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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谋篇 第十六章 身陷囹圄(6)

2025-03-26 02:33:49

一阵笛声自窗外飘摇而入,幽咽如泣,虽不若龙宸宇的笛音般撩人心魄,却另有一番意蕴。

乔安自然知道是谁,也不理会。

几日前,她的内力已经尽复,只是寡不敌众,若要硬闯出去,却也不是易事。

反正现在龙宸宇已经知晓她在这里,还有.....就把这个问题交给他们去费脑筋吧!这几日,她连房门都不曾出去,只在屋内阅书抚琴,安然自在。

龙宸烈倒也没怎么来打扰,却不知今日为何又来了,还在奏笛。

吱呀一声,西侧的窗户打开,难得的阳光随着参与的梅花香味一同飘了进来。

屋中檀香燃起的袅袅轻烟随之渺渺飘散。

龙宸烈站在窗边,向乔安点头微笑致意。

见她视若无睹,他却也不生气着脑,笑道:你跟龙宸宇交情匪浅,应该听过他的笛声吧?难怪不将我这些凡音俗曲放在耳中呢!乔安不看他,也不说话,依旧低眼看书,神情淡然。

龙宸烈像是想起了什么,抚抚手中碧绿翠透的玉笛,微带苦涩地一笑,叹道:是啊,他的笛子确实吹得极好,从小到大,我都比不过他。

其实现在想想,我就算胜过他又如何呢?我想要的,依旧还是在他的手里。

从前如此,现在如此,以后只怕也是如此吧!乔安默然不语,神情姿态一无所动,并不关心他的心事。

龙宸烈这几日早摸透了她冷淡的性子,淡淡一笑,转过身。

温暖的阳光洒落在他的身上,为他镀上一层光辉,也照亮了他脸上难得的柔和与落寞。

他抬头瞧着云聚云散的蔚蓝天空,神态苍茫,如同那日放风筝时出现在他脸上的表情一般。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仿若自说自话般道:今日父皇在早朝突然晕倒了,御医诊断不妙。

也许,父皇已经撑不了太久了,也许就这几年了。

所以,如果他打算传位与龙宸宇的话,应该就是今年的事情了。

乔安终于意动,放下手中的书,转过身子,明亮的眼波轻轻落在了龙宸烈的身上。

龙宸烈立时便感觉到她落在自己背后的目光,涩然一笑,低声道:那日我该是说错了,你不只是他的心上人,你也是喜欢他的吧?所以哪怕我说得天花乱坠,你也不会投向我的,是不是?乔安轻叹一声,神情中亦多了几丝苦涩。

龙宸烈顿时明白了,悠悠道:他能有你这样的红颜知己,真是好命。

其实,他一直都比我幸福,却似乎身在福中不知福。

人皆有父母,也都明了子女渴望父母疼爱的那种心情,因此,我总觉得,为了争夺父母的注意与疼爱,无论用什么手段都不为过,你说呢?乔安想起自己惨死的父母,及如今尚未报的血海深仇,心中一痛,双手紧握成拳,之后又慢慢松开。

龙宸烈闭上眼睛,声音飘渺得像是来自很久很久之前的前世:小的时候,我很爱父皇,不只是爱,还有崇敬爱戴。

我常常对自己说,长大后,我要坐像父皇那样的人,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

你别在心里不屑,从前的父皇不是现在这样的。

那时的他文武双全,潇洒倜傥,举止洒脱,人人钦羡。

乔安缓缓地扫了他一眼,低声道:我没笑,我相信他曾是那样的人。

何况,在每个孩子的心中,他的父亲都是顶天立地的英雄,是一想起来心里就会觉得坚强的人物。

龙宸烈微带诧异地睁开眼睛,转过来瞧着乔安,忽然释然,笑道:龙宸宇跟你说过了吧?他待你倒真是好,什么都肯跟你说。

不过,这也说明,在他心里,你确是很特别的人,也是叫他信任的人。

能赢得他这样的信任,不容易啊!能有一个可以完全信任的人,也是件幸福的事情。

龙宸宇,确是比我有福气啊!现在是,以前也是。

那时的我爱放风筝,每次我的风筝上些的都是同样的心愿:希望父皇爱我!只是,我写了好几年,去从来没有实现过,一直到我不再相信老天爷的存在。

就是因为龙宸宇!小时候,他就极聪明,武功,问略,琴棋书画样样都学得好,人又俊秀儒雅,口齿伶俐,常得父皇夸赞。

每次父皇瞧他,眼中都是满满的眷爱与骄傲。

那时的我,多想也让父皇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啊!所以,我就很努力很努力,凡是龙宸宇会的东西,我也都去学,而且总想要学得比他好。

这笛子啊,就是那时学的。

那结果呢?提起天伦之乐,乔安也不禁意动,问道。

龙宸烈一笑,淡淡的笑容中隐藏着许多的苦涩与悲哀,道:结果?结果没用。

无论我怎么努力,父皇也不肯待我再好一些,更别说用看龙宸宇那样的模样瞧着我了。

我渐渐明白了,父皇对龙宸宇好,只是因为他是龙宸宇,而不是因为 优秀。

所以,不管我有多努力,不管我做的有多好,都没有用。

只有一次,我几乎以为我得到了我梦寐以求的宠爱,那是父皇立我为太子的时候,我欢喜得连心几乎都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了,我还想,即使父皇之前一直对我不好,对我冷淡,可是他心里终究是有我的,终究是念挂着我这个嫡子的。

实际上呢?龙宸烈笑着摇摇头,神情落寞,结果,这只是父皇的移祸江东之计罢了。

乔安不解,但随即便隐隐想到一个年头,心头暗震,道: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龙宸烈淡笑道:你想到了,是不是?跟聪明人说话确实不累,不管我说什么,你总能懂我的意思。

我本是不知道的,我只顾着欢喜了,是当时刚迁为太尉的慕容德提醒我的!我才想起,父皇若真是念记我这个嫡子,为何早不立太子,晚不立太子,偏生在龙宸宇剧毒刚清时立我为太子呢?很明显,龙宸宇中毒是因为他锋头过,引起他人的忌恨与猜疑所致。

他中毒后,父皇显然也意识到这个问题,因此立我这个嫡子为太子,将所有觊觎皇位之人的注意力转移到了我这个太子身上,以保全龙宸宇。

乔姑娘,你说,如果是你,你能不恨龙宸宇么?乔安默然,忽然听出了些什么,问道:依你这样说,那龙宸宇中毒之事跟你是没有关系了?龙宸烈傲然道:自然不是我。

若真是我,与他敌对这么久了,又有什么不敢承认的?不过,我确实恨龙宸宇,从小就恨!我恨他有着父皇那么多的关注与疼爱,我恨他拿着我最想要的东西,却从来都不知道珍惜!而对父皇那般热切强烈的疼爱,他却总是视若无睹地走过闪躲。

然后,父皇原本明亮的眼神就渐渐黯淡,渐渐染上悲哀无奈与歉疚。

其实我们之间就是这样的怪圈,每个人都是一厢情愿,却偏偏,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时间越长,我便忍不住越恨他,也恨父皇!乔安不禁替龙宸宇辩解道:你又何必如此呢?这其间的事情,并非是龙宸宇他可以控制的啊!何况,他也有他的苦衷,有他的悲哀。

龙宸烈不屑道:我知道,不就是他的母妃到妙心庵祈福之事么?乔安趁机问道:你也知道此事,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龙宸烈眉头微皱,回忆道:说实话,我也不大清楚究竟是为了什么。

但是那年,正是三年一届的选秀之年,多半是为了这事跟父皇争闹,闹得狠了,便赌气住妙心庵去了。

芮妃本就是极为刚烈倔强之人,这也像是他的性子。

说起来,我也要替我的母后抱怨,她虽然身居后位,却从未得到父皇一丝爱恋,可她不也忍下来了么?后宫的女恩,本就逃不了这样的命运。

刚则易折,这句话在后宫尤其适用。

乔姑娘,你喜欢龙宸宇,又这样助他,倘若他真的登上皇位,你可有替自己想过?以你的性子,后宫绝对是不适合你的。

就算龙宸宇再喜欢你,他又能做到什么地步呢?最多就像父皇对芮妃那样,终究还是放手任她离去,然后永不相见。

乔安淡然一笑,道:多谢你为我着想了!从她那明丽又饱含苦涩的笑容里,龙宸烈似乎明白了些什么,摇摇头,道:瞧我,说着说这又偏题了。

是,芮妃到妙心庵祈福,龙宸宇没了母妃,可是,那是他母妃自己闹性子,不愿见他。

父皇对他好,他为什么不肯接受,为什么要叫父皇伤心?说到底,他就是一个被父皇宠坏了的小孩子!乔安幽然叹道:你是这样看的啊?可你有没有从龙宸宇的角度来想呢?本是天之骄子,忽然莫名没了母妃,后来又身中剧毒,险些丧命。

经历这一连串的事件,任谁也会有些偏激的。

人啊,永远都只看见自己的悲哀,也就永远只觉着自己的悲哀是最深的了!说着摇头轻叹,忽然心中一凛,暗问自己道:会不会我也只瞧见自己的悲哀,才觉得自己的悲哀最深?龙宸烈一怔,忽然低下头去深思,半晌才道:也许吧。

算了,我们别再说他了。

自我知道父皇立我为太子的用意后,我也就渐渐对他心灰意冷了,但同时他也激起了我性子中的骄傲与执着。

你越是这样待我,我便越是要做出点成效叫你瞧瞧!所以,我不再理会其他的事情,一意巩固我的太子之位。

说起来,这个性子,倒也跟龙宸宇有些相像。

乔安道:你倒是清楚他的性子。

龙宸烈叹道:这世上,最清楚一个人性子的莫过于两种人,一是他的爱人,而是他的仇人。

很明显,你是前者,我是后者。

我们本还是一个父所出的兄弟呢,相处十余年,总会知道彼此一些。

只是,先前我确是小看他了。

那是,在跟龙宸锐的争斗中,我总是处于上风,有没有别的强大对手,我竟是轻敌了。

当龙宸宇来到我的麾下时,我还以为,我总算是赢了一次,这个皇位,别人是再也夺不走了。

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而这个程咬金不是别人,正式龙宸宇!交锋这许久,屡屡吃亏,我那还能不清楚他的性子?乔安听出了他话中的寂寥之意,心中轻叹,却不说话。

龙宸烈猛地一拍脑袋,责怪自己道:唉,瞧我这脑子,明明说了不提他的,怎么又说了起来?本来,我只道自己对父皇已再没有任何希望,或者只是恨他,很恨很恨他!可是,今日瞧着他那虚弱苍老的模样,我却又觉得心似针扎一般的疼痛,说不出的难受,原来,不管他怎样待我,在我心中,仍将他当作了是自己极重要的人,是自己舍不得的人!想通了此点,我突然间竟有了一种一切皆空的感觉,只觉万事悠悠,都如过眼云烟般轻飘浮渺,全无意义了。

就算我能赢了龙宸宇又如何?就算我能杀了龙宸宇,登上皇位又如何?我想要的东西,始终是得不到的。

这样想着,多年来的仇恨竟也是烟消云散,不留痕迹。

父皇也好,龙宸宇也好,都烟消云散了。

乔安妙目凝视着他,道:哦?既然如此,那你是不是也该放我回去了?龙宸烈哑然失笑,道:就算是我对龙宸宇的仇恨消散了,我也不可能举手投降,自己认输的!那不是龙姓之人会做的事情!我不会再给你为难什么,但守卫戒备,半毫也不会放松,龙宸宇若能将你救走,那是他的本事,我无话可说。

乔安也只是说说罢了,道:可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事情呢?算起来,我可还是你的敌人呢!龙宸烈闻言也皱起眉头深思,半晌得不出一个确定的答案,干脆也不再想,洒然一笑,道:我也说不清楚。

或者是因为你的冷淡寡言,反叫人觉得是可信任的人;或者是因为这些话在我心中憋了许久,早就想找个人一吐为快,刚好就找到把你了吧!其实说起来,我倒是真失败,竟连个可以说说心事的人都没有。

对了,正如你所说,我也是龙宸宇的敌人,又说了他那许多坏话,为何你也不生气,还是肯安静听我说话呢?乔安恢复原先淡漠冷清的模样,玉容静若止水,淡淡道:皇位之争,永远都是纷繁复杂,诡异莫测的,其间的对错难有定论。

所以,我没当你是坏人,而龙宸宇,也算不上是个好人。

龙宸烈眉毛一挑,追问道:既然如此,那你为何不肯助我呢?乔安答道:对错无定论,可人心自由标准!不过,听了你今日这番话,我也更确定你不是个坏人。

准确地说,你只是个想要争夺父亲的宠爱与关注的小孩子罢了。

龙宸烈再度一怔,随即如释负重般舒了口气,道:那这样说,你还肯当我是朋友喽?乔姑娘,冲你今日这番话,如果,我是说如果的话,我得了皇位,瞧在你的面子上,我绝不会要了龙宸宇的性命。

乔安淡淡道:多谢了!龙宸宇站直身子,松松手脚,整个人如又活过来了一般,转头瞧瞧温暖的阳光,笑道:多好的天气啊!我曾听人说过,倘若一个人可以平静地说出一件事,那就代表着他可以渐渐遗忘这件事了。

我还听人说过,这世上,最难忘却的不是仇恨,而是爱。

无论多么深重的仇恨,都终于忘却的一日;唯有真爱,即使海枯石烂,日月穿梭,也只会如美酒般越酿越醇厚。

看来,今日,我是要以自身为这两句话做个见证了。

乔安微微一震,翩然道:哦?你这两句话,倒跟我师傅说的有异曲同工之妙!他也曾这样说过。

只是,自己的深仇大恨,是否也有可以遗忘淡却的时候呢?而自己对龙宸宇的感情,是否真的永远难以难却呢?那么,龙宸宇对自己的感情又能坚持多久呢?既希望他时间长,又渴望他时日短;既希望爱情亘古不变,又害怕他受情折磨,难以自拔。

是不是每个陷入爱情迷雾的人都是这样患得患失呢?龙宸烈却不知她心中凄楚,笑道:是吗?那当真是俏得紧了!唉,乔姑娘,跟你聊天真是享受啊,我可是越来越不愿意放你走了!往后,我定会加派人手,小心不叫龙宸宇将你救走。

哪怕我能多留一日,我也多一日欢喜。

乔安心中莞尔。

经过今日这一番深谈,她也觉得跟这个太子的关心亲近了不少,戏谑道:该不会,你喜欢上我了吧?龙宸烈一呆,倒不曾想她会问这个问题,随即失笑道:算了吧,本公子敬谢不敏!聪明的女子固然是个极好的知音,但也是个极大的麻烦。

喜欢聪明的女人总是需要勇气的,尤其是像你这般聪明绝顶的女子!我可没有龙宸宇那般勇气。

好了,你继续看书吧,我还想一个人在外面静静,好好想些事情。

不扰你了!说罢,朝乔安一拱手,飘然到了先前坐着的栏杆那里,倚栏望梅,寂寂无声。

乔安知道他如今感慨繁多,正需要好好静静,理理自己的思绪,也不挽留,唯一点头,目送他安坐,便又看是看书。

只是,没过多久,她便放下书册,水眸瞧着眼前袅袅升起的轻烟,沉默不语。

明明燃的是清神静气的檀香,但她的神思,却无论如何也静不下来了。

龙宸烈手白衣飘飘,手抚翠笛,神情温和,与以往的模样大异,乍一看去倒像是龙宸宇,勾起了她对龙宸宇的记忆。

龙宸宇的笑,龙宸宇的笛,龙宸宇的伤,龙宸宇的血,龙宸宇的情,龙宸宇的倔,龙宸宇的痴......原来,她有这么多关于他的记忆啊,多得令自己吃惊,也令自己心痛。

龙宸烈说,唯有真爱,即使海枯石烂,日月穿梭,也只会如美酒般越酿越醇厚。

那么,自己应该是无法忘却这一切,也不愿忘却这一切的。

只是,身上的恶魔已经苏醒,先前,当自己控制不住它时,连半年也不曾撑过,若不是师父,自己早就是白骨一堆了。

这次,自己动了情念,闭心诀随时可能瓦解,那自己又能撑得了多久呢?也许,这就是宿命,每一代的无名谷谷主都难逃伤心无名的结局,自己也难例外了。

只是,龙宸宇该怎么办?自己该怎么做,才能叫他少一点伤少一点痛呢?隐谋篇 第十七章 三日之爱(1)往后几日内,龙宸烈常来与乔安闲聊,二人相谈颇欢。

若不是心中上有许多事情要做,尚有许多人放不下,也许这样的日子,也可算是过得极逍遥的。

眼瞧着自己在太子府已经耽搁了一个多月了,镇定如乔安,也不禁有些着急了。

难道自己的原本是算计有误么?否则,为何还没有人来救自己脱困呢?乔安边想边摇头,或者自己应该另谋脱身之策了。

正想着,忽然听得地面传来几声轻击声,虽然声音极轻极细,但在乔安耳中却不啻于焦雷鼓钟。

她迅速起身,瞧瞧四财的情况,将门窗关好,这才俯下身,依着先前听见的声音长短次序轻击地面。

果然,片刻之后,一块地板被移开,露出了莫光那熟悉的黑色面具。

莫光轻跃,敏捷出穴,轻落地上,接着,地道中又露出了久违的天枢区枢的面孔。

乔安心中喜悦,道:摇光,你果然是日夜监视太子府的动静,片刻也不曾离开。

莫光单膝跪地,拱手恭声道:小姐吩咐下来的事情,摇光岂敢有丝毫违背?原来,当日乔安一想到天璇之事,跟着便想起自己曾吩咐摇光监视太子府动静,因此提出放风筝之事,倘若摇光真如乔安吩咐那般忠于职守,当会瞧见风筝,风筝上面画的是无名谷的伤心草,对于伤心无名的含义,北斗七卫都知道得极清楚,即使认不出乔安的笔法,也能知道这风筝是出自乔安之手。

龙宸烈却只道乔安是向龙宸宇放出消息,正巧他亦另有算计,两个各有所图,从现在这情形看来,两人也都各自达到目的了。

莫光机警地瞧瞧四财环境,提醒道:小姐,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出去再细说吧!乔安点点头,进入密道。

莫光跟着进入,最后是区枢,临走时还将地板重新盖好。

三人都是轻功极高的人,在黑暗气闷的地道中行不片刻,便到了出口,外面尚有玉衡邱顺衡与几个华阳帮众接应,见顺利救出乔安,皆尽大喜。

莫光不善言辞,区枢跟邱顺衡你一言我一语,将事情的经过说了出来。

原来,风筝一升空便引起了莫光的注意,带到看见风筝上的图案,更知是怎么回事。

北斗七卫皆是闯荡已久的老江湖,机警异常,因此莫光也不捡起风筝,便直接通知其他诸人,想办法营救乔安。

莫光更想到风筝飞升这处应是乔安被囚禁之所,提议请善机关阵法的区枢出马,自府外挖一条密道直通囚禁乔安的处所。

于是,几人又飞鸽传书,通知区枢,再由他划定图表,由华阳帮帮众挖掘密道。

他们生怕龙宸烈谨慎,设有地听,偏生龙宸宇虽不知情却又极配合,不但在朝常上杀得龙宸烈大败,也派出人马伺机救出乔安,日夜伏击骚扰。

龙宸烈本就不知无名谷,注意力全放在龙宸宇那里,更是大大方便他们的营救计划。

末了,区枢笑道:即使如此,也没那么容易,还多亏老天帮忙呢!太子府内溪湖众多,细流环绕,碧湖处处,我们挖掘时也几次挖到水流下面,幸好如今冬季,这几日又极冷,水都结了冰。

否则,单是水位莫名下降,便会引起龙宸烈的警戒与怀疑,坏了我们的事情。

说到底,还是小姐洪福齐天,该当脱困,因此连老天爷都助你呢!乔安淡然一笑,瞧瞧四周,不见施映璇跟孟权佑,心中暗觉奇怪。

莫光见她四顾,朝邱顺衡递了个眼色。

邱顺衡会意,解释道:小姐,如今天权身居大将军之位,日日被皇帝跟龙宸宇召见,我们找他不易,因此没有通知他。

至于天璇,他说没脸来见小姐,死活不来,但是出事,他是最担心小姐的,小姐瞧瞧莫光脸上的伤就知道了。

乔安闻言,不禁向莫光瞧去。

莫光低咳一声,转过脸去,一点没有摘下面具的意思。

乔安摇摇头,瞧瞧莫光,想起了什么,心是暗叹,也不追问。

邱顺衡突然想起一事,面色沉重,低声问道:小姐,请恕属下冒昧,小姐此次失陷此地,是不是跟小姐的旧疾有关?是不是你的旧疾又......莫光也瞬间将目光投向乔安。

乔安叹了一口气,点点头。

二人瞬间心沉深渊。

邱顺衡从怀中取出一个晶莹剔透的碧玉瓶,递给乔安,道:小姐,这些年来,天璇浪迹天涯,游历各地,四处收集奇药异材,凝心苦炼,炼出这几十颗碧丹。

这碧寒丹药性奇寒,跟小姐的体质及真气相和,服之可以对小姐有所裨益。

他这次上京,便是为了送这碧寒丹的。

乔安接过碧玉瓶,隔着瓶身便可感觉其中丹药的异寒之气弥漫,叹道:难为他费心了。

天璇如今在哪里?邱顺衡答道:他尚在城西那宅里养伤,小姐,你要不要......去看看他?乔安想了半晌,道:再说吧。

那洪得域之事如何?邱顺衡早已接到孟权佑传书,知晓其间原委,忙道:属下已经安排他在北郊密局,并派有数十华阳帮高手明暗守卫,应当无碍。

只要小姐有令,他便可随时作证,指证慕容德的罪行,还徐大将军之清白!乔安点点头,道:如若没事,你们就先回去吧!我还有事,要赶回四皇子府。

邱顺衡诸人齐声应令,跟着纵身飞跃,瞬间便消失在远处。

乔安瞧着他们离去,叹了口气,跟着施展轻功,拣偏僻冷寂之道潜行,往四皇子府赶去。

半个时辰后,乔安便已入了府中,轻车熟路地往绿幽苑潜去,一路上并未惊动任何人。

踏入绿幽苑,一股熟悉的竹叶清香跟森然寒气便迎面扑来。

绿幽苑寒气较重,前些日子的积雪尚未融尽,白扫无暇,更衬得那竹子绿得精神。

乔安飘然穿梭其中,白衣飘飘,如仙子一般。

忽然,一阵悠扬优雅的笛声自自在居的方向传来,笛音缠绵悱恻,九转回肠,如歌如语,如诉如泣,如菊笼轻烟兰泣露,如竹滴清响伤有情。

乔安身子微微一震,跟着加快脚步。

一色皆碧的竹屋中,四周窗户紧闭,光线微暗,一只精致的莹白玛瑙香炉摆在竹桌中央,缕缕轻烟袅袅而上,淡淡飘散,静香满室。

龙宸宇身着月牙白棉衣,外面罩着纯白裘氅,碧绿剔透的玉笛横置唇边,更显得丰神俊朗,温润如玉。

只是剑眉微锁,眼帘半垂,神情落寞,惹人心疼。

站在自在居门口的乔安瞧见的,便是这样一幅绝美的画面,瞧得她心思浮动,神情复杂。

龙宸宇像是感觉到什么一般,身子微微一僵,缓缓地转过身来,视线跟着飘转,渐渐落在了门口那个在风中衣袂飘飞的人身上,呼吸一窒,神情也跟着骤变。

他缓缓起立,双眼定定地瞧着乔安,一眨也不敢眨,似乎是害怕自己一个眨眼,她便会在眼前消失。

那双曾经睿智深沉的双眼如今满是以及相逢如梦的难以置信,甚至都忘记了欢喜,渐渐地,他的眼中有光芒闪现,却依旧站在那里,不敢靠近一步。

叮的一声脆响,龙宸宇手中的玉笛砰然落地,摔作几节,在地上滚了几圈,终于静止了。

乔安瞧着地上端作几节的玉笛,百感交集,正待说话,忽觉身子一紧,已被龙宸宇紧紧抱住,紧得生怕她凭空消失般。

紧拥着乔安,触着那冰冷柔软的肌扶,闻见那幽雅清芬的熟悉香味,龙宸宇终于有了真实感,略带哽咽地在乔安耳边道:安,真的是你吗?从那颤抖暗哑的声音中,乔安觉出他这些日子的担忧相思,心中暗震,原本想要推开他的双手渐渐放落,任由他抱着自己,轻声道:是我,是我回来了!我好好地回来了!龙宸宇一时间哽咽难语,竟是说不出话来。

乔安感觉到一滴滚烫的液体滴落在自己的肩上,跟着两滴,三滴......没想到无情深沉的龙宸宇竟然会欣喜落泪,那些泪珠仿若是一滴滴地滴入了乔安的心里,使得她的心生生地疼。

瞬间,乔安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缓缓闭上眼睛,双手轻轻环住了龙宸宇的腰,将头轻轻地靠在了他的胸膛上。

突然间,她真的是觉得好累,只想静静地靠一会,不想闭心诀,不想无名谷,不想徐府深仇,不想亡父遗愿......什么都不想,只是靠着面前这个爱她的男子,哪怕只有一刻也好。

请让她在这一刻,可以像个普通人一样,喜欢着自己喜欢的人,倚靠着自己喜欢的人!只可惜,天不从人愿,她想要不想闭心诀,想要忘了闭心诀,闭心诀却记着她。

瞬间,浑身的各个经脉针扎刀绞一般的疼痛,且越来越剧烈,几乎要将人生生痛死。

乔安死咬牙交,死死撑住,额际香汗隐现,涔涔而下,浑身在微微颤抖。

龙宸宇立时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微微松了松手,却还是不肯放开,问道:安,你怎么了?不舒服么?为什么你的全身都在颤抖?乔安深吸一口气,舍却原先的奢望,头脑瞬间恢复清明,缓缓运起寒冰真气流转全身,尽力压制住那股撕裂般的疼痛,才低声道:没事,没事。

龙宸宇听着她的声音一贯如冰击玉撞般的清冷悦耳,并无丝毫异状,这才稍稍放心,终于放开了乔安,即双紧紧拉住她的纤手坐在竹桌边,一连声地问道:安,你跟我说说,究竟是出了什么事?你又是怎么脱身的?自我知道你在龙宸烈手中,别提有多担心了。

他有没有对你怎么样?乔安拣大概说了,却将自己旧疾,以及龙宸烈的心事隐过不提。

最后,乔安道:好啦,我的事情说完了,现在该说你啦。

听说这段时间你可是大展威风啊,收服龙宸锐,节节获胜,逼得龙宸烈步步后退,几乎退无可退。

把好消息报来听听吧!龙宸宇微感不好意思,道:那有你说的那么神?说到底还是沾了你的光。

隐谋乔安在文义关一箭射断北狄帅旗,大战北狄国师莫哈伊,千军万刀来去自如,更舍身诱敌,大破北狄,你的名声现在可真是传开了,紫星王朝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人家那些来投向我的字员,多半还是瞧在隐谋乔安乔公子的威名上!乔安秀眸微转,浅笑道:哎哟,果然是长进了,都知道谦虚了!龙宸宇闻言大笑。

乔安道:好了我们两个也别再相互吹捧了,听着就觉着别扭。

龙宸宇点头,满脸欣喜,光彩横溢,指着自在居的事物道:也是,好容易相聚,专提那此煞风景的事做什么?安,你瞧瞧,这些天来,这屋里的东西可都是我自个擦洗清扫的,做的不错吧?乔安环视一番,微带凋侃道:怎么,堂堂的四皇子沦落到做擦洗清扫这种重活的地步了?龙宸宇神色突转郑重,深深地盯着她,柔声道:因为这自在居是我们两个人的地方,处处都飘逸着我们两个人的气息。

你不在这些日子,我在这里呆着,感觉这里的气息,总会觉着你还在这屋中一样。

我不愿意别人进来,搅乱了我们俩人的气息,所以只好亲自动手啦!乔安微微侧转,避开他的柔情视线,瞧着他的左肩,问道:你的伤好了?龙宸宇洒然一笑,道:早好了!安,若你真觉着对不起我,那就留下来,陪在我身边,好不好?只要你肯留下来,无论你叫我做什么事情,哪怕是叫我去摘天上的星星给你,我也愿意。

乔安瞧了他一眼,垂下视线,心情复杂。

回来四皇子府,是她心之所向,连半点犹豫也不曾有。

只是,在她心中,仍不知该如何对待龙宸宇。

明明知道自己命已不长,既希望一尝爱情滋味,给彼此都留下些美好的回忆;又害怕劳燕分飞后,越是美好的回忆便越剌得人心痛,便如自己幼时的回忆一般。

想来想去,依旧没个结论,她只得转过头去瞧着冉冉升起的轻烟,不说话。

龙宸宇紧握着她的手,柔声道:安,你知道吗?据古籍记载,龙其实是一种很痴情也很专一的动物,它一生只有一个伴侣。

一旦伴侣提前死去,它就会孤独终老,再无二心。

乔安依旧躲着他的目光,道:哦?是吗?我确是不知道。

相反,我只知道,古往今来的真命天子,真龙化身会是佳丽三千,粉黛无数的。

龙宸宇自知她是在调侃,却依旧认真地道:安,不要想他们好不好?我跟他们是不一样的,你跟那些后宫的女人也是不一样的。

现在,让我告诉你,什么是真龙的感情。

那种感情就像是我对你的感情一样,纯粹,真挚,浓烈,专一,一生一世只会爱你一个人,除了你,谁也不要。

因为这世上再没有人像你这般懂我,再没有人像你这般待我,再没有人像你这般叫我信任,再没有人像你这般叫我看重,牵肠挂肚,最重要的是,再没有人像你这般让我酒为你醉,马为你追,剑为你挥,心为你坠,人谓痴狂,虽死无悔!乔安心神震荡,终于转过头,怔怔地瞧着眼前这个温文尔雅柔情万千的男子,又是欣悦,又是悲伤。

这般感情该是每个女子梦寐以求的,她乔安亦想要有个岁岁年年常相伴的知心人啊!只是如今她早已没了岁岁年年,又何苦给她这样的深情?死本没有那么可怕,只是,若这世间有这许多叫她牵挂难舍的人事,那死亡也就越发的令人肝肠寸断了。

只是,乔安啊乔安,纵然天注定你要负他,瞧在这片深情上,你也该对他好一些,再好一些......龙宸宇拉着乔安,一吐别情。

不知不觉中,日已西斜,橘黄色的余晖自竹窗中斜射而入,平添几分温馨,竟是已近黄昏。

乔安瞧他蒙眼惺忪,神色颇有倦怠,更见他眼下一片青黑,想着他这数月的苦楚,心下恻然,道:你若困了,便先睡一会吧!往后还有时日,多少话说不了的?龙宸宇这数月劳心劳力,辗转反侧,难以成眠,困怠不堪。

只因心悬乔安安危,困此无自撑着。

近日眼见乔安平安归来,心思安定,困倦便跟着涌来。

先前只因初见乔安,心中欢喜无限,精神随之大振。

如今,狂喜已过,经乔安这么一说,更觉眼皮沉重饧涩,心头昏沉,却摇头道:我不困。

我尚有许多话要跟你说,今夜便秉烛夜谈好了。

乔安却知他的心思,安慰道:你别再忧心了,我既然回来,就不会平白消失。

何况,这些日子我先忧战事,再陷囹圄,却也有些累了。

倒不如我们都好好休息一番,明日再好好叙旧。

龙宸宇听她如此说,方依了,却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开乔安的手,非要拉着她一道在内室的竹床上安歇。

他倒不是有什么邪念,只因乔安如梦般归来,心中仍无踏实感,生怕只是南柯一梦,待到明早醒来,她便又不见。

乔安拗他不过,只得跟他和衣并排躺下,又取了棉被来盖上,闭目养神。

龙宸宇在一旁安安静静地躺着,呼吸匀畅。

乔安只道他已睡着,谁知没过多久,龙宸宇却翻了个身,瞧着近在咫尺的乔安几近完美的侧脸,感受着她那冰雪般的寒冷气息,闻着那幽彻醉骨的芳香,恍恍如梦,心神皆醉,轻声道:乔安,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通。

先前我们之间没有任何交集,九年前你为何肯出言提点我?四年前你又为什么肯出谷帮我?乔安忆起当年往事,心头感慨,却不说出。

半晌,她方才淡淡道:帮了便是帮了,哪有什么原由?龙宸宇却如没有听到一般,无自道:我先前也曾问过你,你却说只是一场交易而已,你只是要人去帮你做件事情,不管是谁都行。

当时我听了只觉着好生气,还跟你发了顿脾气,自己却不知道是为什么。

现在想来,是因为那句是谁都可以吧!安,现下我再问你,你还是那个答案么?乔安轻叹了口气,默不作声。

龙宸宇见她沉默,心头只觉欢喜无限,欣然道:我就知道,先前你是骗我的,是也不是?其实,不是谁都可以的。

否则这段日子,你大可投向龙宸烈,另谋出路,是也不是?其实,我在你心中,终究跟别人还是不一样的,是也不是?他连问了三个是也不是,语气中却并无半分逼问之意,反倒显得颇为欢悦。

乔安也不出言反驳,只叹道:才刚赞了你谦虚,如今又傲了起来。

这性情,多早晚能改?往后也定是个不肯听人劝的。

龙宸宇心中更觉喜悦,笑道:这骄傲是我们龙姓之人的遗传,怕是一辈子也改不了了。

不过,纵然我不听别人劝,安你的话,我却定会听从!往后?乔安心中一动,继而便感凄然。

她旧疾既发,往后的情形可就不由自己做主了,究竟还能活得多久,谁也不敢说。

纵使下定决心要对他好,也没多少时日啦!何况,又不能叫他得知真相,这般不明不白地离去,他定会心生怨愤,恨怒难当。

想到伤情处,她遂低声道:怕只怕,往后你恨我还来不及,哪里还会听我的劝?她的声音实在太小,龙宸宇没听清楚,问道:安,你在说什么?乔安忙自掩饰,道:没有,我说你跟龙宸烈说的话一模一样,倒真是亲兄弟。

对了,龙宸宇,倘若将来你赢了,能不能铙了龙宸烈的性命?其实,他跟你一样,也都是别有怀抱的伤心人,你收了他们权力,将他软禁起来也就是了,也不必非要他的性命不可,你说呢?龙宸宇心中诧异,微带酸涩地道:安,你为何替他说话?你就不怕我心中不高兴么?乔安翻了个身,背对着他,道:才刚说了听我的劝,转眼间便又疑心满腹。

你这人,就是不能叫人相信?龙宸宇忙澄清道:我可不是疑心,我只是不爱瞧见你对别的男子好,因为我会吃醋。

罢了罢了。

饶了他的性命便饶了他的性命,又不是什么难事。

其实,转念想想,龙宸烈虽有千般不是,但总做了一件好事。

若不是他下毒害我,我又怎能认识你?若不是他派人刺杀我,我又怎会跌落悬崖,为你所救,而有往后这段情缘?也许,这就是缘分了。

乔安想起自己两世诸般曲折悲苦,轻叹一声,道:或者这也是运命使然。

命里该是你的,你便是躲也躲不掉;命里不该是你的,你纵使强求也强求不来的。

龙宸宇却不以为然,傲然道:我就偏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命运,我龙宸宇的气数在我自己手里,可不受旁人纵控,旁人也纵控不了!说这话时,当真是傲气冲天,气势浑然,叫人心折。

乔安却只淡淡一笑,也不说话。

龙宸宇稍稍靠近她,附在她的耳边轻声道:瞧在龙宸烈这件大功上,我要放他性命也不难,只要你依我一件事,我便饶了他,怎么样?乔安不为所动,问道:什么事情?先说清楚再说。

龙宸宇附在她的耳边,轻声呵气道:说来也简单,你往后别再叫我龙宸宇了,去掉龙宸两个字,有那么难吗?我就是叫你安的,你叫我声宇,两下扯平。

否则,我总觉着心里别别扭扭的。

乔安倒没想到竟是这样简单的事,犹豫了一下,终于叫道:好,宇!听见乔安这样亲昵地叫着自己,龙宸宇心中一荡,随即欢喜得连心也几乎从胸膛中跳出,瞬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竹屋本就清静,两人忽然都不说话,便只剩下屋外竹叶沙沙的声音,竹风穿林的声音,以及屋内龙宸宇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此时,屋中光线渐渐黯淡,夜幕垂临,诸般景物都变得影影绰绰的,瞧不清楚。

但二人相靠极近,相互感受着彼此的气息,浅言漫谈,却倍觉温馨亲密,甜美无限。

过了一会,龙宸宇道:安,在文义关那么长时间,你怎么连封信也不给我来?乔安哦了一声,顿时了一下,道:我却是忘了,对不住!下次我定记得,半月便给你一封书信,如何?其实,身在文义关时,乔安思绪正乱,不知该如何待龙宸宇的一片真情,又有父愿家仇,北狄战乱之扰,纵使想起鸿雁传书,却也不知究竟该写些什么。

龙宸宇在她耳边低声喃喃道:哪里还有什么下次?往后的日子,任形势有多紧要,任你说得天花乱坠,舌绽金莲,我也不会叫你离开我半步了。

你不知道,自你走后,我在京城念着你,日思夜想,梦萦魂绕,从无半刻能忘了你。

那时,一到现在这时间,我在这绿幽苑里,总是好像遥遥听见你在喊我,便如刚刚那般喊我宇。

当时我还在想,我也只能在梦里听见你这样喊我,谁知今日竟真叫我听见了。

你不知道我有多欢喜!乔安听他一言一语尽属真诚,深情厚意溢于言表,心中感动欢喜。

但想到已命之薄,前途之茫,必然来到的别离之悲,相恨之苦,又悲伤难受,一时说不出话来。

黑暗中,龙宸宇瞧不见乔安悲伤的面容,低喃道:安,你再叫我一声宇好不好?我喜欢你这样叫我。

乔安沉浸在如乱麻般混乱的思绪中,既知这般轻言密语日后定成伤心的回忆,却又不忍在此情形下伤了他的一片心,当真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当作没听见,不理他。

龙宸宇忽然靠近她,左手轻轻揽住乔安的纤腰,头靠在她冰冷却又柔软的香肩上,右手却拉着乔安的手放在自己的胸膛上,柔声道:安,你能感觉到我的心跳么?刚刚听你叫那一声,它就跳得好快好快。

安,我觉着你真的慢慢变了,虽然还是一样的清冷,一样淡漠,可你对我不一样了,变得.....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可是,安,我真的很高兴,很幸福,真的!自我母妃离开我后,我一直以为我不会再流泪了,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流泪了。

可是,今天瞧见你的时候,连我自己也没想到,我竟然还会流泪!可是,我喜欢这次流泪,若是日后再可以这样,叫我天天流泪我也愿意。

真的,安,你措着我的心,它不会骗你!乔安听他说得诚挚,心如乱麻,忽然转过身来。

龙宸宇那柔情万斛的俊秀面容顿时映入眼帘,近得可以瞧清他的眼上有多少睫毛,近得他呼吸的气息都轻轻拂在自己的脸上,近得几乎可以听见他的心跳声。

乔安心中更生出甜蜜又悲哀的感受,忽然认真地道:宇,你告诉我,如果以后会出现一个更好的女了,像我这样待你,像我这样懂你,你会去喜欢她吗?我要听真话!龙宸宇直瞧入她眼底,郑重地摇摇头,道:不会!乔安真不知该欢喜还是该难受,续道:如果那时我也不喜欢你了,而且也作了让你伤心的事情呢?你会喜欢她么?龙宸宇想了想,还是摇摇头,道:不会。

为什么?龙宸宇握紧她的手,认真地道:因为她不是乔安!而我,只喜欢乔安!乔安心中感动,反手紧握住他的手,只觉喉头如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一般,再说不出话来。

半晌,方强自按耐情绪,柔声道:好啦,天也晚了,咱们还是早些歇息了吧,有什么话等明日再说罢!龙宸宇微微一笑,点头答应,闭目而眠。

他本已困极,这番放下心事,心情又极欢悦,没多久便沉沉睡去。

乔安一会瞧瞧他熟睡的容颜,一会瞧瞧外面漆黑如墨的夜幕,心事如潮,难以平静,更难入睡。

耳听得旁边龙宸宇吐息均匀,好眠正酣,念着他说的诸般话语,更觉起伏难定,进退难谷。

她本是决断聪慧之人,但遇到这感情之事,却也如世间任何一个坠入情网的女子一般,动辄得咎,左右为难,处处唯恐替对方想不周全。

只是她平生际遇不同常人,更有着百般为难,难决难舍,最重要的是,她确是舍不得龙宸宇,纵然无缘相携白首,但哪怕是一优极短极短的回忆也好。

至少,往后想起他的时候,也可有段美好的记忆。

可不可以这样自私一次呢?窗外,万籁俱寂,黑沉沉的什么也瞧不清楚。

深邃神秘的天际也是去掩星月,半点光芒也无,暗得瞧不见未来。

几声细微又清晰的唿哨声突然自窗外传了进来,惊醒沉思间的乔安。

她微皱眉着,瞧瞧身边熟睡的龙宸宇,悄悄起身下床。

但龙宸宇握她的手握得甚紧,乔安生恐弄醒他,又不敢用力,好半天才挣开手,走将出去。

外面一片黑暗,什么也瞧不见。

但乔安却像是瞧见了什么人一般,朝着竹林深处淡然道:摇光,什么事情?一身黑色如同暗夜化身的莫光自竹林中无声无息地飘了出来,若非乔安目力奇强,定然瞧不见。

他如旧单膝跪地,向乔安施礼,随即双手呈上一封信。

乔安随意一扫,却不接过,道:这不是师父临终前的遗信么?若我没有记错,师父说四年之后方得拆阅,如今尚有四月之期,你拿来做什么?菲非月余前刚被孟权佑提醒过,乔安也不能这么快便认出来。

莫光垂首,答道:师父确是这样说的。

但师父将遗信交我保管时又道,倘若四年期限没到,小姐旧疾就提前发作的话,就叫我在小姐旧疾初发时交给小姐。

乔安眼波流转,最后定在那封瞧起来寻常至极的遗信上,百般念头瞬间在脑海中闪过,神情却丝毫不见波动,一会儿才平静地道:摇光,你一直都跟在我的身边么?都瞧见什么了?莫光脸上一红,但在面具与黑暗的掩饰下未被乔安发觉。

他忽然抬头,黑暗中目光灼灼,闪亮如星,喊道:小姐,那不成的!你知道的,你不能喜欢他,那会害死你的!乔安看着他罕见的激动不安,一丝异芒自眼中一闪而过,淡淡道:摇光,这不是我能决定的。

就像我的命运一样,不是我想怎样便怎样的。

不!莫光直直地盯着她,坚决地道:小姐,这不一样。

龙宸宇的身份太特殊,性情又风流不羁,对小姐真心堪虞。

小姐若是喜欢他,定然会受伤害的!还是及早抽身,举悲剑斩情丝的好。

乔安静静地瞧着他,直到瞧得莫光心中发虚,渐渐垂下了头,才淡然一笑,低声道:摇光,别傻啦,感情的事向来不由自己做主的。

这点,你应该也知道才对啊。

她的声音语气都清淡如风,但熟知乔安为人的莫光却知她已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不容他人更改,不服气地哼了一声,问声道:我摇光只是小姐的奴才,小姐的私事原也轮不到我来管。

摇光只是遵循师父之命,将书信奉给小姐拆阅。

突然一阵轻风吹来,碧竹摇动,沙沙作响,遮盖住了一声轻细忧伤的叹息。

乔安幽幽叹道:摇光,你这就是气话了。

虽说师父命你们奉我为主,可我乔安何曾当你们是奴才?再说,师父既有这般遗命,可见这封信中所述内容与我关系极大,说不定我瞧了这封信后,就得立即离开四皇子府,奔波不休。

你若不是瞧出此点,又怎会将这封信拿来?莫光不语,似是默认了乔安的说法,随即道:小姐,无论如何,这封信你终是要看的,若果真关系重大,更应该及早查看才是啊!乔安抬头瞧瞧幽邃黑暗的天穹,又底头看看莫光手上的信,暗中思量。

半晌,她轻声道:摇光,给我三天时间!三天后,我来拆看这封信。

莫光瞧着她,嘴唇翕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乔安截断他,淡淡道:摇光,自进了无名谷,我便再不是为自己而活了。

如今,我只想要为自己活上三天,难道也不可以了么?莫光一怔,听也了她话语中的凄凉忧伤,想起往事,心中不由跟着一痛。

瞬间,他明白了,事事淡漠视之的小姐这次是真的动情难返了,只是她运途坎坷,注定难有好的结局。

而此刻的她只想为自己的感情做个好好的结束而已,心中伤痛,眼睛一热,几乎便要落下泪来,只苦苦忍住。

许久,他再度抬起头,目光已经沉定稳重如初,柔声道:小姐,你是谷主,这事自然由你做主。

说罢,转身隐没在黑夜之中。

乔安缓缓闭上眼睛,嘴角忽然勾起一抹哀伤的微笑。

遏止住哀伤渐渐扩散蔓延的趋势,她瞬间收敛微笑,睁开眼睛,瞧着如泼墨般的黑夜,突然间感到了深深的疲累,只想抛开一切思绪,将一切溶于这无边无际的黑暗,连自己也跟着消失。

一缕阳光自窗外射入,照在龙宸宇的脸上。

龙宸宇的眼睛慢慢睁开,迷蒙惺忪的瞧瞧四周,忽然想起乔安,瞧瞧身边,哪里还有乔安的影子?他心中一惊,猛地清醒过来,跃身下床,四处搜索。

刚出了屋门,便瞧见一人站在绿竹林中,白衣飘飘,袖袂翻飞,虽男装亦不掩其丽色照人,不是乔安更是何人?龙宸宇这才舒了一口气,缓步上前,与乔安并肩而立,只见清晨和暖的阳光淡淡地洒在她绝美清冷的脸上,更衬得她面色如玉,淡雅嫣然,风华绝世。

他脸上不自觉地显出温柔的神色来,笑问道:在瞧什么呢?这么专心!乔安淡淡一笑,更增丽色,伸出玉手指指东方初生的旭日,道:我在瞧日出呢!从小我就爱看日出,看着新繁荣昌盛的旭日,便像看见一个新的希望一样。

太阳每日东繁荣昌盛,便是每日都有着新的希望,你说是不是?龙宸宇点点头,瞧着她笑道:你若喜欢看日出,那以后每日我都陪你一起看,好不好?每一日么?乔安暗自念道,眼中闪过一丝悲伤,但随即隐灭,转首瞧着龙宸宇,淡淡道:每一日,那可就是个没尽头的时间了,总陪我瞧日出,你不会生厌么?龙宸宇柔声道:除非你自个生厌,不爱看日出了。

否则,我就永远陪着你!乔安粲然一笑,道:不早了,你该去用膳了。

从昨日下午开始,你便没有吃东西了,该饿了吧?经她这么一说,龙宸宇也觉腹中饥饿,道:安,你跟我一起去吧!乔安摇摇头,道:你知道我不爱凑热闹,也不爱人多,还是你自己去吧!龙宸宇知道她性子清冷,但久别重逢,心中究竟恋栈不舍,歪着脑袋想了半天,忽然一拍手,道:有了,我叫他们都退下,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人,那不就成了?这下你该没有理由推脱了吧!乔安瞧着他,道:我可不是推脱。

不过,你搞得这般神秘,人家定会猜测,四皇子将奴仆尽数遣出,只留下隐谋乔安,却是什么意思?哦,原来四皇子最近转染龙阳之好,恋上了他的隐谋乔安!难道你不怕吗?说到龙阳之好时,不由微微羞涩,但到后来,眼中却已尽是顽皮之色,俏媚可喜。

龙宸宇从不见她如此鲜活的神态,心中一热,随即拉住乔安的手,洒然笑道:这有什么好怕的?那日我在绿幽苑奏了那许久笛子,早就宣告天下啦!现在,四皇子喜欢他的隐谋乔安,早已是府中公平的秘密,没什么好怕的啦!我呀,倒巴不得天下人都知道呢!说着拉着乔安便要前行,忽然间像是想到了什么,举起她的手,瞧了半天,忽然恍然道:我说怎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原来你又拿我的话当耳旁风了。

那寒冰玉镯呢?你为什么不戴?龙宸宇瞪了她一眼,转身四屋,不一会便又折了回来,手中却已多了一个精致的描金红盒 。

来到乔安身边,他打开红盒,在纯净的白色锦缎的衬托下,更显得玉镯互相辉映,各自添色,笑道:除了你,原也没人配载这寒冰玉镯。

这下不许再取下了啊!乔安怔怔瞧着那玉镯,忽然抬头决然道:你放心,宇,我定会戴着这玉镯,一辈子也不会取下来的。

龙宸宇不知她的话中另有深意,听她说永不取下,一股欢喜甜蜜之意升将上来,笑意盎然,更显得丰神俊朗,温雅柔和,如同和煦温暖的春风般沁人心脾。

他另取过斗笠,替乔安戴上,拉起她的手,朝门口走去。

一路上绿竹森森,竹叶上尚有着斑斑白霜,轻雾缭绕。

二人穿梭其中,心中欢跃,更觉飘飘然如在仙境一般。

用过早餐,龙宸宇提议出去走走。

乔安虽不爱热闹,但想起二人相聚时日无多,便不肯拂其心意,点头答应。

莫言声,沈青等侍卫本要跟着,龙宸宇只问了一句:有名闻天下的隐谋乔安在我身边,谁又伤得了我?便将诸人口舌堵住。

走在街道上,乔安身姿轻盈,气质出尘,龙宸宇清贵温雅,俊朗洒脱,引来许多人的注视,纷纷猜测是谁家儿郎,如此俊雅。

乔安瞧见街上竟有许多白衣斗笠,轻纱垂掩,跟她的装束一模一样,心中奇怪咦了一声,瞧向龙宸宇,盼他解答。

龙宸宇凑到她的耳边,低声道:你还不知道么?如今隐谋乔安的名声可是如日中天,京城儿郎纷纷学你装束,引以为傲。

若叫他们知道乔安只是个十七岁的盈盈少女,保管吓得他们三天回不过神来。

乔安想想也觉好笑,摇摇头不说话。

目光却无意中撒到路边一家小摊铺上,有些怔住了。

那是一家极为普通的面铺,掌柜是个三十岁上下的男子,眉目质朴,旁边大概是他的妻子,忙左忙右,周围一男一妇两个小孩绕着他们跑圈圈,欢快至极。

那两个大人忙得满头大汗,但偶尔相顾,再瞧瞧身边的两个孩儿,憨厚一笑,颇为知足。

龙宸宇察觉她的异常,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瞧了半天也没瞧出什么门道来,更加不懂一向淡定的乔安为何瞧得这般入神,只得问道:安,你在看什么呀?纱幕下,乔安眼神柔和,表情温软,柔声道:我在看那家人啊!我觉得他们看起来很幸福,宇你觉得呢?龙宸宇茫然不解,只得再回头瞧着那家人,还是看不出他们哪里幸福,也不愿敷衍乔安,遂老老实实地问道:你觉得他们幸福?安,你很羡慕他们吗?乔安专注地瞧着那家人,顺口道:是啊,我羡慕他们。

他们一家过得很平淡,很平凡,很平静,很平和,很平安,是由五个平字组成的幸福。

我爹给我取名....安,就是希望我能够一生一世都平平安安。

不过,现在瞧起来,我爹恐怕是要失望了。

龙宸宇始终无法理解她所说的五个平字组成的幸福,但对她话语中的遗憾和寂寥却是听得清清楚楚,眉着一皱,向前走了几步,到了那家百摊,谦和地道:掌柜的,我想请教一下,你们一家‘五个平字组成的幸福’要怎样才能做到?因为,说着一指乔安,接着道,刀子很想要你们这种幸福。

瞧在乔安的面上,他用了个请字,否则,依照他的地位性情,对这些人理也懒得理半句的。

掌柜的见他往面摊走来,只道他要买面,正自欣喜,却不料他竟问了自己这么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但见他衣饰华美,气宇不凡,不敢得罪,不由得跟自己的妻子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回答。

乔安眼见那家人手足无措,忙上前将他拉了回来,嗔怪道:你做什么呀?龙宸宇瞧着她,理所当然地道:你羡慕那五个平字组成的幸福,我就问他们怎么做到,好也给你,叫你不用再羡慕他们啊!乔安又是好笑又是感动,白了他一眼,道:你这傻瓜。

难道我想要什么你就给我什么吗?龙宸宇却不曾瞧见她的那个白眼,柔情款款地道:我说过啦,无论你叫我做什么事情,哪怕是叫我去摘天上的星星给你,我也愿意。

所以,不管你想要什么,我都会想方设法帮你拿到的。

乔安心中一震,透过纱幕瞧着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深深叹道:宇,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好好的。

你能明白我的心思吗?得安从不曾用这样的语气对他说这样感性的话语,龙宸宇心神震颤,眼神中不由自主地充满柔情,低声道:安,我明白的。

其实你也喜欢我的,是不是?乔安不答,只是蓦地垂下头去,叹道:宇,只望往后你也能明白就好了。

龙宸宇觉着她话中大有玄机,暗自思索去难得要领,待要询问,乔安已自飘然往前去了。

龙宸宇忙丢下诸般思绪,追了上去。

乔安却拿着摊边的绳坠饰物向他询问,遂将脑中疑虑丢到一边,向她解答。

二人也无目的,随意漫步街中。

龙宸宇知道乔安不爱人多,他也确想找个清静的地方跟乔安独处,因此信步走出皇城,往郊外走去,时至初春二月,冰雪初消,野外柳吐新绿,桃绽嫩蕾,一派初春光景。

一条玉带般的河流蜿蜒盘绕,尚未融尽的冰块顺着河水漂流撞击,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响声,煞是好听。

郊外并无其他人,二人携手漫步其间,偶尔相对而笑,同觉天地之间似乎只剩下他二人,相契和美,极是畅怀。

走了许久,两人有些累了,遂捡了一处干净石头,背靠背抱膝而坐,靠在彼此肩头。

龙宸宇感受着她熟悉的冰冷气息,安心舒畅。

乔安则顺手取下斗笠,搁在一边,瞧着万物复苏的初春光景,想着身边的龙宸宇,心头不知是欢喜还是忧伤。

微带轻寒的春风吹来远处泥土的清香,熏人欲醉。

乔安靠在他的肩上,眼前的景象似乎勾起了她记忆深处的某段影像,惹得她思绪微乱,悠悠道:这个地方很美。

我可以想象一个月后这里繁花似锦,处处飘香的美景,那一定很美很美!龙宸宇顺口接道:是啊。

等到再过些日子,这里的花都开了,百花绽放,蝴蝶翩翩,杨柳拂风,碧水映影,全京城的人都会来踏春,确实美得不得了!到时候我陪你来赏春,好不好?乔安却像是没有听见龙宸宇的话,自顾自地道:这个地方真的很美,像是很久很久之前,我家后面的那个山坡。

每到春来,那里就满山遍野都是野花,蝴蝶飞来飞去。

我常在那里玩。

那时候,很幸福的。

龙宸宇笑道:哦?倒真没瞧出来,如你这样的人竟也会跑到山上去玩啊!乔安白他一眼,可惜背后的那个人没看见。

她微带感伤地道:人的性子,有一大半是后天的环境使然。

从前的我,可不是这样子的,淘气,任性,很叫人头疼的。

我刚出生时,我娘就说,我长大准是个不叫人省心的丫头。

结果后来果不其然,越来我便越放肆,整天穿着男装,拉着乔哥哥到处跑,没把我娘急死。

现在想想,如果当初我知道我只那么短时间跟他们在一起,我一定会做个乖巧的女儿,好让他们多开心些,少为我操些心。

龙宸宇关心的却是另一件事,酸涩的口气活像喝了好几坛子的陈醋:乔哥哥是谁?你怎么叫他叫得这样亲密?他是你的兄长对不对?乔安发觉了他话语中的不悦,淡笑道:我只是叫惯了。

乔哥哥跟我没血缘关系,是我爹娘自门外抱回来的,只比我大三天,却处处都以我的保护者自居。

小时候,我淘气器张,经常惹祸,都是乔哥哥帮我遮掩善后的。

尤其,我老是爱扮男装,再拉着乔哥哥一起出去玩,每次都弄得脏兮兮地回去,总是被娘骂!每次乔哥哥都挺身而出,替我揽下罪状,结果却总是我们两个一起受罚,而且总是罚我罚得比较重。

因为娘很聪明,知道乔哥哥只是代我受过。

听得出乔安语气中的依赖亲昵与欢悦,龙宸宇心头愈发不是滋味,气恨恨地道:你那个乔哥哥如今在哪里呢?怎么后来你那样受苦,也不见他挺身而出呢?乔安心中一阵苦涩伤痛,低声道:十三年前,我家里遭了大变,一日之间,所有的亲人都离我而去了,乔哥哥也是。

从那之后,我就什么都没了,也没了任性器张的资格,什么事情都只能靠自己了。

龙宸宇一怔,先前的酸涩之意烟消云散,想想她的苦楚,心中全是对乔安的恻然怜惜之情,忍不住脱口而出许诺道:安,现在你有我了。

我定会宠你一辈子,像你那乔哥哥般的对你好,做你的依靠,替你担当所有的问题的!乔安眼波流转,问道:真的么?当然!我说过了,就算你要我为你去摘天上的星星,我也愿意。

在京城里,有我做你的靠山,随你怎样任性器张都可以,就算你把整个紫星王朝翻过来都没关系!听见这样深情的宠溺的话语,乔安反觉凄然,螓首轻轻靠在他的肩上,低声道:宇,你不能太宠我!否则我会恃宠而骄,也会得意忘形的。

龙宸宇洒脱一笑,不放在心上,道:没关系,我本就是要宠你,你叫你觉得幸福的。

从前,你受了那许多的苦楚,所以老天爷将我送来,作补偿你之用,叫你往后逍遥自在,幸福美满。

不知乔大小姐可还满意?乔安凄然一笑,实在分不清这究竟是补偿,还是惩罚。

只幽幽道:宇,你待我真好!只是....宇,我想问个问题,而且是个好像很俗的问题,可偏偏好多人都喜欢问。

你待我这般好,这般喜欢我,能到什么时候呢?龙宸宇一呆,随即笑了,仔细想了想,道:这个嘛,我要好好想想喽!永远好像太久了,瞬间又好像太短了。

这样吧,我会一直喜欢你,直到你不喜欢我为止!好不好?一直到我不喜欢你为止啊!乔安轻笑,嘴角有着淡淡的忧伤与悲凉,低声道:宇,你要记得今日说的话,也许往后.....就不会太苦了。

龙宸宇一怔,不懂她的话什么意思,却也不愿深究,不再说话。

日渐西斜,空气中的寒意渐渐重了起来,尤其在乔安周围,更是寒意缭绕,绵延不散。

龙宸宇虽然伤势已愈,但终究散失武功后身体不若先前强健。

乔安生恐他吃不消,提议回府。

龙宸宇虽不情愿,却也不想拂逆乔安,只得起身携乔安回府。

只是,晚间他定要宿在绿幽苑,无论乔安怎样劝说也无济于事。

最后,乔安无奈道:这里寒气太重,不宜常人居住,你还是不要呆得太久为好。

龙宸宇不依,坚持道:要么你随我到碧蓼居住,要么你就叫我在绿幽苑呆着,这两个选择,你选吧!乔安不解道: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自我回来,你就变得越发执着了?龙宸宇深吸一口气,终于坦率道:安,我心里不安定。

乔安秀眉微扬,重复道:你心里不安定?为什么?龙宸宇维持一天的笑容终于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恐惧与担忧,握着乔安的柔荑,沉声道:是的,我心里不安定!昨日,你的出现真如梦一般,总叫我难以相信这是事实。

按理说,经过今日,我该更加安心才对。

可是,相反,我心中更加没有真实感了。

昨日到今日,你待我是前所未有的好,无论我说什么,你都静静地听,不闪不躲;还跟我携手游街,赏春谈心,跟我说你的事情;甚至,我说你喜欢我,你都不否认!我欢喜得象在云端一般。

可就是你等我这般好,反叫我又觉着不安,总觉着好像是在做梦一样!乔安心中巨震。

她只道自己已掩饰得很好了,不想竟还是被他瞧出。

可见,经过这几个月的磨练,他是越发机警睿智了。

真不知道自己是该为他的成长而感到喜悦欣慰,还是该为他的察觉而感到不安惶恐。

抑或,他并不曾瞧出什么,只是直觉感到不安,否则早就会巧妙地诱问实情了。

那就更加可悲了,有这样敏锐的直觉,甚至可算是心灵相通,但他们却注定不能在一起!算了,只有短短的三日,何必再想其他?倒不如静下心来,好好地过这三日,为彼此留下一段美好而难忘的记忆。

然后,就去打点自己的事情。

等到他登位为君,她便可飘然离去,等着生命的消散与飘逝。

虽然悲哀,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作为未来之君,龙宸宇是绝不可能只是她一人的。

倘若时日悠长,她随着日月流逝而容颜日改,而龙宸宇却依旧坐拥天下绝色,谁能保证他不会变心呢?甚至,有可能都不用等到她韶华老逝,红颜未老恩先断,古语早有教训。

他纵然此刻对她真心无二,但尊贵的身份注定不平凡的运命。

与其等到日后爱转为怨,倒不如此刻倾心相待,留一个没有结局的爱恋彼此品鉴不是悲观,只是认清现实而已。

也许,没有结局的爱恋同时说不定也是最动人的呢?瞬间,便有无数的念头从脑海滑过,但乔安一向善于自制,丝毫也不曾表现出来,只淡然道:俗话说得好,人生如梦,梦如人生,梦境与真实又怎可能分得清清楚楚?你不妨就当这是一场美梦吧!也许,这样你会好过些。

最后一句话极轻极细,根本听不清楚。

龙宸宇眉头轻锁,朗如星月的双眸中微现迷茫之色,随即坚定地道:就算这真只是一场美梦,我也该感谢老天爷肯给我这样的美好的梦境,如现实般真实!我也希望在这个梦境里沉沦,永远不醒。

在梦境里沉沦,永远不醒?乔安心头一阵迷茫,似乎她也原有过同样的感受,只是已经是很遥远很遥远的事情了。

哦,想起来了,那是十一年前,她困于无名谷百煞竹林时,竹林机关迷阵启动,幻象百生。

犹记得,当是呈现她脑海眼前的不是其他,正是她的爹娘,乔哥哥,和从前过往的幸福画面。

当时的自己,明知道那是幻象,是假的,是会引导人走向死亡的机关的,却依旧沉沦迷醉,痴痴看着一个个熟悉的面孔在眼前欢笑细语,奔跃欢腾,然后泪流满面。

那时的自己,也是希望这幻象美景可以永远持续下去,知道自己死亡,如同永恒的现实一般。

而如今,她面对着一个跟当时同样心境的人,却要成为打碎这美梦的刽子手!她曾经想过,如今徐府之事几可明了,等到她大仇得报便方弃生死之念,与龙宸宇厮守一段时日,等到生命即将逝再悄然离去。

但是那日,摇光送来的遗信地如一颗石子般投入了她的心湖。

虽然不知道师父的遗信中究竟写了些什么,但是她的心中有种很不好的预感,那将会是件与她切身相关的可怕事件,而且绝对会碾碎她那不切实际的幻想!想什么呢,安?这般入神。

熟悉的清朗又蛊惑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惊回了她遨游千里的心神。

乔安瞬间回过刘来淡淡道:你若要留在这里便留吧,只是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毕竟.....你现下不比先前!虽说绿幽苑寒气重,但这偏低的温度是乔安的气息,也是最能令龙宸宇感到安心稳妥的。

因此,这一夜,呼吸着空气中的寒气,他睡得安移民深沉。

第二日天刚亮,龙宸宇便被叮叮咚咚的细雨滴竹声给惊醒了,眼光一转,便瞧见乔安优美熟悉的背影静立于竹窗边,随即转过身来,瞧着他浅浅一笑,道:你醒啦。

她的语气亲切自然得让龙宸宇瞬间失神,有种仿若他们是相扶已久的夫妻般的错觉。

很快,他便清醒过来,起身揭被下床,走到她的身边,透过碧绿的竹窗,外面细雨飘摇,珠帘水幕纵横,使得整个天地都融于一片迷离梦幻的意境。

绿幽苑的翠竹经过初春第一场雨的洗礼,越发青翠欲滴,绿得可爱,在这一片迷蒙雨景中,更是如仙境般飘逸出尘,一如居住其间的主人!乔安瞧着他,微嗔道:说了要注意身体,你又是和衣而睡,你真是不知道爱惜自己!龙宸宇调侃道:也不想想我这是为谁着想呢?虽说我们心心相印吧,可毕竟未婚未嫁,同居一室已经惹人非议。

别人的口舌我可以不管,若再要叫冷静自待的安不小心瞧见什么,生气恼怒,将我赶出去,那可就损失惨重了。

乔安浅笑摇头,道:你若再胡说八道,我就立时叫你损失惨重。

龙宸宇大笑,瞧瞧外面的美景,随口道:瞧这样子,今日的出游大计算是泡汤了。

乔安也将目光转向窗外,赏鉴雨景,道:难道你很想出去游玩么?我倒觉着这春雨绵绵,万物如洗的美景更值得人留恋呢!龙宸宇附到乔安耳边,汲取她身上散出的幽香,柔声道:安,去什么地方,赏什么景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陪着什么人!所以,只要跟你在一起,不管在哪里都好。

就算什么都不干,什么话都不说,只要在你身边,只要感受得到你的气息,只要心里知道你在惦记我,我就会觉着幸福喜悦了。

说着由心一笑,脸上尽是满足与喜悦。

乔安亦报之一笑,微微螓首,斜着眼瞧他,道:你说起甜言蜜语,当真是信手拈来,恐怕是训练有素的吧?说吧,我是第几个啦?龙宸宇尴尬一笑,暗中捏了一把冷汗,忙顾左右而言其他,道:唉!似乎是该去上早朝了!昨日托人告假,今天总是要去一趟的。

否则,父皇定会派御医过来,扰得人不得清净了。

乔安瞧出了他的心虚,淡淡一笑,美若春花,又明如秋水。

龙宸宇更觉尴尬异常,立在当地,走又不是,留又不是。

许久他才深呼一口气,认真地道:安,你是知道的,从前我一直都是风流皇子,跟煦是齐名的,自然少不得对女子甜言蜜语。

可是,我从未对任何人承诺什么。

现在,我愿意许诺跟你相守终生,再不会留恋其他任何女子一眼。

所以,你原谅我的从前,好不好?他的语气诚挚坚决如同起誓,乔安心中感动,顿了一下才道:那么,你什么都不管了么?慕容锦儿怎么办?还有,将来你若做了皇帝,定会有后宫三千,你又怎样待那些人?龙宸宇毫不犹豫地道:安,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不管是慕容锦儿还是别的女子,我全都不管,我只在乎你,只想要你幸福!所以,就算你提出要我独宠你一人,只要你一人我也会答应的。

乔安点点头,迎上他炽热决绝的目光,心神震颤。

即使明明知道所谓废黜后宫,独宠伊人,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但他肯许下这样的承诺,至少,这一刻,他待自己真是诚心诚意,绝无二心的!能有这一刻,她就该知足了。

因为,往后,定会是她负他,而非他负自己!或者,自己可以安慰自己说,倘若不是命运捉弄,她将会是他唯一至爱!过了一会,乔安才稳住声音,道:好啦,你也确是该去上早朝了。

快去吧!龙宸宇长叹一口气,恋恋不舍地出了自在居,一步三回头地离去,竟连外面下雨都顾不得,冒雨一步三回头地缓缓而去。

乔安瞧着那渐渐消失的挺拔身影,回身燃香静心,再端坐琴桌前,半晌才幽然长叹,随即纤指轻拂,带出一串如流水般的乐声。

纵然心有着百千念想,琴声却依旧清畅和虚,静雅动听。

原来,她乔安已经可以在音乐中也戴上面具了!只是,这绿幽苑幽僻静雅,没半个外人,自己却仍是如此,却又是防谁?还是,掩饰早已成了习惯,半刻也放不下来了?就如同不知不觉中习惯了龙宸宇一样,也同样半刻也放不下来。

习惯,真是件可怕的事情啊!离去之后,倘若不习惯该怎么办呢?乔安思索良久,最后摇摇头,轻声叹道:乔安啊乔安,除了去习惯所有的不习惯外,你还能有什么好的法子呢?雨珠如诉,竹露滴响,绿幽苑又如此幽静异常,乔安边奏清音,边想着自己的心事,丝毫不觉时间的流逝。

直到熟悉的脚步在绿幽苑响起,渐渐往自在居走来,乔安才恍然惊觉,龙宸宇竟已下朝归来!思想间,脚步声已到门口。

合上油纸伞,拂下一身的雨珠,锦衣裘服的龙宸宇出现在乔安的视线中,俊秀风朗,腰间又悬了一只青翠如竹的玉笛,碧绿可爱。

瞧见乔安正在抚琴,他温然一笑,道:我们倒是想到一起去了。

竹屋最宜奏乐,何况如今细雨连绵,敲竹滴屋,叮咚作响,正好抚琴奏笛,相和相伴呢?你以为如何?乔安淡然浅笑,低声道:确是好主意!古人云:‘竹露滴清响,荷风送香气。

欲取鸣琴弹,恨无知音赏’。

我们确是比他们好多了,至少此时此刻,我们还是相知相通的!结果,这一日,他们什么都没做,只是在这幽静清雅的自在居,对着绿竹细雨,专心抚琴奏笛。

不拘泥于什么曲调,只随心而奏,偏生两人所奏又相和相依,极为动听。

琴声悠长,笛音圆润;琴声古雅,笛音清新;琴声静和,笛音佻脱,配合得完美合契,巧若天成。

偶尔的转眸顾视,浅笑相对,龙宸宇嘴角眉皆是浓浓的喜乐欢悦,笛音更加缠绵婉转,动人心弦。

而乔安的心境,则复杂多了。

眼前无限美好影境,却只是为将来缅怀而留,细思之怎不叫人痛彻心怀,肝肠寸断?尤其,每一次对视,每一次相顾,龙宸宇的嘴角边多一份喜悦满足。

那种诚挚的眼神会让她瞬间觉着甜蜜幸福,却又在下一秒负罪感深重。

他撤去了一切屏挡戒备,毫无掩饰地将自己的心意呈现在她的眼前。

而她,却济定要拿起匕首,往那裸露的心脏上刻上狠狠的一刀。

那是何等残忍之事?她好想叫住他,将一切都说出来,她的心意,她的喜欢,她的为难,她的命运.....她的一切。

然后把选择权交给他。

可是她又不敢,不敢想象她死后他会如何。

他难以接受,疯狂崩溃,固然不是自己所乐见,但如若他起初很悲伤,然后会慢慢忘记她,另觅新爱,她又会觉着心痛如刀绞。

爱情中的人,总会这样矛盾么?真是奇怪,明明说了说了不多想只倾情演绎这三日之爱,却又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某些事,某些人,然后,魂断神伤!这不像她,不像那个淡漠冷定,决然果敢的乔安。

看来,闭心诀已经渐渐消溃,难以保持静如止水,明如井月的境界了。

多么可怕的事情,却又偏偏使她觉着有些喜悦。

至少,这样子的她,开始像个普通人,开始有感情,而不只是理智冷静,仿若没有心的石人了!想到这里,琴声更加悠扬,带着些微的欢悦流畅,越发动听悦耳。

唉,往后自己有的是时间自怜自伤,顾影自叹。

而如今,自己却只剩一日半时候纵情对宇好了,还是专心演绎这三日之爱吧,莫要往后想起时会觉遗憾!想到此处,乔安抛开各种思虑,只是抚琴,偶尔与龙宸宇相视。

只要不想往后,就正如龙宸宇所说的,就算什么都不干,什么话都不说,只要在他身边,只要感受得到他的气息,只要心里知道他在惦记自己,就会觉着幸福喜悦了!安,你听,我们可以配合得很好呢,就像古人说的心有灵犀一点通!也许我们都是为对方而生的呢!你说呢?龙宸宇清朗的声音在琴音合奏中响起,如同长吟一般,依照音律的长短快慢而发,优雅温柔,动人心弦。

乔安嫣然一笑,道:也许吧。

不管怎么说,我想要的东西,都曾经感受过了,虽然短暂,却也美好!宇,我曾听过这样一句话,不求天长地久,只愿曾经拥有!宇,人如果这样想,应该会好过一些。

龙宸宇明显不这样想,傲然道:我可不觉得!什么只愿曾经拥有,只是无能懦弱之辈替自己掩饰遮盖的借口罢了!我若要,便要天长地久!尤其跟安你,我便要一直跟你在一起,直到我俩一起死!乔安心中一跳,不禁试问道:宇,倘若我先死了呢?龙宸宇只觉莫名地心中一痛,随即坚决道:情到深处难离分,生也相随,死也相随!若真是那样,我便给你布置个隆重别致又美丽的葬礼,然后就从从容容地跟你一起去死!怎么样?乔安手指轻颤,琴音顿时走调,发出刺耳难听的声响。

龙宸宇一怔,向乔安瞧去。

乔安心头乱跳,却丝毫不露无措之象。

她纤手轻拔,弹出一串安和恬定的音调,安定心神,一会才深深地瞧着龙宸宇,郑重地,缓缓地、一字一句地道:宇,我不要你跟我一起死,我要你活着,好好活着!记住了吗?龙宸宇莫名其妙地瞧着她,在接触到她眼中的肃穆之色时,不禁涌起一股不安惶恐之意,竟有些心惊胆战起来,久久地说不出话来。

乔安不愿再谈下去,徒惹自己难受,更怕自己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叫龙宸宇瞧出破绽来,因此转移话题道:好了,宇,别再说什么了,咱们继续合奏吧!龙宸宇强自压下心头突如其来的不安,温然一笑,点点头,再将玉笛送至唇边,奏出京城闻名的清新超然之音。

只是,他的眼眸始终盯着乔安静如止水的玉容,心头的阴影无论怎样都挥之不去。

这一日,他们再没有任何交谈,只有如天籁之音般的笛琴合奏始终飘扬在绿幽苑。

如线的丝丝细雨静静飘落,无声无息,仿佛也不愿扰到这美妙的乐曲,不愿打娄屋中那短暂美好的温馨气氛。

第三日,也是最后一日了,细雨渐止,竟有着很好的景致。

天空蔚蓝如海,纯粹雅静的深蓝使人心怀畅快。

如纱轻软的白云悠悠飘荡,美得不可思议。

天际下的绿幽苑碧色如洗,空气带着些许泥土与竹叶的清香,清新自然,静心荡气。

这一日,乔安什么也不做,只是要求龙宸宇为自己画一幅像。

龙宸宇先前倾心风月,是尽人皆知的风流皇子,如吟诗作画之技自是造诣非凡。

但乔安清雅绝俗,容颜之美固是惊世骇俗,绘之不易,淡泊脱俗,直如神仙的气质更是万里无一,更难尽显笔尖。

兼之龙宸宇对其恋慕之深堪比川岳瀚海,更是笔笔用心,唯恐有一笔差池。

乔安站在桌前,静静地瞧着他作画,时不时抬头瞧上自己一眼。

只见他剑眉入翼,朗如星月的眼眸帘睑半垂,鼻梁坚挺,犹如刀削,嘴唇轻抿,弧线优美却又不失坚毅刚挺。

乔安犹记得他浅笑轻吟时那种风流儒雅,温文倜傥的模样,分明是翩翩公子,纵横花丛;也记得他面对强敌时那种狠厉刚毅,果决睿智的模样,却又是智谋帷幄,挥洒自如;还有竹林奏笛时那坚决执著,柔情万千的模样,近乎于疯狂,却又叫人心疼。

但如今一心为自己作画的龙宸宇却又不同先前,认真专注。

记得谁曾说过,认真的女人最美,看来这句话也适用于男子,适用于此情此景。

真的是个很不错的男子,也是个足可使任何女子爱上的男子!乔安怔怔出神间,龙宸宇已小心翼翼的添上最后一笔,如释重负般长舒了一口气。

搁笔赏鉴。

瞧了半天还是觉得不满意,正要顺手撕去,却被一只斜里插进来的手拦住了。

龙宸宇抬头瞧着乔安,叹道:安,这张不好。

乔安指着满地的纸团碎屑,笑道:叫你作幅画像,你已折腾了大半天,撕了一张又一张。

你自个瞧瞧外面的天色,都已是日斜黄昏了。

若再叫你撕去,这画像要做到何年何月何日啊?说着顺手拿起,张在眼前观看。

龙宸宇在一旁道:安,这不能全怨我!谁叫你这般绝色仙姿,无论我怎样认真,也只是凡笔俗墨,难以尽显你优雅脱俗之态啊!那画像上的绝色佳人身着男装,怡然静立,衣袂蹈跹,眉眼淡泊,倒也得了七分精髓骨魂。

乔安瞧了半日,戏谑道:这幅就秀好了,不必再撕,署名给我吧!倘若哪日我青黄不按,便拿你这幅画变卖了去,少说也该值个千两吧?龙宸宇也在旁边端说,皱起眉头,总觉少了乔安飘逸优雅,如空山灵雨,深谷幽兰的气质。

正提笔署名印章,听见乔安的玩笑,他道:这将来可就是御笔亲制,千两怎行?不过,若你乔安也有青黄不接之时,大概我这个紫星王朝也就差不多该亡了。

乔安横了他一眼,嗔道:哪有人咒自己的王朝毁灭的?真没个忌讳!龙宸宇吐吐舌头,道:明明是我想要做皇帝,怎么你反倒比我还在乎?乔安卷起画卷,装在早就备好的画套里,边道:谁叫我误上贼船,助了某人一臂之力?我怕我将来会后悔!说话间,夕阳已落,屋中光线暗淡。

龙宸宇笑道:有你这样绝顶聪明的贤内助在我身旁,纵然我想要做个昏君,只怕也难得很呢!乔安微怔,轻咳了下,将画套收好,瞧瞧清静暗沉的外面,道:瞧,天都黑了。

不若我们顺势出去赏赏绿幽苑的夜景吧!龙宸宇自无异议,拉起乔安的手,向外走去。

苍茫深邃的天穹中,一勾弯月慵懒地挂在天边,夜空中繁星闪烁,如同蓝丝绒上的宝石,竟相生辉。

偶尔,一阵轻风吹来,带着淡淡的寒意,碧竹纷纷摇动,沙沙作响,轻似纱幕的白雾缭绕林间,隐约可见地上淡淡的竹影纵机横交错。

天上地下,景致皆是幽静深远,惹人沉醉。

乔安瞧着美丽的夜空,脸上露出淡淡的柔和,道:我好久都没好好看看夜空,感受那宁静的气氛了。

不过,今夜真的很美,是不是?说话间,一颗流星滑过天际,拖出一道长长的光影,煞是美丽,龙宸宇没来由地想起乔安曾说的话语你看见那道流星了吧?那就是我,美丽,耀眼,拥有别人也许一生也无法拥有的光彩与明亮,然而却短暂,一闪即逝。

别人只羡慕我的明亮,却不知,片刻的芳华竟是已经耗尽了一生所有。

心中忽然生出一阵悲凉来,忙抛闪过那莫名涌起的哀伤,道:听说,流星滑过时,诚心许愿便可实现。

安,你若有愿望便赶紧许愿吧!此时,又有三四颗流星滑过,短暂却又美丽。

乔安喃喃念道:心愿么?曾经她虔诚地在佛前许愿:一愿身体康健,二愿天伦永在,三愿觅得知心人,岁岁年年常相伴!结果命运结束了她在那个时代的痛楚,将她送到这里来。

自己的愿望可算是实现了么?如果是,为什么心头有的却是愈发沉重的悲伤呢?而如今,自己想要的,根本就得不到。

想到这里,乔安淡淡道:我没什么心愿。

如果一定要说一个的话,我满门为人陷害而亡,我希望能早日报得家仇。

龙宸宇倒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么个煞风景的愿望来,怔了怔,随即坚定地道:安,你别担心。

不管你的仇人是谁,我都帮你!乔安向他一笑,笑容中有着淡淡的忧伤跟苦涩,瞧着龙宸宇砰然心动,忍不住想要将她抱入怀中,好好抚慰,直到抹去她脸上的哀伤。

只听得乔安低声道:你放心,有用的到你的地方,我自会开口。

忽然间伸手指着星空,惊喜地道:宇,好多流星啊!哦,我知道了,原来今晚有流星雨啊!这可是难得一见的美景呢,我们到真是好福气!十数颗流星同时滑过,如同璀璨耀眼的宝石飞跃,光华万千,美丽动人。

接着,无数流星在夜幕中穿梭陨落,划出一道道优美耀眼的白光,如同珠帘轻掩夜幕,又如同雨线垂落际端,在漆黑如墨的夜色里,分外动人。

乔安的眼中光华闪耀,仿佛那些美丽的流星全部落入了她的眼眸,使得整个人都像是笼上了一层光晕,美得摒人呼吸。

忽然间,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朝龙宸宇道:我记得你说过的,就算我想要天上的星星,你也会答应的。

那如今我真想要这星星了,你去帮我摘下来吧!龙宸宇微微一呆,随即笑道:我知道了,我会为你去摘星星的。

不过,现在我们还是好好观赏眼前这美景吧!乔安本也只是突然想要撒娇,并未当真,遂点点头,与龙宸宇相依相靠,静静地看着天幕,赏着流星雨,任由沉寂笼罩这宁谧而和谐的雅苑,直至流星陨尽,直至夜已深沉,直至残月西斜。

空气中的寒意越发浓重起来,乔安美丽无双的面容忽然笼上了一层阴影,但在朦胧浅淡的星光下不甚清楚。

子时已至,三日已尽,所有的情缘也该了断了!她银牙轻咬,脸上却依然平静如水,淡淡地道:宇,不早了,绿幽苑究竟寒气过重,今晚你还是回碧蓼居吧!龙宸宇也确实困倦,眼皮饧涩。

轻轻打了个呵欠,点点头,道:也好。

安,那明日见!明日?乔安嘴角浮起一抹苦涩,随即逝去,淡笑着道,是啊,明日见!只是,明日一切都将不同,一切都将改变了!他再也不是她的宇,而她,也不再是他的安了!龙宸宇不知她心中的苦涩痛楚,温雅一笑,依依不舍地转身而去,不知身后的乔安已渐渐化作石像,动也不动地目送他离去。

绿幽苑似乎倏然间空荡了下来,如同许久之前,乔安闭关寒潭时的空荡寂寥,仿佛天地间只剩下她孤寂一人。

终究还是结束了!她幽幽一叹,轻声道:摇光,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