇反道:父皇,你且先别忙着下定论,说不定与二哥没有关系呢!北狄与我紫星为敌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说不定便是他们指派的人,故意要挑起我们之间的内争也说不定。
这话连普通人亦说不动,何况是老练深沉的皇帝呢?只听他恨恨地道:这次他也闹得忒过了!宇,你放心,此事父皇定会追查到底,还你一个公道!如今,当务之急便是要养好身子,其他的你一概不用理会,都交给朕来办好了!龙宸宇点点头,忽然想起一事,又道:父皇,您还记得上次的朝堂之争么?便是为了军饷之事。
如今儿臣已想个法子,却不知可行不行。
说着将乔安所语复述了一遍。
皇帝亦是听得大喜,面带微笑,赞道:宇,你越来越长进了,等到你略好些,这事便交由你来办理了。
今后,朕要倚仗你的地方还多着呢,你可要好生保重自己,再不能发生这样的事情了!龙宸宇道:父皇说的是,儿臣今后定会倍加谨慎,绝不再让这种事情发生了。
父皇国事繁忙,儿臣不敢再加以打扰,还请父皇先回宫吧!皇上也道:也罢,朕不扰你休息了。
说着起身摆驾回宫去。
龙宸宇重在躺回床上,看着帐顶的帷幕,心有所思。
皇帝把联络君氏的事情交给他来办理,明显是要他趁机将君氏收归已有,大有扶持之意。
如此看来,前番自己的推测,多半是对的。
只是,娶慕容锦儿?这事便要费些思量了。
因为,无论如何,他都不能亏待乔安的!一想到乔安,他的心思立时飘飞起来,飞到了不远处的绿幽苑去了。
悠扬婉转的笛声从绿幽苑的方向幽幽响起,清丽缠绵,如同三月的春风,温暖和煦,轻柔地吹入每一个人的心中,带起内心常处的层层涟漪。
汪浮秋无奈地站在绿幽苑门外,望着里面那个倚墙而立,横执玉笛的身影苦笑。
这才是第五天,四皇子的身体尚虚,这样在寒气奇重的绿幽苑鸣笛伫立,只怕有害益。
只是,看着他长大,四皇子龙宸宇可是肯听人劝的人么?只一期盼的,就是希望乔安乔公子快些出来,别真闹出个什么事情就好。
只是,这样的情形,只怕早已出事了吧!从过往之人好奇又暧昧的眼神中,汪浮秋早已看出不妙来,过不了几日,恐怕这事情就会在暗地里传开。
人们会怎么说?四皇子染上龙阳之癖,恋上了他的隐谋乔安?五日前惊鸿一瞥,他早已看清了那人容颜。
怪道人们说红颜祸水!如今看来,人长得美貌确是罪祸,无论男女。
他心中有着无限忧虑,却又无可奈何,只得一如风风的继续在苑门外站岗。
龙宸宇锦衣轻裘,华冠美饰。
虽说脸色依然苍白,身子犹自微微颤抖,但他那一贯表露出的丰神俊朗却丝毫未失,且更带上一种令人心疼的虚弱。
此时此刻,原本愤怒怨怼的情绪早以被缱绻的笛音所释,取而代之的,是心中深处那种埋藏积压已经太久太久的爱恋跟思念。
他在床的五日,乔安一步也不曾踏入碧蓼居,他也就一面也未曾见过她。
派汪浮秋到绿幽苑,说自己想要见她,却总是吃个闭门羹。
摇动铃铛无数次,却都没有回音。
于是,龙宸宇明白了:乔安,是在躲他!她躲了他五日,他便想她想了五日。
平生不会相思,一会相思,便入相思。
真正尝了相思滋味的龙宸宇才明白,原来相思,是这样磨人的事情呵!起行坐立,都觉不安;金汤玉液,亦属无味;茶饭不思,辗转反侧,不管看见什么,脑海里第一个浮起的,总是她那永远平静冷淡的绝世玉容。
从来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的,也没有想过自己会这样的地喜欢一个人,那种情感,就像是决堤的洪水,只那么一个小口子就泛滥成灾,再难控制。
再这样下去,他没有被重伤剧毒打倒,却会被自己的感情击败。
于是,刚能下床,他便在汪浮秋的搀扶下挣扎着来到了绿幽苑。
满怀着相思与即将见面的狂喜,龙宸宇从未想过迎接他的却是开启了迷阵的竹林!乔安不愿见他,已到了这个地步么?龙宸宇呆立当场,一种愤怒与心痛从内心深处某个地方腾涌而起,渐渐围绕全身。
这些日了,自己是怎样地想念着她?他不指望她能有同样的回报,却也难以接受这样的绝情。
安,开启迷阵,难道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么?你躲得了这五日,你躲得了再一个十日,难道你还躲得了一辈子第?你能够永生都不来见我么?还是你以为,这样的拒绝,足够是我退缩?安,你太小瞧我龙宸宇了,我的生命里,没有放弃两个字!只要是我喜欢的,我一定会得到!于是,他忍着伤口处的疼痛,耐着绿幽苑的严寒,靠在墙上,解下了腰间的玉笛,悠悠而奏。
没有了内力,笛声再难以传远,但是,以她的内力耳力,定然可以听得到的。
他在用笛声向她昭示自己的存在,以及决心。
你不出来,我便不走!离绿幽苑不远的人都已听见了笛声,何况是竹林中的乔安?笛声如同空气,无孔不入,在她的耳边萦绕纠缠,绵绵无休。
优美动听的笛声在她听来,能比别人听出更多的东西。
那是《关睢》,她知;那是龙宸宇在告知自己的心意,她知道;那是龙宸宇在宣誓自己的决心与坚持,她也知道;那笛声中气不足,明显他还在伤重之中,她也知道......但是,她更知道,自己不能出去。
一旦出去,那将是永世纠缠不休的情缘,是自己终其一生也难以偿还的情债!龙宸宇是何样人物?别人或许不知,她却清楚得犹如自己掌心的纹路。
表面上风流儒雅,云淡风清,但藏在内心深处的,是深入骨髓的倨傲,倔强,偏拗和固执!或者就像他父皇评价他母妃的话,很有决断力,性子很倔,执著偏听偏拗得近乎疯狂,认准一件事情就会毫不反悔地去做,且不计后果。
从这点来看,龙宸宇继承了他母亲的性格。
自己这次,是在拒绝,且必须拒绝到底,一次就打碎他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不留一丝希望。
因为,自她修习闭心雇开始,便已跟常人的感情说了再见,尤其是爱情!乔安眼帘半垂,手持书册,继续用心攻读,任由那笛声回旋婉绕,缭缭不绝。
绿幽苑确是个寒气极重的地方,远比别处寒冷。
一向白雾缭绕的竹林间早已凝霜,碧绿的翠竹在这片寒冷中更显精神,笔挺苍翠。
只是,竹林边的龙宸宇可就没有这份精神头了。
虽然棉衣裘服,但是寒冷之意依然自四面八方侵袭而来,由外而内,几乎连血液也要凝结起来了。
余毒刚清的虚弱身子远经不起这种寒冷,尚未凝结的伤口在自己这番走动之下早已破裂,鲜血自伤口流出,染红了衣衫,在绿幽苑的寒气中几乎凝冰,痛彻心骨。
若非是心头那股意志力在支持,只怕他早已倒了下去了。
铙是如此,身子也已开始摇摇欲坠,笛音也明显不如方才来的清晰,甚至已有些难以打控,时不时会走掉几个音符。
外面的汪浮秋早已听出不对,心如火燎,却又不能违令进入绿幽苑,只得在外面喊道:四皇子,您还好吧?也许乔公子今日有事,不在绿幽苑内,咱们不如先回去,改日再来吧!苑内的龙宸宇并不理会他,且也着实没有力量去回应他了。
没有等到安,他就绝不回去!龙宸宇知道,自己是在赌,拿自己的性命赌安对自己的心意!他不相信,安能够如此忍心,眼睁睁地瞧着他在绿幽苑内丧命!这可不是气话,依他现在的身子,再熬上一段时间,倒真有可能将好容易取回来的性命再送回老天手上。
若安真的狠心如斯,那他龙宸宇也确实无话可说了。
老天似乎仍觉着他受的罪不够似的,竟然开始飘起了雪。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若是往年的龙宸宇,说不定还会诗兴大发,作上几首绝世之作,只是如今实在没有这份心思。
周围的温度再度下降,那雪花很快就如搓絮一般,飘飘洒洒地落在了他的头发上,衣衫上,甚至眼睑上。
而他,却连举手擦一擦的力气都快要没了。
笛声早已走调得不成样子,地上也已渐渐渐渐积起一层雪白。
飞絮舞扬,霜雪凝翠,本是极美的景致,他却无心理会。
眼前已渐渐开始模糊,神思也有些昏沉了,连龙宸宇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了。
他只是站在那里,眼睛依然直直地盯着竹林,期待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就在连他自己都快要放弃的时候,竹林中的白雾忽然渐渐凝聚出一个白色的身影来,步履轻盈,身姿窈窕,手持一把油纸伞,伞下是一副可以震撼任何人的绝世容颜。
那双如天上明星,又如地上秋水的眼眸中,正有着许多的无奈,伤感,叹息,或者也有着丝丝缕缕的感动以及其他。
在飘扬飞舞的大雪中,她依然光华夺目。
笛声嘎然而止。
龙宸宇无力地垂下几乎被冻僵的双手,专注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嘴角勾起一抹幸福又知足的笑容,苍白的面容上也带上了些许光泽红晕,脸上心里净是浓得化不开的柔情:你终究还是出来了,是不是?我就知道,你终究还是在乎我的。
乔安瞧着他,幽幽一叹,眼眸如同飘雪一般轻轻落在他的身上,脸上,声音轻得犹如空气:你,这又是何苦呢?你原不是这样作践自己的人啊!你不是最珍惜你自己的生命的么?何苦以命相搏?她终究还是出来了,从那变调的笛声中,她听得出来,只要她不出来见他,他便绝不会离去,除非他死!龙宸宇浅笑仍旧,声音已开始有些涣散了:我说了,现在在我看来,你比我的性命还要重要些。
何况,我相信,你会出来的,你不会忍心瞧着我去死的。
乔安别过了脸。
是的,她终究没有他忍心!否则,在无名谷历届历练之中,她也不会一人不杀了。
纵使已在这个世界生活了近十七年,纵使修习的是绝情绝欲的闭心诀,脑子中却依然是前世的思维与价值观。
她,没有办法视人命于无物,何况,那还是自己朝夕相处了近四年的龙宸宇,是曾不自己挡下使他失去武功那一指的龙宸宇,是说着喜欢她的龙宸宇!她可以对自己的仇人冷酷,可以对跟自己不相干的人淡漠,只是,对着喜欢自己的人,她以怎能眼睁睁瞧着他去死?而龙宸宇,似乎也已经瞧准这一点了。
龙宸宇觉着自己的眼皮已经越来越沉。
看着乔安微带些苦恼的神色,他心中一松,顿时便软软倒下。
乔安虽有自己的心思,但是警觉灵敏依旧,立时发现了他的不对劲,纵身一跃,手中油纸伞飘然落地,而宠宸宇却已在她的怀中了。
瞧着怀中的龙宸宇满足的表情,乔安又是幽幽一声轻叹,低声道:龙宸宇啊,你这又是何苦呢?我终究是不能动心的。
若真动了心,对你,对我,都是灾难跟悲伤。
你纵有如此深情,我却也只能辜负你了。
你心中的苦楚,我远比旁人清楚,你若真能有所爱,自此走出心中的阴影,我也替你高兴。
只是,你实在选错了人了。
我这辈子,早已注定了无欢无爱,你又何必勉强呢?你可与龙宸烈争,你可与龙宸锐争,你可与这世上任何一个人争,只是,你能与命运抗争么?我曾经很努力去做一些事情,曾经很努力去跟命运抗争,到最后还是一无所得。
如今,我早已认命,只希望能尽快完成父亲的遗愿,为徐府洗清冤屈,报仇雪恨。
其他的,早已不做多想。
何况,我们一直都是两个世界的人,我想要的,你给不起;你想要的,我也一样给不起啊!她扬起头,不管不顾从天飘落的大雪,只是瞧着那苍茫的天穹。
天际端,一张又一张熟悉又陌生,令她觉着幸福又痛楚的脸孔,出现又湮没,最后还是只剩下空白。
乔安低头,再看看龙宸宇的脸,心中忽然一凛。
只见他面容通红,耳听得他呼吸争促粗重,急忙将手往他额上一放,滚烫炙手。
乔安脸色一变,抱着他,急往碧蓼居方向奔去。
这次龙宸宇的情形比上次原来受伤时时还要严重上几分。
傍晚时分,消息便已传到皇帝耳中。
他什么也顾不上管了,直接就带人到碧蓼居来了。
看见高烧昏迷的龙宸宇,皇帝雷霆大怒,连声质问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的人不知道该说什么,知道的汪浮秋却不知道要怎么说。
皇帝气得差一点就要全体发落他们了。
深夜,碧蓼居依旧灯火通明,侍女御医该忙什么照旧忙些什么。
眼见夜渐渐深沉,却没有一个人敢打个瞌睡。
忽然一阵秋风吹来,吹开了窗户,灯火忽明忽暗,几欲熄灭。
一个侍女正待上前关窗,烛火已息,接着屋中之人都只觉身上某处一麻,就都软软地倒下了。
一个白色的身影自吹开的窗户中跃入,落地无声,正是乔安。
她随手关上窗户,重新点上了烛火,这才移步来到了那个帷幕轻垂的精刻祥云紫檀床前,轻轻地坐在床边的凳子上,看着床上那个高烧昏迷不醒的人,默然无语。
一会,她抬起手,伸出二指搭在他的脉腕处,眉头紧锁。
思索了一下,从袖中取出一些青玉药瓶来,一一摆列在床边。
稍稍迟疑了一下,她还是伸手揭开了棉被,解开龙宸宇的衣服,也解开了伤处包扎好的绷带。
取过床边的热水,小心地洗去御医在伤口处敷上的药膏,鲜血再度涌出。
乔安早知会如此,立时出手,点住周围几个止血的穴道,然后取过一个青一瓶,倒出一些药粉,涂在伤处,再用绷带一层层地包扎起来,然后为他穿好衣服,盖上棉被。
整个过程,她的动作都是轻柔无比,尽量不弄痛龙宸宇。
接着,她又取过一个青玉瓶,倒出几粒药刃,喂入龙宸宇嘴中。
跟着起身来到桌边,拿起一张纸看着,那是御医留下的等龙宸宇醒后服用的药方。
她微微皱眉,随即撕掉,仿照那字迹又写了一份。
之后,她又踱到了床边,摸摸龙宸宇额上的毛巾,取了下来,在一边的脸盆里浸了浸,拧干,又放到他的额上。
做完了这一切,她轻轻一叹,坐在一边,看着龙宸宇,一语不发,龙宸宇依旧高烧昏迷,俊脸通红如着了火一般,眉着微锁,嘴唇轻轻翕动,似乎在说些什么,却是听不清楚。
乔安瞧着他,许久之后又是幽幽一声叹息,如同窗外飘落的大雪一般轻柔,却又带着些许忧伤,喃喃道:龙宸宇啊龙宸宇,你叫我拿你怎么办好呢?若早知会有今日这般情形,我倒宁可四年前不曾应你之邀,来助你登上皇位了。
她顿了顿,转头瞧瞧那跳动的烛火,再瞧瞧被烛火映得忽明忽暗的那张容颜,叹道:你何苦这样子逼我呢?你可知道,你的行为简直叫做威胁,你在拿自己的性命来威胁我去喜欢你。
这可值得么?我原先知道你有韧力,知道你执著,我却不知道竟到了这个地步,更不知道无情如你,竟也会有着这样强烈的感情。
究竟是你真有这样喜欢我,还是因为你的感情被束缚得太久,借这个机会全部发泄出来呢?我倒希望是后者。
若是前者......那我可就真是个刽子手了。
曾听人说过,越是无情的人,动起情来,就越比常人来的猛烈,来的疯狂。
你是否就是这样呢?生在皇宫,你母妃莫名遗弃,对你的伤害不言而喻。
你受过的苦,我都明白,可是那又如何呢?我也有我的难处啊!闭心诀......龙宸宇,你可是给我出了个大难题了。
你叫我今后怎么待你好呢?若是依旧冷淡拒绝,你再闹出这个的事情,有个什么意外,我可就不用再想安稳地过了这辈子了;若是待你好些,真叫你觉着还有希望,那将来我们两个人恐怕都要......你可知道,你的感情对我而言,是多沉重的负担?而且你偏生还是一个这样倔,这样忍心的人,将来还有可能是紫星王朝的皇帝。
我只能祈求,将来你还能爱上别人,然后忘了我吧!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他滚烫的手。
因为没有人看见,她的眼眸中罕见的露出温柔之色,瞧着龙宸宇,幽幽地道:我真希望,你能好好的!只是,不该是我的!龙宸宇如同置身于火海之中,无一处不被炙烤得难受,连神思,也变得不清楚起来,难以思考。
突然,自手心处传来一丝冰冷的感觉,然后跟着蔓延全身。
那是乔安的感觉!他不自觉地紧握住那片冰冷,心在瞬间变得安稳起来。
那种寒冷的感觉,无论任何时刻,都反成了最让他觉着安心与幸福的感觉,只想紧握着直到永远。
心神一松懈,疲倦随着而来,他终于渐渐地睡着了,做了一个梦,梦中是一大片碧绿,其间闪着一个白衣如雪的身影,蓦然回首间,那容颜,倾城绝世,风华绝代。
按着乔安换掉的药方,与每夜潜来喂给龙宸宇的灵药,虽说这次情势凶险,龙宸宇倒也算是安然度过。
三日后在所有人提心吊胆又望眼欲穿的等待中,他终于醒了!皇帝心中喜悦,也就不再计较什么了,反倒说御医跟府中下人有功,各自赏了不少。
汪浮秋最知自家主子的心意,他刚一清醒,消息转眼之间就已报到了绿幽苍。
这次,乔安倒是没有再坚持什么,叫汪浮秋遣散屋内的下人,她就现身碧蓼居。
见乔安来了,龙宸宇挣扎着要起来,却被乔安按住了:你好好休息吧!龙宸宇紧握住她的右手,这才安心躺下,瞧着她略带不决的面容,突然笑了,用虚弱的声音道:安,我知道你现在心中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也不指望你能如我待你般待我,只是,我只希望,你别拒绝我对你的好,行不行?你要再这样躲下去,我就只能认为,你是害怕自己会爱上我了。
乔安微微一怔,暗自寻思道:莫非前几日晚上说的话给他听见了?却也不说出,只淡淡地道:你这是对自己过度自信呢,还是在激我呢?龙宸宇委屈地道:激将法对安你来说,可有什么用处么?我只是希望你能给我个机会,倘若我真打动不了你,那就是我龙宸宇自个不中用,怨不得旁人。
难道我龙宸宇是那般不讲理,只会死缠烂打的人么?乔安很怀疑地瞧着他,却不说话。
若他真能知难而退,那恐怕也就是最好的法子了。
反正,情况也不可能比现在更糟糕了。
想到这里,乔安终于点点头。
龙宸宇大喜,连声音也有力多了:那就是说,安你不会再躲着我了吧?乔安叹了口气,再度点点头。
有了乔安这样的保证,龙宸宇顿时舒心了许多,精神也跟着振作起来,那身体自然也就好得快了些。
没过几日,就又能下床略加走动了。
他勉强站在窗边,瞧着窗外。
这些日子连着大雪,至今日犹自飘着,天地茫茫一片,隐隐见着树木尽是披玉戴银,如琼玉叶一般。
碧蓼居一向安静,在这一片冰天雪地中,更是美得格外宁静祥和,雪落有声。
龙宸宇瞧着身边的乔安,道:绿幽苑此刻定然很美。
那些碧竹经冬犹绿,如今加上这一色雪白,冰霜凝翠,正如仙境一般。
只可惜我却是瞧不见了。
乔安依旧是淡淡的,道:等过几日你身子好一些了,也就能去看看了,可有什么大不了的?龙宸宇一笑,道:如今我最想去的地方,除了绿幽苑,尚有一处,那就是离绿幽苑不远的梅轩了。
那里面什么树木都没有,净是梅树,如今想必已经开得极好了。
映着这雪景去赏梅,定是一件赏心乐事。
安,你可知道,我为何要种那园的梅花?安摇摇头,静静地道:我又不是神仙,亦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我哪里知道?龙宸宇摇摇头,道:安,你没用心去猜。
倘若你用心了,当能记起我们初次见面时有情形,那也是一个冬季,在御花园的梅树下,我瞧见了你。
那时你一身白衣,鬓边插着一支白梅花,清冷孤傲,脱尘绝俗。
我几乎都以为我看见的不是人,而是白梅花的花神了。
自那之后,我对梅花便有着说不出的喜欢。
后来,父皇赏了我这座府邸,我便空出一个院子,专门种上白梅花。
每到冬季,到梅轩一行,梅雪争洁,暗香盈袖,那种感觉,实在难以用言证明描述。
安,不若我们现在过去吧!反正就一会,我若是撑不住,咱们就立时回来,绝不耽搁,好不好?看着他的表情,乔安知道拦不住,叹了一口气,向窗外看去,却不做声。
漫天白雪中,一柄青油纸伞下,两个同样白衣飘飘的男子,并肩而行。
所经之地,奴仆婢女都心怀疑惑,尤其当他们看见四皇子瞧那位斗笠垂纱的乔公子的眼神时,想要不往歪处猜测都难,只是,谁也不敢说出半个字。
而两个当事人却像一无所知一样,轻纱之下,乔安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龙宸宇拉着乔安冰冷的手,微微靠在她的身上,眼神心思一刻也不曾离开过她,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静静飘落。
每走一步,都能听见脚踏在积雪上的咯吱声,更显得这一片雪地的宁静。
两人在雪中悠然前行,在龙宸宇看来,似乎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一般,牵着彼此的手,一直会走到世界的尽头。
而乔安心中,却是另一番感受。
大雪纷飞中,四边一片寂静,静得几乎可听见雪落的声音,自己的心神似乎在瞬间便远离了这尘世,超脱周围的一切,似与整个天地融为一体,那种空灵玄妙的感觉,实难以言语表述。
终于来到梅轩。
尚未入门,梅花那幽幽的香味便已扑鼻而来。
园中似乎并无人来过,积雪保持着最初的状态,皑皑一片,洁白完整得令人不忍心践踏。
园中的梅花也确实开得正好。
一色白梅跟这漫天大雪几无差别,唯有那清新宜人的幽香,宣示着不与春花同时的铮铮傲骨。
梅枝树干上压着厚厚的积雪,几乎将这梅轩变成了白色的天地。
龙宸宇微微一笑,牵着乔安的手,缓步入内,在那雪地上踏出了四行脚印。
硕大的梅轩只有这四行脚印,似是相偎相依的两人。
行不多时,便有一座木屋出现,纯原木构造,丝毫也没有破坏这梅轩的美景,几近自然。
二人走入屋入,抖落了身上的积雪。
屋中一切都甚是干净,并无灰尘。
二人靠近屋门坐下,闻着梅花的幽香,赏着梅雪争斗的佳景,心头都觉恬和宜静。
看了一会,龙宸宇忽向乔安道:安,许久都不曾听你弹琴了,今日可肯一偿吾愿否?乔安微微一呆,看看屋中,果见正中的桌上供着一架瑶琴,旁边还有一炉檀香,倒像是早就预好了一样。
她也不推辞,起身坐在桌前,燃起檀香。
闻着那令人安心宁和的香味,再看看外面雪落梅绽的美景,再瞧瞧龙宸宇那预知情万千的眼神,原先溶于天地的那种空灵之感顿时消亡。
她轻叹一口气,试了几下琴音,便幽幽而奏。
这一次,乔安所奏的不是静之音,而是另一种境界。
琴声低沉暗哑,似是一串串的晶莹泪珠,悄然滑入每一个闻琴之人的心里;又似是满腹怨怼的人,偏生又不能大声呐喊,尽情宣泄心中的哀伤,只得浅吟低叹,却又断人肝肠。
琴音回转,越来越低,越来越低,似是渐渐转入了一个难以醒转的噩梦,似是堕入了一个黑暗无底的深渊,使人倍感压抑沉闷,几近绝望。
透过琴声,龙宸宇能够清晰的感觉到她心中的不明的沉重与哀伤,及她心中的无限悲怆,偏生乔安的玉容仍是静若止水,淡漠冷清。
这一淡一浓的强烈对比,更使得琴声催人肝肠。
想起自己零散知道的乔安的事情,龙宸宇心中感叹,在琴音的感染下,几乎落下泪来。
渐渐地,琴声开始回升,却又充满了某种未知的挣扎与矛盾,似是百转心肠,仍不知所措,龙宸宇忽然间有些明白了,乔安在透过琴声告诉他自己的为难,更带着一种祈求的味道,祈求他放下她,还她自由。
龙宸宇转过了头,不去看乔安的脸。
乔安轻叹一声,转向门外的美景。
心神既转,琴声也跟着渐转,音调回升,带着些飘逸与脱尘,带着些出世与洒然。
越到后来,琴音便愈加的纯净自在,似是天籁之音。
与前者相比,就像一个沉沦苦海的人忽然大彻大悟,看破了这红尘中的千百世情,遁入太虚,笑对人世。
那种来自太虚的清音,原本会叫人心神皆宁的,但龙宸宇却是越听越觉不安,猛地转头,瞧着闭着眼睛,倾情而奏的乔安,似是随时会凌风而去一般。
他心中一阵慌乱,忽然起身挣扎着来到乔安的身边,伸手在瑶琴上一弹。
嗡的一声,他绝不和谐的一声轻响打破了原先的琴音,一根琴弦应声而断。
乔安不防,猛地一下睁开眼睛,愕然瞧向龙宸宇,却又在瞬间了悟,轻叹一声,也不说话。
龙宸宇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怔怔地瞧着窗外,也是一声不响,木屋中恢复了原先的寂静,只是这寂静中带着些磨人的压抑与沉闷。
许久之后,还是龙宸宇先开口了:为何你总是这般的冷清?安,我真的不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
而这,总叫我充满不安。
就像现在,你明明就坐在我的身边,我却觉得离你前所未有的遥远。
我知道,现在我是在勉强你。
只是,我希望你也明白,我绝不会放手的。
因为我知道,只要我一放手,你就会飞得远远的,再也找不回来。
或许是刚刚心灵升至某一空灵境界的影响,乔安的声音仍旧带着些飘渺虚无的味道,幽幽道:既然你明知你在勉强,为何还是不肯放下呢?龙宸宇心中莫名地焦躁起来。
转头看向乔安诚挚地道:安,我是倔强,是偏拗,可是尚未至丝毫不讲道理的地步。
我不是没有想过,只是最后得出的结论都是一样的,与其将来后悔,还不如现在就不要放弃呢!乔安优雅起身,淡淡道:假如我将来真的还是走了,你会怎样?龙宸宇想也不想,道:纵使一时放得了手,最后我还是会天涯海角地觅你而去的。
那又如何?你终究是找不到我的。
找的时间久了,也许就灰心了,就不再找了。
时间,往往是最好的疗伤圣药。
你何不试试呢?龙宸宇苦笑道:你说的这些,我也想过。
你可知当我置身其地,问我自己会怎样做时,我的第一个念头是什么么?我会跑到桥云郡的桥云山上,在半山腰往下跳,说不定老天爷会可怜我,又叫我落到你们无名谷去。
我自己也觉着这个念头太过疯狂,可当时就是这样想的。
难怪人家说,情关难过,情丝难段。
我纵然想要挥剑斩断,最后它却仍然在我的指尖轻轻缭转。
乔安也忍不住微微一笑,摇头叹道:龙宸宇,原来你也有犯呆的时候啊!你道每次你都能刚好遇见出谷的无名谷弟子么?还是,爱情,根本就会叫人盲目?如果是后者,那么,爱情,正是我们修习闭心诀之人的大忌,万万沾惹不得的。
龙宸宇终于有些急了,道:难道这闭心诀对你来说便那样重要么?没有了闭心诀,你仍旧可以好好的过啊!我发誓,我会用生命去保护你的!难道经过了那日的事情,你依旧不信我么?乔安摇摇头,涩然一笑,却不说话。
龙宸宇颓然垂首,苦笑道:安,我真的怀疑,你究竟有没有心呢?为何不管我怎么表态,你都不曾有一丝的动摇呢?乔安喟然一叹,轻声道:你就当我没有心吧!我倒真是希望我没有心,那我也就不用这样为难了。
说到最后一句声音已细不可闻。
龙宸宇却依然不愿意放弃,郑重地看身乔安,直视着她的眼睛,道:安,你瞧着我的眼睛。
乔安悠然转首,向他看去,正好迎上了他柔情万斛的目光,从前的深沉、幽邃、精明、算计...一切的一切,在此刻全都消失不见,只剩下了诚挚、深情、温柔,如汪洋大海般要将人淹没。
同时,他低沉有力的声音亦在耳边响起,一字一句,缓慢而又坚定,像是咬定青山的劲松:安,我真的真的喜欢你!我愿以任何可令你想念的人或事起誓,我对你是真心的,不会因任何事情改变!我知道你受过很多的苦,多得已使你不敢再依靠任何人,而是一切都靠自己!可是,现在有我,你不用再那样坚强,那样独立!现在,我可以给你依靠,我可以为你去做你要做的任何一件事情!我可以保护你,只要我尚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再让人来伤害你!这一次,你相信我好不好?他的声音是那样的诚恳,因为诚恳而有着魅惑人心的力量,目光中净是可让人信任的深情。
淡漠如乔安,也不禁为他的目光和话语打动,低声呢喃道:我不用再那样坚强,那样独立.....你可以给我依靠,你可以为我去做我要做的任何一件事情....你可以保护我,只要你尚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再让人来伤害我.....龙宸宇,倘若你这话,是在很久很久之前我还没有绝望的时候说的,该有多好?现在.....龙宸宇向她靠近,近得几乎可以感觉到彼此的呼吸,他依旧深深地看着她,似乎想要看到她的心里去,柔声道:安,现在也不迟啊!我也曾经那样子地怨恨每一个人,不相信任何一个人。
可如今,我还是选择相信你,选择去喜欢你,对你好。
你常说,面对一件事,好坏只在人一念之间。
这一次,只要你选择打开心扉就可以了啊!难道就那么难么?乔安看着他的眼睛,神思忽然恍惚起来,似乎在很久很久之前,也曾有过这样一双眼睛,也曾经这样地看着自己,深情而坚定,明亮而纯净,刹那间,她似乎又回去了,做回了四岁的徐怀安。
在那漫如云霞的碧桃花树下,花瓣如雪花飘落,乔哥哥的目光与神情,话语与语气。
不同的年龄,不同的身份,不同的性格,不同的遭遇....他们之间有着那么多的不同,却在此刻有着相同的深情,相同的诚挚,相同的纯净,相同的足以打动人心的力量。
恍恍惚惚地,两个人截然不同的面容似乎开始渐渐地合二为一。
瞧着那温柔的目光,微锁的眉头,那近在咫尺的淡淡忧伤,乔安恍恍惚惚地伸出手去,抚上了他的眉慰,似乎想要抚平他眉间的忧伤。
冰冷的指尖划过眉尖,龙宸宇只觉浑身如触了电一般,心头有着一种难以形容的颤栗。
对这乔安如梦如幻的眼神,指滑眉间的新昵,连他自己也要以为身在梦中了,他一动也不敢动,生怕破坏了这难得的一刻。
窗外,鹅毛般的大雪依然在漫天飞舞,如玉莹白的白梅依然在绽吐幽香。
只是这一切,都那么寂静,静得像是害怕惊扰了什么。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定格了。
如果说此时龙宸宇有什么心愿的话,他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这一刻可以永恒。
可惜,天不从人愿!一股剧烈熟悉的疼痛感从乔安的右臂爆发,顺着经脉蜿蜒直上!猝不防之下,乔安的右臂无力地滑落。
龙宸宇吃了一惊,也不顾自己尚且虚弱的身体,忙上前扶住她,焦虑又急切地道:安,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乔安这才从心浮云端的状态中清醒过来,螓首轻垂,贝齿咬唇,强忍着疼痛摇了摇头,好一会才勉强地道:不碍事!话虽如此,额际已有细细的汗珠逸出。
这次疼痛不比往常,来得十分猛烈,尽管乔安尽力收摄心神,运起寒冰真气,周身流转,却只是勉强抑住疼痛的扩散。
龙宸宇也瞧出不对,忙道:安,你等等,我这就叫人宣御医去。
此时疼痛已延及半个身子,如同刀扎火燎一般,痛不可耐。
乔安极力忍住,拉住龙宸宇,颤声道:不用,叫来也没有用。
你且先在这里等等,我先回绿幽苑了。
说罢也不待龙宸宇答应,便挣开了他的手,夺门而去。
龙宸宇愕然瞧着她远去的身影,莫名其妙,心中又极为担忧,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呆立原地。
幸好梅轩离绿幽苑不远,没多久,乔安便奔回自在居,一头扑在了内室的床上,疼得浑身都在颤抖,额际汗如雨下。
但片刻之后,她便又强忍着起来,盘腿而坐,右手捏个剑诀,闭目宁修。
随着心神的逐渐沉淀,体内的寒冰真气也越发充盈起来,随着意念流转全身,与那常人难以想像的疼痛争斗着。
渐渐地,体内的疼痛感慢慢弱了下来,为真气所断,复归于寂。
乔安终于长长的吁了一口气,缓缓睁开眼睛,随手拭了拭额头的细汗,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瞧着外面经冬犹绿的翠竹,神色复杂。
自从十三岁那年进入寂之心的境界后,自己的旧疾就不曾再发作过了。
只是,瞧着眼前这情形,若有下一次,只怕便没有今次这般好运了.....乔安幽幽叹了口气,心头混乱繁杂,不知所措。
她情愿对上更加诡谲复杂的争斗倾轧,也不愿对上现在的情形!龙宸宇一向是个很坚持的人,这一点,乔安一直都知道。
只是如今,乔安才发现,他的坚持已经固执得难以想像,尤其是对感情,似乎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知难而退。
养伤的这段日子,只要乔安在他旁边,他就会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乔安看上半天,且话不过三句便会来一次深情的告白,温柔得叫人难以抗拒。
问他,他总是说:安,因为我喜欢你!而最要命的是,乔安发现自己越来越不敢对上他深情而又温柔的目光了,似乎那目光有着太阳般的高温,可将她原本冷清的心思渐渐融化;又像是一块石头,无论大小,总可激起她平静心湖中的层层涟漪。
她只得逃开,一次接一次地逃开。
而龙宸宇,却总是如影随形。
终于,乔安按耐不住了,对着龙宸宇,用带着哀求的目光瞧着他,祈求道:龙宸宇,自从遇见你,我从没求过你什么。
这次,算我求你,求你放过我吧!龙宸宇也有些呆住了。
那日在梅轩,乔安借助琴声隐隐透出了这样的心思,他尚可装作不懂,一言不发。
但这次,他必须要有个答复了。
毫不犹豫地,他摇了摇头,道:安,你求我任何事情,我都可以答应,唯有这件事情不行。
乔安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心思烦乱,冷声道:你若再逼我,我也就只好再躲入绿幽苑去了,到时你莫要又弄什么事端。
这次,龙宸宇却瞧着乔安混乱的模样笑了,柔声道:安,这次不一样了。
你肯出言求我放手,是因为你心动了。
上次你在绿幽苑不出,是在躲我;但这次你若再闭关绿幽苑,那便是在躲你自己的心意了。
躲我,你尚且躲不过,难道也你便躲得过你自己的心么?他的声音带着某种令乔安痛恨的笃定,她神色复杂地瞧了他一眼,转身顿足离去,往绿幽苑去了。
这次,龙宸宇并未追上,而是站在原地,看着乔安的身影,脸上流露出笑意,带着些欣然与欢喜,也带着许多的甜蜜与安慰。
乔安关上自在居的门,倚门而立,心头一片迷茫。
安,这次不一样了。
你肯出言求我放手,是因为你心动了。
你躲得过我,难道也你也躲得过你自己的心么?龙宸宇的话如同被设定重播的播音器一样,一遍又一遍地在她的耳边响起,每响起一次,便多加了她一份的混乱,和哀伤。
心动了?是心动了么?乔安不知道,但是,乔安知道他曾经搅乱了她的心,曾让她一度迷失了冷静与超然,曾使她差点旧疾复发。
闭心诀最重心神,那么,是自己心乱了么?是自己心动了么?她怔怔的想着,心中有着难以言喻的酸楚与悲哀。
可是,现在有我,你不用再那样坚强,那样独立!现在,我可以给你依靠,我可以为你去做你要做的任何一件事情!我可以保护你,只要我尚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再让人来伤害你!无可否认,她为这句话打动了。
无论她有多聪慧,无论她有多坚强,无论她有着怎样的力量跟势力,她终究也只是一个凡人,且是一个活得很累很辛苦的凡人。
是凡人,就有觉着劳累疲倦困苦的时候,就有觉着无依无助,悲苦难掩的时候。
在六岁修习闭心诀之后,这种情绪虽已大为减少,但是心中时不时涌起的疲倦和无力却依然存在着,只是她在勉力压制,只是她总还可以熬过。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现在龙宸宇却要将它说出来,说得那么直接,那么难以逃避?似乎曾经所有的负面情绪被他的那句话给带了出来,瞬间汇成了一瞬间,茫茫无际的荒凉之境,将她围绕其中,难以脱身。
那种从心底最深处涌起的疲倦和无助犹如慢性毒药,一分一毫地消磨着人的意志。
谁不希望自己可有个守护者,保护着自己,守卫着自己。
为自己处理好所有的事情,替自己担当起一切事端?她乔安也只是个普通人啊!就在自己情绪那样波动不安,无所适从的时候,他偏生又露出那样的表情和目光纯净得不参一丝杂质,诚挚得犹如曾经的乔哥哥,而温柔深情、却又犹有过之。
就是那样令人难以抗拒的力量,在瞬间便打破了她所有的防卫,直击内心最深处,也引出了体内无时无刻不在窥探她心灵空虚的恶习魔,几乎置她于不覆之地!乔安瞥了一眼自己的右臂,眼中射出了深切的痛恨与怨怼,几乎想要将那右臂砍了下来。
平生头一次,她心头忽然有种想要放声痛哭的冲动。
如若可以,她情愿不要这绝世的美貌,不要这绝顶的聪明,不要无名谷谷主与隐谋乔安的能力,只要像个普通人一样,有着平凡又温馨的天伦之乐,有着高兴便欢笑,难受就痛哭的资格,有着想爱便爱,想恨便恨的权利,有着平平淡淡的宿命,像任何一个走在大街上的人一样。
只是,她都没有。
佛前陈三愿:一愿身体康健,二愿天伦永在,三愿觅得同心人,岁岁年年常相伴!三愿觅得同心人,岁岁年年常相伴呵!!!她何尝不想觅得同心人啊?她何尝不想有个相知相爱的人共度一生啊?只是....自她选择修习闭心诀开始,她便丧失了这样权利,丧失了常人爱恨苦乐的权利,甚至,连乐时欢笑,悲时痛苦的资格她都没有。
因为她在修习闭心诀!因为她要控制情绪!因为她不能让体内的恶魔抢先胜了她!因为她是乔安,是老天故意捉弄为乐的乔安!!!!!所以,莫说要去真心喜欢一个人,便是如今满腹酸楚,想要痛哭一场亦是不能。
她只能忍,再忍!乔安双手紧握成拳,贝齿咬唇。
她是那样用力,以至于两处都有鲜红得近乎诡异的鲜血流出,蜿蜒而下,一滴滴地在地上飞溅,形成一朵朵妖艳绽放的小小红莲。
这就是是乔安,只能流血,不能流泪!乔安闭上眼睛,又慢慢睁开,看着窗外阴沉沉的天空,再看看一年四季碧绿如洗的翠竹,心头的浮躁始终压制不下来。
想了想,她转身来到外室,依桌而坐,伸手抚上了瑶琴,奏起静之音。
只是心神难宁,琴声安能静?琴音中亦是充满浮躁不安之意,没有弹上多久,便听得嗡的一声尖响,琴弦断作两节。
乔安闭上眼睛,无力颓首,心中又涌起浓浓的疲倦与哀伤。
是心动了吧?所以再难恢复从前的平静无波,再难恢复从前的淡定自若。
只是,体内的恶魔依旧存在,只是修习闭心诀依旧是难以逃避的宿命,只是.....所有的悲哀一如往昔,只是如今又增加了一个悲哀而已。
从无名谷来到四皇子府,走出了一个漩涡,却又走入了另一个漩涡!乔安凄然一笑,脸上流露出哀伤无力的表情,分外使人心疼。
这样是不行的!若这样下去,只怕尚未等到为父母报仇,自己便先死去了。
乔安猛地睁开眼睛,站了起来,双目中重又放出灼灼的光芒。
不行!无论如何,自己也要替父母报仇,还要替父亲完成驱逐北狄的夙愿,所以,乔安,你绝不能就这样的颓丧下去!她豁然转首,目光如有实质,凌厉无匹。
是否动心尚不清楚,就算真是又如何?乔安,失去了感情,终究只是一时痛苦而已,难道你的痛苦还少么?可是,失去了闭心诀,你的生命也将随之而去,没有了生命,其他的一切还有什么意思?她看向窗外,目光中已带上了壮士断腕般的绝然与坚决。
而窗外,一片竹叶似是终于经不起风霜严寒的残酷现实,从竹竿上悠悠飘落,在空中旋转摇 了半天,不管有多少不情愿,终究还是坠落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