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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谋篇 第十九章 缘聚缘散(1)

2025-03-26 02:33:49

第二日正是龙宸宇与众臣商定弹劾龙宸烈之日,因此,尽管一夜无眠,满眼血丝,龙宸宇依旧抖擞精神,洗漱整装,上朝去也。

来到朝堂外面,已有许多大臣候在那里,见龙宸宇过来,忙围拢上来,问候奉迎。

龙宸宇满脸堆笑,虚应敷衍时,皇帝的贴身随侍太监尚公公出来,尖声道:皇上今日龙体微恙,难上早朝,因此罢朝一日,请各位大人回府去吧!众臣哗然,相视间都感惊诧莫名。

龙宸宇亦然,却忽见尚公公有意无意往他这边看来,似乎还暗递眼色。

他怔了怔,忽然醒悟,愿意磨蹭着不走。

果然,待到大臣们三三两两散去,尚公公来至他面前,低声道:四皇子,皇上宣您到御书房见驾,正候着您呢!龙宸宇颔首,随着尚公公来到御书房,留尚公公在门口候着,自己进去。

皇帝正在俯身在写些什么,听见龙宸宇进来,抬起头来,瞧着自己钟爱的儿子,脸上不由露出慈祥爱怜的神情来,招手示意他近前。

龙宸宇缓步上前,对他施礼道:儿臣见过父皇!听闻父皇龙体欠安,不知究竟怎样?有没有召御医瞧瞧?御医怎么说?皇帝挥挥手,示意他起身,不在意地道:不说这个啦。

前几日听说太尉身体不好,朕还遗御医去看了,如今怎样啊?提及慕容德,龙宸宇便不由想到昨日之事,心下黯然,道:回父皇,儿臣昨日去过慕容府,听说情形竟是不好,可能也就这十天半月的事情了。

这么急?皇帝沉吟道,唉,看来,朕跟他都已经老了,不中用了。

不过,若他情形这样危急,那事可就得加紧时间了!宇,你可知今日朕为何召你前来么?龙宸宇也在暗自猜测,闻言恭恭敬敬地道:儿臣不知,请父皇解惑。

皇帝神情暗淡,心中一阵难受。

每次都这样,他只当自己是皇上,没当自己是父亲!微微摇头,甩去思虑,他和蔼地笑道:本来这事朕早该替你做主了,只是这些日子事情繁杂,抽不出空来。

如今眼见不办是不是成了。

宇,你可还记得孟权佑出征时朕对你许下的承诺?只要他能凯旋而归,朕便为你跟慕容锦儿那丫头赐婚。

朕查过日子了,下个月初三是好日子,虽说有些仓促,但也赶得及,你意下如何?龙宸宇浑身巨震,再没想到皇帝会在此时为他赐婚,下个月初三,那不是只剩下半月时间了么?他忍不住问道:父皇?怎么这般慌急?皇帝叹道:前些日子的传言你想必也听说了,朕将慕容锦儿赐婚给你的用意你也明白。

虽说谣言无据,但这种事情,往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

慕容德如今又病重,朕得赶在他过世前将你们的婚事办了。

否则,慕容锦儿要守三年孝期,这三年指不定又要出什么事呢!再说,朕也老了,说句不好的话,谁知道老天爷什么时候就叫我走了。

因此想要尽快为你安定乾坤,免得再生波澜。

龙宸宇这才想起早间乔安所散出的谣言,说慕容锦儿是天降玄女,必为国母。

本是要阻止龙宸烈与慕容德的联姻,同时投石问路,探探皇帝的心思。

这些日子北狄之战,乔安失踪,弹劾龙宸烈,慕容德病重等一连串事情接连而生,早已忙得他忘了这茬事了,今日皇帝一说才想起来。

他自然明白父皇的意思。

虽说他从不信什么天命之类的事情,更不相信皇位会在于娶不娶哪个女子,何况,他清楚得很,这只是乔安放出的烟幕而已。

但重点是,这烟幕已经扩散得太厉害了,厉害得天下的愚民都信。

若是有心人妄图借谣言的力量再生事端,那边又是一场祸患。

但是,他也知道安的性子,跟他自己一样的骄傲倔强,若是娶了慕容锦儿为后,想要再跟安共度此生,只怕比登天还难!唉,谁能想到,当时安一箭双雕的妙计,如今反叫他自己作茧自缚。

不过,安的心思难以捉摸索,对自己有情无情更难以分辩,昨夜的问答更叫他心神俱伤,谁又知道这是不是她就定下的心思。

以图往后的从容脱身呢?若真是如此,那安也就太让他伤心了。

想来想去,龙宸宇仍是犹豫不决,只得推脱道:父皇,婚姻大事事关重大,您还是容儿臣再仔细思量思量吧!皇帝脸上倒没有什么惊诧之色,仿佛早料到他会如此一般,瞧着龙宸宇变幻不定的神色,意味深长地道:宇,正如你所说,婚姻大事事关重大,朕也不愿太过逼你。

这样好了,朕给你七日时间,七日后给朕个答复。

你可要考虑好了,莫要做出叫你后悔的决定啊!龙宸宇想了想,只得点头答应,随即向皇帝请退。

出了皇宫,他有些心烦意乱,不愿太早回府,干脆在皇城之中闲逛,心里仍在思索皇帝刚刚所言。

倘若乔安肯嫁给他,他二话不说,绝对会推辞掉慕容锦儿。

但难就难在,乔安对他若即若离,似有情无情,却从未有过一丝明确表示,而唯一温馨亲密的记忆却又似幻似梦,如真如假,令他难以捉摸。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目光随意乱飘。

无意中瞧见路边一家面摊,忽然浑身一激灵,定住了身形。

犹记得那如梦三日中,第一日他曾陪乔安逛街,也曾见到这家面摊。

当时,乔安说自己极是羡慕他们五个平字加起来的幸福,自己还曾呆呆傻傻地上前询问,惹得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自己不是一直分不清那几日是真实还是梦境么?不若上前问问这家面铺老板,岂不是能够清楚明白?想到这里,他双手一击,忙上前去。

但真正站到面铺前面,他去又不禁犹疑起来。

倘若这面铺老板说根本没有见过自己,而所有的一切只是自己的梦境,那他又该如何自处?迟疑音,面铺老板已经殷勤问道:公子,您要来碗面么?不是小的吹嘘,小的做出来的面,劲道滑润,保证您吃了一碗还想要一碗。

龙宸宇犹豫半天,终于鼓起勇气问道:老板,您可认得我?面铺老板一怔,抬眼仔细瞧着龙宸宇,神情似乎有些迷茫。

龙宸宇试着提醒道:五个平字加起来的幸福?您还记不记得?说到这个,面铺老板顿时记了起来,微带尴尬地道:公子,原来是您啊!我当然记得,当日您和一位白衣公子一起来的嘛!怎么着,您找小的有什么事么?龙宸宇惊喜起来,一颗心顿时飘入了云端。

向来深沉冷定的他竟然抻手抓住老板的手,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问道:我确是跟一位白衣公子来过,是不是?老板,您确定么?您还记不记得那位公子什么装束?老板被吓了一跳,见他没有恶意,才稍稍放下心来,满脸堆欢道:当然记得,那位公子就跟传说中的隐谋乔安一样的装束,白衣如雪,斗笠垂纱,那气质姿态,一百个人里也挑不出一个来。

就是真对上了隐谋乔安,也不见得就比他差呢!龙宸宇瞬间惊喜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只是拉着面铺老板的手,一再说着谢谢,随即撒手奔到街心,前后左右看着,却只是呆乱地傻笑不止。

不是梦!不是梦!是真的!是真的!他真的曾跟乔安那样亲密无间,那样和谐安处!倚背谈心,琴笛交融,描姿绘秀,拥赏流星....所有的一切都是真的,都是真的!而乔安,也是真的对他有情意的!那老板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那句话说错了,竟使得原本文秀儒雅的翩翩公子瞬间失常成那样,装如疯子一般。

该不会他原本就神经不正常吧?否则怎么会问什么五个平字加起来的幸福,现在又傻笑无措?唉,真是可怜哦!龙宸宇满心都是喜悦,压根不知道面铺老板的同情怜悯。

过了好一阵子,才平定下来,想起自己先前交代金铺打造的道饰,正好取出来给安。

然后推却慕容锦儿,请父皇为自己跟安赐婚。

至于什么天命玄妇,什么作乱祸患,全到一边凉快去吧!只要能跟安在一起,他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在乎!龙宸宇抑制不住心中的欢喜,几乎是用跑的到了金铺,取出打造好的首饰,又一路奔回四皇子府,直取绿幽苑,根本不管自己这幅失仪失态的模样会吓到多少人。

终于,他气喘吁吁的来到绿幽苑门口,站在那里,瞧着那三个碧绿的匾书,思绪如潮,怎么样也平定不下来。

深呼吸一口气,正待进入,他忽然又想起什么,理理头发冠饰,又整整衣着。

弄了半天,直到自己觉得满意了,才缓步入内。

依旧碧竹青翠,白雾缭绕,如梦幻如仙境,美得令人屏息。

他瞧瞧手中精美的首饰盒,再瞧瞧竹林,想起乔安那绝美清灵的容颜,想起那三日里二人的亲密温馨,嘴角不自觉地扬起好大的一抹幸福的笑意。

瞧见他送的礼物,听到他表白的言语,安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欣喜?甜蜜?慌乱无措?.....不不不,不会的,那些都是平凡庸俗的女子会有的反应,他的安淡定飘逸,清雅如仙,定不会这般的!胡思乱想着,龙宸宇的视线忽然凝固在那一片茫茫白雾间,心也有些冷却下来。

不对!绝对不对!现在已是初春光景,林间的白雾不会这般浓重,根本瞧不见里面的光景,除了外围的翠竹,只是苍茫一片。

除非是——他的表情已无先前的狂喜难耐,渐渐冷定下来,缓缓走入了竹林,眼前顿时白雾茫茫,什么也瞧不见,甚至连近在咫尺的翠竹也隐身匿迹,摸得到却瞧不到,面前面更是莫测难料。

他知道,再往前走便会迷茫难以自拔,忙退了出来,脸上一片伤心凄恻。

果然,乔安开启了林间迷阵机关!龙宸宇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忙奔出绿幽苑,没多久又奔了回来,只是手中多了一只碧翠的玉笛。

放下一直捧在手中的首饰盒,他靠在苑墙上,将玉笛横置唇下,幽幽而奏。

悠扬动听的笛声顿时响起,直送入碧绿竹林深处的自在居中,蜿蜒盘旋,袅袅无休。

半个时辰之后,竹林依旧白雾缭绕,毫无改变。

不对的!不对的!若是从前,乔安听见笛声便知是他,应该立时关闭迷阵,请他入内的。

为什么都半个时辰了,竹林还依旧白雾渺渺,不见消散呢?难道,她在躲他?他随即否认,不会的,绝不会的!也许她只是在密室中练功,根本没有听见他的笛声;也许她有事外出,一会就回来了;也许......他强自说服自己,固执地在苑内奏笛,固执地用笛音包围绿幽苑,萦绕不休。

日头渐渐爬高,渐渐西斜,渐渐沉没。

不经意间,白昼已逝,夜幕乍临,奏笛好几个时辰的龙宸宇滴水未进,早已是口干舌燥,嘴皮也微微干裂,他却丝毫不觉。

只是,原本热切的心渐渐变凉,变冷,然后沉冻起来,痛得几近麻木。

安,为什么要这样待我?为什么?我只是爱你恋你,想要跟你在一起。

难道这样的想法很过分么?何况,你也是对我有情的,不是吗?否则,又怎会有哪三日?只要你能待我好些,就算要我为你死我也愿意啊!他在心中无声地呐喊着,魂断心伤,却仍旧执著地不愿放弃。

这样的情形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啊!早在几个月前那个初雪之日,不是也是这样的场景么?那时的安也是故意躲他不见他,可最后不还是出来见他了么?所以,只要坚持,坚持,再坚持,一切就都会好的!他这样说服自己,依旧在竹林外痴痴等候,痴痴奏笛。

苑外,汪浮秋端着已经凉了的饭菜,也已跟着候了几个时辰了,时不时出言相劝,即半句也未进过苑内之人的耳朵,只能心中暗叹。

再笨的人也该知道,一向冷定自持的四皇子忽然间又这样疯狂执着,准是为了苑中那个隐谋乔安!唉,经颜祸水,美色倾国,当真是无论男女都一样!可又有什么法子呢?他摇摇头,只有叫人一遍又遍地热着饭菜,以备不时之需。

龙宸宇在苑中呆着,只偶尔进食,以维持体力所必需,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想,也不做,只是只是奏笛,奏笛,还是奏笛。

他不知道汪浮秋为他告假,不知道朝堂中众臣弹劾龙宸烈的波折起伏,不知道府中的闲言碎语迭起......他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愿意知道,只盼望伊人能现身一见,倾吐情衷。

每一次风吹竹叶,沙沙作响,他都会猛然惊觉,四下环顾,寻找那个熟悉的白色身影,却屡屡落空;每一次苑外脚步声响起,他都会转首凝视,等待抑或外出的伊人归来,却又每每失望;每一次瞧见竹林白雾,都会恍恍觉着慢慢有白色身影自其间凝聚而出,娉婷而来,却又在下一刻发现那只是幻觉;每一次看到日出日落,他都会着急焦虑,盼望时间走得慢些慢些再慢些,给他时间见着乔安,哪怕只有一秒也好,只要她一句话,他便能抛开一切顾虑,义无反顾娶她......只是,一日,两日,三日.......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也将他的痴心柔情一点一滴地磨碎。

起先的狂喜早渐渐换作疑惑,哀伤,心碎,最后是深深地麻木。

时间流逝着,说快也快,说慢也慢,皇帝给他的七日这期终究是到了。

当太阳升起,曙光照在他身上的那一霎那间,阳光是温暖的,他的心却冰冷冰冷的,也许比乔安的衣衫肌肤还要冷上许多。

那一刻,麻木清退,他的心陡然间痛如刀绞,几乎痛得他喘不过气来,似乎随时都会倒地。

安,你为什么这般忍心?我等了你七日七夜,你却始终不肯出来见我一面!心中有个声音反复道:傻子,她不愿见你,她不愿嫁你,她想要逼你去娶慕容锦儿,因此开了迷阵,不叫你去见她!这次,她是铁了心的!前几日,她那般冷淡,又说要你多去瞧瞧慕容锦儿,又说跟你只是交易,你在她心中并无特别。

她的心思还不明了么?你怎么还是这样痴心妄想?这样傻?龙宸宇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涌了出来,哀伤凄凉,还有着满满的绝望与悲恨。

随即,更多的眼泪落了下来,多得不像是镇定自若,深沉自持的龙宸宇,多得似乎想要将一生的眼泪流干!安,这是你逼我做的抉择!他咬咬牙,吩咐苑外的汪浮秋准备衣衫,准备换装进宫面圣,回复皇帝。

忽然想起乔安远赴文义关时,他在绿幽苑惘然悲伤,问自己道:龙宸宇呵龙宸宇,没了乔安,往后的日子你可该怎么过啊?如今答案有了,该怎样过便怎样过,总有万千不适应,也只能慢慢去习惯所有的不习惯!最后瞥了一眼竹林,他终于缓缓转身,捡起放在地上的首饰盒,双眼射出从未有的锐芒,毅然绝然地走出了绿幽苑。

走出御书房的那刹那,龙宸宇几乎想要转回去,求父皇再给他一些时间,容他再做打算。

但是,他生生抑制住自己的冲动。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去皇宫的,也不知道自己在皇城街道上流浪了多久,他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是木然往前走着,漫无目的,也没有方向。

当他回过神来时,正是在京城最有外的酒楼天然居的门前。

龙宸宇不由一愣,自己怎么走到这里来了?随即涩然一笑,自嘲道:如今,在哪里不都是一样的么?随即迈步进去。

依旧是上次跟乔安来时的那雅间,他斜倚窗前,出神地望着青河的烟柳垂岸,轻舟往来,就这样呆呆地坐了整整一天,连姿势都没有动过半毫,一直到酒楼的伙计上来,告诉他店已打烊,他才呆呆起身,怔怔地回府。

依旧不由自主地,他来到绿幽苑门前。

弯月悬空,淡光倾洒,翠竹白雾依旧,如梦如幻,却是最可怕的噩梦,最不愿面对的幻境。

渐渐地,他又感觉一个熟悉的白色人影自白雾凝聚而出,秋水为神,白玉作骨,衣衫翩跹,漫不经意抬眼间,眉眼盈盈,正深深地凝视着他,却又深默不语,。

一股熟悉的冰冷感渗入他的心中,龙宸宇忽然一激灵,再定眼看去,浑身巨震。

这次不是幻觉,是真的乔安!忍了一天的情绪在此刻全部爆发出来,龙宸宇蓦地仰天狂笑了起来,笑得有些气喘。

躲了七日,躲了他满腔深情!等到尘埃落定后,她终究还是出来了!终于,他收住狂笑,冷冷道:安,你为什么不躲上一辈子呢?乔安水眸轻眯,妙目瞧着他,眼神清澈似水,淡淡道:你笑些什么?龙宸宇又忍不住狂笑起来,有些癫狂之态,边笑边道:我笑什么?我笑什么?我当然要笑,因为我太高兴了!安,你知道人生有四喜的。

这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金榜题名时都跟我沾不上边,你说还能为哪件事高兴喜悦?乔安心神巨震,眼眸也失去了澄澈清莹,定定地瞧着他,缓缓道:你什么意思?龙宸宇看着她,忽然间平静了下来,清清楚楚地道:我要成亲了!今日在御书房,父皇亲口应允为我跟慕容锦儿赐婚,婚期就定在下月初三。

过几日便会正式下旨,昭告天下了!乔安终于控制不住,身形颤巍,缓缓转过身去。

透过背影,他看见她抬起了头,望着夜幕,身形渐渐凝固,如同一尊石像般再不动了。

许久之后,她的声音自背影处传出,平板呆刻,丝毫听不出情绪:恭喜你了!龙宸宇凝视着她的背影,不曾露过她任何一丝情绪。

忽然间他想到,也许她正好有事,真的有事,所以才会不见你。

龙宸宇,再问一次吧!趁父皇还未下旨,趁一切还来得及挽回,再问一次吧!想到这里,他屏住呼吸,勉强自己平静地问道:安,告诉我,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么?乔安沉默许久,终于淡淡答道:是!这一个字击碎了龙宸宇所有的幻想,所有的奢望。

瞬间,所有的柔情痴心都化作了愤恨,难以形容的暴怒感自心底最深处升起,他瞧着她的背影,手渐渐握紧成拳,关节处格格作响,连青筋也爆了起来。

他愤恨怨怒,只想冲上去抓住他的双肩,狠狠摇晃着,质问她为何这般绝情冷漠;又想上前抱住她痛哭一场,倾诉他的深情,他的痴心,他的痛楚心酸,他的悲情难平......许久,龙宸宇缓步上前,将乔安扳过身来,正对自己。

他双手如铁钳般紧捏着她的双肩,几乎将她的骨骼捏碎,紧盯着乔安的眼睛,眼中的怒火几乎可以将她烧化。

他一字一定清清楚楚地道:安,你没有心!你,真,的,没,有,心!最后一句话他几乎是用吼的,随即愤愤转身,仰天长啸,发泄心中的郁郁不平之气。

啸声中尽是浓浓的绝望愤恨,让听见的人只想将他揽入怀中,抚去他所有的哀伤悲恸。

龙宸宇眼中渐渐闪出光芒,又渐渐消逝。

啸声渐止,他的面色也渐转冷峻严穆,浑身都隐隐散发着狠厉的戾气。

不是谁没有谁就活不下去的,他龙宸宇更是如此!他看也不看乔安,拂袖而去,不带一丝留恋。

听得他的脚步步声越来越远,直到最后什么也听不见,乔安这才缓缓转身,脸上不复从前的平静淡定冷漠,反而哀戚欲绝,眼中更是隐隐有泪光闪现,仿佛要落泪般,但终究是忍住了。

这些年来,乔安一直以为自己早已不会流泪了,可是心中的伤痛,眼前的迷蒙又是怎么回事?让他娶慕容锦儿,忘记自己,不是一直都是自己所期望的吗?为什么当期待成真时,她会这般心痛难受,欲哭无泪?接下来几日,龙宸宇再没去见乔安,将所有的怒气怨情都发泄在弹劾龙宸烈之事上,没几日便将一切敲定。

龙宸烈因勾结北狄等八项大罪而被褫东宫这位,在皇帝特赦下得保性命,但手中一切权力皆被剥夺,只剩虚爵,软禁在皇宫东角的寄畅园,不准与任何人接触会面。

而龙宸宇则继位获封太子,赐婚慕容锦儿。

接着,便是龙宸宇的大婚之日。

扳倒龙宸烈,得封太子之位,娶传为未来国母的慕容锦儿,任夜班也知如今朝廷由谁做主。

当日四皇子府门前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京城四品以上大巨,王公贵族皆亲至贺喜,没有资格的官员也都托人求亲,献上各类奇珍异宝,唯恐落于人后。

碧蓼居中,龙宸宇早已换上喜服,更显得清贵俊雅,气度不凡,耳听得门外汪浮秋连连提醒提醒他该出去与众宾客应酬答谢,却依旧稳如泰山,巍然不动。

许久许久之后,他抬眼往绿幽苑的方向看了一眼,毅然起身,随汪浮秋出去了。

与此同时,偏僻的绿幽苑中,乔安静立在绿竹白雾间,听着远处隐隐传来的喧闹声,管弦声,说笑声,默然不语,玉容依旧静如止水,但表面平静的水面下有着怎样的暗礁波澜又有谁能知道?她听了半晌,转身进了自在居,点燃檀香,端坐在琴桌前,倾情其中,拔出一连串琴声,尽吐心中的痛楚酸涩,哀伤凄恻,闻者断肠。

突然嗡的一声,一根琴弦断了。

乔安一惊,随即心中有所动,住手不弹,安然道:是摇光么?怎么不进来,在一旁鬼鬼祟祟的?莫光悄无声地出现在竹屋中,一身黑衣与乔安的白衫恰成对比,鲜明得叫人难以忽略。

他瞧着乔安,眼中有着淡淡哀伤,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半晌才道:小姐,你怎么不出去?话一出口便后悔得几乎想要咬断自己的舌头。

乔安却恍然不觉,淡淡笑着,轻声道:我不敢出去,我怕我出去后会控制不住自己,跑去大闹婚礼,断了这大好的姻缘,惹得人人厌烦。

为了看管着不叫自己做出这样的荒唐事来,我只好在这里呆着,弹弹琴,叹叹气。

莫光瞧着她的笑容,淡如轻风,却叫看见的人心酸痛,几乎代她落下泪来,忍不住道:小姐,求你别笑了!倘若可以的话,摇光宁愿你哭出来!乔安依旧带着淡淡的笑容,凄美无比,笑着道:摇光,我不笑还能怎样呢?难道哭么?从前我修习闭心诀,不能流泪,只好强忍着。

那日,我几乎就要落下泪了,却仍旧习惯性地忍着。

如今好了,现在我想哭也哭不出来了,根本就不知道该怎样排遣。

莫光想要说些什么来劝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乔安也不在意,淡淡笑了半晌,忽然问道:对了,我先前叫你吩咐人回谷中取寒冰剑,你取来了没有?莫光点点头,道:属下放在书架后的暗格里了。

乔安颔首,低低道:摇光,你先回避吧,我不想叫人瞧见我如今的模样。

若有什么事情,我会通知你的。

待莫光退下后,乔安起身到书架边,转动机关,开了暗格,取出里面的寒冰剑来。

剑一触手,一股彻心彻骨的冰冷感便自手掌传到内心,她刷的一声抽出剑身,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只见剑身光亮莹透,如通用冰晶打造般。

这是她的兵器,名叫寒冰剑,是怪杰关荣走遍天下为她求得的,本身以极寒属性的金属造就,又一向在无名谷的寒潭里浸泡,寒气之重,兴世无双,与她的寒冰真气相辅相成,威力倍增。

她捧着剑,缓缓出屋,将剑鞘仍到一边,右手握剑,左手捏个剑诀,忽然间身形如风动,飘摇而上,剑光随之骤出,光华闪闪。

她的衣袂飘飞,剑气如虹,四处飞动,所经之处,竹叶纷纷削断,为剑气所激,四下飞落,有的甚至疾如迅雷,风声呼啸,如暗器般直直没于地面。

乔安越舞越快,起先还能分得出人影剑光,后来就只见剑光闪耀,如闪电般穿梭于方圆数十里的竹林之中,瞬间又返回原地,挺剑而立,身后则竹叶飘飞,渺渺茫茫漫无边际,衬得乔安的白衣越发清晰亮眼。

忽然间,一缕鲜红的血丝顺着剑刃缓缓而下,渗入地下。

乔安瞧着被自己内力震得流血的虎口,忽然间凄然一笑,收剑回屋。

是的,乔安只流血不流泪!春天的脚步渐渐加快,遍地绿树红花,草长莺飞。

但是,这年的春天注定悲哀!龙宸宇大婚后第二日,慕容德病逝,慕容锦儿回娘家守孝。

随即,皇帝的身体也日益变差,每况愈下,不到一月便缠绵病榻,沉疴难愈。

龙宸宇领旨代理政事,又要服侍榻前,忙得不可开交,也忙得没有时间去想乔安。

所以,当这日下朝后探视皇帝,瞧见由尚公公领来的乔安时,他不震惊可想而知。

明明已经有月余不曾见面,但再瞧见乔安,那绝美脱俗的容颜,那莹澈如水的双此后,那清冷飘逸的气质,那翩跹如舞的白衣......一切的一切都还是那样熟悉,仿若她一直都在他的身边,从不曾离开,清晰深刻得不容磨灭。

乔安看见龙宸宇亦是一呆,但她向来善于自制,闪神间便已恢复淡定自若的模样,走过龙宸宇身旁,起向病榻,瞧着床上那个病重虚弱的人,也不施礼,也不下跪,冷声道:你找我来,有什么事么?龙宸宇更是惊诧,听她话语,似乎是父皇召她来的,目光也跟着瞧向病重的皇帝。

只见皇上缓缓睁开眼来,挥手叫身旁的闲杂人等退下,随即对着乔安点头微笑,示意她坐在床前,便挣扎着想要起身。

龙宸宇反应过来,忙上前扶着他坐起,在他身后垫了个忱头。

饶是如此,皇帝已是气喘吁吁,歇了半晌才缓过来,瞧着乔安,嘶哑着声音道:乔姑娘,朕要谢谢你了。

乔姑娘?乔安眼眸微转,眯着眼瞧着他,冷然道:你知道我是谁?皇帝虚弱地笑笑,道:你不记得了么?九年前,宇生了重病,是朕请来你师父关荣才给治好的。

当时你也跟着来了,朕见过你几面,那时你才八岁!乔安眼帘微垂,低声道:我自然没忘,只是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皇帝咳嗽了几声,缓缓气,才答道:修习闭心诀的人会有一种特殊的出尘气质,过目难忘。

何况你这般人物容貌,万里无一,朕自然忘不了。

乔安恍然,道:原来如此,怪道你从来没问过他,甚至连见都没见过我就授我巡战御使之职,赐我金牌令箭,给我重权。

原来从一开始你就知道我是谁了。

皇帝忽然颤巍巍伸出手,拉住龙宸宇,使他不得不跟着坐在床边,与乔安并排而坐。

闻见她身上传过来的若有若无的幽香,感受着久违的冰冷气息,龙宸宇心中如打翻了五味调料,酸甜苦辣咸都有,又痛不可耐。

皇帝笑笑,对着乔安温言道:宇是朕最珍爱的儿子,对他寄予的希望也最高。

先前朕不立他为太子,一方面是怕给他惹祸上身,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朕不放心,怕他的性子跟他母妃一样偏激。

但如今看来,他深沉稳重,又能沉得住气,能韬光隐晦那许多年,一鸣惊人。

朕想这都是你的功劳,真的很谢谢你!乔安回想这些年的经历,心中伤痛,定定地瞧着皇帝,道:那你可知道我另外的身份?另外的身份?皇帝诧然,莫名地瞧着乔安,不解其意。

乔安淡然笑笑,低声道:除了乔安,我还有另一个名字,叫做徐怀安,我爹是徐谷风!皇帝浑身巨震,再细细地将乔安打量了一番,忽然又点点头,喃喃道:原来如此,怪道性情古怪如关荣,竟会收你为徒.....唉,这般容貌......这般相像.....朕早该瞧出来的。

龙宸宇莫明其妙地看着皇帝,只觉他说的颠三倒四,东零西落,惑然难解。

乔安也同样茫然,微皱秀眉,问道:这般相像?你说我像谁?皇帝笑道:你自然是像你娘了。

你娘柳解舞当年是武林第一美人,风华绝代,姿容华城,名闻武林,当真是人人钦羡,无不希望能一睹其芳容。

最后花落徐府,叫徐谷风这小子得了去,可是羡煞了不少人呢!如今瞧来,你比你娘出落的更加好了。

乔安秀眉紧皱,问道:你认识我娘?皇帝失笑,道:我跟你师父交情匪浅,自然认得你娘。

龙宸宇莫明其妙地看向乔安,却见她亦是一脸诧异。

原本她只道他是因父亲而见过娘亲,却不想竟是又连上了师父关荣,不由出声相询:我师父也认得我娘?皇帝却更是诧异,眉头深锁,瞧瞧身旁的龙宸宇,又瞧瞧乔安,忽然间像是想起了什么,叹息道:原来他没跟你说过!也对,他自然是不愿说的。

乔安隐隐是感觉到什么,仿佛是跟师父给她的遗信有关。

这些日子来,有些事情她一直想不通:徐府迷案这般隐秘,她有母亲遗书,又倾尽全边追查,才得知与慕容德有关。

而师父竟是轻轻巧巧便知端晓。

若说是经过当年之事,那他又为什么对徐府的事情这样关注呢?想到这里,她不由问道:我娘......跟我师父究竟有什么关系?皇帝回想往事,脸上顿时现出惘然之色,半晌才道:你娘跟你师父是同门师兄妹。

乔安震惊莫名,失声道:你说,我娘也是无名谷弟子?皇帝点点头,正要说话,忽然一阵急喘上来,咳不过气来,憋得脸色通红,呼吸困难。

乔安见状,迅即无比地点住他几个穴道,随即自怀中取出一包金针,娴熟地为他扎针。

几针一下,皇帝的脸色顿时缓了过来,呼吸也渐渐通畅。

乔安又握住他的手,运转内力,在他体内转了几周天,这才放手,收拾金针。

皇帝面露微笑,赞道:你的医术可跟你师父媲美了!咳咳,你师父过世后,应该是你继谷主这位吧?那你就该知道,无名谷弟子分嫡旁两系,你娘跟你师父都是嫡系弟子。

你师父武功医毒,机关迷阵,样样精通,又博读百书,可称之为武林百晓生。

而你娘则是专攻医术,医技之精,少有人能匹敌,杏林之中,名声远扬呢。

乔安第一次得知自己的娘亲原来如此了得,怪道从小到大,自己跟乔哥哥都不曾有过病痛,家里也从来不曾请大夫。

想起她的音容相貌,心中感伤,许久才继续追问道:那你刚刚说我师父不愿意说我娘的事情,那又是为什么?皇帝眼中闪过一抹黯然,犹豫了许久,才低声道:唉,这算是你师父毕生憾事吧!当年,他们身为同门师兄妹,关系极好。

你娘相貌既美,性子又豪爽黠,时日久了,你师父就......慢慢喜欢上了你娘。

不知道你师父有没有告诉过你,他并不是紫星人,而是最南面的南疆人氏。

南疆人极重情意,若爱上一人便浓烈激扬,终生不改。

可是,你娘却只当他是兄长,最后嫁给你爹。

你师父这场伤心可想而知了。

但他性情偏执,终生再不曾钟情其他女子,为你娘守情守了一生。

龙宸宇和乔安俱是震惊,谁也不曾想到性情古怪如他竟有这样一段伤情,更没曾想到他竟会为已嫁为人妻的师妹守情终生。

乔安喃道:我不知道我师父是南疆人,但我很小的时候,他曾带我到南疆去过一趟,那时他总是神色惘然,不住长吁短叹。

原来那是他的故乡!原来他跟我娘还有这样一段情由,而这就是他的伤心无名!怪道他对我时好时坏,反复无常。

现在我全明白了!我娘是他珍爱之人,当他在我身上瞧见我娘的影子时,便视我如珍宝,想要将全天下好的东西都堆在我面前;而当他想起我是抢走他珍爱女子的徐谷风的女儿时,便又弃我如敝履,恨不得我死而后快。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想起自己的伤心无名,不由得转首往龙宸宇看去,即正好迎上他若有所思的目光,两个俱是一震,又是慌乱地避开去。

龙宸宇话中有话地道:徐夫人已嫁为人妻,关大侠仍旧对其念念不忘,守情终身,如此重情重义,当真是可敬可叹!不像有的人,薄情寡意,人家掏心掏肺地待她,她却只当粪土,丝毫也不放在心上。

这样的人,对上关大侠,当真是羞也要羞死了!他尊敬关荣的为人,立时改称他为关大侠。

乔安神色微黯,也不说话,只低下头去。

皇帝却被勾起了心病,低声道:宇,你是不是还在怨恨父皇?龙宸宇一呆,他本是说乔安的,却不想被父皇扯到自己身上,顿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皇帝却只道他不愿意在外人面前提及私事,喟然轻叹,转向乔安道:算了,咱们都不说那些陈年旧事了。

对了,乔姑娘,你在文义关力抗北狄,射断敌人帅旗,力战北狄国师,屡建奇功,威名远扬,竟是比当年你父亲还要厉害些!想必他的在天之灵知道了也会感到欣慰的!他一说到徐谷风,乔安顿时清醒过来,想起当年满门灭族之恨,纵使知道是慕容德暗地捣鬼,却依旧愤恨难忍,沉声道:你是因为我娘而知道我爹的么?皇帝摇摇头,缓缓道:不是的,我跟你爹是另有交情,比跟你师父的交情还要厚些。

那是朕微服游玩时的事情了。

在元宵节的花灯会上,我瞧见你爹那意兴飞扬的模样,知他绝非池中之物,便隐瞒身份跟他相交,几乎到了称兄道弟的地步。

后来我们说到北狄之事,他击剑感叹,说自己空有经天纬地之才,叹无识刀伯乐之运。

我见时机成熟,便说我在京城有至亲,可以帮忙,替他写了封荐书,推举到京城。

后来,他在金銮殿上瞧见朕,那惊诧震动的模样,朕如今想起来还是想要笑呢!说着,皇帝不由失笑,脸上出现出柔和的光芒,似乎想到了当时的情景,随即摇摇头,继续道:你爹天生便是不拘小节,傲骨铮铮的人物。

即使知道了朕的身份,私下无人时,他仍就当我是跟他一样平起平坐的人,视身份等级为无物,畅言所至,毫无忌讳。

说到这点,乔姑娘,你的性子倒跟你爹有些相像了。

唉,如今想起来,想要再求这样的朋友臣子,实在是难上加难啊!乔安终究忍不住,厉声道:是否就是因为他时常冒犯你,惹恼了你,你才会对他起杀机?抑或是他渐握重权,危及你的皇权,因此你要他死?皇帝也想到当年那场事端,心中喟叹,大有往事不堪回首之感,不由闭上眼睛,半晌才缓缓睁开,摇摇头,叹道:不是的。

孩子,你爹是智勇双全的人物,跟你一样聪明绝顶,绝非鲁莽之辈。

他之所以敢这样对朕,是因为知道朕不会生气,更不会因此治他的不敬之罪。

而且,我知道他是个没有野心的人,她没有觉着他会威胁到我什么。

乔安冷笑,严词质问道:既然如此,你为何当年会下那样的圣旨?就算是被慕容德欺瞒,你曾与他相交深厚,也不该那样绝情,连三司会审都不经过,直接便由慕容德那奸贼至历阳行刑,连个辩解的机会也不给他?皇帝倒有些愣怔,惑然道:这跟慕容德又有什么关系了?乔安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稍加解释,皇帝这才明白过来,摇头叹道:原来如此,我当初竟是一点也没察觉,只道慕容德一向跟谷风不和,趁机落井下石而已,却原来竟是为了杀人灭口而施下的毒计。

乔安心中伤痛,凄然道:就算你什么都不知道,也不该那样子啊!你原不是那样糊涂的人,何况您跟我爹我娘都还认识!皇帝的眼中现出追悔莫及的神色,摇头叹道:孩子,这事原是朕对不住你,朕没想过要跟你父亲为难。

那日,朕是有些喝醉了,批改奏折时便有些恍恍惚惚,瞧不清楚究竟写的是什么。

那时好几份奏折摆在一起,朕原本要准的是关于偏将杜牧之贪污受贿一案,却阴差阳错将两份奏折弄混,准了慕容德的奏折,却将那杜牧之给放过了。

慕容德赶急行刑,当夜便快马加鞭赶往历阳郡,而当朕发觉,想要弥补时,杜牧之好说,可你全家却已是......后来,朕也想加以补救,但终究寻不着合适的机会。

唉!阴差阳错?弄混了?乔安冷笑着,质问道:你可知道你这一疏失,可把我们一家害得有多悲?你可知道你这一疏失,可把我害得有多凄惨?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啊!皇帝心中愧疚,想着乔安娇娇弱女流浪江湖的凄哀,瞧着她如今那坚强自持的模样,心中不由的起怜惜之意,手伸到枕头下面摸索,不一会像是摸索到了什么,把手向乔安递过去,叹道:孩子,徐府之事,是朕对不住你们一家。

死者已矣,朕没有法子,只有把这个东西给你,希望能够稍作补救,略偿你的苦楚!龙宸宇定眼瞧去,不由得一惊。

原来皇帝手中不是其他,乃是当初赐予乔安,后来经由守关大将转呈回皇帝的金牌令箭!文武百官见令牌如见皇上,可调动重兵,可斩杀官员,且持令牌之人终生不受刑罚,不入牢狱,即使是叛逆谋反之重罪也可免罪!换而言之,持有令牌之人便如持有免死金牌的监国重臣。

自紫星王朝建立近百年来,皇帝向来是暂时将令牌交予信任之人,以作信物之用,从未赐予他人,便是开国功臣,王公贵族也从未受过如此殊荣!而今日,皇帝竟将令牌赐予乔安,可见其心中愧疚良深。

乔安虽不如龙宸宇般清楚这金牌令箭的作用,但瞧见龙宸宇的神态模样也大概猜得出,却依旧不屑一顾,冷冷道:我要这东西有什么用?它又不是能叫我的家人复活,它又不能叫我的人生重来,我要它做什么?难道等没钱时抵押用么?皇帝还想要说服他,耐心道:孩子——乔安打断他,冷冷地道:不要叫我孩子,你不配!因为我的凄惨,我的悲伤,有一半是拜你所赐!如果可以的话,我本是不愿意来见你的。

只因你与我师父认识,我心中有些问题想要问你,倘若你当真愧疚,便好好答我。

你说,只要朕知道的,朕决不隐瞒。

乔安一字一字地道:你跟我师父,我爹,我娘俱是相熟,你可知道数十年前人称毒手罗刹的尹细雨与我爹娘有什么恩怨?皇帝皱起眉头,思索了半天,摇摇头,决然地道:朕从不曾听说这.....尹细雨跟你爹娘有何恩怨。

事实上,你爹娘极少与江湖人结交,你娘医术高明,你爹仗义洒脱,施恩倒是不少,至于仇怨,朕倒是从未听说过。

他说的斩钉截铁,乔安眉头紧皱,想要从他这里获知线索的希望就此告终,一切又只能靠自己查探了。

她略加累索,实在不愿再与龙宸宇共处一室,生恐自己一个控制不住,说出些什么来,那自己的苦心可就都白费了。

想到这里,她连忙告退道:若是皇上没有其他的事情,那我就告退了。

至于这金牌,你爱给谁给谁,我是不要!说罢,也不等皇帝准允,便匆匆离去,竟是有些逃逸的感觉。

龙宸宇瞧着她匆匆离去的身影,心中烦杂,随即甩开,转过头来,正瞧见皇帝怔怔地瞧着乔安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忽然转过头来谆谆道:宇,你要记得,你对不起她啊!往后若有机会,定要多加弥补才是。

龙宸宇点了点头,却依然神色深沉,不知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

皇帝瞧瞧外面怒放的碧桃花,姿容芳雅,灼灼其华,偶尔有蝴蝶翩翩飞摁,游戏花丛,想起什么来,低喃道:桃花又开了,又是开的这样好!那年,朕也是在桃花开的这样好的时候遇见她的。

她在那桃花丛里,把花的颜色都比下去了。

后来我俩结为鸳盟,只望长相厮守,谁知后来经会有哪许多的变故,终究是有缘无份......唉!龙宸宇也被勾起情思,望着窗外。

去年桃花吐蕊时,他与乔安尚是那般奇特的关系,亦主亦仆,亦师亦友,却又非主非仆,非师非友,虽然冷淡却又和睦。

仅仅是一年的光景,为何便有许多的事情发生,以至于如今相逢陌路之情形?忽然间想起那次乔安跟他说的《红楼梦》中的那支《枉凝眉》起来,不由得在心中低念那几句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一个是水中月,一个镜中花。

若这世间真有命运安排一切,那他与乔安究竟是如何的因果呢?也许,正如皇帝之前说的,他跟慕容德都老了。

在慕容德过世后的第二个月,紫星王朝的九五之尊也随之驾崩。

于五月大发国丧,紫星王朝一年内禁婚娶,禁声乐,以为哀悼。

六月,众臣拥新太子龙宸宇继位为帝,国号映昌。

登基大典的前日。

龙宸宇早已移居皇宫,如今正在御书房批阅奏折,同时听尚公公言说次日登基大典的诸项事务。

自先皇过世后,尚公公便该为他的贴身随侍太监,忠诚老练,倒也叫他颇为满意。

忽然间,龙宸宇朱笔一顿,猛地抬起头来,目光锐利无比。

旁侧的尚公公只道只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吓得浑身一抖,连忙住嘴。

龙宸宇似是想到了什么,神色变幻不定。

许久,他才低声道:怜生,你到朕原先居住的四皇子府,着浮秋领你到绿幽苑,宣其间的乔安来见朕!怜生正是尚公公的名字,他闻言忙领旨退出。

龙宸宇又挥挥手,示意下面伺候的宫女侍卫退出,偌大的御书房顿时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放下朱笔,踱至一旁的古董架上,取也两个盒子来,一个通体莹透,那是用整块白玉雕刻而成,一个则金光灿烂,辉煌耀眼。

他将两个盒子拿到书桌上,盯着它他许久不语。

半个时辰后,便听到门外传来尚公公的声音:启禀皇上,乔公子带到!龙宸宇浑身一震,紧握双拳,深呼吸几口气,勉强叫自己平静下来,这才沉声道:让她进一罢,其余的人一律在外面候着,其间朕不见任何人。

悄无声息地,乔安进来,抬眼便见龙宸宇身着黄袍,头戴龙冠,气度尊贵,身上的王者之风更是散发无疑。

她静静地立定,依旧不施礼,只是淡淡地问道:你召我来做什么?龙宸宇冷哼一声,颇带着些怒气道:我若今日不宣你来,只怕明日登基大典一过,你也就跟着不见踪迹了!你倒是挺了解我的为人!乔安淡然一笑,随即低声提醒道:你忘了自称是朕了。

龙宸宇发觉自己竟还是会为她倾城倾国的淡笑所牵动,心顿时少跳了一拍。

听见她后面的提醒,怒气又顿时涌起,问声道:你不是说要我当你跟我是平等的人么?莫非如今我做了皇帝,你先前的话也就跟着不算数了?乔安微怔,这才想起四年前自己说过的话,心神轻震,声音也不由自主放得柔和起来,低声道:那么远的话了,你居然还记得。

这样轻柔的语气,这样的话语,龙宸宇的心顿时软了下来,柔声道:你说过的每句话,我都记得,从第一次见你直到现在。

乔安再度震颤,抬起头来,对上他柔怀似水的俊容,原来加固好几层的防备如冰雪遇春般缓缓融逝,连身上散发出的若有若无的寒气也跟着轻淡起来。

龙宸宇立时感觉到她的变化,温雅一笑,轻声道:瞧着你这的眼神,我觉得好像回到了那三日里的光景。

安,你也太忍心了,明明有那三日的,你就是不愿承认,还误导我将它当成我虚幻梦境。

安,你知不知道我有多伤心?乔安顿时如当头浇了盆冰雪般瞬间惊醒,忙垂首退后两步。

等到她再抬起头时已经又成为那个清冷淡漠,冷如冰霜的乔安了。

她道:你伤心不伤心,关我什么事?龙宸宇的眼神也随之变冷,怒气再度涌起,咬牙道:安,你真的没有心么?那三日我们过得有多美好,你难道都忘记了么?你那样的眼神,那样的话语,你敢说你对我没有情意么?安,你敢说么?如果有,那你这些日子为什么要这样待我?为什么啊?乔安心中也涌起难言的哀伤,忍不住暗问自己,这样伤他,究竟是对还是错?为什么面对其他事情都是那样镇定的自己,在对上感情的事情却也向普通女子般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呢?但事已至此,她也再没有回头路了。

何况,长痛不如短痛,痛恨的人死了总比深爱的人死了要觉着好过些吧?要恨,就干脆让他恨到底吧!想到这里,她狠下心,冷笑道:龙宸宇,你没有听见么,你父皇也是害我满门的凶手之一,我又怎么可能不去报仇呢?龙宸宇心中隐隐浮现出个可怕的念想,屏息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乔安咳了一声,忍住痛楚,一字一定清清楚楚地道:并不是只有死亡才叫报复,让他生不如死才是最好的法子。

我做到了,不是么?龙宸宇顿时如坠冰窖,寒冷如冬,脸色阴沉起来,顿瞧起来颇有些可怖。

他勉强忍耐着,最后一次确定道:安,你的意思是说,你当我的感情是你报复的工具?乔安知道只要她一肯定,所有的一切都会结束。

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平生第一次真心地去爱一个女人,却被她当作是报仇的工具,愚弄消遣,是可忍,孰不可忍?不管他有多爱她,也会因此恨她入骨的!所以,尽管心中的痛楚几乎要比旧疾复发时还要剧烈,尽管双手紧握成拳,再度长长的指甲深深陷入皮肉,甚至有温热的液体流出,在掌间缓缓蔓延,但她依旧微笑着,平静地道:是!龙宸宇的脸瞬间如扭曲,甚至举起手来想要给她一耳光。

右手在半空中僵持了许久,终于还是放了下来,但他的怒火却依旧旺盛,甚至有愈来愈烈之势。

终于,他出声了,每个字都宛如在九重天的烈火中炼烧过一样,字字灼痛乔安的心:我龙宸宇自负聪明,只道你是这世上唯一真心待我,绝不会害我的人!谁知道聪明反被聪明误,竟然沦落成为他人复仇的工具!而我,竟为这样的你失去武功,变成一个废人!他说的咬牙切齿,忽然转身到书桌上去过那个白玉盒,打开,双手奉到乔安前面。

里面是一串光华万千,流光溢彩的五色石链,闪射出蒙蒙的光晕,在晶莹剔透的白玉盒中更显得柔和华美,如同天上的星星般光华耀眼。

龙宸盯着她,恨声道:我记得流星雨那夜,你说要我为你去摘天上的星星。

后来,我以为那是场美梦,可我还是做了,去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送给你!可是,乔安,你是怎样回报我的真心呢?我曾经那样的喜欢你,不,是爱你,可你却要逼我恨你!好!如你所愿,我恨你,从前我有多爱你,今后我就有多恨你!说着,他扬手一挥,白玉盒随之飞出,撞到了边上的盘龙柱,白玉盒顿时摔了个粉碎,一如二人的感情。

五色石链也跟着摔散,叮叮当当的滚落一地,却依旧光华照人。

他右手指着门口,厉声吼道:滚!给我滚!从今往后,我再不想看见你!滚啊!乔安默然转身。

知道他看不见,她终于卸下了戴得好累的面具,满脸的哀伤欲绝,紧紧咬住下唇,生感一开口便会说出一切。

她想要痛哭,想要怒吼,想要再度舞剑飞扬,泄尽心中的痛楚怨怼,但是她什么也不能做,甚至连话也不敢说一句,只能默默地,默默地,踏出一步,再一步......右臂处又开始剧烈的疼痛,顺着经脉蜿蜒而上,那痛楚,比先前的都要重上许多,却依旧不如胸中那如遭重击般的疼痛来得清晰磨人。

站住!背后传来龙宸宇依旧愤怒的声音。

乔安立定脚步,勉强叫自己恢复正常。

一个打造得颇为精致的黄金盒子塞入她的手中,随之而来的还有龙宸宇冷漠如冰的话语:这是父皇给你的。

你要也好,不要也好,自己跟他说去,别在朕这里闹!还有,朕还记得跟你的交易,就算你这样待朕,朕也不愿失信于你。

若有什么要求,递封书信给朕,朕自会给你办妥。

他终于对她自称为朕了!乔安打开盒子,里面安然躺着的正是那块被她拒绝的金牌令箭。

但此刻,她再没有力气跟他置辩什么,只是紧咬下唇,瞧着只有几步远的房门,勉强压抑住自己想要夺门而逃的冲动,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

背后又传来了龙宸宇咬牙切齿的声音,字字如千钧:乔安,总有一日,朕会叫你后悔今日曾这样待朕的!总有一日!乔安知道,他已恨她入骨!大半个身子的经脉已经开始痛不可耐,但她不能在这里昏倒,叫龙宸宇知道。

因此,她不能进入小寂灭之境,只能忍着复发时的痛楚,强作镇定地一步一步走出御书房。

龙宸宇闭上眼睛,听着轻微的脚步步声越走越远,终于消失在门久,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出来。

他没有抑制,任由眼泪渐渐湿了脸颊,湿了衣衫。

他在心中暗暗立誓,这是他最后一次流泪,从今往后,他再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落一滴眼泪!而且,从今日起,从止住眼泪的那刻起,他将不再是从前的龙宸宇,而是无情无泪的紫星君主!门外,蔚蓝如洗的天空中,一朵浮云悠然飘荡,越飘越远,越飘越远......尚未出皇宫内苑,乔安便迎面碰上了刚被封为大将军没几月的孟权佑。

他由太监带领着,想必是要奉召入宫的。

瞧见乔安,他也是一愣,随即对旁边的太监附耳说了些什么,那太监连连点着,随即知趣地离去。

孟权佑上前,双手一拱,低声唤道:小姐!乔安只觉体内气息翻滚如潮,难以自制,却还是忍住,淡淡道:天权,没想到还能在见你一面。

孟权佑一呆,瞧向乔安的眼神充满了询问。

乔安点点头,低声道:几日前我便通知了玉衡天枢等人,他们如今已经在京城北边的港口等我,然后由水路北上,回无名谷去。

孟权佑神色悲哀,低声问道:小姐走了,那天权该怎么办?乔安只觉全身的疼痛越来越清晰强烈,不知道自己还能撑上多久,只好长话短说,道:天权,听我说,从今日起,你要忘了你是无名谷的人,是我的北斗七卫之一。

你只要记得你是紫星王朝的大将军,是他的心腹爱将即可。

不管他如何深沉难测,玩弄权术,但只要你忠于他,他都不会亏待你的!你明白我的意思么?孟权佑瞧着她眼中的祈求之色,顿时醒悟,道:天权明白,天权定会誓死效忠皇上!乔安颔首,知道他领悟了自己的意思,欣慰一笑,侧身道:是他召你来的吧?你还是快些去吧,如今他正在气头上,若等得久了,说不定你就得受池鱼之殃了。

孟权佑心中有千言万语,但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叹了口气,向乔安一拱手,经过她身旁,往前走去。

而刚才闪的太监也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领着孟权佑往御书房的方向去了。

龙宸宇猜得不错,乔安确是早有离去之心,东西都早已经收拾好,由玉衡等人带往船上。

倘若龙宸宇再慢上半刻,便只能瞧见人去楼空的绿幽苑了。

而此时,乔安只需到达港口,便可安然离去。

至于疑兵之计,自然有人替她安排妥当。

只是体内的疼痛越来越烈,怕是这次的发作非比寻常,也许就此长眠地下也说不定。

乔安勉力耐着,也顾不得惊世骇俗,施展绝顶轻功,脚不沾尘地往港口奔去。

终于,她瞧见前面的船只,还有玉衡等人隐隐约约的笑容。

他们瞧见她了,已经赶下船来迎接。

乔安心下安然,那口气一松,顿时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小姐!男男女女的惊呼声随着乔安的倒地而迭起,惊飞了无数水面栖宿的水鸟。

君氏篇 第二十一章 谷曰无名 (1)无名谷可说是武林中最为神秘莫测的门派了,尽管,迄今为止,从没有外人知道无名谷究竟地处何处,无名谷弟子有哪些人。

武林史中,也曾有过无名谷的弟子入世现身,四百年前创立无名谷的医毒双侣武艺高强,精善医毒;两百年前的剑神卓乘风剑法通神,傲然江湖;一百五十年前的巧夺天工翁虚无则精于机关阵法,易容改装之术天下无双......但这些武林中的超绝人物不但武功招路明显不是一家,就练内功心法也截然不同。

而他们又都确确实实是无名谷弟子,因为胆敢冒充无名谷弟子的人往往都活不过半月!这样一来,无名谷也就越发显得神秘莫测了,武林中人对它也就越发敬畏,各式各样的谣传充斥人间,人人奉信无名谷定如天上的仙境般优雅脱俗,无名谷弟子飘逸出尘,卓绝人世,直如神仙。

而此时此刻,无名谷中却是愁云一片,浓得几乎化不开。

无名谷中央是座依山而建的雅屋,各式各样的藤攀着梁柱蜿蜒而上,盘旋浓密,绿意盎然。

不远处是片碧波荡漾的湖泊,湖边植着几株樱花树,如今花期将尽,花瓣嫩蕊纷纷飘落,随风四下飞扬,如同漫天花雨,美不胜收。

空气中更满是各色香草的清雅气息,芳香扑鼻,溢满心田。

然而,如此美景,坐在樱花树下石凳上的六个高大伟岸的男子却无心欣赏,他们个个眉头深锁,脸上尽是焦虑之色,偶尔抬首瞧瞧那座藤萝蔓屋,脸上更添忧虑沉重。

六个男子各具特色,却又样惹人注目。

其间沉着稳重,脸上比较镇定的是精于机关阵法园林设计的紫星名匠区枢;身文士装扮,文雅清俊的则是武林中有名的神医施映璇;一身华丽和衫,容色亲切的则是与当今皇上挂钩的君氏大管事朱玑;灰色灰衫,质朴如常人却又隐隐散发迫人气势的是武林第一大帮帮主邱顺衡;眉宇轩昂,玉树临风,装饰清雅的却是人称天一第一风流人的楚倾阳;而一身黑衣如同黑夜化身的自然就是莫光了。

这六个人加上远在京城的孟权佑,便是关荣所收的七个旁系弟子,也就是乔字的北斗七卫。

正在六人心急如焚间,一个粉红衣衫的美貌少女如风般疾驰至树下,指着其中一个嚷嚷道:天璇,小姐都已经昏迷了十几天了,怎么还没有醒转?除却北斗七卫,乔安也曾收留四名孤女,分别名为霜草,霖苑,雾苑,霰芷。

这四人并非无名谷弟子,只是侍奉乔安,只因曾得到北斗七卫的指点,武功颇为不弱。

乔安迁居四皇子府后,她们便跟随朱玑在君氏做事,人称雨草四姝。

这粉衣女子便是其中的霜草。

施映璇皱皱眉头,不耐道:霜草,我不是说了,这是小姐旧疾复发,本来便是如此,等过了就没事了么?霜草忍不住蹙眉道:天璇,小姐武功那般高强,医术也相当高明,你更是武林中人人称道的神医,咱们无名谷更是奇材异宝俱全,难道还没法子治好小姐么?施映璇本就心急如焚,加之霜草的问话又触及到他多年心事,更是恼怒,吼道:我纵然被人称为神医,可又有什么用?我终究不是神仙,没有灵丹妙方!这些年来,我走遍天下,寻求各种奇方异药,却还是无能为力!你当我不心里难受么?你当我不想治好小姐么?若是能治好小姐,就算你要拿我的命去换我也愿意啊!霜草从未见施映璇这般怒气,不由得吓得双肩一缩,不敢说话。

还是邱顺衡瞧她形容可怜,想着她也是关心小姐心切,忙打圆场,安慰霜草道:霜草,你别恼。

天璇只是心急小姐的情况,心中焦虑,说话口气也就部了,倒不是愿意跟你发火!霜草眼见六人个个面色憔悴,也知道这十几日来他们日日夜夜守候着小姐,眼见小姐久久不曾醒转,自然心情不好。

就连自己跟那三个姐妹,不也是个个暗中落泪,叹自己无能为力么?她勉强笑道:没事,我没跟他生气。

可是,玉衡,小姐全身冰凉,肌肤僵硬,呼吸若有若无,便跟......她究竟得是什么病,为什么会这般严重?此话一出,施映璇原本就很难看的脸色更是铁青,就连其他五卫也都目光游离躲闪,阴影笼面。

邱顺衡长叹一口气,面色亦是不豫,别过脸去,道:霜草,跟你说了也是没用,只是叫你也跟着操心而已。

还是不要说得好吧!霜草极为机敏,瞧这模样也知道情形不好,但依旧执著道:玉衡,你们是小姐的护卫,我知道你们关心小姐。

可是我们姐妹是小姐收养的,小姐于我们而言有再生之恩,我们对小姐的关心难道就少给你们了么!求求你了,就告诉我小姐是怎么了好不好?再说,你把情况说出来,我们一起想办法,总比你们你们七个要多上四颗心呢!邱顺衡有些为难地瞧瞧其他五人,除了施映璇沉着脸不做声外,其他几人都点点头。

区枢叹道:玉衡,就跟他们说了又如何?反正......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邱顺衡叹了口气,无奈摇首道:说与不说也都没什么区别、罢了!霜草,你可曾听说过万毒之首?霜草脱口道:无名谷中人谁不知道万毒之首啊?那可是创立无名谷的医毒双侣中精善毒技的舒明霜倾尽毕生才学而创的,据说是由一万种天下奇毒凝炼而成,厉害无比,因此称为万毒之首。

可这与小姐的病有什么关系?她突然间醒悟过来,睁大了眼睛,惊道:你的意思该不会是......小姐是中了万毒之首!不可能的,绝不可能!万毒之首由于毒性过烈,早在研制出没多久就被舒明霜的爱侣杜若涵给毁去了,根本就没有流传下来!再说,我听小姐说过,中万毒之首的人绝对活不过七天,可你们说小姐有旧疾已经好些年了,怎么可能是万毒之首呢?你们别再蒙我了好不好?就算你们想跟我开玩笑,怎么能拿小姐的性命来说笑呢?六人面色沉重,并无半分说笑的意思。

霜草只觉得一股寒气自脊梁骨直往外冒,脸色也渐渐由惊诧,难以置信变成了疑惑,悲哀甚至绝望。

她声音好小好小地问道:你们是说真的?你们不是在开玩笑?小姐真的中了万毒之首?这次回答的是区枢。

他一向沉稳镇定,颇有乔安之风,但此刻声音里却满是疲惫哀伤:霜草,正如你所说的,我们怎么能拿小姐的性命来说笑呢?万毒之首的药方确实在创制不久后便被若涵祖师毁去,可是明霜祖师的成品却并没有随之尽毁,尚有一小部分流传下来。

若涵祖师本意是作研究之用,也不无警示之意,可没想到......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尽是懊悔痛楚之色,眼中也渐渐有泪光闪现,顿住口说不下去了。

邱顺衡接着道:当年小姐中毒时只有六岁,先师关荣想尽一切办法想要救她,最后发现小姐所练的微有成效的寒冰真气对万毒之首似乎有克制之用,于是将自身精纯内力输入小姐体内,暂时压抑住毒性的蔓延发作,同时极力想要提高小姐的内力与剧毒相抗。

当时,实在是没有法子了,先师只好冒险叫小姐修习凶险无比的闭心诀!他令小姐在寒潭闭关。

你也知道,寒潭跟百煞竹林是谷是两大重地,机关重重,内力幽静无比,不易有人打扰,最是清神静气的所在。

而寒潭中寒气中之几乎可说是天下无双,对于修习寒冰真气的小姐来说再好不过了。

等到情形稍有好转,便携小姐走遍天下寻觅如极品天山雪莲等阴寒药材,以为补助。

种种努力下,小姐才能活至今日。

说话间,其她三姝也各自来到,听见其间情由,不由得个个睁大眼睛,面色凝重至极,年幼的霰芷更是眼泪盈盈。

半晌霜草才哑声道:难道这万毒之首真的便没有药可解么?要知道,它终究是由人创出来的,难道人便解不得它么?而且,天下万物相生相克乃是常理,这万毒之首应该也不例外才对!邱顺衡叹道:霜草,你是不知道万毒之首究竟是怎么回事才会这样说。

算了,这方面天璇是大师,还是叫他解释给你听吧!四姝瞧瞧脸色铁青的施映璇,心中都不抱希望。

而施映璇脸色变了几变,最后却还是勉强开口道:明霜祖师是无名谷毒术的创始者,四百年来也不曾有能出其右者,而万毒之首更是她所制毒药中的翘楚。

她整整耗了三年的时日,倾尽心血才研制而成,有多厉害也就想而知了。

要知道,一般的剧毒不管有多厉害,都有药材相克,可万毒之首不一样。

它本身用万种毒药凝练而成,药材之间本就有着千百种的相生相克之道,我甚至直到如今都不知道这剧毒是如何炼而成,更不要说解毒了。

而万毒之首最可怕之处并不在此,而在于它不像一般毒药一样是死的,它是活的!人中毒之后,它在人体经脉中四处流散,由于药材之间的相生相克,每时每刻毒性都在千变万化,没有定性,而且越来越剧烈,越来越厉害,当然,小姐受的苦也越来越多。

即使你能清楚的知道万毒在人体内各经脉的分布,可等你开出药方,那毒性便又变了,等到药熬好,更是与先前的情形有着天壤之别,原先对的药喝下去反倒变成了毒药,使得体内万毒之首更加严重,也更加肆虐,根本就没有办法解。

当年以若涵祖师医术之高明,与明霜祖师关系之密切,对万毒之首之了解,倾尽一生也不曾研制出解药,这才将万毒之首的药方毁掉,以免危害天下。

而如今,我们没有药方,连是用哪一万种毒药都不知道,怎么可能......唉!他又急又气又是无奈地重重叹口气,沮丧之意显而可见。

霜苑听他这样说,知道是无望了,与其她三姝交换个眼色,脸上阴影更加浓厚,自言自语道:怎么会有这样可怕的剧毒呢?就算有,也不该是小姐这样的好人来受这种苦啊,老天爷实在太不公平了!可话又说回来了,难道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这里眼睁睁瞧着小姐受苦痛折磨吗?其实......一直沉不做声的莫光突然开口,有些吞吞吐吐地道,其实,我们也不是完全帮不上忙。

虽然不可能解了万毒之首,可稍作补救应该还是可以做到的。

九个人十八只眼睛统统亮了起来,如闪电般瞬间瞧向莫光,异口同声问道:怎么做?莫光扫视众人,双眼灼灼光亮,道:其实,大家都是知道的。

五年前,小姐内力的增长跟不上万毒之首毒性的增强,几次三番发作,最后几乎没命,可最后不也救回来了么?邱顺衡等人的表情瞬间又回落,甚至比先前更加沮丧。

区枢叹道:摇光,你这不是拿我们寻开心么?你明知道我们都做不到的。

当时四姝跟随朱玑在历阳经营君氏,却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回事,都追问道:天枢,你先别急着泄气,当时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倒是说啊!也许,真的是个法子也说不定呢!区枢苦笑,无精打采地道:玉衡不是说过了么,寒冰真气是能克制万毒之首的。

当年小姐确实情形危急,师傅最后只得将自己修习毕生的寒冰真气尽数输入小姐体内,助她一举跃入闭心诀第二层寂之境,而师傅当年......早逝也与此不无关系。

他话说的很含蓄,可是五人都明白,关荣定是因为将毕生功力输给乔安而过世的。

朱玑低头思索,沉吟道:难怪区枢你会说做不到。

我们都是旁系弟子,而寒冰真是则是只有嫡系弟子才能修习的内力,我们确实帮不上忙。

而这代嫡系弟子又只有小姐一人......莫光脸上的肌肉忽然抽搐了几下,眼中闪过一丝异芒,但随即逝去,镇定自若地瞧着众人,沉声道:虽然这世上没有人修习寒冰真气,但那不代表着我们就无能为力。

我们可以趁这段时间遍寻天下至阴至寒的天材地宝给小姐服用,增强其内力。

先前,师傅不也曾用走遍天下寻求药材为小姐补助么?众人的心情再度回升,瞧有旋映璇仍旧沉重如初,道:摇光,你当我没有想过么?你以为我先前走遍天下为了什么?可是由于当年师傅所觅药材皆是世间奇宝,使得其它阴寒药物根本就没用,必须是极其阴寒之物才可能稍有用处。

这些年来,我寻遍天涯,却依旧是一无所获。

而且,就算你能寻来药材,还是......随首施映璇的话,众人的心又跟着提起,吊在半空,霜草小心翼翼地道:怎样?没用!施映璇干脆地道,依照小姐闭心诀第二层的功力,万毒之首本不该这样快发作的!即便发作,也不该这样厉害。

要知道,平常万毒之首发作只会持续七日,七日后小姐便会醒转,而不是这次这样接连昏迷十几日!这只能说明一件事!霜草终于不耐烦了,恼道:求你了,施映璇,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跟我们卖关子!小姐究竟是怎么了,你倒是快说清楚啊!施映璇心中惨痛,叹道:你们还没瞧出来么,小姐这次的发作就跟她十二岁那年几乎病危时一般!只有一个可能性,那就是她动心了!因为动心,所以无法保持平时心如明镜,平如井中月的心境,也就跟着功力大减了。

此刻的她,随时都在生死边缘,只要一个撑不住,可能就会......这时,即便我们找来阴寒奇宝,因为闭心诀崩溃的缘故,小姐内力涣散,根本就没用!施映璇的话如同铁锤般将众人原有的丝毫希望打碎。

他们虽然不大相信乔安真的会动心,但事实确凿,她确实昏迷十数日不醒,而施映璇医术高明,也应该不会走眼。

莫光想起龙宸宇,面色沉暗,却不说话。

四周顿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只能听到轻风拂过绿叶的沙沙声,以及樱花瓣随风坠落的轻微声响。

每过一刻,众人的心也就愈加沉重一份,似乎都已瞧见乔安在生死线上苦苦挣扎的模样,都已瞧见她深受剧毒痛楚折磨的苦状。

许久之后,霜草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坚定地抬起头来,毅然道:天璇,尽管我相信你说的不错,也知道你对小姐的心意跟我们每个人都一样浓厚。

可是,只要有一点希望,我霜草就绝不会放弃!不管有没用,总要先做了才知道。

现其在这里坐以待毙,我倒情愿赌赌运气,去找药材来。

像是被霜草语气中的强大无比的坚决所感染,其余人也都纷纷点头,振作起来。

邱顺衡过来拍拍施映璇的肩膀,道:霜草说的不错,有用没用,要做了才知道!我们应该试试的!我这就去传令华阳帮全体帮众出动,寻觅药材!莫光倒是一直抱有希望,他跟着道:我这就去启动无名谷的情报网,她找药材去!我也是!我也去!......施映璇瞧着这些人,瞧着他们眼中的坚定不移,眼睛忽然湿润了,轻咳了几声清清嗓子,道:好,大家一起出动,究竟人多力量大!可我不能出谷,我得顾着小姐,免得情形恶化。

江湖险恶,大家多保重,我在谷中静候佳音。

只是,小姐的状况实在不好,不管有消息没消息,半个月后,大家在谷中重会,以免——他心中伤痛,声音哽咽,说不下去了。

区枢也过来,紧握住他的手,握了几握,以示安慰。

施映璇终于忍不住眼中的泪水,刚强男儿之泪滑落,哽咽道:天枢,我恨自己,我真的恨自己!我宁愿当年中毒的人是我!不,天枢,本来就该是我中万毒之首!该是我受这种折磨的!该是我施映璇去死的!如今却叫小姐替我承受,我却无能为力,真是——天枢,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难受!其他五卫听着,也跟着伤情,莫光上前紧握住施映璇的手,沉稳地道:天璇,我懂,我们都懂!我们也没一个人心里好受!可是,你别再这样自责了,要知道,小姐并不高兴瞧见你这副模样!我是负责保护小姐的,她的心思我最清楚。

她从来都不怪你!当务之急是要想法子救救小姐,别的话都是多余的!是啊!区枢也沉声道:天璇,你也先别急着绝望。

吉人自有天相,象小姐这般人物,该是上天的宠儿,上天不会待她这样不公的!我相信这次她定会转危为安的。

施映璇握着兄弟们的手,只是连连点头,再也说不出话。

遍地香草,雅香四溢。

施映璇穿过假山,沾染上满身的幽香,住藤萝蔓屋中起去。

这藤屋就是乔安在无名谷的住所,也是由区枢亲手设计,亲手监造,清雅如仙居,世上再无第二间。

跨入屋中,处处藤萝缠绕,如翡翠般碧绿可爱,使人心瞬间清定虚畅。

可是,施映璇依旧是愁云满面,往内室走去。

拔开珠帘,里面的家具皆是双翠竹藤蔓绿枝而成,与蔓屋的风格相承,自然清新。

青翠如玉的内室窗边,乔安闭目静躺在酸枣枝编造的藤闲上,白衣如雪。

施映璇轻轻走至床边,轻轻坐下,动作轻柔得似乎怕吵醒了她。

他瞧着她的神情淡然得似乎只是在熟睡,但从她身上散发出的冰雪气息却如同寒冬般,而且肌肤僵硬,呼吸细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轻眼间已经过去了十日,玉衡他们断断续续传来些消息,却没一个能叫人稍有安慰的。

毕竟,他们所要求的是至阴至寒的天材地宝,哪有那么容易便找着的?可......他瞧瞧乔安仿若安详宁静的绝美面容,心中阵阵绞痛。

因为乔安的缘故,施映璇自十几年前就开始全身心研究万毒之首,但由于万毒之首药方早就毁去,他唯一能倚仗的便只有当年若涵祖师毕生苦研而写的记载而已。

万毒之首毒性剧烈,但最可怖的却是它对人身心的折磨。

人有五感,分别是视觉,听觉,味觉,嗅觉,触觉。

而中了万毒之首的人却会在五天内逐渐失去五感,对外界一天所感,但体内的疼痛却清晰剧烈得令人难以承受。

换而言之,到了最后两天,人体内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疼痛。

中毒者有受的苦痛折磨可想而知,绝对可称之为生不如死,甚至可以说,最后人是被生生痛死的。

乔安因为寒冰真气的缘故,逃过七日之期,但所受的苦楚却更加浓重。

每次剧毒发作,便如寻常人中毒后的感觉,而最后两日的苦痛更是随着年龄增长而延长。

如今她已昏迷了十几日,算起来剧痛已是持续了八九日了。

若是换了常人,只怕早就不看疼痛折磨而亡,可是她却......即便如此,她的情形依旧危险,疼痛那般剧烈难忍,只要一刻撑不住,就会......想到这里,施映璇的成色更加凝重,也更加的哀伤。

也许,真的是天无绝人之路。

也许,真的是吉人自有天相。

在第十三日,久久没有消息的霜草居然飞书致函,说她已找到一种奇药,寒气之重绝无公有,或许会对小姐有所裨益。

紧接着,邱顺衡等人也都陆陆续续地回来,自然是一无所获。

听闻霜草传来的消息,众人都是又惊又喜,只有莫光依旧面色深沉,不见有喜色浮动。

区枢终于注意到了沉默的莫光,不由奇道:摇光,你怎么不见高兴?莫光沉吟着道:有这样的好消息,我哪会不高兴呢?只是,我害怕.....我害怕只是一场欢喜一场空!绝望之际得希望固然叫人欣喜若狂,可若这希望再落空的话,那种巨大得落差更是让人疯狂的!他记得那个夜晚,当小姐看完师傅临终前再三叮嘱的医书后却发现根本找不到医治自己的法子时的情形!那个晚上,晚上,她一页一页撕碎好几本珍贵的孤本医书,接着又出屋迎着风露望月,默然不语。

她的表情一直平静如水,但莫光知道,当时她有多绝望。

那种心如死灰的极度哀伤,他至今仍然记忆清晰。

区枢顿时沉默了,其他人脸上的喜悦也渐渐凝固,包括施映璇。

其实,谁又不是在心里百千遍地思索考量,百千遍地恐惧害怕,却又勉强按耐。

如今,这些恐惧被莫光一语道破,顿时便如泄闸的洪水般肆意泛滥,难以逃避。

而霜草似乎也知道他们的恐惧,没几日回到无名谷。

一见面,众人也顾不得招呼问候,直接问道:霜草,你找到什么东西了?风尘仆仆的霜草疲累一笑,自袖中取出个莹亮洁润的青色盒子来,递给施映璇。

施映璇接过盒子,眉头便是一皱,只因他手上丝毫也感觉不到霜草所谓的阴寒奇药所该有的寒气。

他抬起头,有些怀疑地瞧着霜草,却不说话只是默然打开盒子,随即遽然动容。

其他人脸上也纷纷露出笑意来。

原来,这盒盖一打开,一股奇浓无比的寒意便随之四散飘扬。

以众人的武功内力,竟也觉着心中阵阵发寒。

再细眼看看,静躺在盒子中的是一颗小小的白色石头,晶莹圆润,如同白玉,只是四周隐隐寒雾缭绕。

显然,这寒气是从那石头上发出的。

霜草笑道:这下,你们可能放心了些吧?这石头名叫寒魄,也不知道是怎么成的,反正奇寒无比,我费了好大劲才拿到手的。

那盒 子是用天上陨落的奇材制成的,可以隔绝寒气。

否则,以寒魄的冰冷,我这一路走来,只怕早就给它冻死了!众人的眼神刷地全指向施映璇。

很明显,论医术,这里没有人能够超过施映璇,若要论定这寒魄对乔安是否有用,他最有资格。

施映璇伸出手去,取出寒魄想要好好研究,谁知刚将寒魄拿出来,便一个颤抖,几乎将寒魄掉落地上。

幸好他反应敏捷,反手一捞,将寒魄反握在手中,随即迅速地放回盒中,瞧着自己的右手怔怔不语。

众人的心也随着那寒魄坠落再回位,眼见寒魄平安无恙,这才长舒了口气。

雾苑更嚷道:天璇,你在干什么呀?若是将寒魄弄坏了,你上哪再弄个回来?而霜草则微笑不语,似乎知道是怎么回事。

邱顺衡等人则更关心这寒魄的作用,追问道:天璇,这寒魄究竟有用没有啊?施映璇忽然笑了起来,大喜道:有用,当然有用!你们知不知道我刚刚为什么差点将寒魄丢出去?是因为我被冻得受不了,撑不住了!我的武功虽是我们兄弟七人中最差的,却也算是高手,凭我的内力都受不住,你们说这寒魄有多冷?即使是师傅采得的寒玉床跟谷中的寒潭也没有这么厉害,你们说有用没?只不过......霰芷几乎抓狂,吼道:天璇,你是不是诚心吊我们胃口啊?明知道我们一个个都心急如焚,还非要卖关子!快说,只不过什么啊?施映璇的笑容转为苦涩,叹道:只不过我没见过这东西,也没在医书上看过。

我不知道究竟该怎么用。

啊?!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莫光心念电转,往霜草看去。

霜草也没想到会有这种情况出现,双肩一耸,双手一摊,无奈道:你们别看我,我也不知道这东西怎么用。

我只是听说它寒气奇重,想着或许对小姐会有些用处,因此费尽心机拿了回来。

众人的心再度坠落无边的深渊。

瞬息之间,各人的心几度跌宕起伏,那滋味就别提有多难受了。

这时,众人更深刻地了解先前莫光所说的话语了!而如今明明有着能够帮小姐的药材,却不知道该怎么用,那种沮丧绝望,确是远比先前无能为力时更加深重难受。

许久,施映璇蓦地昂起了头,一扫从前的颓废沮丧,反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然跟坚毅,似乎瞬间恢复他的神医本色,沉稳地道:无论如何,如今总算有了希望,我们就更不能放弃了。

再说,小姐如今的情形也越来越不好了,这些日子都没有好转的迹象,也只有姑且一试了。

可是,这寒魄究竟该怎么用啊?区枢问道。

施映璇下了好大的决心,才缓缓道:只好用最笨的法子,直接服用了。

毕竟,小姐体内有近万种毒药炼制成的天下第一毒,虽说叫小姐吃尽了苦头,可也正因为小姐体内有万毒之首,因此其它的剧毒之类对小姐而言根本没有用处。

所以,这寒魄即使用得不对,对小姐也没什么坏处。

众人不仅抬头瞧着苍穹。

如今的他们,也只有寄望于天意了!勉强喂乔安服下寒魄,众人的目光便凝聚在了乔安的身上,心也渐渐揪了起来,尤其是施映璇。

虽然口口声声说着妄用寒魄对乔安不会有什么伤害,但事情究竟会如何,他心里并没有底。

施映璇瞧着没有反应的乔安,心中暗暗打定了主意,倘若乔安真因此有什么三长两短的话,那他立时以死谢罪,决不多活一刻!时间一刻一刻地流逝着,乔安依旧没有反应,如同熟睡的公主般酣眠不起。

就在众人提心吊胆,等得几乎绝望时,乔安手指忽然轻微地动了动,紧接着双手渐渐紧握成拳。

原先如玉般忽然由白转红,由红转紫,由紫转青,再由青转白,反复不已。

安详宁静的面容也开始渐渐扭曲,眉头紧锁,额上汗如雨下,似乎在强自隐忍着什么巨大的苦痛。

这般持续了近半个时辰,乔安忽然缓缓睁开眼睛,迷迷蒙蒙地瞧瞧四周,声音低哑地道:这是无名谷么?我现在是怎么了?她的声音有些断断续续的,说话间一直都紧咬着下唇,握拳的双手也不曾松开过。

四姝离她最近,忙七嘴八舌将事情捡大概说了。

乔安勉强听着,待到她们说完,面色微变,却也不说什么,只是勉力坐起,哑声道:霜草,你们快扶我到寒潭中去!快!四姝莫明其妙,却也不敢违背,伸手想要扶乔安下床。

谁知手刚触到乔安便啊的一声缩了回来,惊声道:小姐,你的身上怎么这样冷?乔安也不说话,只以眼神示意四人快扶她下床。

四姝运起内力,勉强能跟她身上的寒气相抗,扶着她出了藤屋,往寒潭的方向走去。

眼见五人身影渐渐消失,邱顺衡等人才慢慢回过神来,异口同声向施映璇道:天璇,小姐这是怎么了?施映璇茫然不解,摇摇头,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六人就这样你看我,我看你地站着,也不知道乔安究竟吉凶如何。

一刻钟后,四姝回到房中。

众人立刻追问道:小姐情形如何?她到寒潭做什么?霜草等人也是一脸迷惑,莫明其妙地道:我们也不知道啊!我们扶小姐到寒潭中央后,她就叫我们赶快出去,说是要立刻启动寒潭机关。

你们也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我们哪敢停留,这就立刻出来了。

不过,瞧小姐的模样,似乎想要练功似的。

十人都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一边猜测一边往外走。

待到走至湖泊上的长廊时,施映璇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一声大叫,面色剧变。

众人不解,纷纷问道:天璇,你怎么了?施映璇满脸懊悔道:糟了,我忘了件重要的事情!寒魄既然是奇寒无比的东西,又跟小姐内同源,那小姐服下后,寒魄必然会在小姐体内化为深厚澎湃的内力。

这样一来,固然可以压制万毒之首的毒性,但同时由于内力过巨,在小姐体内冲激振荡,难以收束。

稍有不慎,轻则经脉尽废,重则......施映璇!男男女女的吼声同时在长廊上响起,震彻云霄,你早些脑子放哪里去了!这样基本的事情,你这个神医居然也会忘记!那是小姐的命啊,你以为是阿猫阿狗,可以这样轻忽!天璇,你非要害死小姐才甘心么?......虽然,大家都知道施映璇并非有意犯这种致命的错误,但值此时机听闻这样的噩耗,也都不由得怨怒满腔。

数十日来的种种担扰思虑乃至哀伤绝望,全部都在这个时刻爆发了出来,统统向施映璇开火。

施映璇自己也是懊恼自责。

或许是关心则乱吧,正因为乔安情势危急这许久,久得几乎令所有人都处在狂躁不安的情绪里,难有常日的镇定平静。

所以,他竟然犯了这种基础而又致命的错误,确实难以令人原谅。

因此,他也不辩解,只是垂头任由众人责骂。

许久之后,还是莫光最先清醒过来,劝慰道:算了,大家也都知道天璇不是愿意的。

我们之中,最不愿意小姐出事,最担扰小姐的就是他了!再说,我们骂得再狠也难以回天,于事无补。

这个道理众人又何尝不知?只是,前后辗转努力那许久,却有可能功败垂成,任谁也会觉得难以接受了。

难道到最后,还是只能祈求上天垂怜,好让小姐能够度过此劫么?寒潭处于无名谷的最北处,与地处南边的百煞竹林遥遥相对,同是无名谷的两大禁地。

百煞竹林原是片方圆近百里的竹林,地域广大,碧竹丛生,一眼望不到边际。

一旦进入便会迷失方向,茫然不知所往。

无名谷创派祖师杜若涵和舒明霜利用竹林的纷繁庞杂,按照阴阳五行乃至二十八星宿之理,历时数年终于建成天下无双的迷心阵,阵法机关之精妙,难以尽言,几乎无人能破。

而寒潭却又不同,乃是曲曲折折深入山腹的一汪碧潭。

不知是天然形成还是有人为因素,总之内里寒气之重,比之极北苦寒之地也毫不逊色。

由于深锁内腹,寒气凝而不散,几百年下来,更是奇寒无比。

即使以北斗七卫的内力,只怕也抗不过三日。

四百年前,舒明霜过世后,杜若涵便伤心之余,便将全部精力放于这寒潭中,用毕生所学在寒潭的通道上设置重重机关。

叶不如迷心阵之纷杂精妙,但凶险处犹有过之。

对于修习寒冰真气的无名谷嫡系弟子来说,寒潭确是个绝佳的练功所在。

当年乔安身中剧毒,急需提高寒冰真气相抗,关荣便叫她在此闭关练功,吸收利用寒潭的寒气快速筑基修习。

而如今,乔安全身浸泡在寒潭之中,纯白衣衫在绿如翡翠的潭水中悠悠漂荡,原先束起的秀发也早已散开,飘在水中,如同水草般飘摇浮动,更增添她如仙般的飘荡逸出尘。

只是她的面上却尽是痛楚之色。

确如施映璇所说,寒魄这等夺天地造化之奇物,一入体内便声速化为如洪水般的内力,在她的经脉中流窜,难以遏制。

乔安固然因此压制住了万毒之首的势头。

但由于这股内力实在太过于深厚,她根本无法承受,更不要说吸收融合以为已用了。

于是,乔安当机立断,要四姝将自己送入寒潭。

等于开启寒潭通道的诸般机关,确定不会有人打扰后,她立刻便走入寒潭,侵润其中,希望凭借寒潭的特性,努力吸收寒魄化成的内力。

而这个过程,无疑是痛苦而艰难的。

寒潭本身寒气便极其浓重,浸浴其中便如同置身冰窖,难受无比。

还好乔安曾经长时间在这里闭关,早已习惯这般痛楚。

但如今她体内内力澎湃,四处撞击,全身经脉如同被撕裂般的疼痛,随时有经脉爆裂之虞。

若非乔安自幼深受万毒之首的痛楚,对疼痛有着超常的忍耐力,只怕现在早就痛死过去了。

忍受着诸般痛楚,乔安尽量平定心神,一丝一丝地将原来混乱的内力收束到经脉中去。

虽然缓慢,却也有所成效。

一日之后,竟也理顺小半经脉,痛楚大减。

待到第三日,更是几乎将所有内力收束,静脉通畅,以后便可再渐渐化解吸收,大增内力。

谁知,眼看即将大功告成,原本服帖的内力忽然间又不安分起来,于身体两侧化为两股洪流,以摧枯拉朽之势扫荡身体积各经脉,并逐渐向中央流去。

就在两股洪流交会之际,乔安听得脑中翁的一声巨响,再也支撑不住,昏死过去。

乔安感觉自己仿佛化为一丝轻烟,随着时空的洪流飘荡。

不同于进入小寂灭之境地无知无觉,这次她有思想,有感觉。

她看见的是属于自己的过往,自己的两世三生,自己的爱恨情仇。

君千羽对亲情健康爱情的渴望,徐怀安的欢乐幸福,以及乔安的绝望无奈和仇恨。

她看见君千羽在佛前那双虔诚而近乎绝望的眼神;她看见徐怀安新生时那欣慰而又满足的微笑;她看见徐怀安偎依在父母怀中撒娇时的娇憨愉悦;她看见徐怀安和乔立民在满树云霞下幼稚却又纯真的山盟海誓;她看见徐怀安和乔立民在满山遍野野花中追逐扑蝶......她看见了她短暂而又浓郁的幸福,却也看见她厚重的绝望悲伤以及仇恨!她看见徐怀安变为乔安的心痛坚决;她刑场上父亲的冤屈悲愤,母亲的哀伤泣痛,乔哥哥的慌乱和坚定;她看见了流浪街着的乔安逐渐绝望冷酷的眼神;她看见乔安六岁身中万毒之首的怨怼狂怒;她看见十二岁的乔安万毒之首逐渐肆虐的痛楚隐忍;她看见身为龙宸宇隐谋的乔安的冷漠淡定;她看见隐谋乔安在龙宸宇的痴狂深情中挣扎矛盾;她看见乔安在那三日之爱中甜蜜却又苦涩哀痛的笑容;她看见御书房转身离去的乔安的哀戚伤痛......她知道这些只是自己的幻觉,可那些百感交杂的情绪却也清晰地在她的心中起伏沉淀,仿若在这短暂而又漫长的时日里,她又重新活过一次,重新经历那些甜蜜和心酸,痛楚跟无奈。

过往的记忆一遍又一遍地蔓延,她一遍又一遍地过活,所有的幸福跟痛楚一遍又一遍地沉重浓厚,似乎永远没有边际。

那种交错,使得她逐渐疯狂迷乱,痛苦得难以言喻。

终于,她的淡定冷漠破碎了,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滑落,接连不断如同断线的珠子。

她终于如同自己长久以来期待的那样失声痛哭,为她失去的天伦,为她失去的健康,为她失去的爱情,为她的所有所有!长久以来,她都执着于报仇,也因而执着于生死,这是自己闭心诀难以突破的根源所在。

早在许久之前,关荣就曾一再告诫她宽恕他人,也宽恕自己,留自己一条活路。

她明白这些道理 ,却依旧难以看破仇恨,看破生死。

是的,她执着仇恨,努力生存,苦心经营布置,甚至因此又随入情障,可换来的又是什么呢?慕容德虽然已死,可尹细雨又再度出现,虽然知道名号,却比慕容德更加神秘难测,也许也更难对付。

而自己却剧毒发作,危在旦夕,再执著也是无用啊!是的,老天对她不公,让她时时在生死边缘挣扎,一个不慎,随时都会长眠不起。

可是,想想那些在文义关征战中沙场捐躯的士兵将领,他们身体康健,也许也都还有着美满的家庭。

可如今,他们长眠地下,自己却还是活着。

生死之说,本就是那般变幻难测,不由人心的啊!或者,她应该如同师傅所说的,宁尽人事,各听天命;或都像父亲说的那样,哪能事事尽如人意,但求时时无愧我心!只要她为之努力,尽心尽意,即使失败也可告慰地下的亲人了。

毕竟,当时乔哥哥用自己的死换来了她的生,绝不会只是为了要她这样折腾自己!而爹娘倘若知道这些,想必也会觉得心痛不堪的吧?放下吧!放下吧......她在心里对自己道,她真的已经尽力了。

自己的生命中并非只有痛楚跟仇恨的,那些过往中也有许多的美好跟幸福。

即使是现在,自己有拥有的也并不比别人少啊,北斗七卫,雨草四姝,对自己都是诚心诚意,忠贞无二的,还有.....龙宸宇,虽然离别时的痛楚令她闭心诀近乎崩溃,导致剧毒发作,可他们相处间不也有着美好的记忆么?那三日,她在为自己留下回忆,希望能够作为自己往后的支持,而自己先前为什么只想着那些悲伤哀痛呢?或许,正像乔安曾经教训龙宸烈言道,人永远都只看见自己的悲哀,也就永远只觉着自己的悲哀是最深的了!一碗盐融在一碗水中自己苦涩不堪,可若融在一湖水中,那便是微不足道了。

她只看得见自己的悲哀,看不见自己所拥有的美好,更看不见别人的哀伤痛楚,也就难怪这样难以解脱了。

认真想想,活在这世上,又有哪个人没些挫折磨难呢?乔安想着,那些过往的记忆跟痛楚忽然渐渐浅淡遥远,如同飞花轻絮般绵弱无力,而爹娘跟乔哥哥的面容却是越来越清晰,微笑着瞧着她,一如从前。

也许,他们也希望瞧见这样的自己吧!她忽然轻松起来,像是放下了长久以来的沉重负担,有着前所未有的舒适写意。

五感似乎渐渐回来,神智也渐渐回复,乔安缓缓睁开眼睛,只见四周寒雾缭绕,而自己浸身于碧翠清澈的寒潭中,身体无尽地吸收着其间的寒气,体内的不适早已烟消云散,只觉得精神抖擞,思虑清明,心境更是澄澈清透,空灵玄虚。

乔安心中暗自思索,不禁又惊又喜,难道......北斗六卫跟雨草四姝自从知道乔安的危急形势后,便再也难以安心,施映璇更是百般自责。

十人日夜轮流在寒潭出口周围守候,期盼早些知道乔安的安危。

眼见时日渐逝,寒潭通道间的机关却没有丝毫关闭的迹象,都是心急如焚。

这日,霜草,霜苑,区枢,莫光,朱玑五人替换下早已疲累不堪的施映璇,邱顺衡等人,在寒潭出口处守望。

眼见着日已西斜,余晖满地,五人皆觉今日又是无望,长叹一口气,神情惨淡。

算起来,乔安在寒潭中已呆了近半月了,却仍是一点消息也没有,只怕凶多吉少。

正思量着,忽听得霜草一声惊呼:小姐!其余三人忙转首往寒潭入口处看去,果见乔安白衣飘飘地自通道中缓缓走出,在出口立定,嘴角轻笑,神色安然。

四人欣喜若狂,霜草跟霖苑最先向乔安跑去,扑入她的怀中,略带撒娇地道:小姐,你没事了吧?你不知道,我们都担心坏了!乔安一手揽住一个,淡笑道:我这不是好好的么?区枢站在稍远的地方,打量着乔安,对一旁的莫光道:摇光,你有没有觉得小姐跟先前不大一样了?仿佛更加的飘逸出尘,更加......唉,我不太会说,可是她的气质神态言语似乎都跟以前大不相同了。

莫光深深地瞧着乔安,眼眸中闪过丝丝缕缕的异芒,却不说话。

过了许久,霜草似乎想到了什么,抬起头道:小姐,好像你跟以前不一样了......好蹙眉苦苦思索,忽然一声惊喊,欣喜道:我想到了!小姐,你的肌扶不再冷得像冰一样,而是温和轻润,跟常人相同了!霜草跟霖苑尚未想到这所代表的含义,区枢,朱玑和莫光却醒悟过来,相互对望一眼,眼中都有着不恨置信的光芒闪现,颤声道:难道是......难道是......乔安依旧淡笑,明艳无双,淡然道:不错,我的闭心诀已到了第三层灭之心的境界!乔安端坐在藤屋的酸枣枝编造的椅子上,感受着四周藤萝香草的异香,神清气爽。

而北斗六卫和雨草四姝在围着好团团而坐,个个都是欣喜若狂却又有些不敢相信的模样。

可是,小姐怎么会......施映璇声音依旧颤抖,情绪难以自制,忽然间嚷道,难道是那寒魄的作用?乔安点点头,道:不错,说起来,我还得谢谢你呢,天璇!你们还记得吧,我十二岁那年,情势也是一般的危急,当时师傅为了救我,不惜将自己毕生修炼的寒冰真气尽数输入我的体内,使我一跃进入寂之心的境界,而师傅却因此过世。

当时我就有一种很古怪的想法,或者闭心诀不仅仅只是内功辅修心法,能够数倍地提升内力。

也许,它跟寒冰真气是相辅相成的,寒冰真气的大幅提升说不定反过来也会促进闭心诀的境界。

而这次则彻底验证了我的想法,因为寒魄所化的澎沛内力,我意然突破了闭心诀的瓶颈,进入了灭之心。

北斗六卫面面相觑,谁也没有想到这一层。

但雨草四姝却对寒冰真气跟闭心诀不感兴趣,她们只关心乔安的安危,兴奋地问道:小姐,你如今进入第三境界,是不是意味着以后都不用担心万毒之首了?乔安一直淡然的脸色缓缓凝重,叹道:若是如此便就好了。

只可惜,我这次是靠寒魄相助,勉强进入灭之心的境界,心境尚有许多差距,破绽诸多,难以相谐。

而且,凭借外力提升,终究是投机取巧的行为,有些逆天而行,所以,我的情形依旧不容乐观。

众人闻言,脸色不由得又暗了下去。

乔安见众人士气低落,遂安慰他们道:你们也不用太过担心啊,不管怎么说,我的这条命算是捡回来了,这可是应该高兴的事情啊!至于以后的事情,我们就以后再说!何况,只要我能凝神静气,情绪上没有太过巨大的波澜起伏,也就不会有事。

你们就不要想太多了!众人想想,觉得也是,也就暂时放开思虑。

莫光瞧着乔安,感觉她的心态气度都跟先前大不一样,悠闲浅淡,似乎万事万物都难以再困扰于她,或许这就是进入灭之心的境界吧!只是......那个龙宸宇在她心中的地位跟感情是否也随之淡然如风了呢?乔安似乎丝毫没有感觉到莫光打量猜测的目光,又似乎根本不萦于怀,依旧淡笑浅言:如今我的情形算是暂进安定,那有些事情也就该继续回归正道。

玉衡,摇光,你们继续调动华阳帮跟无名谷的势力,尽力追查毒手罗刹的一切消息,随时传递给我。

天玑和雨草四姝你们也该赶回君氏,处理事务了。

至于其他的人,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去吧!朱玑似乎想到了什么,嘴唇翕合,欲言又止。

而雨草四姝则神色古怪地瞧着他,使他越发紧张局促。

乔安发觉他的不安,温言道:天玑,你有什么事么?雨草四姝皆是放声大笑。

众人都神色不解,望着这些人。

霰芷强忍住笑,向乔安道:小姐,只怕天玑回不去君氏了呢!几个月前呢,我们的朱大总管从冥南郡运丝绸回历阳的时候,顺便也就带回了位英姿飒爽,貌美如花的江湖女侠。

二人郎情妾意,竟是好上了。

只可惜,这位女侠以行侠仗义,闯荡江湖为已任,说我们的朱大总管若是不陪她一起,那就一刀两断,从此再不往来!小姐,人家这狠话已经落下,你说天玑能怎么办?朱玑满脸通红,纵横商场的圆滑通达早已消失不见,嗫嚅道:小姐......若是小姐觉得君氏确实重要,那天玑就......就......雾苑也跟着调侃道:天玑啊,你就怎样呢?朱玑想了半晌,终于咬牙下定决心道:天玑就留守君氏,终生不改!乔安不动声色,淡然道:哦?那你那位江湖女侠要怎么办呢?朱玑决然道:天玑早在师父面前立誓终生奉小姐为主,绝不能有半点违背。

只要小姐需要,天玑定当从命,没什么好说的。

至于旁人,天玑管不了,也不愿管!乔安浅笑摇头,道:算了吧!你能安定心思,终身有约,这是好事,我替你高兴还来不及呢,那会拦阻?再说,我也不愿你们为我误了终身!说着,似有意似无意地扫了扫旁边的几人,瞧得他们神色扭怩,眼神仓皇,这才沉吟道:君氏的事情我再找人去打理也就是了,也没什么要紧的。

只是这人选就要费点思量了。

霜草忽然道:小姐,也不用想什么人选了,干脆你自己到君氏主持大局就好啊!而且,这样一来,你也能跟我们在一起了。

乔安心中怦然一动,她这般自京城离去,以龙宸宇的性子,绝不会就这样容她天下逍遥,定会大加搜索,寻找自己的踪迹。

他又知道无名谷在桥云郡,即使自己藏于谷中仍不安稳。

而君氏如今算是隶属于龙宸宇的皇商,所谓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龙宸宇定然想不到自己会转战君氏。

而且君氏总会处于历阳郡,正是自己的故居,往后祭莫悼念也方便许多。

朱玑见她大为意动,心中欢喜,忙道:是啊,小姐,不如就由你入主君氏。

反正君氏少主的位子本来就是留给你的,你如今现身,谁也不会猜疑什么。

乔安半开玩笑道:天玑,你就不怕君氏被我玩倒了么?朱玑答道:莫说小小的君氏,便是天玑的性命也是小姐的!小姐愿意给天玑自由,天玑已经感激不尽了!至于君氏,若真倒了也就倒了,没什么可怕的。

再说,小姐身为隐谋,以你的聪明才智,一个君氏岂在话下?听到隐谋,乔安的心思顿时沉重,幽幽轻叹,也罢,自己便到君氏去吧!只是,乔安的名号太过响亮,自是不能再用了,而徐怀安显然也不合适。

她思索良久,轻叹道:既然名为君氏,我身为君氏少主,那便叫作君千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