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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谋篇 第十四章 前尘纠缠(1)

2025-03-26 02:33:49

夕阳西下,橘红色的余晖洒遍文义关内外,温柔如同母亲的手,在风沙弥漫的边疆分外罕见。

昨日胜利的余波仍未过去,关内关外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必胜的信心,与先前必死的决然截然相反。

孟权佑刚刚跟众将商议完下一步的攻防措施,从议事堂走出,便到乔安的住所去找她,谁知却扑了一个空。

他心中微觉诧异,乔安刚到文义关,能到哪里去?略一思索,心中顿时有了个底,转身往观望楼的方向走去。

果然,离观望楼尚有数十步远的地方,他便看见观望楼最高层的地方,一个熟悉的优美身影正对着夕阳而立,那已成招牌般的白衣在黄昏的烈风中飞扬,像是随时都会凌风而去的仙子。

孟权佑微微一笑,加快脚步,上了顶层。

原本该是驻守值岗的士兵想是早就叫乔安打发下去了,整个顶层只有她一个飘然而立,有些淡淡的孤寂。

她已取下了一直戴着的斗笠,搁在了一边的城墙上。

夕阳的余晖为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橘黄色光芒,优美至无可挑剔的侧而在斜晖中显得分外柔和,而一贯清冷如冰的表情如今却消匿无迹,剩下的是罕见的淡淡哀伤,更加使人怦然心动。

孟权佑心中暗吃了一惊,这可不像是小姐该有的表情啊!乔安早知道他的到来,转头淡淡地看了看他,又向南方遥望了一眼,转又看着夕阳,轻叹一口气,表情恢复了一贯的冷淡与平静,什么也没有说。

孟权佑走至她的身边,跟她并肩而立,感受着冬夜的森然寒气,随意问道:小姐,你在看些什么?乔安的口气倒还是淡淡的,一如从前:我在看夕阳。

文义关的夕阳跟无名谷和京城的都不一样,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孟权佑心中赞同,看着已近西沉的夕阳,道:是啊。

文义关地势平坦,大片大片的地方都是荒原,无边无垠,跟北疆的一望无际的沙漠有些相像。

因为空旷,远方地平线上的夕阳就显得分外的大,分外的圆,也分外的.....孤寂。

乔安静静地道:天权,你倒是看得通透,说得贴切。

孟权佑想起自己初到文义关的感受,笑道:我初到文义关时,倒没有这样深刻的感受。

不过,我记得我刚到北疆的大草原和大沙漠,第一次看到那里的日落时,受到的震憾跟此刻的小姐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喟然轻叹,转身瞧着乔安那微微侵了黄沙的白衣,低声道:昨日的庆功宴上,小姐你的神色不大对,是不是因为第一次看到战争,被吓到了?乔安依旧看着渐渐西沉的斜阳,如今只剩下一大半露在外面了。

她依旧静如止水地道:天权,你是越来越细心了。

连我这样的细微的不同你也瞧得出来。

孟权佑有些失笑地低下头,随即又转过头去瞧那夕阳,道:我是瞧得出来。

因为,我知道,小姐你是不爱要人性命的,否则,无名谷的历次历练,你都不会只废去对手的武功而不取其性命了。

昨日,看见真正的战争和死亡,我想小姐的震憾一定很大。

其实,我想起自己第一次上战场时的情形,跟小姐的感受是一样的,看着一个又一个熟悉或陌生的生命在眼前灭失,看着四周血肉横飞,我想要拯救原先跟自己在一起的战龙,又想要停止那么残酷的杀戮,却都无能为力。

当时,我渐渐地觉着全身无力,脑海中一片空白,几乎不知道该怎么办。

若不是旁边有人护着我,说不定我就要出师未捷身先死了,只是,后来经历的战事多了,也就慢慢习惯,不将那种残酷放在心上了。

小姐战事经历多了,也许就会好一点了。

远方的夕阳缍完全沉没在地平线以下,天际只剩下几缕如火一般的晚霞。

乔安的目光终于收了回来,轻轻地落在他英俊刚毅的面容上,心中不由自主地浮起了父亲的容颜。

现在瞧起来,两个人有着某种相似之处,是一种征战沙场惯久的智勇双全的人物所共有的坚毅与睿智。

她的心神微一恍惚,想起昨日自己的感受,忍不住问道:天权,既然觉得征战这样的可怕,你为什么还是要驰骋厮杀呢?还有,我记得你从十年前就开始研究抗御北狄,甚至到北疆呆了三年,偷学他们的骑射及作战方式。

天权,你为什么这样的用心来对付北狄呢?孟权佑微微一怔,看了一眼乔安,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蓦地显出了一丝黯然,随即转过头去,沉默了许久,才轻声道:北狄历年来屡犯我朝边境,因为先前朝廷疲软无力,难以抵抗,致使北方许多疆土沦落,原先的居民要么被掳去为奴为婢,要么背井离乡,沦落他处。

我在接受谷内历练时见过许多这样的景象,心中便立誓要将北狄驱逐出境。

而且,我常听人说,前大将军徐谷风英勇睿智,文武双全,心中崇敬,常以他为榜样,激励自己。

所以,尽管刚开始有诸多不适应,我还是坚持了下来。

听到亡父的名字,乔安也沉默了起来,看了一眼仍旧高悬在城楼匾额处的绝世奇弓,再向遥远的天际看去,父亲的面容似乎又在那远处出现,笑对着她,似在赞扬她的所作所为,似在欣慰地轻笑。

若非孟权佑在旁,说不定她便会伸出手去,试着离那虚幻的影像近一些,再近一些。

孟权佑瞧着她脸上渐渐泛起的柔和光芒,心中暗叹,忽然道:小姐,我现在忽然觉着,或者,师父把谷主之位传给你,是做错了。

乔安一呆,不知他为何提起这事,诧异地瞧了他一眼,却知道他绝不是觊觎什么,而是另有所感,平静地道:无名谷这代只有我一个嫡传弟子,除了我,师父还能传位与谁呢?孟权佑脸色有些黯淡,但在渐渐降临的夜幕下倒也不是那么明显。

他轻轻地道:小姐,你可不冖得,无名谷为何叫做无名谷么?乔安突然沉默了,心中隐隐感觉到了他想要说些什么,轻叹一声,却不说话。

她自然知道无名谷叫做无名谷的缘由,那不是因为无以为名,而是取伤心无名中的无名之意。

无名谷是已流传数百年的门派,据典籍所载,创立无名谷的是一对武功高强的情侣,男子精擅医术,女子则专攻毒技。

二人虽然所学不同,但是情投意合,双双相伴游历江苏湖,搜集天下武功秘籍,以及各种奇珍异宝,藏于一密谷内,人送外号医毒双侣。

当时男俊女俏,又是伉俪情深,不知羡煞了多少江湖儿女。

本来是极为动人的爱情故事,却偏偏总没有好的结局。

二人不知为何闹翻,女子愤而离去,不久便因为人围攻,寡不敌众而亡。

噩耗传来,男子亦是痛悔莫及,便将居住之谷命名为无名谷。

自此之后,他终身不沾女色,只收有一徒,死前便将无名谷传给他。

后来,无名谷的名声渐渐在江湖上传开了,自成门派。

但是,却像是受了谷名的诅咒一般,无名谷历代谷主均是伤心无名之人,无一例外。

就连性情古怪如乔安的师父,从他那句但怜此君含泪叶,却是他人无情心看来,他亦有着自己不为人所知的伤痛。

而自己,如今也已深陷情关,不知如何自拔了。

孟权佑自然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叹道:无名谷谷主代代都是伤心无名之人。

原先,师父临终前将谷主之位传给小姐,按照谷中的规矩确实该如此,兼之小姐的武功谋略,我们兄弟七人都是心服口服,无话可说。

我们心中更想,小姐修习闭心诀,绝情断欲,正好可以抵制无名谷的怪咒。

只是,如今看来,却是不该如此的。

乔安叹了一口气,却还是不确定他究竟看出了些什么,目光淡淡一扫而过,也不搭话,只是瞧着渐渐暗淡下来的天空,默然不语。

孟权佑心中更加确定,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突出奇兵,猛地问道:小姐,四皇子龙宸宇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物呢?内心最深处的秘密突然被人揭破,且明明白白地问了出来,淡定自若如乔安也不禁吃了一惊,猛地转过头,直直地盯着孟权佑看似淡然的脸,却正好迎上他缓缓转过来的明亮目光短浅,在渐渐变暗的光线中异芒闪闪,如同天际风出现的那颗明星。

两人的目光就这样对视着,渐渐地,孟权佑的目光黯淡了下来,叹了一口气,转过脸去。

乔安明白了,隐秘得连龙宸宇都不知晓的秘密已经被眼前这个少年将军看出来了。

认识到这现实,她反倒不再隐瞒,大大方方地嫣然一笑,顿时如同降落人间的仙子,瞬间便点亮了整个黑夜。

她浅浅笑着,脸上显出悠然神往的神色,声音也有着丝丝温柔,整个人都有着前所未有的光彩,悠悠道:龙宸宇,那是个很奇怪的人呢!表面上看来,他风流儒雅,是个不折不扣的谦谦君子,总是带着浅浅的微笑,似乎永远都不会消失一样。

但实际上,他有着很强烈的争取心,总知道自己想要些什么,且认定目标就会毫不迟疑地去争取,绝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动摇。

他可以将原本不属于自己的性格完美的展现在每个人的眼前,骗倒任何一个人。

这似乎已是件很了不起的事情了,不是吗?他是个很有抱负的人,行事果断,绝不会拖泥带水;认准你是可利用的人,便会不惜一切代价挽留,为他所用;但是,一旦认准是敌人,就会不择手段地将他铲除,绝不心软。

他也是个大刀阔斧,敢作敢为的人,如果叫他坐上皇位,紫星王朝绝对会有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历来重文轻武导致疲软不堪的朝廷也会在他的有心安排下渐渐强势。

如果苍天垂怜的话,也许连北狄之患都可以跟着解除。

而在其他的事情上,他又是另一个模样了。

从他所表现出的一切看,他是任何一个女子都倾心以求的梦中良人。

俊朗不凡的面容,谈吐得当的言行,优雅有礼的举止,应该可令任何女子为他心动,只是,没有一个能瞧得见他心里的想法。

而能够瞧得见他内心的人,却忍不住为他的一切而暗暗心疼,更加难以相抗他坚定执著地追求。

最重要的是,不知为何,我总能在他身上瞧见自己的影子,似乎我们一直都是同一类人一样。

同样的骄傲,同样的倔强,同样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心动,却又同样......她顿住了,慢慢闭上了眼睛,在心中默默地道:却有同样地在不设防的情形下爱上了彼此。

夜色越来越浓重,两人的面容都有些模糊了。

虽然没听到最后一句,但是孟权佑猜得出来。

他神色剧变,转头向楼下看去,各处早已挂起灯笼,也有些地方燃着熊熊的篝火,更隐隐可见许多人围着篝火谈论。

虽然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但从他们的动作看来,应该还是在为昨日的那一战而兴奋着。

关内各家都已点起烛火,温馨的橘黄色光芒自各处透出,为这格外寒冷的冬夜平添了许多温暖之感。

他目光一转,依旧落在乔安身上,在夜色之中,她的白色衣衫越发的醒目了,在狂烈的夜风中飘飘荡荡的。

乔安又慢慢地睁开眼睛,看向孟权佑,浅笑着低声道:所有人都不知道,包括龙宸宇自己。

天权,你究竟是如何看出来的呢?孟权佑又不自觉地转首,避开了她明亮如星的双眸,不说话。

其实,自乔安要到文义关的消息传到他耳中开始,他就怀疑了,这并不像是她该有的行为,反倒像一种逃避。

见面后她的神态言行都跟以往有所不同,刚刚又忍不住向北眺望,神色凄迷,再迟钝他也该察觉了。

何况,昨日里那一箭同然精彩绝伦,空前绝后,但是瞧在跟她一起长大的孟权佑的眼中,又怎会看不出她的功力有所退减?虽然只是细微,但终究......终究是祸端啊!他叹了一口气,忽然轻声道:时间过得好快,一转眼,又快要过年了!小姐,过了今年,你便是十七岁了,到了明年的六月,便是师父临终前所说的四年之期了。

我倒是很好奇师父会在信中写些什么呢。

对于北斗七卫,他们之间名为主仆,实际上是师兄妹的关系,乔安从不愿勉强他们什么。

眼见他转移话题,不在谈论此事,乔安也不追问。

不过,经他这么一说,乔安倒也想起这茬事来了。

那是三年前怪杰关荣临终时的事情了,当时他共交代了三件事:第一是将无名谷谷主之位传给她;第二是要他手下的七个徒弟立誓奉乔安为主,终身不得违背;第三件事便是一封他亲笔起写的信件,说等到四年后才能由乔安亲启。

这些年事情多,若不是今天孟权佑提起,保不定她就想不起来了。

如果说当时心中还有着一丝丝期待和好奇的话,现在,乔安已经没心思去理会这些了。

闭心诀,龙宸宇,北疆战事,以及徐府之仇......有太多的事情了,她已经快要管顾不来了。

叹了一口气,乔安无所谓地道:算了,到时候再说吧。

眼下的事情还有着一堆的麻烦呢,昨日虽然折了北狄的锐气,但这场战争的悬殊这势如旧。

天权,你可有什么对策么?想起凶险如故的现实,孟权佑的心情愈加沉重,道:还没有,小姐。

不过这事,原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想出来的,且看看后面的情势如何再说吧。

至少,因为小姐昨日的作为已大大地动摇了北狄的军心,鼓舞了我方士气,一时半会我们还不至于落败。

说的也是。

乔安淡淡应道,再看看繁星满天的夜空,想到自己的身子,在心中暗暗感叹。

不管希望有多渺茫,但是该做的自己总还是要做的。

她轻声道,时辰不早了,我先回去练功了。

说罢,取过斗笠戴上,翩然转身而去,白衣在夜风的吹拂下飘飘然的,似乎随时都会随风而去一般。

孟权佑深深地瞧着那个白衣飘飘的身影,直到她渐渐消失在黑夜之中,张了张嘴,又闭上了,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的气息那么哀伤,像是飘雪的轻喃,像是枯叶的低泣,动人心扉,只是,他的声音又是那样的轻,那样的低,一出口便函被肆虐的夜风吹散,不留一丝痕迹。

小姐啊,要怎么样才能让你知道,我抗御北狄,不是为了国家,只是为了你呢?孟权佑缓缓地闭上了眼睛,静静地听着夜风的呼啸声,以及远处隐隐传来的谈笑声,十几年来的诸多场景在心中一一滑过,清晰得犹如昨日。

十一年前,怪杰关荣自谷外游历归来,带回一个五岁的小女并向全谷宣布收她为嫡系弟子,传授她寒冰真气,使所有人为之哗然,尤其是关荣之前收的七个旁系弟子,更是以略带敌意的目光盯着她看。

但是,那个女孩却像没有感觉一样,依旧若无其事地站在那里,不看任何人,似乎这世上只有她一个人一样。

而那个女孩,就是乔安。

那是一个很奇怪的女孩,眼神倔强,表情冷漠,整日里除了埋头看书练功,其他任何事情都不被她看在眼里。

因为不忿关荣收她为嫡系弟子,孟权佑的那六个兄弟经常对她恶作剧,冷不防从背后绊她一跤,借切磋试招之名教训刚开始习武的她一顿等诸如此类的事情,经常弄得她一身是伤,衣衫沾满泥土,狼狈得像是一个乞丐。

但是,她却总是不声不响地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整理一下自己的头发,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就默默离去,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又似乎是根本没有把他们放在心上,不屑一顾。

其他的人,虽然不敢像那六个一样欺负她,却也对她好不到哪里去。

而孟权佑,则跟任何人都不一样。

从第一眼看见她的眼神开始,他就知道,这个叫做乔安的女孩将会凝聚着他所有的关注。

她的眼神,成熟而沧桑,总是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莫名地震撼着他,使他不由自主地经常盯着她看,研究她的一言一行。

她对人的冷漠,她练功的聪悲,她承受一切的坚强和倔强,她不依靠任何人的独立......她的一切一切都似乎带着某种令人感伤的情绪,却又说不清道不明。

但是总是莫名地吸引着他,叫他心生怜惜,总是悄不做声地将上好的伤药放在她的房间里。

算起来,自己应该是当时唯一对她好的人。

但是乔安对他,却像是对待所有人的态度一样,甚至当她亲眼瞧见他放药的善意时,她依旧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甚至吝啬于一个微笑,一句谢谢,性情古怪得几乎不近人情。

所有人都嘲笑孟权佑的行径,说她是铁石心肠,永远不会为谁所动的。

然而,只有孟权佑知道,人的性子总是后天养成的,若没有一番惨痛的经历,她又怎至于斯?何况,分年关注她的孟权佑感觉得到,一个月下来,她对着他的眼神已经有了一丝温度,而不像对他人的那种忽视与淡漠。

但是,无论他们怎么样欺负乔安,她从来都不告诉关荣,也不像任何人告状,似乎她已经高傲得不愿意借助任何人,而只是自己默默承受一切。

时间久了,所有人都开始感到不安与内疚,渐渐地改变态度,对她好了起来。

但她,仍像一无所知一样,对任何人都不假辞色。

这更使孟权佑感到好奇,想要知道她的一切。

而上天,竟似听到了他的心声,给了他这样的一个机会。

那一年,正好是他出谷历练之时。

清明佳节,细雨纷纷,他在经过历阳郡时,竟无意间发现了她的踪迹。

跟着她潜入大将军徐谷风的旧宅,在暗处瞧着她的一举一动,听着她的一言一语,他才知道,原来她是前大将军的女儿,原来她是有着深仇大恨的徐怀安!对于前大将军的冤屈,他多少有些了解,而对于她入谷前一年的经历,他也大概猜得出来。

他渐渐有些明白乔安了。

她的独立冷漠,她的坚强倔强,她的一切一切都只表明她对别人的死人,对整个世界的死心。

正因为不再相信任何人,所以她独立,她坚强,她只依靠自己!她的心中有着为家人报仇洗冤的强烈信念,清楚地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而她,只为了那个目标而努力,其他的任何事情,就都不被她放在心上了。

所以,无论别人怎样对她,她都不假言辞,因为她根本就不在乎。

只有一次,只有一次,她的眼神中头一次充满怨恨,神情愤怒得似乎眼中会冒出火焰,焚尽世间的一切。

那一刻,他毫不怀疑,她想过要杀人。

但是她忍住了,只是狠狠地给了天璇一个耳光,却重重地打在了他们兄弟七人每个人的心上,重得一生都难以忘记,也难以释怀。

之后,她就开始修习闭心诀。

他一直都在关注着她,瞧着她的每一分磨难,每一份痛苦。

一开始,常常因为控制不住的情绪,她狠狠地咬着嘴唇,紧握双手,直至鲜红的血从唇角手心静静滴落,而她,却像一无所觉一般。

甚至,有一次,他悄悄地跟着她到了一个寂静无人的地方,瞧着她对着空寂的深渊纵声大喊,然后怔怔地站在那里,听着深渊底部传来的阵阵回音。

那声音,伤痛而绝望,更带着某种对命运的控诉,某种反抗跟挣扎。

然而,下一刻,她却又表情平静地出现在每个人的面前,默默地看书练功,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却更令每一个知情的人心中为她滴血落泪。

尤其是孟权佑。

随着时间的消逝,随着乔安越来越出落得出尘飘逸,孟权佑渐渐发现自己的心中某种情绪已经渐渐地发酵变质,有着某种危险却又难以抗拒的感觉出现了。

他的眼光总是不由自主地追寻着她的身影,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而眼前也总是出现她动人的面容,心也总是莫名地急速跳动。

而他的梦中,更是常常出现她白日里的言行举止。

他隐隐知道了自己心中想的是什么,却从来不敢流露,只是小心翼翼地掩饰着所有的一切。

乔安专心于其它没有发现,但是眼光锐利的关荣却发现了。

所以,在他临终前,他要所有弟子立誓奉乔安为主,为他们定下了主仆之分,永世不得改变。

那是关荣为他们铸就的一道铜墙铁壁,不容许任何人穿越。

何况,乔安修习闭心诀,要的是断情绝欲。

他知道,乔安不能失去闭心诀,而他,不能害了她。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为她实现她父亲的遗愿,将北狄驱逐出境。

早在知道她的身世时,他就下定决心要为她做些什么了,而她接任谷主之位后,他就更坚决了。

于是,他不顾艰险,孤身潜入北疆三年,观察北狄人的骑射与战术,思索对付他们的法子。

过程越艰辛,他便越感到欣慰与满足,因为他是为了乔安,为了自己在乎的女子!他原以为,纵然她不会爱他,但是她已断情绝欲,也不会去爱任务一个男子的。

所以,一直以来,他都很知足。

只是,他没有想到,如今却有另一个人出现,且带走了小姐的心,更在他的心上狠狠捅了一刀。

孟权佑感到心中撕裂般的疼痛,神色凄楚,却又无可奈何。

他常常在想,倘若没有当年的意外,倘若小姐没有修习闭心诀,是不是现在又是另一个局面呢?是不是他还是有机会的呢?只是,发生过的事情再不能回转,何况如今小姐已经有了心上人了!突然间,他想到了什么似的,猛地睁开眼睛,神色亦转为郑重,甚至有些惊慌。

小姐是修习闭心诀的,而且是不能失去闭心诀的。

如今动了心,有了情,何况小姐已经无奈至逃到边疆,可见对龙宸宇的感情已到了不由她控制的地步了。

那岂不是意味着小姐十年来的辛苦努力都即将化为烟尘,甚至会......突然间,他有些怨恨起龙宸宇来了。

不管他知不知情,令小姐动心并陷入危机,就是他的不对。

只是......那又如何呢?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如果真的出现了最坏的情形,接胺不了的绝非只有他一人而已啊。

只是,现在该怎么办呢?要知道,感情原就是最不由人做主的东西啊!他再度闭上眼睛,无力地靠在城墙上,任由凛冽入骨的寒风吹着,心中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之后几日,北狄也曾几次三番进攻,但是似乎慑于乔安先前表现出的威势,攻势比先前弱了许多。

而紫星守将却正好相反,无论军民,都是士气高昂,尤其乔安每战必定会立于观望楼顶层,为将士打气,几仗打下来,居然是胜多败少,更是激励人心。

而乔安,更早在无形中取代了孟权佑,成为整个边关心中的最高统领。

只要有乔安在的地方,必定群情涌动,几至交通堵塞。

那斗笠垂纱,白衣飘飘的形象,更成为了每个人心目中崇敬万千的天神化身,以至于关内再不敢有任何人有相同的打扮,生恐亵渎了她。

而这几日里,孟权佑亦尽量忘却远虑,只顾近忧,尽力做好乔安交代的事情,在努力追查那祈南矶的下落,以完交乔安所托。

文义关因为战事紧张,户籍登记比别的地方更为严格,即使是顿时间的出入城关也均需登记。

因此没几日便被他查出了那人的所在,调出所有资料,交给了乔安。

乔安的居室中,只有她和孟权佑两人在屋,因此乔安早已取下了斗笠,神情专注地看着那人的资料。

出乎意料之外,这个祈南矶竟然不是十几年前凭空出现的,相反,是确有此人的。

他的原籍是南方一个小郡,早在三十多年前便参军作战,一直驻守文义关,直到十二年前在与北狄一战中重伤,才退出军营生涯,归回原籍,后来辗转搬到了文义关来,居住至今。

他从小到大的户籍资料一应俱全,全无破绽可言。

照这资料看来,这个祈南矶应该不是隐姓埋名的前大将军的亲兵洪得域才对。

乔安看完资料,问道:文义关有几个叫做祈南矶的?孟权佑明白她心中疑惑,因为他自己亦是不解,恭敬地道:小姐,只有这一个叫做祈南矶的,且我也叫人传信到他的原籍查问,有许多同样年纪的人都纷纷证明确有其人,参军二十余年后归来,才又搬到文义关来的,说是舍不下这个自己呆了二十余年的地方。

那些都是见过祈南矶的人,会不会是玉衡弄错人了?乔安沉吟不语,只是一遍又一遍地瞧着手里的文卷,半响才摇摇头,沉声道:天权,其实这祈南矶还是有可疑之处的。

你看,资料上注明他是孤家寡人,无亲无故,何况,他亦是在文义关曾在文义关作战过,跟洪得域很人可能认识。

何况,祈南矶十几岁参军,一呆就是二十几年,从前见过他的人对他也已经记忆模糊,即使见到归来的祈南矶容颜大变,也只会以为经历岁月变迁,而不放在心上。

如果有人成心想要李代桃僵,以有心算计无心人,也不是全无可能的。

不管怎么说,天权,我们都要去见见这个人再说。

说着,乔安起身,顺手拿起斗笠戴上,缓步出门,孟权佑紧跟其后。

由于离年关已近,加上这几日的情形看来,有乔安在,保全文义关并非全无可能,因此街上的行人都是喜气洋洋地购买着年货,大有过年的气息。

瞧见乔安出来,街上的行人顿时轰动了,争先抢后地过来打招呼,却又随即自觉地让出一条道来让乔安行走,不敢稍有阴滞。

乔安微微颔首,斗笠上的轻纱跟着要颤动,算是跟大家打着招呼,一协定不停步地往前走。

的有人直以为她是要巡视民情,也不曾起过丝毫的疑心。

好不容易将众人抛在身后,两人脱身出来,找着了祈南矶的住处。

那是个极其幽静荒僻的地方,周围有着寥寥的几户人家,住宅都很是简陋,柴扉草屋,聊以避身而已。

乔安跟孟权佑对视一眼,有会于心,心中都多了一分把握。

孟权佑上前敲门。

许久后才听得吱呀一声刺耳的响声,一个苍老的面孔露了出来,眯着浑浊的双眼打量着这个身着银白盔甲的少年将军,佝偻着身子,神色有些怕恐不安。

乔安忽然觉着这个人竟有些脸熟,似乎在哪里见过,偏生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孟权佑看看乔安,见她的纱幕平静,没有丝毫动静,自己也不敢说些什么,只是温言道:老人家不用害怕,我们是要找祈南矶的,我叫孟权估,这位是督战御使乔安乔公子,老人家应该听过了吧?乔安与孟权佑的名字在文义关皆是如雷贯耳的,一日间少说也要给人提起上千次。

这个老人显然也是听过的,身形猛地一震,嘶哑着声音道:原来是两位贵客降蝌。

小老便是祈南矶,不知二位找小老有什么事情?他一说话,乔安变更觉得他的声音耳熟得很,却偏偏就是想不起,只得在脑海中拼命搜索,一时无语。

孟权佑听得他便函是祈南矶,上上下下地将他打量了一番,才缓缓道:难道老人家您不愿意请我们进去坐坐吗?祈南矶这才恍觉,忙将柴门打开,自己侧身让在一边,恭恭敬敬地请两人进去。

乔安一言不发,兴步前行,孟权佑则跟在后面。

祈南矶惶恐不安地看了两人的背影一眼,忙掩了门,跟着进去。

起进简陋的草堂,两人随意坐下,祈南矶颤巍着身子给两人倒水,连连请罪道:小老家中寒微,没有什么好东西招待两位贵客,莫怪莫怪。

说完才抖抖索索地坐在一旁,瞧着两个,心中暗暗擂着鼓,一句话也不敢说。

想了这许久,乔安终于记起自己曾在哪里见过这个祈南矶了。

那是今年清明的事情了,自己到历阳拜祭亲人之前到酩酊居小坐,当时酒楼内曾因北狄入侵之事争吵,提起了她的父亲徐谷风。

其时有个老人曾说过一番话,如今想起,那些话语顿时又一句一句地在耳边响起伴君如伴虎,真是一点也没有说错!大将军的家宅正在历阳。

十数年前,老朽还有幸见过他数面,那威武睿智的模样,当今可真没有人能比的上了。

他的夫人也是极美貌极豪爽的女子,听说还是武林中人,只可异,那对面正是他的家宅,原先雕梁画栋,宾客如云;如今,却是落败了,人迹罕至,都已荒芜甚久了!这人世间的富贵真如过眼云烟,转瞬即逝!当时自己还只道这个老人是历阳人士,因此曾见过自己的父母。

现在看来,实情当非如此了。

这样一来,这个人是洪得域的可能性又大上了许多。

想到当年之迹即将解开,乔安心中不由得有些波澜,也有些忐忑起来了,但是面上比毫不露,依旧平静如初。

屋中一片寂静,乔安固然是无所谓,孟权佑也同样不动声色,只是镇定自若地喝着水。

但去给祈南矶造成了极大的心里压力,额头不住有冷汗渗出,口干舌燥,不住地舔着嘴唇,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不自觉地扭动着身子。

沉默的时间越长,祈南矶就越发的紧张,目光四处飘移,却又不敢发问。

眼看火候差不多了,乔安才缓缓开口,神态悠闲地道:老人家,你也不必太紧张,我们找您只是想要知道一些陈年旧事而已。

当年的大将军徐谷风,您应该知道吧?我们想知道他的一些事情。

乔安的声音轻柔得似随时会被吹散在风中,但是听在祈南矶耳中却不啻于焦雷轰顶,震得他身子跟着乔安的话摇了几摇,一会才勉强稳住身子,强笑道:御使大人说笑了,我祈南矶当年只是个驻守城墙的小兵,连大将军的面都没见,哪有资格谈论前大将军的事情?虽说声音有些颤抖,但是在说到前大将军四字时,语气却隐隐地透露出几分敬重,脸上的神情也微微变幻。

这一切都丝毫不漏地被乔安听在耳中,看在眼中,感在心中。

她索性不再绕圈子,单刀直入地说:准确地说,我们找的是不是当年驻守城墙的祈南矶,我们找的是当年大将军遇害后失踪的亲兵洪得域。

祈南矶心中再度跟着震了几震,心跳加速,却还是道:小老这就不懂御使大人的意思了,您找那位洪得域怎么找到小老家里来了?小老可从来都不认识那个洪得域的。

乔安也不急着跟他争辩,低首喝了口水,这才悠然道:老人家不明白我的意思吗?其实我也不大明白老人家您呢!您明明说没见过大将军的面,怎么却曾在历阳郡谈论呢?说着学着他当时的口吻,一字一字缓缓地道:伴君如伴虎,真是一点都没有说错!大将军的家宅正在历阳。

十数年前,老朽还有幸见过他数面,那威武睿智的模样,当今可真没有人能比的上了。

他的夫人也是极美貌极豪爽的女子,听说还是武林中人,只可惜.....那对面正是他的家宅,原先雕梁画栋,宾客如云;如今,却是落败了,人迹罕至,都已荒芜甚久了!这人世间的富贵真如过眼云烟,转瞬即逝!老人家,难道您的记性已经坏到这个地步了吗?祈南矶脸色剧变,低下了头,心中慌乱,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办好。

乔安在一旁打边鼓,沉声道:洪得域,你既是大将军的亲兵,应该知道当年之事,大将军一家有多冤枉,你应该比谁都清楚。

难道你都没有想过要替他们伸冤么?大将军是何等人物,待人如何,你自己心中有数,如今他不但蒙冤而死,而且身负罪名,你难道要他在地底下也不得瞑目么?刚刚听你说起大将军之名时,语气中带着尊敬,可见你原不是那种忘恩负义,无情无义之辈,你摸摸自己的良心,这十几年来,你能过得心安理得么?你难道都不怕做噩梦么?为了弄清当年的真相,乔安说话时带上了一丝内力,句句如暮鼓晨钟般震人心肺。

由于,祈南矶低着头,二人瞧不见他的神色,只听得他的呼吸声越来越紊乱急促,显见心中正在做着激烈的心理斗争。

二人也不再打断他,只是瞧着他,一语不发,屋中只剩下他粗重急促的呼吸声。

许久之后,祈南矶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猛地抬起了头,身子跟着坐正,直腰挺背,顿时生出几许气势来,跟刚刚那畏缩佝偻的模样相比,像是整个换了一个人似的。

他的目光渐渐锐利,直直定定地瞧着乔安,语气也变得稳重起来,沉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想要知道大将军的事情?你究竟有什么目的?乔安见状,更确定祈南矶的身份,声音也跟着郑重起来,诚挚地道:我并没有什么目的,只是想要为当年冤死的大将军讨回一个公道而已。

祈南矶紧紧地盯着她看,见她身姿一如方才,并无半点心虚不安的表现,心中已信了几分,却还是道:我凭什么要想念你呢?大将军含冤十几年,都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他说一句话。

如今,你一个十几岁的年轻人,与他非亲非故,却说要为他讨回公道,这也太叫人难以想念了吧?乔安微一沉吟,顿时有了主意。

她优雅地摘下斗笠,露出她那绝美堪比天人的容颜,洒然道:我为什么要为大将军讨回公道?你说你曾见过大将军夫妇,倘若你对他们还有几分印象,应该能够知道答案了吧?祈南矶冷笑一声,正要反驳,却在目光短浅转到她脸上时怔住了,眼睛蓦地睁大,整个人几乎是从凳子上跳起来的。

他怔怔地盯着乔安,嘴中喃喃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你......你怎么跟大将军夫人长得那么像?你只有十几岁,又跟夫人那么像.....难道......你究竟是谁?!说到后来,声音已经忍不住微微颤抖,脑中更涌起一个荒谬绝伦的念想。

乔安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轻叹一声,神色却依然平静如止水,淡然道:我是乔安。

只是,早在十二年前,我还有另一个名字,叫做徐怀安。

说着,瞥了一眼旁边的孟权佑,却见他并无惊容,似乎早已知道此事,心中倒也不禁暗暗吃惊。

不可能的!祈南矶想了不想便脱口而出辩驳道,当年我是亲眼看见大将军一家蒙难的,他四岁的公子也未幸免。

倘若你是徐怀安,那当年死的人又是谁?想起替自己而死的乔立民,淡漠如乔安也不禁心中感慨,然而面上丝毫不露,声音也清冷一如从前,似乎说的只是别人的事情一般:那是我爹娘收养的一个义子,年龄大小,形容身材都与我相仿,所以才瞒得过去,使我逃得一劫。

人什么都可以变,可相貌总是变不了的,你应该认得出来才对。

祈南矶呆呆地瞧着乔安,一时间还有些难以接受。

渐渐地,他的目光变得清澈坚决起来,神情绝然,道:也罢,不管你是不是徐公子,凭你在城楼一箭射倒北狄帅旗的壮举,我便赌了这一铺了。

我洪得域苟活十余年,为的就是能有朝一日替大将军翻案洗耳恭听冤。

今天我就信了你这一回了。

说着,他端正身子,挺拔如松,隐隐可见几分军人的气度,声音也陡地一变,嘹亮沉稳,一点也不像五十多岁的老人:不错,我就是大将军的亲兵洪得域!对于当年之事,我也知之甚详。

什么大将军违抗皇命,擅自出兵,全是谎话,是遮人耳目的幌子!大将军是被慕容德那奸贼给害死的!那奸贼勾结北狄,妄图颠覆我紫星王朝,被大将军得了他的密信,知了他的秘密,所以他才要杀人灭口的!说到后来,脸上青筋爆现,牙齿处格格作响,显是怒不可遏。

乔安心中微微一震,低声道:竟然真的是他?只是,慕容德跟北狄有着深仇大恨,一向誓不两立的,又怎么会与北狄勾结呢?祈南矶,不,现在应该叫他洪得域了。

他眼中射出滔天的怒火,恨恨地道:什么深仇大恨,什么誓不两立,全是他骗人的幌子!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为了掩人耳目,竟然连自己的结发妻子跟三岁的幼子也不放过!虎毒还不食子,他慕容德却连自己的孩子都害!狠心到这种地步,他慕容德还是人么!他越说越是气愤难当,若不是乔安在旁,说不定便要破口大骂了!乔安心思敏转,立时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中跟着翻起了滔天巨浪,暗自为慕容德的阴险毒辣而心惊。

照洪得域所说,所谓的深仇大恨,应是慕容德亲手制造出的人伦惨剧。

他以娇妻幼子为铒,蓄意制造事端,装作与北狄不共戴天的模样,叫人不起疑心。

而背地里,他却又与北狄来往密切,互通有无。

再想想太子府中出现的北狄人,说不定便是在慕容德的牵线搭桥下促成的。

若真是如此,那慕容德也真是太忍心了,怪道洪得域会如此气怕!只是,这样机密的事情,洪得域又是如何得知的呢?洪得域胸口急剧起伏,显是情绪激动,难以抑制。

许久,他深深呼吸,吐出几口气来,这才稍稍平静,歉意地瞧向乔安,道:乔公子,我只是想起那奸贼的行径,一时气不过,你莫要见怪。

当年的事情,我是从头到尾参与了的,知道的比谁都清楚,现在待我慢慢跟你说清楚。

洪得域顿时了顿,脸上显出追忆的神色,缓缓道:算起来,那是近十三年前的事情了。

那一年春分,北狄再度入侵,气势汹汹。

大将军奉命驻守文义关,几度与北狄交战。

那时,文义关的兵将并不是现在这模样的,在大将军的严格训练下,绝对称的上是一支精兵,而大将军本身精通兵法,智勇双全,更是难得的统帅。

全军上下一心,共御强侮,连连得胜,将那温耽可汗为首的北狄打的是落花流水,闻风丧胆。

几个月下来,北狄吃了大亏,已经是疲不能兴了。

在这个时刻,乾于可汗又起兵作战,趁温耽可汗致力于紫星,无暇顾内的时机收服周边几个部落,顺势崛起,严重威胁到了温耽可汗在北疆的势力。

内外交困的情况下,温耽可汗只得无奈地首次向我紫星递交和表,请求议和。

大将军本是反对的,想要趁势追击,恢复以前的失地。

无奈京城以御史大夫慕容德为首的一众文官却大力促成,不到一个月,双方商定了条件,皇上一纸圣旨降到,大将军也只得顺从。

接到对旨的第五日,文义关兵将基本都已收拾完毕,准备返朝。

就在此时,巡夜的士兵从文义关门处抓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带来交给大将军。

大将军似是认识那人,脸色有些变化,立刻便叫帐内的诸将退出,亲自审问。

我当时是大将军身边的一个亲兵,有幸被大将军视为心腹,这才得闻此事。

原来那人不是别人,竟是慕容府的亲信慕容福禄。

大将军问了几句,见他吞吞吞吐吐,语不说焉,神色又带着些惊慌,更起了疑心,便下令我们四个搜身,结果竟真的搜出一封密信来。

信上话语不多,却透露出一个大阴谋来。

说到这里,乔安忽然打断他,道:信上说:‘温耽尊汗,数月不见,不知风采如旧否?今慕容已劝动帝君,与汗议和。

尊汗且待彼徐撤兵之际,轻骑突袭,出其不意,当可一鼓作气夺下城关,以彼为据,率兵南下,横扫中原,则慕容焚香扫阶,以等佳音。

慕容德遥拜敬上‘。

是也不是?洪得域吃了一惊,脱口问道:乔公子,你怎么知道?乔安淡淡道:我娘在蒙逢大难之时交给我一封信,嘱我为我爹洗清冤屈。

那信上便写的是这些内容。

原来你真的是大将军的公子!洪得域浑身巨震,脱口而出。

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起身向屋门处走了几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仰天身天,老泪纵横,颤抖着道:苍天有眼啊!大将军,您的公子竟然尚存人间,且已名闻天下,又同样来到文义关,同样声威震慑北狄!大将军,您的在天之灵若有所知,也该感到欣慰了吧?今日您的公子来到此处,合该您沉冤得雪,大仇得报啊!乔安知道自己先前并没有完全说服他,他称自己为乔公子而非徐公子便是明证。

如今自己背出当年密信的内容,这才叫他真的相信自己的身份。

但是,瞧着他这样的激动,难以自制,她心中也不免暗生感慨,跟着想起父亲生前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心中更想:究竟要到何时,自己才能将徐怀安的身份昭告于世,让天下都得知自己的父亲是大将军徐谷风呢?若真有那日,当堪告慰父亲的在天之灵了。

洪得域此时已经逐渐平复下来,擦了擦眼泪,转身向乔安拜下去,道:小人洪得域见过徐公子,先前冒犯之处,还请徐公子见谅。

如今公子您已是天下闻名的人物,更得四皇子的信任,定能为大将军洗脱冤屈!说着长长吐出了一口气,像是放下了一件大心事一般,整个人轻松了许多。

十几年来,当年之事始终如一块大石头压在了他的心头,沉甸甸地叫他难以安心,更生恐自己有生之年难以为大将军洗脱冤屈。

如今见着了大将军的遗孤,更见他身居高信,又有可能继位的四皇子撑腰,大将军雪冤有望,怎能不如释重负?洪得域继续道:对于慕容德娇妻幼子死于北狄之乱之事,大将军也略有耳闻。

因此,大将军看了密信后,心中也曾犹疑过。

但是事关重大,且紧急如火,片刻也耽误不得,而那封信又确是慕容德亲笔。

因此只得两头行事,一方面传急令下去,着各军紧急备战,另一方成则写了奏折,将诸般原委写清,加急送往京城。

之后,大将军犹不放心,又派小人前往京场面,查探慕容德的动静。

现在想起来,也是因为大将军此举,才叫小人逃过一劫!到了京城,小人也不敢耽搁,数次偷偷潜入慕容府,均一无所获。

时日消逝,而皇上那边却一直没有采取措施。

小人越想越觉得不对,这件事事关重大,皇上怎么可能不闻不问呢?尚未想出个所以然来,大将军大破北狄之举便传回了京城,北狄上表指责,使得皇上大为震怒。

小人眼见事态不对,把心一横,当夜又潜入慕容府的书房,偷偷藏在书柜后面。

没多久,慕容德来到书房,跟随后进来的管家慕容侍明谈话,才叫小人得知了其间的原委。

原来,大将军的奏折均被他扣下,皇上压根就没有看见。

而如今他更借北狄上表一事反咬一口,指责大将军擅违皇命,属大不敬,罪在不赦。

而皇上竟也莫名其妙地准了他们折子,秘密派他前往历阳行刑,明日便要动身。

小人心中暗暗叫苦,知道事情严重,正要出去抢先一步给大将军报信,免得他在浑不知情的情况下遭逢大难。

但小人心中却也忍不住奇怪,照大将军所言,慕容德与北狄应是势不两立的仇敌才对,何况他已身居高位,又何苦勾结北狄呢?老天似是听见了我的疑惑,等到慕容侍明离去,那慕容德在书桌前坐着,忽然长叹一声,自言自语道:算起来,徐谷风你也算是一代奇才,堪为大用。

只可惜为人有些顽固不化,我数次招揽于你,均被你拒绝。

但如今要这样毁了你,我慕容德心中却也不忍,只是,为了此事,我已花了许多心血。

为了掩人耳目,更将我娇妻幼子的性命搭了进去,耗损甚巨,绝不能容他坏了我的大事。

你若不死,便是我慕容德遭逢大难了,因此也只好忍痛下手了。

小人这才明白,原来什么所摆脱的惨剧深仇,全是他一手导演出的好戏,目的只在于掩人耳目,叫人猜不到他跟北狄勾结!这人不但无耻至投敌叛国,更心狠手辣至连自己妻子的性命也不放在眼里!狠心如他,当真是禽兽不如!小人当时心中气愤,一时失了控制,却将藏身之处的一个锦盒碰倒,掉出一概碧玉簪来。

声响惊动了慕容德。

他反应甚速,急身出了书房,大声呼叫,慕容府的侍卫闻声赶来,将我团团包围在书房之中。

我奋力拼战,要知道,大将军如今身在历阳。

无论如何,我也要出去给大将军报个信才行!经过半个时辰的厮杀,托赖小人是从战场上厮杀出来的人,终于甩脱了慕容府的侍耳,连夜逃离京场面,快马加鞭地往历阳去了。

只是,那夜一战中,小人虽然奋力厮杀了出来,却也受了重伤,在半路竟.....竟是倒下了,虽得好心人求助,不至于丧命,但是当小人再赶到历阳郡时,却只见到了.....见到大将军一家被斩首的一幕!小人终究是来迟了一步,没能救得大将军!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几句更多添了些哽咽之声,眼中隐有泪光闪现。

乔安给他引起了当年那一幕的回忆,心中痛如刀绞,衣袖中的双手早已紧屋成拳,却强忍着不表露出来,一言不发。

过了一会,洪得域控制住情绪,接着道:慕容德心狠手辣,绝不肯放过任何可能与此事有所牵连的人。

小人身为亲兵,又在那几日失踪不见,只要他稍加查探,便会疑心到我的身上来。

我洪得域一个无名士卒,死了本不打紧,但大将军的冤屈跟慕容德那奸贼的阴谋便没人得知了。

所以我连夜便离开了历阳郡。

本来我也不知道该到哪里去,却在半路上遇见了盗匪。

当时他们正在打劫一个路人,我杀退了强盗,但那路人却也已经奄奄一息,没说几句话便死了。

我查看了他的行李,才知道原来他也是文义关的守墙士卒,役满归乡,却碰上了强盗。

我心中一动,想着若是我扮作他的模样,摇身成为有名有姓,有家有底的祈南矶,被慕容德追查出下落来的机会岂不是小了许多?何况,那人文牒上写着家中无亲,参军二十余年,即使回乡面容有所变改,也不会被人怀疑。

于是,我变成了祈南矶,在他的家乡住了几年,眼见情势渐渐缓了下来,便又搬回到文义关,直至今日。

门外,夕阳的斜晖射了进来,这这茅屋染上了几分温馨朦胧的橘红。

原来不知不觉中,竟已是夕阳斜照,晚霞满天了。

洪得域久藏心中的旧事说出,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乔安终于得知当年原委,心生感慨,更在暗暗计较怎样为父亲洗耳恭听冤;而孟权佑则是想起当年徐谷风策马文义关,杀得北狄闻风丧胆的英姿,心生向往,再想想一代名将,竟被慕容德这奸人所害,又叫人为之扼腕。

三人各有所思,草堂一片寂静,针落可闻。

许久,洪得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瞧着乔安,坚决地道:小人深受大将军之恩,本该以身相报,只是大将军冤屈未雪,不敢轻易言死。

如今公子长成,这重任也就交到公子的身上了。

小人从此再无牵挂,只希望能追随公子左右,为公子效劳,虽死不悔!乔安沉思着道:洪得域,如今不是你效死劳的时候,想要为我父亲洗却沉冤,你是个极重要的人证。

如今我在文义关一时抽不出身来。

说着转过头来,对孟权佑道,天权,你先派人送他回京城,着玉衡将他安顿下来,好生保护,等文义关事了,再想如何替我父亲洗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