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沉了四五日,这一天,终于飘起了雪花。
刚开始的时候只是细细的雪粒,渐渐凝晶成片,成团,没多久便如搓絮一般了。
仿若起先是晶莹剔透的泪珠,经过了时间的累积凝聚,终于盛开成为美丽的花儿,动人却也同样伤人。
龙宸宇颇有些惊喜地瞧着那朵朵飘落的雪片,习惯性地走入了绿幽苑,喊道:安,你快出来瞧瞧,外面下雪了!碧竹静立,雪落无声,绿幽苑中静悄悄的,似乎只有他的回音在空寂中回荡。
龙宸宇这才想起,几日前,乔安早已带着御赐的金牌令箭启程前往文义关去了。
这绿幽苑,也已是人去楼空,哪里还有乔安的半丝踪影?只是,为何他总还觉着乔安如在这里一般呢?他环视四周,脸上的笑客慢慢地凝固,又渐渐融化,只是笑容中早已充满了苦涩之意,自嘲道:习惯果然是件可怕的事情啊!龙宸宇呀龙宸宇,这今后的日子,你可要怎么办呢?再抬眼看看漫天飞舞的雪花,龙宸宇长长地吁了口气,忍不住自言自语道:下这样大的雪,远赴北疆的安,不知道受不受得住呢?说着举目向北方看去,似乎这样就能看见乔安的身影一般,满脸的担忧与关切。
随即,他收回目光,踏出绿幽苑,在出苑的那一刻,他脸上所有哀伤关切等的柔软全部都消失了,剩下的,只是摄人的坚毅冷酷以及决断。
乔安不在,一怕都要靠自己想办法了。
何况,失去了武功的他更是无所依仗,唯一可以靠的,便是他的头脑与智慧。
边疆之行,是对乔安的历练,而京城,则是他龙宸宇的战场,他必须抓紧时间,縻练自我。
等到安从北疆归来,看到的,将会是一个不一样的龙宸宇,一十可以让她依靠,可以为她擎下所肴风霜的龙宸宇!而乔安这边,却又是另一番情形了。
经过四五日的赶路,他们己走了近一半的路程了。
越往北边走,四周的景致就越发的稀疏寥落,气候也越发的恶劣,比京城更加凛冽的寒风中夹杂着沙粒,刮得人脸上生生的疼。
幸好这些兵士都是训练有素的,并不曾因此而有所骚动抱怨。
至于乔安,她依旧白衣飘飘,斗笠下轻纱垂覆,策马而行,并不曾因气候的恶劣而有所怨言。
只是终日在风中飘摇,白衣白纱上都己沾上了许多的黄沙,有点变色了。
旁边的沈青见乔安举目前望,忙催马上前,道:乔公子,前方便是翁山郡了,到了翁山郡,离文义关也就只剩三日的路程了。
后面还有大队的运粮车,一切应以安全为重。
不若我们到郡中休整一下再接着赶路吧!无论如何,时间是赶得及的。
原先大家都是管乔安叫御使大人的,在乔安的坚持下终于改了过来。
本来这些人就已久仰隐谋乔安之名。
这几日眼见她柔柔弱弱的一副不禁风次的模样,却依然忍得住这风沙之苦,心中更是敬服。
乔安点点头,淡淡道:如此也好。
沈青,你到后面告诉大队一声。
同时派出先锋,先到文义关通知平北将军,叫他安排人马接应,免发生意外。
她的声音一贯的轻柔悦耳,却总有着叫人无法违背的力量。
沈青应声离去。
乔安瞧瞧依旧阴沉沉的天穹,对北疆的战事又多添了几分心事。
这天气如此恶劣,使得本就吃紧的战事更增添了许多变数。
此番若非得到君氏相助,供以军饷,只怕这一战是必败无疑了。
想着想着,乔安又不自觉地回首南望,似乎看见了远方的某个人,神色苍茫得如同那深沉莫测的天穹。
果如沈青所言,三日之后,大队人马便到了文义关城下。
平北将军孟权佑早已得到消息,率军中大小将领出城相迎。
待到乔安下马,他便已迎了上来,下跪行礼道:莫将孟权佑,恭迎御使大人!乔安略一点头,伸手把他扶将起来,道:平北将军镇守文义关,为我紫星王朝平安而战,功勋卓著,皇上特意嘉奖。
望继续勤勉而为,将犯我领土的北狄蛮流逐出境外,扬我国威。
孟权佑抱拳道:是!御使大人请!透过纱幕,乔安与他交换了个眼色,双方心中各自心灵神悟,却都不说出来。
乔安举步前和,尚未走上几步,便听得一声如雷响一般的呼喝声:恭迎御使大人!却是其他上千兵将齐声呼喊,声如震雷,只将后面面二曾防备的沈青诸人吓得浑身一战。
乔安却如不曾耳闻一般,镇定自若,与他们有着天渊之别。
孟权佑嘴角逸出一丝赞叹的微笑,双手一击,便见那近千人同时起立,竖起枪戟,让开道路,一直通到乔安的住所,动作整齐画一,如同排练过上千遍一样,极其威势。
一行人来到了特为乔安布置的住所。
那是一个小小的院落,由三处房屋坐落勾连而成。
正中的是大堂,可共数十人议事之用。
旁边是两座偏园,虽说远不如京城富宅的豪华富丽,雕梁画栋,却也小巧精雅,错落有致,可看出费了心思的。
待到虚应寒暄完毕,其他人都已退下,只剩下乔安与孟权佑二人在偏园的外室,乔安顺手摘下斗笠,露出无惊无波,淡然自若的面容。
孟权佑立时下跪,道:属下天权叩见小姐!见乔安点头示意,他才站起,趋向前去,又是惊喜又是担忧地道:真没想到小姐会到这里来!天权这些日子心中也觉惴惴,如今小姐来了,我心中也就有着落多了。
只是 小姐,这里的形势凶险无比,你怎么就亲犯牡险到这里来了?若是有什么闪失,只怕我那六个兄弟没一个肯轻饶我的!乔安坐在一边的椅子上,端起桌上的茶杯,浅啜一口,方淡淡道:我此次前来,正是因为知道此番凶险,特来助你一臂之力。
对了,我这一路走来,却见这文义关内竟还有好几个城镇,数千户居民。
既然如今战事吃紧,为何不叫他们迁出呢?若有什么万一,他们岂不是就成了板上鱼肉了么?孟权佑叹了口气,也跟着坐下,无奈地道:小姐,我又何尝不知道这些呢?那些住户,我已劝了不下百回。
但是他们都是世代居住于此的,尤其是那些上了年纪的人,死活都不肯搬离此处,还说如若北狄人玫了进来,他们就跟文义关共存亡。
我也是头疼得很呢?只好由他们住着,在这边建起防线。
倘若文义关失守,那可真的就是 从这里往北数百里的领土原都是我紫星的,只因先前的将领无道,致使沦落,那些民众都是饱受摧残,少壮者要么被杀要么随着妇女被掳为奴隶。
尽管早有前鉴,那些人却依旧不肯离开。
乔安听得眉头大皱,却也没有什么法子。
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想要改变一个人的信念,那是最困难的事情了。
只是,如今还是先想想怎生应付眼前的情况吧!遂问道:那如今我们的形势如何呢?盂权佑苦笑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表面上看来,城内士气如虹,小姐又运来粮草,似乎是一切顺利。
只是,大家心中都明白,温耽与乾于两可汗同时对紫星作战,我们是必败无疑,只看迟早罢了。
何况,这城中将领,有不少迁是五皇子的心腹,虽不敢对我有所违抗,但是总是不能深信的,说不定什么时候便会给我捅篓子。
我心中实在很是忧虑,只是表面上不敢流露出来罢,。
乔安轻轻叹道:做将领的,总要有这种胸怀气度的。
若是连你也慌了,你手下的人可还能指靠谁呢?所以,人站得位子越高,便越要忍得住心事,越要喜怒不形于色,更莫说找人分担了。
高处不胜寒啊,那种孤独和落寞,是没有办法驱散的。
说到后来,脸上亦跟着现出落寞冷清的神色,虽是淡淡的,但瞧在熟知她的孟权佑的眼里,却也是一震,心中跟着感到一震悲凉。
他不禁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小姐,你……你路上还顺利吧。
瞧出了他的好奇与惴惴,乔安收拾起思绪,洒然一笑,带着些戏谑道:有什么话就直说好了。
这样子拐弯抹角的,不觉得累么?孟权佑深思地看着她的表情,探询道:小姐,你....跟以前不大一样了。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乔安轻叹一口气,没想到自己的变化已经这样明显,经可被人看出来了’想起京城中的诸般是非,心中仍觉隐隐作痛,但脸上依旧是淡淡的神色,道:是有些事。
天权,师傅临终时你也在的,你还记得他说的话吧?他说叫我好好研读无名谷的黄籍,抑或会有所发观。
所以,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在拼命地看那些东西。
只是,我渐渐地有些明白了,那些黄籍师傅花了一辈子的心血去研究他们,亦无所获。
我只有短短的十几年,又能找出些什么呢?他想给我的,也许只是一个希望罢了。
北斗七卫跟乔安算是一起长大的,对她的事情远比龙宸宇知道得多。
盂权佑想起乔安的旧疾,心情顿时沉重起来。
想了半日,才勉强道:小姐,师傅纵然有着比你多太多的时间,只是之前他的心思未必便在那些方面。
你又何必急着绝望呢?乔安转过头,凄然一笑,略带些苦涩地道:天权,你不懂,我不是急着绝望,而是,事实如此。
前些日子,我读完了无名谷所有的医书,虽然未必全都懂,却依然知道,我的旧疾,是没得治的。
如果先前没有抱着希望也就罢了,正因为寄予厚望,所以失望的时候亦觉难以负荷,以至于我当时竟把好几本珍贵的医书撕碎了。
你可以想象我当时的心情了。
如今,似乎我所有的希望都只能放在闭心诀上了。
偏生 她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
盂权佑瞧着她似乎已有些绝望的神情,想要说些什么来勉励她一番,一时之间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有垂下头去,不敢再看她,心情也跟着急剧地下降,甚至更胜过眼前的恶劣战事。
屋中陷入了压抑沉闷的寂静之中,只有狂风肆意的呼啸声从外面传来。
最后,还是乔安先开口说话,声音己恢复了一贯的从容镇定,冷清如玉击冰撞:闭心诀,闭心诀。
天权,你说,世上有绝情绝欲之人吗?孟权佑猛地抬起头,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小姐,我想以你的才智,定可以做到的。
乔巡有些失笑,摇摇首道:天权,你可是昏了头了?这绝情绝欲跟才智又有什么干系了?你是不是觉得,只要是人,就不可能绝情绝欲?孟权佑呼吸一窒,再想想那渺茫几至不可能的希望,心头更是沉重如铁了,屋中的光线渐渐暗了下来,已是黄昏了。
乔安却是神色轻松,站起身来,往门口走去,望着外面夕阳斜照的黄昏美景,悠然道:我跟你一样,认为这世上不可能有真正说完全绝情绝欲的人。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闭心诀无望。
闭心诀流传了这许久,我相信一定有人练成过,至少,创下闭心诀的那个人应该练成过,否则,怎会有闭心诀这心法呢?说到这里,她翩然转首,凝视着孟权佑,道,那也是人,难道他便能做的绝情绝欲么?孟权佑亦是才智非凡之辈,立时便明白了乔安的意思,喜形于色,道:小姐,你的意思是——?乔安见他一扫刚刚颓废无力的模样,心头感到安慰,柔声道:自从对医书死心,我便一直在研究闭心诀,想要知道它究竟是想要人达到一种怎样的境界。
我总觉着,也许以前我们以为要绝情绝欲是错的。
不过,若是妄动情思,以致不可控制之地,倒也确实会使人瞬间功力锐减。
我记得前几日下雪的时候,有一日我走在雪地上,听着周围雪花飘落的细小声音,看着无边无际漫天飞舞的大雪,我突然有一种似乎跟天地融为一体的感觉,自我似乎已经不存在了一样,好像从前过往的一切都如水月镜花,南柯一梦,虚浮轻飘得犹如飞絮,一挥即散。
那种率妙的感觉没办法用语言说出的。
当日我便隐隐约约觉着己到了瓶颈的闭心诀似乎有着突破的迹象。
只可惜,那种感觉片刻间便又化为乌有了。
那时,我就在想,或者闭心诀要的不是绝情绝欲,而是另一种心境,另一种可能达到的心境。
想了好久,结合闭心诀的心法口诀,我终于明白,或者闭心诀想要的是看破和放下,看破这世间的一切贪痴嗔恨,放下心中一切爱缘纠葛,淡泊万事。
只要是人,就不可能没有情绪,更不可能断绝情欲。
但是,如果对万事万物都是同样的心情,众物皆爱则无爱。
就如同夜间之梦,只要知道是梦,心中无牵无挂,无喜无忧,无求无欲,而非痴恋纠缠,恋战不舍。
或者,这才是闭心诀的诀窍。
以往无人练成,只是因为他们的想法入了极端,钻牛角尖了而已。
盂权佑喜道:小姐,这样一来,岂不是容易了许多了?乔安摇摇头,叹道:说着容易做着难啊!想要看破世情,放下心结,谈何容易啊?即便是我,如今也有着太多放不下的东西。
无名谷的责任,徐府的深仇,亡父的遗愿,以及 龙宸宇!她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慢慢闭上了眼睛。
孟权佑却不愿意想那么多,道:不管怎么说,这样一来,希望总是大了许多。
小姐,若有什么我们兄弟七人帮得上忙的,你尽管说,属下万死不辞。
乔安又缓缓地睁开眼睛,眼眸中已净是澄澈如水的清明,只是心中伤感,不愿意再说这些,于是转移话题道:先不说这些了,如今且说说我能帮你些什么忙吧?盂权佑却是心情大好,笑道:小姐,你这么聪明,到时自然就会知道了,难道还要我明说吗?乔安无奈地摇摇头,也不再询问。
孟权佑收起笑客,正色道:小姐,明日我便会陪你到城墙上巡视兵防。
城中各位将领各有所图,各怀心思,虽然小姐是皇使,但是由于处在边防,颇有些受北狄悍勇之风的影响,这里的人,都有些桀骜不驯。
今日是小姐初到,他们尚不敢太过放肆。
但是明日,可就难说了。
小姐,你可做好难备啊!齐安微微颔首,并不放在心上,却猛地想起另一事,道:对了,天权,我想你帮我在城内查一个人。
他的名宇叫做祈南矶,如今大概是四五十岁的模样,究竟是什么营生我不大清楚,但是迁到文义关应该十二年以内的事情。
盂权佑虽然心中诧异,却也不问,爽快地道:我知道了。
若有他的消息,我立刻通知小姐便是!如今天色不早了,小姐一路劳顿,还是早些休息的好,天权先告退了。
说罢又向乔安行过礼,这才离去。
乔安看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幕降临的庭院中,幽然一叹,回身坐在椅子上,以手托腮,悄然不语。
自己终究是到了边疆来了,离京城远远的,离龙宸宇亦是远远的。
只是,那又如何呢?情丝若能因距离的增加而折断,那也就不能称之为情丝了。
方才跟盂权佑说起闭心诀一事,似乎一切都还有希望。
其实,那又何尝不是自欺欺人呢?她已可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功力在缓缓退减,体内的恶魔也开始渐渐活跃起来,也许,没多久自己便会旧疾复发了,一旦有了开始,便是猛兽出闸,洪水决堤般的猖獗恣肆,不到自己丧命不算罢休!只可惜,情思一事,是由不得自己做主的。
只是,自己究竟有没有足够的时间瞧见家仇得报,父愿得偿呢?想了一会,她便收拾起思绪,起身回内室练功去了。
如今她的情形比这岌岌可危的文义关也好不到哪里去,再不能浪费时间在这里长吁短叹了。
第二日一大早,盂权佑便到乔安的住处,请她前到城墙处巡视兵防了,同来的尚有虎威将军,骁骑将军等军中大将与几位偏将,看来,这文义关有些头脸的都已在此了。
只要看着那些将军明似尊敬实则暗带讥嘲的眼光,乔安便知今日巡防之事,非如自己想的那般简单了,却不说出,斗笠边垂下的轻纱里,玉容依旧波澜不惊。
文义关是紫星王朝北方边防的最外线,是最靠近北狄的城关,亦是战事最为激烈凶险的地方,因此边防也比别处森严,顺着城道一路走来,只见三步一防,五步一哨,值岗士兵挺直如枪,两边旌旗林立,一派随时可以作战的模样。
虎威将军在前引导,盂权佑则在一边解说各关防的职责及轮班时间等事项,乔安用心铭记,边听边点头,不知不觉中便来到一处城防面前。
这个地方的城楼比别处更高上数尺,建造得分外坚实高挺,威武雄壮,一观便知其地位的与众不同。
不待孟权佑开口,虎威将军温润玉便抢先道:御使大人,此处叫做观望楼,是文义关的最高处,上了这楼,便可眺望几百里的景象。
如有战事,统帅便登临此楼,纵观整个战场,加以调度,乃文义关最值得一看之所。
御使大人,我们上去看看吧!孟权佑闺言便向知安递了个眼色,那意思是来啦。
透过纱幕,乔安有会于心,再瞧瞧温润玉与其他几位将领脸上的古怪神色,便知其中另有蹊跷。
不过她也不害怕,坦然道:既有这样好的所在,我这位督战御使自然要前去看看了,还请将军带路。
虎威将军冷冷一笑,领先而行,其他将领亦不甘落后,紧跟着拾阶而上。
没多久便来到顶层,举目四望,果然城中诸般举动皆在视线之内,而城墙之外,则可远观数百里。
尤其文义关之外多为平坦的荒原,视线更比其他地方辽阔,甚至可以瞧见远处北狄人安营扎寨之处。
可以想象,如有战事,则可在此处纵观全局,配合有效的调度方式,便能如臂使指,指挥作战,确是一个绝佳的场所。
乔安看着,嘴里赞叹,眼光却四处扫望,想知道他们究竟给自己准备了什么好戏。
没多久,目光便给匾额处一架精巧的硬弓给吸引住了。
那弓与寻常弓有所不同,竟然可以折叠作如团扇大小,加上色彩鲜艳,想要不引人注意也难。
何况,在乔安这个自无名谷出来的行家眼里,更可看出那弓弦乃是以特制的钢丝糅合纠缠而成,既有弹性且柔韧无比,不易折断。
即使是天枢,也未必制的出这样巧夺天工的硬弓来。
见乔安注意力似乎被这张弓吸引,除孟权佑外的诸人纷纷露出看好戏的神色来。
虎威将军温润玉向众人看了一眼,不怀好意地笑道:看来御使大人对这张弓很是关注呢,就让莫将来为大人解说一番吧。
这张弓名叫飞云弓,乃是由被人称为‘箭圣’的云大师的得意之作,亦是前大将军徐谷风的惯用兵器。
大将军故去后,文义关的将领士兵乃至全城百姓为了纪念大将军,便将此弓悬于观望楼最顶层的匾额上,且定下了一个规矩,无论到观望楼的官员职位大小,均需张弓一试,以示对大将军的敬意。
御使大人,您——乔安耳听得前大将军徐谷风之名,身子猛地一震,只觉脑中轰的一声响,血液突然间沸腾了起来,眼睛直定定地瞧着那飞云弓,温润玉后面说了些什么便没有放在心上了。
前大将军徐谷风,那是父亲啊;飞云弓,那便是父亲用过的弓了。
自从徐府出事,她慌乱中进出,除了乔哥哥送她的金锁,再无一点可以缅怀亲人的东西,今日终于见着了父亲的遗物了’似乎一瞬间,她又看见了父亲那英俊睿智的面容,耳边又响起他那浑厚凝重的声音。
爹,爹!如果这世上真有灵魂,您如今是否正在天上瞧着女儿呢?您知不知道,女儿如今正在您站过的地方,面对着您曾面对过的人和物,甚至,可能会对上您曾经抗击的敌人?爹!温润玉见她怔怔不出声,只道她被那高悬的硬弓吓住了,脸上得意之色越发浓重。
这匾额离地有数尺之高,这位文风蔼蔼的乔公子怎么可能取得下来?何况寻常弓最多不过四五十石,这飞云弓却有近一百五十石,寻常将领尚且拉不开,何况这位看起来如女子般弱不禁风的乔公子呢?周围诸将脸上也纷纷露出了嘲弄的神色,心中暗道,哼,整日里带着斗笠,不叫别人瞧见面容,装神弄鬼地故作神秘,如今可叫你现形了吧?原来名闻天下的隐谋乔安也不过如此!唯有孟权佑神色不变,只是嘴角微带着一丝笑意,也不知道究竟在笑些什么。
眼见乔安仍然一无所示,他眼中的讥嘲与不屑之意已经明显之极了,轻蔑地道:御使大人终究是文官,自然跟我们这些粗人不一样,又怎么可能跟我们守着一样的规矩呢?咱们还是再往别处去吧!乔安终于从初闻父亲之名的震撼中清醒过来,转头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也不说话,只是足尖在地上轻轻一点,纵身跃起数尺,一举取下飞云弓,然后如白云一般轻飘飘地落在地上,连尘土也未扬起半分,轻盈灵动之极,明显可以看出她的轻功造诣之高。
刚刚还在用不屑的眼光瞧着乔安的将领们顿时目瞪口呆,谁也没有想到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乔安竟还有着这样一身功夫,心中不敢再小觑于她。
尤其是温润玉,刚刚乔安那一眼明明是隔着纱幕的,根本瞧不见她的表情。
但是却偏生有一种深深的压力灌注其身,使得他心中生寒,气势不由自主地便弱了下来,那种浑然天成的威势,即使是在五皇子身上,他也不曾瞧见过。
隐谋乔安,果然不是空有其名!在抓住飞云弓的刹那,一股奇异的感觉自抓着飞云弓的右手处升起,只传入心底,似乎遇见了梦中萦思了千百遍却无缘一见的亲人一般。
她专注地盯着飞云弓,脑海中顿时浮现出父亲手持神弓,杀敌御侮的雄姿,心中不由自主地涌起一股豪气,抬眼看了看注意力都集中在她身上的众人,运气周身,凝力于臂,轻轻巧巧地将飞云弓拉成了满月。
周围一片寂静,几乎可以听见诸人呼吸的声音,众将领相顾骇然,合不拢嘴来。
要知道,这弓悬于此地十数年,可只有眼前这平北将军孟权佑能随便将共拉成满月,一箭射中百里外的狄牡兵,这才震服全城士兵对他死心塌地的。
没想到这位文弱的乔公子竟也可做到!许久之后,众人才回过神来,不约而同的鼓掌呐喊,对乔安的观感也大为改变,目光神色中尽是崇敬与佩服。
要知道,这些将领士兵常年与北狄作战,早已形成了如北狄般崇尚武力的悍勇之风,如今乔安轻易便将强如飞云弓拦成满月,其武功之高可想而知,自然也就赢得了他们的尊重。
乔安却像做了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一般,松了手,又纵身飞跃,将飞云弓归还原处,留恋不舍地望了一眼,这才转头向众人淡然道:我们继续巡视吧!孟权佑等尚末说话,一阵急促的战鼓声便传了过来,紧接着便是雨点般的马蹄声遥遥地传了过来,地动山摇。
除了乔安,其他人的脸色都变了,一起住城楼边上诵去。
乔安看这模样,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事,站着过去,果然眼见楼下几十里远的地方尘土飞扬,无数的骑兵正向着这边驰来,后面还跟着许多的步兵,在离城关尚有一百步模样的地方停下来了,看样子有着数万人。
孟权佑瞧着他们,刚毅的面容上露出一丝冷笑,道:哼,我就说他们安生不了多久的!说着转过头来,对上乔安,已是另一幅面容,浅浅一笑,道,御使大人,你且在这里瞧着,看我们怎么收拾这些蛮夷之辈!说着带着温润玉,虎威将军等大将疾奔而下。
乔安站在高高的观望楼上,眼着下面的情形,面容冷寒如冰。
即使早就知道战争的规则,也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当她真正看到硝烟弥漫,血肉横飞的惨烈战况时,心神淡定如她,也不禁心神震荡,只是表面不敢有丝毫流露。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这是乔安第一次直面战争。
跟以往在电视上看到场景不同,现在她面对的,是战争的真实面目,不曾经过任何的遮掩与修饰,也不曾有过任何的删略。
由于武功高强,她目力既强,耳力又好,站的地方又有着绝对的居高临下的优势,虽然不曾真正参战,且隔着纱幕,但是对于战争的感受,却与置身征厮杀中的士兵一般无二。
双方冲锋征战的战鼓声,刀剑相击的响声,兵器刺入血肉之躯的闷声,受伤痛吼乃至倒地的声音,都在她的耳边清晰地回荡着。
每一件刺入他人体内的兵器拔出时带起的血雨,每一个倒地受伤的士兵脸土的痛楚,伴随着两军对垒,浴血奋战的真实场景,一览无余地展现在她的面前,清晰得不容逃避,实在是震人心扉,惊心荡魂。
也许,只有真正来到战场的人才明白战场是最接近死亡的地方这句话的含义。
不同于无名谷历练的凶险,不同于京城之争的诡谲多变,这里是战场,是真正直面死亡的地方。
这是个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地方,你若不杀死敌人,敌人就会反过来杀了你。
同情,怜悯,对生命的尊重 一切的一怕在这个地方都是多余的。
置身此处,除了拼命地厮杀,再无第二个选择。
这些日子以来,乔安渐渐明白,不管自己对于如今的身份有多么投入,她的头脑和灵魂还有许多地方都是属于原先的时代的,比如,对生命的敬畏与珍惜。
尤其,十二岁那年,她的旧疾复发,几乎丧命。
有过一次与死亡有着最亲密接触的经历,她更加的珍惜和重视每一个生命。
但是,在这里,生命却脆弱得犹如一张薄纸,轻轻一戳就是一个窟窿。
站在高处,看着一个个的生命如泡沫般消逝,却犹如可奈何,甚至,她都不能闭上眼睛,掩住耳朵,不去看不去听。
那种痛楚,非亲身经历实在是难以想象的。
正在此时,乔安忽听得耳边纷纷响起一阵呼喊声,其间更夹杂着孟权佑急切焦虑犹如春雷般的怒吼小心啊一一她心中一凛,神思尽复,刚抬眼便看见一支羽箭如闪电般地向她飞射而来,来势如雷,几于是避无可避。
但是,在无名谷经过诸多磨难,乔安早已形成了快于常人数倍的反应能力,在那刻不容缓的时刻,她本能地向旁边一闪,右手习惯性地一抓,竞是将那羽箭抓个正着,只是手心一阵火辣辣的热痛感,显是射箭之人无论内力还是弓箭之术都十分高超。
乔安毕竟是紫星王朝的御使,代皇帝督战,身份超然。
见她安熬脱险,楼上楼下的兵将均是舒了一大口气。
而看上去似是弱不禁风的乔安居然能空手抓住如此迅疾的羽箭,更是出乎大家的意料之外。
尤其是紫星这边的士兵,见这位至少名义上是最高长官的御使大人居然有这样一身好武艺,都齐声喝起彩来,士气大涨。
孟权佑更是趁机高喊道:御使大人武功高强,岂是你们这等暗施偷袭伎俩的无耻之辈所能伤的?紫星必胜!紫星必胜!他这番话语是以内力远远送了出去的,顿时无论战场内外,紫星北狄双方人马都听得清清楚楚,无数人跟着大喊道:紫星必胜!紫星必胜!声势震天,更添声威,紫星方更是精神振作,士气如虹,顿时便将北狄的气焰压了下去。
正在这时,又是一只羽箭自北狄的大后方射出,依旧直取乔安,声势比先前更加凌厉,显是射箭之人极不服气,二度挑衅。
乔安这番已有了防备,更是无所畏惧,兼之想要以此激励己方士气,故意显露功夫,先是纵身一跃,轻飘飘地闪了开去,接着更向羽箭去势追去,后发先至,在羽箭射中城楼楼顶之前又将箭矢抓住。
这番显然比先前更是困难,紫星一方顿时响起如雷一般的喝彩声和欢呼声,威势更壮。
乔安抓住箭矢之后,双足顺势在楼顶一点,身子跟着忽转,住悬有飞云弓的匾额处纵去。
经过之时,顺手取下飞云弓,这才在空中一个转折,又轻巧巧地落在地上。
她身形本就极尽优美,婆势又飘逸灵动之极,白衣在高空中飘飘飞扬,措措作响,纱幕轻轻飘荡,微微勾勒出她完美的脸部曲线,整个人就如同从天际降落凡间的神仙一般,瞧得人目眩神迷,痴痴不能自己。
就连楼下的兵将,也一时之间忘记自己正在作生死决战,都只是呆呆地瞧着乔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早在羽箭射出之时,乔安已经看出羽箭是自哪里射出的。
来而不住非礼也,有仇不报更加不是乔安的脾气,她轻盈落地之后,二话不说,伸手将刚刚抓在手中的箭矢搭在弓上,张弓待射。
或者,这可以叫做以箭还箭,她乔安一向很大气的,不会贪北狄一支箭矢的便宜。
见方才大露头脸的督战御使如今要大发神威,张弓射箭,双方更是严阵以待,拭目观望。
不过,一见乔安拉弓搭箭的姿势,北狄方早有一大半人笑出声来,原来这位武功高强的督战御使居然根本就不会使弓箭,连射箭的姿势都是错的!紫星这边的人马虽然不曾发笑,但是也都在心中暗叹,刚刚的气势顿时打了个折扣。
乔安神情淡定如初,不为如雷的笑声与喝倒彩的声音所动,只是瞄准北狄远在近百里之外的绣有狼头的北狄帅旗。
不少人已看出了乔安的意图,却并不在意,一个不懂骑射的人怎么可能射中目标?何况那帅旗远在近百里的的地方,是一般弓箭射程的近两倍,根本就不可能射中,唯有知晓飞云弓的人心中抱着一丝希望,但再看看乔安那错得几近离谱的射箭姿势,那小小的希望也就跟着烟消云散了。
乔安抛开头脑中原先想着的诸多思绪,看一眼飞云弓,遥想父亲当年应有的勃勃英姿,心中不由涌起一股血液沸腾般的豪气,目光锐利如剑刃,心中暗道:爹,助女儿一臂之力吧!对准那迎风飘扬的狼头帅旗,拉成满月的弓弦骤然松开。
在众人不带希望的心情中,箭矢势如闪电地话驰过近百里的距离,像长了眼睛一般正中北狄帅旗旗杆。
偌大的战场一时间静至针落可闻,只剩下狂风呼啸的声响。
所有人都难以置信地盯着那帅旗,一时间竞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手持帅旗的北狄士兵,更是惊得眼睛都直了,不可思议地仰头瞧着那箭尾尚在摇动的羽箭,像是仍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卡擦,原本应是不易被人发觉的断裂声此日却如晴天霹雳一般响在每一个人的耳边,在包括温润玉等将领在内的紫星士兵目瞪口呆的表情中,原本在风中飘扬,像是永不可能倒下的北狄帅旗就那么轻易地倒了下去,砰的一声轻响.落在地上、虽然乔安不懂骑射,射箭的姿势错得离谱,但是她以辅以闭心诀而修炼的,不输于当世任何绝顶高手的寒冰真气射出的一箭,便是武林高手亦要三思而后行,何况是没有生命以木头制成的旗杆?盂权佑早知此点,心中暗暗抱有期望,但当这一幕发生时,连他也有些难以置信。
幸好他远比旁人反应迅速,在这寂静如无人的时刻以内力大喊道:紫星必胜!北狄必败!将士们,冲啊一一紫星北狄双方终于开始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一幕,双方的反应截然相反。
紫星方士气愈加高昂地冲杀征战,而帅旗被人射断的北狄一方则是垂头丧气,高下之别,立时可见。
尤其,乔安那武功高至出神入化,似乎永不会被击败的无故模群早已植入了每一个人的心中,更添双方差矩。
在这种形势下,紫星一方一鼓作气,将北狄杀得大败,赢得了前所未有的胜利。
这一场胜利,鼓舞了文义关每个人心神,激起了兵民共同的斗志。
当晚,文义关内气氛热烈,以盂权佑为首的军中高级将领宴请乔安,既为洗尘,也是庆功。
城内每个人都在兴高采烈地谈论着当时的一幕。
隐谋乔安的名宇一日之间传遍整个文义关,而轻纱遮面,却依然一箭射中百里外敌军帅旗的一幕更是深深印在了每一个人的心中,声势震天,一举赢得关内上至将军,下至平民所有人的敬仰与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