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的观望楼顶层,乔安白衣如雪,衣袂飘飞,斗笠边沿垂下的轻纱在凛冽的狂风中飞扬,紧贴着乔安的脸,勾勒出了她完美的面部曲线,透过纱幕,乔安静静地看着关内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年关已近,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些喜气,正在购置年货。
本已抱着殉城决心的人们此刻却因督战御使乔安的出现而重拾希望,然而,要给一个人希望不容易,但要毁灭一个人的希望却很简单,让好容易回复希望的人再度失望,那种感觉,乔安很明白,因为她一直都在经历,但正因自己已经饱尝个中滋味,就更不愿意旁人有着跟自己一样的感受了。
只是,她该怎么办呢?背后传来了轻盈的脚步步声,不用回头,乔安亦知是谁,事情都已经安顿好了么?孟权佑沉稳有力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小姐,我已经叫人先护送他回京了,同时也通知了身在京城的玉衡,着他派人接应,如果没有意外,七天后应该就能抵达京城了。
说话间,他已来到了乔安的身边,跟她并肩而立,目光总是不受控制地往她身上看去。
乔安依旧不转头,淡淡地道:天权,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世了吧?孟权佑不愿欺瞒她,点点头,道:是,小姐,我第一次出谷历练时,曾无意见着小姐到历阳徐府拜祭,因此知道小姐的身份。
乔安的声音无波无澜,听不出一丝感情:怪道之前在洪得域家中,你听见我的身世,没有一丝的惊讶,原来早就知道了。
孟权佑再瞧瞧她,忍不住问道:小姐,前大将军的冤案已解,怎么你没有一丝的喜悦呢。
乔安轻叹了口气,微带惘然地道:我也不知道,或者是因为一切都太顺利了,太容易了,反觉着心里有些不安。
孟权佑一怔,道:难道那洪得域竟是编了故事来骗小姐的吗?乔安摇摇头,轻叹一口气,道:不是的,他说话的时候,我曾凝聚功力直视着他,若他是说谎,定会觉得如芒在背,难以安定如山,不过,自始至终,他都没有一丝不安,可见说的都实话,也许是因为我追追逐逐寻了二十年的答案,忽然有一天这么轻易地就摆在了我的面前,反叫我觉得不适应了吧,被命运捉弄了太多次的人,有不相信幸运的权利。
孟权佑只听得心中一阵悲伤,再想起乔安的身世遭遇,更觉凄凉,却不敢表露,道:不管怎么说,前大将军的死跟慕容德是脱不掉关系的,我们只要抓住了这点,总能查得水落石出。
乔安想想,心中还是觉着有些奇怪,问道:天权,你都不会觉着奇怪么?慕容德当时身为太尉,位列三公,算得上位高权重了,为什么要去跟北狄勾结呢?而且甚至不惜搭上自己娇柔妻幼子的性命,常人所求,不外功名利禄,这些,紫星都已给了他,为何他还要冒着性命这险,做这等叛国之举呢?经乔安这么一说,孟权佑也醒悟过来,深思道:是啊,深想一下,慕容德这样做确实有些奇怪,他图的又是什么呢。
乔安已经想了许久了,依然没有答案,如今见把孟权佑的心思也吊了起来,便转移话题道:算了,不想这些了,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回京城后的事情,当务之急,应该是眼前的危机才对,再有十几日就要过年了,这本就是我们最重视的节日,不管怎么说,人心都会渐渐有些松懈,北狄应该不会错过这个机会,也许,大规模的进攻也就是这几日的事情了。
孟权佑的心思瞬间被拉回了严酷的现实 ,想想未知的前途,不由得重重地叹了口气。
乔安忽然伸出玉手,指向关内街上的人群,道:天权,你看见那些人了么?对这场战争,我没有信心,你亦没有信心 ,可以他们有信心!可笑可叹的是,他们的信心是从我们两个没有信心的人身上来的,是我们,给了他们新的希望!天权,他们近乎盲目地信任我们,你忍心让他们再失望么?孟权佑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猛然转过头,瞧着乔安,道:小姐,其实形势也并非真的那么恶劣,无计可出,只要我们好好利用形势,说不定便能破了北狄联军。
乔安终于转过头来,目光轻轻地落在他的身上,妙眸凝视着他,道:哦?原来天权你早有了妙计了,敢问平北将军,计将安出。
难得听见乔这样子调侃人,孟权佑不觉俊脸微红,微赧道:小姐,只是心中一点点想法而已,谈不上什么妙计,而且问题太多,几乎没有可行度,所以我也没说出来过,其实,此次虽然温耽和乾于二可汗同时来攻,但因为二人相互顾忌,彼此猜疑,反而缚手缚脚,不如一个人放得开手,如果我们派出使者跟乾于议和,共同对付温耽,要知道,北狄的内部争斗不比紫星弱多少,我们跟温耽斗死斗活,正好便宜乾于,这一点,他应该明白,退一步说,就算他真的拒绝,只要我们事后放出风声,说跟乾于结为同盟,共同对付温耽,依照温耽对乾于的猜忌跟顾忌,保证两人会内斗,便宜了我们这个渔翁。
乔安唯一沉吟,道:你这话倒也说得不错,只是,分化离间之计纵然生效,对于温耽可汗这场硬仗,我们依然避免不了,你又有什么计谋呢?孟权佑略带些丧气地道:问题就出在这个方面了,在文义关西部,有一大片荒漠,漫无边际,倘若我方能秘密穿越此地,便可绕到北狄的大后方,先断粮草,再与尚密关关内将士内外夹击,说不定便能赢了此仗。
乔安点点头,道:听起来也有几分道理,不过你所说的问题又是什么呢?说出来大家一起参详,说不定能想到法子呢?孟权佑沉声道:说白了,其实这就是声东击西,弃卒保帅之法,北狄一向人强马壮,纵然是偷袭,但火烧粮草,以及夹击北狄,必须带走文义关大部分的兵马,留守文义关的将领必须泯不畏死,且机智多谋,不但能稳得住城中居民,更要稳得住北狄兵,叫他们深信文义关内依旧驻扎着主力军。
好为我们的偷袭护航,否则,只要北狄得了讯息,趁我们城内空虚,回救不及之际,发动猛攻,以近乎空城的文义关,能守得了一个时辰亦是非常了不起了。
乔安心中暗暗计较,一会才道:你需要多长时间?孟权佑迟疑了一下,道:最少也要五天吧,为了保密,我们大部分时间要夜行,免得为敌所知。
乔安心中微微犹疑,权衡半天,终究还是道:这个问题到不难,让我留守文义关好了,我抵关第二日,北狄便有人对我偷袭冷箭,可见他们知道我是什么身份,而且,这些日子以来,我建立起的威信不比你低,只要我日日出现在观望楼顶层,不会有人怀疑主力已抽调他方了,最重要的是,我是督战御使,算是此处官职最高之人,依照常理,越是位居高位的人越是怕死,又怎会置自身于危难当中呢?尤其对于一向用力不用智的北狄来说,更想不到我会以身犯险。
孟权佑想也不想,便一口回绝,道:小姐,谁都可以,唯独你不行,小姐,我刚刚说了,这是弃卒保帅之法,留守文义关的将领注定是要被牺牲的,等到北狄粮草被烧,且发现背后有大股敌军,无论他们是否相信文义关内有主边驻扎,他们都必须攻打,因为已经别无选择了,到时,文义关一定会短时间失陷,所以,当时与我们联手夹击北狄的是第二道防线的尚密关将士,小姐,这有多危险你又不是不知道,倘若你有什么事端,无论是无名谷,还是四皇子那边我都没办法交代的,我那六个兄弟更会要了我的小命,无论如何,这是绝对不行的!小姐,你趁早打消这念头。
乔安并非一时冲动作了这个决定,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更有能够说服孟权佑的把握,她缓缓道:天权,你是知道我的身世的,想必你也知道,我爹生前最大的心愿便是将北狄驱逐出紫星境内,收复失地,我想为他完成此愿,我想要做些什么!其次,对于远在京城的龙宸宇来说,这一仗,他输不得!只要他赢了此仗,皇位几乎是他的囊中之物,也只有他登上皇位,我才有希望为我爹洗冤平屈,实话告诉你,天权,也许我已经没有太多的时间了,我希望在我生前,可以为徐府报仇,这件事,我不愿假手他人,所以,无论如何,只要有一点的可能性,我就不愿放弃。
孟权佑大惊失色,连声道:小姐,你说的什么没有太多的时间,是什么意思?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难道......乔安平静地道:不错,这些日子,我常觉着体内血脉翻涌,离我旧疾复发的日子,应该不会太远了,天权,倘若我旧疾复发,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而且,我身怀武功,来时也已做了万全的准备,带着天枢妙手制作的面具,即使文义关失陷,以我的武功才智,也一定能安然脱险的,天权,我好容易才活到现在,你说我会随随便便把自己的性命就扔出去了么?我像那种人么?信我吧,天权,让我留守文义关,是最好的法子,此事就这么定了,你说第二个问题是什么?孟权佑此刻真是后悔极了,自己有事没事的说这计策做什么?现在好了,小姐已经铁了心要这样做了,自己是绝对拦不住的,虽说小姐所言也是句句成理,可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有那么一点点的闪失,自己就别想再活了,只是,如今再说这些也没什么用处了,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有些无力地道:第二个问题就是文义关的居民,他们死守着这里不愿离去,倘若文义关被破,这些人可就惨了。
想想那些念旧的居民,乔安也觉有些头疼,跟着叹了口气,道:这件事情,也就只好尽人事,听天命了,我尽力而为吧,若当真不行,我也没有法子了,还有其他的问题吗?孟权佑道:相对于这两个问题来说,其他的都不怎么要紧,我应付的来,可是,小姐,这实在是太危险了,你还是不要以身犯险的好。
她忍不住再度阻拦,尽最后一份力。
乔安淡淡道:天权,我做出的决定,可有变改过的么?孟权佑顿时语塞。
乔安不再理他,把目光重新投向关内的街道,喃喃道看来,这些人注定是无法安安稳稳地过年了。
果然,第三日,北狄便发动小规模的进攻,进行骚扰,却被乔安和孟权佑打得落花流水,大失威风,次日,孟权佑便率军悄悄离关,往西部去了,关内加上日常驻守的士兵在内,只有不到一千士兵,两名偏将,一名大将,这些人都是之前挑出的敢死队,早已知道自己将来会有的命运,但是为了紫星,他们依旧留了下来,安定人心,迷惑敌人。
乔安知道,从孟权佑离关那日起,时间就已成了此仗胜负的关键,只要自己能拖得足够的时间,他们就可以赢了此仗,为了不叫北狄方起疑心,她照旧每日出现在观望楼顶层,巡视军情。
第一日,平安过去了,北狄方没有起疑。
第二日,也一切正常。
但是,第三日,北狄再度发动小规模的骚扰战,为了震憬北狄,她重新拿起自己父亲曾拿过的飞云弓,一箭射中七十里外的敌军将领,紫星方趁机作势急攻,将北狄兵惊回阵营。
但是,乔安知道,只要北狄静下心来,好好思量一番,便能发现其中的古怪,毕竟,之前阵阵身先士卒的猛将孟权佑并未出现,而且明显兵微将寡,跟先前的气势大不相同,果然,第四夜,便又有数千北狄前来试探。
乔安知道他们此次起了疑心,再难像昨日那般轻易打发,但如今,时间便是胜利,能拖得一时便拖得一时,无奈之下,乔安只得将留守不足一千的士兵全体派出作战,而又从平民中挑出数千人在城楼摇旗呐喊,故作声势,一番厮杀过后,北狄兵暂时退却,但是大后方却在蠢蠢欲动,大有作大规模进攻之势。
急中生智,乔安下令将全城的灯火全部熄灭,文义关瞬间陷入一片黑暗,对面的北狄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心中暗自警惕,却也不敢再贸然进攻了,双方就这样对峙了一夜。
第五日清晨的第一丝曙光闪现,文义关便进入了有史以来最大的危机之中。
只要能守过此日,为孟权佑争得时间,这一仗,紫星便胜利在望了,只是,这一日,实在太难了。
昨日征民为兵,虽暂时吓到了北狄,却也泄露出城内无兵的讯息,在城内引起了不小的骚动,乔安眼见瞒不过去,只得将实情说出,并一再强调是战略所需,无奈之举,希望城民不要外泄。
在她的百般劝说之下,平民的波动终于平息了下来,只是,波动虽暂时压制了下去,但是人心的恐慌却不是轻易可除去的,得知了城内无兵的消息,再想想城外驻扎的北狄大军,任谁也知道文义关的凶险,前些日子一直抱有的美好希望此刻全如泡沫般化为须有,人心动荡,可想而知,若非乔安威望崇高,说不定外患未除,内乱已起。
不过,即便情形已凶险至此,当乔安劝说大家离关,往里面的尚密关退却时,居然绝大多数的居民还是不肯离去,坚决要跟文义关共存亡,也许不是置身其地的缘故吧,乔安始终无法想像这些人对故乡所抱有的那种难舍的依恋,甚至甘愿生死相随,摇摇头,吩咐留守的士兵按排离去的居民退入尚密关,乔安再度走上观望楼,瞧着北狄大军的举动。
远处旗帜飘扬,上万大军整装待发,阵容齐整,使人心生肃穆之感,再想想文义关内,本就不足一千的士卒,经过前两日的冲锋征战,伤亡过半,已不足五百,无论怎么想,已方都只有输的理,只争迟早罢了,仰头看看东方难得的暖日,乔安真心祈求它能动得快一点,再快一点,好让文义关的伤亡有所价值。
正想着,一阵击鼓声自远处传来,乔安定睛一看,却是北狄此次准备发动进攻了,在最前面的是数千骑兵,北狄的骑兵天下闻名,悍勇无敌,来去如风,这几次交战,紫星曾数次吃了骑兵的亏,而如今瞧这阵势,北狄这次不是小规模的骚扰,而是准备发动大规模的进攻了,想必他们也发觉了其中的蹊跷,想要开始强攻了,乔安立时抛开脑中的种种思绪,下令全军备战。
激扬的战鼓在两边擂响着,声如震雷,连人的心也几乎跟着快要跳出胸膛来了,乔安来到整装待发的士兵前面,定定地瞧着身后的每一个人,每一张面孔,突然被震动了。
对于这些士兵而言,生命难道不珍贵么?难道,活着不比死了好么?不是的,他们亦同样珍惜自己的命,否则就不会在战场上奋力厮杀,为已求活了,可是......明知道出去最可能面对的是死亡,明知道靠这数百人成不了什么气修候,明知道他们留下来就是被牺牲的......他们什么都知道,却还是义无反顾地留了下来,且每张脸上却都有着同样坚毅不屈的表情,同样慷慨赴死的决心,在周身绷带血迹的衬托下,更能振动人心。
至少,他们震动了乔安。
乔安怔怔地瞧着他们,忽然自一旁取了一把剑,便翻身上马,什么话也没有说,便要率军出城,从京城跟到文义关的沈青不由一怔,问道:乔公子,你这是做什么?乔安转过头,纱幕跟着飞转,飘逸好看,她淡定地道:你看不出来么?沈青,我自然是要跟你们一道出城作战。
沈青大讶,忙道:乔公子,使不得,这太危险了。
身后不足五百的士兵也跟着纷纷道:是啊,乔公子,这使不得。
您是我们的希望,倘若您有什么闪失,我们可就知道该去靠谁了呀。
乔公子,您别去了,作战之事,交给我们便是!我们虽然人少,却也不会给紫星丢脸。
那么,就一起上战场吧!乔安缓缓地道,声音不大,却自有一股不容人反驳的气势,她不再说话,扬鞭策马,当先向城门口冲去,后面的士兵这才反应过来,跟着出了城门。
这些日子以来,日日看着战场上征战厮杀,正如孟权佑曾说过的一样,时间一久了,也就慢慢习惯了,只是,真正置身于战场,跟站在观望楼瞧着战争的全貌相比,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骑着棕红色骏马,白衣飘飘的乔安在战场是显得分外醒目,几乎从一出现便是所有北狄人的目标,无数士兵朝着她冲杀而去,希望能毁灭紫星王朝这颗新出的明星,毁灭他们心中对她的恐惧。
虽然对战场有着诸多的不适,但是,乔安毕竟是修习闭心诀十数年的人,心神远比别人坚定,在最开始便反应了过来,暗暗在心中念道:战场是个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地方,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她默默念了三遍,心神恢复了一贯冷月浸水般的清明澄澈。
终于,她起了手中的长剑,向着围绕在她四周的敌人剌去,长剑精确无比的剌入了敌人的胸膛,披除时带起一篷血雨,甚至有几滴溅到了她白色的纱幕上面,绽放一朵朵妖艳的红莲。
乔安,你若不杀他们,他们便会杀入文义关,届时,手无寸铁的居民便成了待宰的鱼肉,毫无反抗菌素的能力!安,你的父亲希望你这样做,希望你将北狄杀得闻风丧胆,再不敢侵略紫星!乔安,龙宸宇跟天权需要你这样做,文义关的居民需要你这样做!于是,长剑再度挥舞,闪亮的剑光在人群中不时闪现,每一道光芒背后都是一个北狄士兵的性命,乔安的剑法之精准狠辣大大出乎所有人的意外,但是北狄一向以勇悍为风,其他的人不但没有被吓倒,反而激起了胸中的血性,如潮水般向着那个白衣飘飘,如神似仙的人涌去,随之而起的,是密如雨打的兵器相击声,以及人倒地的沉闷声。
眼见乔安这边形势危急,其他的人心中暗暗焦虑,急切地想要过来接应她,却一时间怎么也脱不开身,要知道,现在交战的虽只是北狄的先锋,但亦有数千人,凭着区区不足五百人的紫星残兵,若非乔安引起了大部分北狄兵,只怕早已如落叶般被北狄扫荡而尽了。
当当当当当,一阵密集的金属相击声在乔安处响起,却是数十柄长枪一起向乔安剌去,却因乔安腾空而起全体落空,相击相交而发出地声音,乔安手持长剑,倒立而下,长剑在长枪相交处落点,乔安娇叱一声,暗运寒冰真气,旋转而动,斗笠上的轻纱随之飘舞,微微露出她绝美的容颜,但是一旁的北狄兵可就没有那个闲情欣赏了,原来乔安的剑招中带上了寒冰真气,顺着长枪直涌向众人手部经脉,他们只觉一股寒气侵袭而上,瞬间几乎将半条手臂冻麻,手中的长枪不由自主地脱手落地,又是一阵密集的当当当声。
乔安剑尖在地上一点,弯成半圆弧度,乔安则顺势跃起,一个翻转,依旧稳稳当当地坐在那匹骏马上,透过纱幕,那些人已感觉得到她冰冷的视线,都是怔怔地瞧着她,不晓得手臂的寒麻因何而起,心中更增恐惧。
就在此时,一阵长笑声自半空响起:好俊的功夫!我莫哈伊前来领教。
说话间一把大刀已凌空砍到,刀刃尚未近身,乔安已觉周身一阵侵冶,凌厉的刀风将她的纱幕亦激得向后飘摇,微微勾勒出她的侧脸,乔安心知此人见自己久战力衰,特意来讨这个便宜,怎肯让他得逞?她将头一转,一个平板桥,直直地倒了下去,闪才这一刀的锋芒后才立即起身,双足在马上一点,轻飘飘地往旁边的战场投去,只此一刀,她便觉出偷袭之人正是当日身她偷放冷箭的那个人,心中微感愤怒,冷然道:难道北狄就只会偷袭,从不敢光明正在的拼上一仗么?交战中的北狄兵全体都愣住了,手里正往对方头上架去的兵刃也跟着停止倒使得紫星兵也跟着愣了一愣,颇有些不知的措。
乔安一口气将竭,轻轻落在地上,这才转身瞧着偷袭自己的人,只见他古铜色的脸上嵌着一双精光闪闪的狭长双眼,更显得目光凌厉如手上的厚背弯刀,锦衣貂裘,举止稳重,倒颇有一流高手的风范,瞧模地样约有五六十岁,但是气势劲力皆不输壮年大汉,当是北狄成名已久的人物,听得乔安的话语,他哈哈一笑,道:即然如此,咱们两下罢手,只有你我来决战胜负如何?说着又转头向远处喊道:大汗恕罪,莫哈伊难得遇见如此对手,一时心痒,还请大汗见谅。
乔安暗骂一声卑鄙,从他刚刚的刀势瞧来,此人的内功刀法皆属高超,比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公平交战之下尚且生负难论,何况如今久战力衰,内力不继,绝对有输无赢,他这样说,无非是因为自己在北狄兵心中已种下了不败的形象,故而今日特来杀她的威风,以求激励士气,但如今对乔安而言,时间便是一切,瞧他刚刚说话的气势,加上一旁北狄兵士那一脸崇敬的模样,想必此人在北狄颇有地位,若能引他交战,耗磨时间,乔安倒是求之不得。
想到此处,乔安深吸一口气,调整体内的气息,扬声道:若真是一对一单打独斗,难道我还怕你了不成?只不过你北狄常有偷袭的不光彩记录,叫人难以相信。
莫哈伊哈哈一笑,忽然厉声向北狄兵喝道:统统后退十里。
话音未了,周遭立刻空出了一大片,莫哈伊气势凌人地道:这样一来,御使大人可能放心了么?乔安冷笑一声,亦向紫星士卒道:你们也退后到城门处!众人不敢违背,默默无言地退后,眼光却一时也不离开二人。
偌大的战场突然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似是天也知情势严峻,蓦地刮起寒风,吹得二个衣衫浮动,但面容皆不曾有丝毫的改变,乔安右手持剑,左手捏个剑诀,纱幕下的秀眸中寒光闪闪,眨也不眨地直盯着对手,同时亦在暗中调节气息,以求以最佳状态迎战。
莫哈伊自然知道她此刻内息不稳,气力不继,而他正是挑此时机下手,那里容她缓过气来,喝一声,得罪了便持刀砍来,气势凌厉之极,乔安足尖一点,轻盈飘起,向他攻去,周围之这只听得一阵连绵不绝的兵器相击声,却怎么也瞧不清二人的招式,声音尚未清歇,二人已经乍交乍离,倏地立住两地。
刚刚瞬息之间,二人已经相较十余招,莫哈伊本身内力便胜乔安许多,又是全力来攻,跟气息不稳的乔安自然不可相提并论,彼胜我衰之下,乔安便吃了点亏,强自将涌向喉头的一口鲜血咽下,乔安表面依旧丝毫不露,稳定如山,双方只道二人打了个平手,各自为已方欢呼。
莫哈伊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笑意,知道乔安此时的情形,不等她缓过气来,便再度持刀攻来,这次乔安去学乖了,不肯跟他正面交锋,只以绝顶轻功绕旋而走,时不时掣出几招,但因她轻功高明,在旁人看来,只觉二人斗得正酣,而乔安丝毫不落下风真正的情形,只有二人自己得知。
不多时,莫合伊便有些焦躁了,刀势愈加凌厉,且刀刀致命,更以刀势封住她的种种去路,务必叫她硬拼硬接,不许取巧,没接上三十招,乔安便觉后头一阵腥甜,哇 ,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来,只是有帘幕遮挡,别人瞧不见,但莫哈伊却瞧得清清楚楚,心知不出五十刀,乔安便要毙于自己刀下,正待再施辣手,却忽听得北狄兵一阵惊呼声,然后是一道焦虑近乎气急败坏的声音叽哩哇啦地发出一连串的指令接着北狄兵便如潮水般地退去。
莫哈伊本待取了乔安性命,但大汗已经下令撤退,自己再不起便是违令,瞧瞧乔安,一跺脚步,终究还是走了,城门边的紫星士兵忙涌了过来,将乔安围作一团,纷纷问候,乔安伸手擦去嘴角的血迹,恨恨地盯着莫哈伊远去的方向,随机将目光投向远方,立时便知道了北狄后退的缘由。
远年约莫是北狄后方的地方,红光一片,火势寮天,浓重的黑烟隔上几百里也瞧得甚为清楚,乔安知道是孟权佑的声东击西之计成功,心中一阵喜悦,却猛地想起一事,叫声不好,忙对周围的士兵下令道:快,快回城,关上城门,立刻疏散全城军民。
乔安走在回城的路上,一来内伤不轻,二来事态确实严重,因此未免有些心急火燎,如孟权佑所说,一待北狄粮草被烧之时,便是文义关失陷的前兆,只因北狄失了粮草,又被孟权佑偷袭,已别无选择,只能强攻文义关,出不了两个时辰,文义关就得失陷,只是,这样紧要的时刻,那些居民居然还是死守着不肯走,这叫乔安怎能不急?来到城中心的空地上,那里早已站满了城内的百姓,正中央一个小小的圆圈空地中,文义关唯一留守大将定威将军祈承远正声竭力嘶地劝说着众百姓,不过很明显,毫无效果。
瞧见圈外正在走近的乔安,他如瞧见了救星一般,忙迎了出来,施礼怕,低声道:御使大人,没用的,这些人死活不肯走。
乔安点点头,示意他站在一边,随即走向人群中央,见乔安来了,百姓们的骚动渐渐平息,安静了下来,乔安扬声道:乡亲们,如今我们叫你们离城,是为了大家好啊!不出一个时辰,北狄便会发动总攻,到时可就不是刚刚的先锋军了,以文义关的兵力,我们连两个时辰都守不到,大家留在这里,跟送死没有什么区别,北狄一向是如何对待攻破之地的百姓,相信大家都有所闻了,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呢。
一个代表模样的老年人站出来,颤颤巍巍地道:乔安子,你说的我们都懂,可是我们世世代代住在这里,这里就是我们的根啊,离了根,活着也就没什么意思了,我们情愿跟文义关共存亡。
周围的百姓立时跟着呼应道:是啊,我们情愿跟文义关共存亡。
乔安实在有些头疼,却又不得不劝说道:乡亲们,我说过了,弃守文义关只是一时战略的需要,并非从此就给了北狄,再不讨回来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有大家都还活着,才有可能重建家园啊!否则,即使我们再将文义关夺回,人都已经营不在了,还怎么再扎根衍息子孙后代呢!各位老人不为自己想,也该为膝下的儿女子孙着想,他们正当年少,还有大好的人生,难道便要葬身此地了么?乔安眼里高明,一眼便瞧出问题所在,真正执意留下来的多数是些老人,年轻人是因拗不过老人的意思才留着的。
果然此话打动了那些老人的心,瞧瞧身边的子孙儿女,难道真要他们将大好年华陪自己搭在这里么?沉默了一会,一个老人说道:你们这些当官的,总说要收复失地收复失地,帮我们重建家园,可是十几年了,没见一寸地回来,反倒又丢了许多,你叫我们如何信你?周围的人又跟着鼓噪道:是啊,你凭什么叫我们信你?乔安沉吸一口气,咬咬牙,一字一字地道:我以我隐谋乔安的名义,以四皇子龙宸宇的名义,以......前大将军徐谷风的名义起誓:若不能在五年内收复文义关,还各位家园,便函叫我乔安活不到二十岁。
她这番话坚决如铁,可谓是掷地有声,更以内力送出,清清楚楚地传进了每个人的耳朵。
隐谋乔安,四皇子龙宸宇,也许这两个名字虽然名闻天下,但对于常年居于文义关的众人来说,却也只是跟自己无关的人物,但是前大将军徐谷风,只要是文义关的人,没有不知道的,尤其是老一辈见过他的人,更是给勾起了内心深处的回忆,一时间寂然无声,许久,原先那个代表的老人轻咳一声,质问道:前两个名字也就罢了,可是,你凭什么以前大将军徐谷风的名义起誓?你跟他有什么关系?乔安心头一热,只觉一股热血冲到脑中,几乎便要脱口而出道:他是我爹,我是他的女儿;幸好话到嘴边又忍住了,深吸一口气,抑住胸口的那股热潮,朗声道:每一个到过文义关的将领都跟大将军有关系,因为他们都站在大将军曾站过的地方,想要做大将军曾做过的事,身为文义关之人,你们应该清楚,大将军为这里出过多少心血,耗费了多少精力,即使英魂已逝,他也一定会站在天上瞧着文义关的,你们把大将军的飞云弓挂在文义关最高处,不就是以皮来警戒后来的官员么?我乔安不才,不敢自比大将军,但我用过大将军的弓,站在大将军注视着的地方,便函不敢有丝毫不敬衰渎之心,因此以大将军的名义起誓,相信在各位的心中,大将军应该比任何神明更值得敬重吧?周围复归于寂,人人心中都在暗自盘算着什么,乔安却越来越焦急,时间再拖下去,只怕就来不及走了,正在这要人命的时刻,终于,那老人抬起头,道:即然你也这样敬重大将军,那么,我们信你一次,五年,五年的时间,希望,我们能重回家园,乡亲们,咱们走吧。
说着率先向家中走去,随后,众人也纷纷跟着各自回家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他们曾经要共存亡的家园。
乔安深深吁了一口气,没工夫再看他们十里长亭离家的景象,乔安匆匆赶往观望楼,果见北狄营寨处一片混乱,战烟滚滚,半个时辰后,有士兵匆匆来报,说全城百姓都已从南门出去,往尚密关去了,乔安终于放下了心,再看向北狄那边,形势已变,只见大队人马正朝这边赶来,惊起黄沙尘烟,漫天遍地。
文义关这一劫终于来临了!旁边的祈承远道:乔安子,北狄已经攻来了,我们守不了多久的,你赶紧走吧。
乔安不置可否,反问道:那你们呢?你们什么时候走?祈承远淡淡一笑,道:我们既然留下来,就没打算再走了,何况,百姓刚刚出城,尚未走远,我们必须在这里守着,消磨些时间,好让他们有充足的时间赶到尚密关,可是,你跟我们不一样,你得活着,你活着,就是我们紫星击败北狄的希望!乔公子,我祈承远平生不曾服过任何人,只除了平北将军跟您!乔公子,没多少时间了,你快走吧!乔安心中微一犹疑,祈承远瞧出了她的心思,笑道:乔公子,走吧!你这不叫弃我们而去,你是带着我们的希望离去的!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乔安瞧着他,衷心地道:有你这样的将军,我相信我紫星一定能战胜北狄的。
祈承远灿烂一笑,用力地点点头,乔安再瞧一眼悬于匾额处的飞云弓,终于转身离去了,街道上空无一人,两边的房屋竟都冒着青烟,乔安微一诧异,随即明白了过来,百姓走得匆忙,总有许多东西来不及带走,但也不愿便宜北狄,因此宁愿一烧了之有这样的百姓,紫星没理由赢不了北狄啊!回到自己的住处,乔安翻出自己带来的衣包饰面具,正要换上,忽觉头脑一片眩晕,几乎摔倒,心中暗叫一声不好,前些日子因为龙宸宇,她已有了旧疾发作的征兆,这几日耗费心力过剧,刚刚又被那卑鄙无耻的莫哈伊击中,受了不轻的内伤,竟而压制不住,致使这旧疾在这要命的时刻发作!这不是成心要她的命么?乔安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时间了,忙将面具衣饰收起,学百姓一般纵火焚烧,随即往外走去,还没有走上几步,便觉浑身上下无一出不痛入骨髓,脑中‘轰’的一声响,顿时昏倒在地,人事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