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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媚药事件(二)

2025-03-26 02:35:18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都说此章米看懂,小改一下~~抓着头发烦恼的某焰飘走~  平石镇顿时陷入一片恐慌之中。

所有的老百姓都扔下了手上的事情,拎着水桶出来救火。

可是这火不遇水还好,一遇水火苗便腾的往上窜一窜,不大会儿的功夫竟然又暴涨了一倍多。

那热气半个镇子之外都能感觉得到。

树木房屋被大火燎成了白灰,风一刮便漫天飘散。

玄天青从柳枝上一腾而起,身子轻飘飘落到了居民的房顶上。

从上面看下去下面兵荒马乱。

男人们急匆匆找着可以盛水的容器,女人们则抱着小孩往镇东撤退。

镇西镇东之间隔着一条护城河,将平石镇化为人间与炼狱的两半。

玄天青看了看镇东的方向。

桑府在遥远的地方安静的矗立着。

而眼下,喊叫声,小孩的哭喊声,惊慌的狗吠声,还有嘣嘣敲着示意走水的警告声交织成一团,充斥在玄天青的耳朵里,让他无从分辨汴沧月与桑娘的声音。

火中夹带着剧烈的腥气,让他的嗅觉也跟着有短暂的失灵。

所以他才会抱着她入水?玄天青的微微眯了眯眼,就是为了切断他的追踪么?身旁微微一响。

玄天青转身,黑东生逐渐从空气中显出身形。

他往下看了看混乱的街道,又抬头看了看远处烧得剧烈的念桑楼:……汴沧月呢?追丢了。

玄天青冷了脸,扫过黑东生:这半个平石镇怕是要付之一炬。

黑东生摸了摸下巴:你不施法招天雷?蝼蚁之生,与我何干。

玄天青站直了身子,火光映衬下他的脸面无表情:这附近可有什么好的藏身之处?他有木灵之气,一旦去了山里,你是追不着他的。

黑东生看着那些被火苗包裹的人们痛苦哀号。

救火的人们已经发现了水对这火苗的无能为力。

一桶水泼上去,火苗蹭的一下窜得更高,转眼便将活生生的一个人烧成了一堆枯骨。

进山?玄天青脸上闪过一丝冰冷的笑意,目光捕捉着熊熊大火中的某一点:只怕进山之前,你我还有事要先处理呢……桑娘动了动身子,醒了。

睁眼映入眼帘的是青色的纱帐。

王大娘什么时候把床的垂帘换成了青色?回头得让她给换回来。

桑娘有些晕乎的撑起身子,旁边伸过来一双温热的手臂稳稳的扶住了她。

桑娘扭头,迎上玄天青温暖地眸子,他的唇角带着淡然地笑容:醒了?嗯。

桑娘坐起了身子。

为什么头感觉那么的眩晕?玄天青微微俯了俯身子,护住桑娘的肩头:你呛了点凉水,我让丫鬟给你换过衣服,待会喝一碗姜汤驱驱寒。

玄天青的手仿佛带有一种销魂噬骨的力量,顺着肩头流窜进她的身体。

桑娘的身子仿佛有自己意识般的一抖。

玄天青的手便顿了顿,抬头看他。

他的脸上云淡风清,镇定的开了口:对不起。

桑娘偏过头,不敢去看玄天青的眼睛。

那双淡然地黑眸,仿佛带着一种奇特的吸引力,吸引着她往下掉落。

突然之间她有了想亲近他的想法。

这个想法腾的出现在脑海里,让她心惊。

桑娘捂住胸口。

玄天青。

玄天青。

每想一遍这个名字,心口都会有隐隐的痛。

是什么时候开始对他动了心的?一直警告自己,虽然这个男人看上去很吸引人,可是人妖殊途,如果最后走不到一起,还不如一开始就决断不要动情。

可是注定她是要痛苦的吗?都说姻缘天注定,是不是上天注定了她和玄天青的这段姻缘,也就注定了她必须经历这样感情上的苦痛?桑娘,你怎的了。

淡淡的嗓音响在耳边。

玄天青伸手轻触桑娘的额头,眉头皱了皱,又伸手握住了桑娘的手腕。

触手只觉肌肤滑腻,微微带有凉意,直像要从手中融化一般。

玄天青温热的手握住了自己的。

桑娘只觉身体一软,无力的便软软向后靠去。

玄天青伸手一揽,她便落入了他的怀中。

抬眼只见她媚眼如丝,仿若受了惊的小动物,呼吸急促。

一丝殷红顺着她的皮肤在脸颊上弥漫开来。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他动心的?桑娘迷惑的问自己。

真的是……记不清楚了。

是他从汴沧月手中决绝的救下自己,还是因为无论怎样的危险他总是将她视若珍宝的抱在怀里?只怕比这还要早吧。

当他脸色苍白的在烧毁的桑府大门出现,用那样温暖的目光看着她的时候,她的心,就已经沦陷了吧……玄天青垂了眼,看着桑娘柔嫩若花苞的嘴唇,近在咫尺,微张中透露着别样的诱惑。

他静了半晌,终于是微微俯身,吻了下去。

一声轻吟破碎在房间里。

桑娘抬了手,却又无力的落在他的肩头。

顺着他的胸膛滑下。

这样无意识的抚摸让他的眸子蓦然加深,看着她的眼睛有若两团纠缠不清的墨。

他们肢体纠缠,呼吸相依,倒在了床上。

桑娘仿若水一般柔顺的在他身下舒展自己的身体。

这样的柔媚带着巨大的诱惑力,吸引着他往下掉落。

这是一具女人的身体。

温热的,鲜活的,充满着生命力与感情的女人的身体。

玄天青微撑起自己,炽热的唇落到桑娘的颈侧,引发她的轻颤。

他抬眼,将她每一丝每一毫的表情尽收眼底。

她脸上的红色越发的艳,仿若能滴出鲜血来。

玄天青微眯眼,眸子中闪过一道冷光,猛地咬住桑娘的衣襟用力一撕,她的身体顿时暴露在温凉的空气中。

雪白的肌肤上,有什么游动的花纹,正从身体深处逐渐的泛出来,在皮肤表面渐渐清晰。

桑娘抬起手扶住他的肩头。

这样的离开让她无与伦比的空虚。

她想要这具身体。

想要他紧贴着她,想要他的气息和温暖包裹着她,让她沉醉神迷。

她于是拉下了他,狠狠地一口咬在他的脖子上。

如果要沉迷她也要他知道她的犹豫她的痛。

他的身子因了这一咬一紧,随即捏住了她的手腕,眸子一深,狠狠地吻住了她。

呼吸仿佛都不能。

玄天青修长的手指顺着桑娘皮肤上游走的花纹轻轻滑过。

这样每一星每一点的接触都仿若在她皮肤上激起了一小朵燎人的火花,顺着血液的流动逐渐汇集,让心跳趋于疯狂。

他仿若戏弄一般的在她身上游移。

逐渐上滑到脖颈的动脉处,那里有一朵金红色的花正在逐渐成形,慢慢绽放。

玄天青的手顿了顿,看了看身下这个已然迷惑的女人。

这样脆弱的生命突然狠狠地撞入了他的心,让他原本平静无波的心湖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看着她良久,指间突然用力,桑娘几乎是喘息都没有便晕了过去。

那朵绽放到一半的花艳丽的金红色随着桑娘的昏迷迅速退却,显出隐隐的黑色来,越来越明显。

从她的身体深处,逐渐逐渐透露出强烈的死气。

这个世界上,可不是只有凤凰一种神物可以涅磐。

玄天青的脸上带着冰冷的杀气,猛然腾起的妖气燎动着比滔天大火更汹涌的气息直向火场中心席卷而去。

纯青色的妖气所到之处,受不住的脆弱凡人统统倒地。

夹杂着妖气的风有若刀子一般将烈焰劈为两半,火场中心,一只巨大的金蚕茧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金蚕茧宛若心脏一般有节律的一收一缩。

烈焰便以金蚕茧为中心,涟漪一般凭空从空中荡漾出来,随即凶猛的顺着风势卷向四周,将所触之物全部焚为点点飞烟。

玄天青右手微转,冰魄血刃闪过一道寒光出现在他的手里。

玄天青脚下一点腾身而起,高举长刀凌空猛地砍下去。

火焰便有如有感知一般,一燎一卷,带着剧烈的热气向他迎面席卷而来。

玄天青的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冰魄血刃瞬间转为全透明,迎着火焰劈了上去。

火焰青蓝色火苗与长刀接触的一霎那,世间仿佛突然之间静止下来。

浓厚的冰蓝色结晶沿着火苗燃烧的方向迅速蔓延,呼吸之间便将腾天的大火全部封冻成了固体的冰状,在阳光下折射着宝石一般的光芒。

侥幸躲过一劫的老百姓目瞪口呆的看着这青天白日里出现的奇景。

那个冰蓝色的固体火焰之巅站着一个银色头发,浑身缭绕着青色雾气的男人。

他缓缓拔出了刀,扫过来的眼神冰冷,没有一丝感情。

让凡人看见了。

黑东生轻轻一跃,跳到了玄天青的身边,探身看了看冰晶里的金蚕茧,又直起身子扫视了一圈下面一动不能动的人们。

事出突然。

玄天青拿着刀微微转了转,刀刃反射着阳光,爆出血红色的光芒。

他浑身翻卷的剧烈气息终于让人们感到了害怕,哭喊着四散逃窜。

玄天青微转头看了黑东生一眼,露出一个淡然的笑容:既然被发现,屠城也就罢了。

桑娘做了一个梦。

梦里所有的一切都是灰蒙蒙的。

空气中有剧烈的热气,烧灼着她,让她无法呼吸。

很远的地方,玄天青的身影若隐若现。

她想大喊,空气中仿若有一堵看不见的墙。

无论她怎么追怎么赶。

他始终在遥远的地方。

周围的景色开始变换,水波纹一般逐渐扭曲。

玄天青突然回头看了她一眼,转身慢慢消失在灰色的雾气中……天青!桑娘浑身冷汗的坐了起来。

屋子里空荡荡的。

这不知在哪个废弃的破庙里。

她躺在冰冷的佛席上,四周都是散乱的稻草。

那些曾经高大的石梁而今都已倾斜倒塌,原本雪白的墙面露出了黄土沙沙的墙体。

风从已然腐朽的窗户里往大殿中灌着,在屋顶盘旋呼号。

有若一盆冰水兜头淋下,所有的回忆潮水一样涌入脑海里。

他们在念桑楼,念桑楼走水。

玄天青推门出了房间,汴沧月突然伸手抱住她跳出了窗户。

入水的那一瞬间,她失去了所有的知觉……那么,先前的是梦,再往前她与玄天青的缱绻也是梦?桑娘有些虚弱的起身。

浑身无力。

力量仿若沙子一般从身体里流泻而光。

门前传来脚步声。

桑娘抬头,汴沧月正穿过寺庙的天井淡然而来。

见着她起身他紧走了两步过来扶住了她,眉眼间是淡淡的不赞同:桑娘,你受了点轻伤,不可随意走动。

谢汴公子。

桑娘不着痕迹的抽回手,抬眼,整个人若遭雷击。

汴沧月的颈侧,一个小小的伤口清晰可见。

咬得狠了,皮肉透着青紫。

感觉到手中人儿的僵硬,汴沧月抬起了头:怎的?桑娘颤抖着捂住嘴。

难道,梦里的那个人,不是玄天青,是……他?!狐狸相公V作者有话要说:呜呜呜,V了。

心里好没底,抓着头发烦恼的某焰飘走~~  天不知道何时变成了灰色。

通往平石镇的小路上没有一个活动的身影,在空旷的原野上透露出一种苍凉。

空气中有隐隐浮动的灰白色湮粉。

大火之后,原本高大的树木被烧成了枯黑的焦炭,沉默中直指天空,沉寂的死在大地之上。

桑娘原本翠绿色的缎面鞋被厚厚的浮灰弄得看不清楚本来的面目。

走得近了,方看见平石镇入镇的城门之上没有一个士兵。

大门仿若巨兽的嘴,空洞的大张着。

这里仿佛成了一个死城,没有丝毫人的气息。

桑娘快跑几步入了城,身后跟着沉默的汴沧月。

这是镇北的城门,一入镇子便是当日通往漠壁楼的驿道。

此刻岩巷空无一人,店铺均大敞着,风一刮过,木楼外面定着的招牌就发出轻微的钝响互相撞击着。

这就像是一场噩梦。

桑娘拍了拍自己的脸,难道她还没有从梦中醒来?桑娘。

汴沧月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手,阻止她这样略带傻气的动作:看这边房子毫发无损,大火应该是没有蔓延过来。

许是人们都去镇西救火去了。

我们不如回桑府看看情况。

汴公子,你的念桑楼……汴沧月淡然一笑:左右是烧了,不去看也罢。

若玄公子无事,此刻应该已经回到了桑府寻你。

桑娘疑虑重重的点点头,随着汴沧月往镇东走。

过了岩巷又穿过几条街道,便是镇中心的前门大街。

此刻灰色的云雾浮动,前门大街上也是空无一人。

两人慢步行来,只能听见自己脚步与地面摩擦发出的沙沙声,两旁的店铺也在寂静中大敞着临街的大门。

往里看去除了无人与平常无异,更显得透露出一股诡异的气息。

出了前门大街,又走了一会儿,便看见了桑府方石砖垒成的围墙。

府里高大的云香树伸出了密集的枝冠,在风中颤动着细小的树叶,发出波浪一般沙沙的声音。

桑府的大门紧闭,门房的小木窗也是关得死死的,没有一丝一毫人的气息。

桑娘上了台阶,鼓了鼓勇气,啪啪拍着大门:大娘,大娘!叫了半天却无人来应。

桑娘六神无主的回头看着汴沧月。

汴沧月微微皱了皱眉头,走上前来低头看看桑娘:桑娘,得罪了。

汴沧月伸出手揽住桑娘的腰,轻轻一跃上了围墙之上。

桑娘低头看去,啊的一声低呼,随即惊恐的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

从围墙上看下去,桑府笼罩在深灰色的雾气中。

这样的雾气有若实质,柳絮一般缓缓浮动。

透过这样浓厚的雾气,隐隐能看见府里的各人,门房,小厮,丫鬟,厨子,花匠均与平日无异,只是诡异的僵硬着保持着某个瞬间的动作表情,木偶一般定在原处一动不动。

汴沧月若有所思。

看看怀中惊恐的人儿,安抚的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有我在,无妨。

桑娘偏头,视线便又落在了汴沧月颈侧的伤口上。

心里便是一紧。

有些慌乱的低下了头。

感觉到她的动作,汴沧月微微沉了沉眼。

她是悔恨交加的吧?天青!街的尽头传来一声轻呼。

桑娘下意识的抬起头,只见玄天青正慢慢的从雾气之中显出身形,身后跟着一路小跑的美蚕娘。

听见她的呼唤他的脚下并不停歇。

他的脸上毫无表情。

素色的长袍上有大块的暗色花纹,扎着桑娘的眼睛。

桑娘刚想开口,汴沧月轻轻捂住了她的嘴,对着她缓缓摇了摇头。

什么意思?桑娘不解。

下面美蚕娘已经追了上来揽住了玄天青的去路:天青!让开。

玄天青眸子一冷。

桑娘这才注意到,他的右手握着冰魄血刃。

寒光闪烁的刀身之上,有缕缕鲜红色的血丝顺着刀刃慢慢滴落到地面上。

我求求你不要再杀了。

美蚕娘张开双臂。

她的发丝凌乱,身上的衣服同样沾满了那样大块大块诡异的暗色花纹。

让开。

玄天青微抬右手,冰魄血刃微微铮鸣着流动着血色的光华。

天青。

美蚕娘的声音颤抖着:你屠了城,桑娘若是知道了,会作何感想?!玄天青抬起眼睛冷冷的看着面前的美蚕娘,突然唇角勾起一丝冷笑:杀了你,她不就不知道了么?桑娘的惊呼被汴沧月捂住。

血色光华闪过,美蚕娘的身子仿若破布娃娃一般飞起,重重的落到桑府门前。

从上看下去她的胸口有一个空茫的洞,正在汩汩往外冒着鲜血。

大睁的眼睛一片灰朦,逐渐散失了光彩,终于一动不动。

玄天青收了刀。

身子微顿,突然抬头向上看来,桑娘惊恐的看着他的眼神在接触到她之后顿然一凝:娘子?这样的轻唤没有任何感情。

他的视线缓缓移到汴沧月的身上:你们在此作甚?汴沧月于是放开了桑娘,扶着她站直了身子:自然是在此看戏了。

看戏?玄天青轻哧一声,视线又转回桑娘的身上:娘子倒是好兴致。

天青……桑娘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

这样的玄天青不是她所认识的。

他浑身缭绕着强烈的妖气。

从来没有觉得这样青色的妖气对她有什么威胁,然而此时那浓烈的妖气却透过空气逼得她透不过气来。

人说海上有蜃,善于制造幻境。

汴沧月拥住桑娘,淡淡的黑色死气慢慢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将纯青色的妖气隔绝在外:又有谁知陆上有金蚕,突出的蜃气却与那蜃制造的幻境一般无二。

能够勾出人的心里最恐惧和最渴望的东西。

玄天青的脸色一冷。

往后退了一步。

汴沧月微微一笑:蚕娘,不知汴某说的,可对否?蚕娘?桑娘惊讶的抬头,往下看时,地上那具美蚕娘的尸体仿若水波一样慢慢泛起涟漪,荡漾着逐渐消失。

转瞬之间地面上便干干净净,再无任何痕迹。

再抬头时,玄天青也若水波一般轻轻荡漾,逐渐显出美蚕娘的样貌来。

蚕娘真是小看汴公子了。

美蚕娘抬头,看了桑娘一眼,噗哧一笑:妹妹,姐姐扮你这相公,扮得可像?汴沧月轻轻颔首:金蚕族的幻像果然是颠倒众生,让人难辨真伪,佩服。

奴家还以为汴公子是普通人哪。

美蚕娘抛了个媚眼:浑身滴水不漏,没有丝毫妖气,原来是地府里的鬼差大人。

这世上的事情本与你地府无关,打个商量,奴家用些东西和你交换可好?哦?汴沧月微笑着淡然摇头:可惜汴某不是那贪财好胜的鬼差,这可如何是好?闻言美蚕娘的脸色阴晴不定,退后了一步:你所为何来?与你无关。

汴沧月笑容一收,脸色微沉。

以美蚕娘所占的位置为中心,四周的地面顿时摇晃皲裂,一匹一匹巨大的兰草叶翻卷着泥土如蛇一般蠕动而出,狠狠便向美蚕娘拍打而去。

月幽兰!美蚕娘脸色大变,身子微扭躲过了兰草叶的这一记猛拍,身子一抖,顿时张开无数金光闪闪的细丝,粘着叶片缠绕到附近的建筑物之上。

都说天蚕丝乃世间最为坚韧之物,今儿个一见果然不假。

汴沧月左手微挥,兰草叶挣脱不了天蚕丝,便绞碎了高大的石墙,带着剧烈的沙尘又向美蚕娘扑去。

蚕娘环住身子,瞬间无数细丝从她身上潮涌而出,旋转着结为一个金茧。

兰草叶卷住金茧高高举起,双叶一扭,便要将金茧绞碎。

汴沧月!金茧的后方,原本暮气沉沉的天空随之一变,幻影一般出现了仍然在熊熊燃烧的念桑楼,空气中的温度骤然飙升。

玄天青的身影猛然划破虚空,右手一横,冰魄血刃刀光暴涨。

纯青色的妖气海浪一般巨涌而来。

汴沧月抱住桑娘,脚下微点,避开了若火焰一般扑过来的妖气:玄公子,海市蜃楼,南柯一梦。

你也中了蚕娘的蜃气不成?青色的妖气散开。

玄天青飘然落地。

抬头看着那被兰草叶卷住的金茧,眼神逐渐变得清明:……金蚕族的蜃气?正是。

汴沧月放下桑娘:玄公子,桑当家的汴某便完璧归赵。

只是解铃还需系铃人。

桑当家中的蜃毒已深,汴某无能为力。

玄天青的目光落到了桑娘的身上,眼中青色的妖气逐渐退散消失:桑娘。

黑东生收起狼牙刀,淡然看了汴沧月一眼。

汴沧月淡然微笑:据闻金蚕族的蜃气能够勾出人的心里最恐惧与渴望的东西。

不知玄公子与黑大人所见何物?玄天青将奔过来的桑娘紧拥入怀,这个女人。

感受到她的体温与肌肤,玄天青狂躁的心慢慢平息下来。

他所看见的,难道是他心底里的恐惧?玄天青的眸子一沉,手上便又紧了几分。

那她所看见的,又会是什么?蚕娘。

玄天青抬头对着金茧淡然开口:若你解了桑娘的蜃毒,我便既往不咎。

玄公子。

金茧里传来蚕娘的淡然回话:替夫人解毒自然不在话下。

不过,蚕娘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作者有话要说:某焰在研究怎么修改行间距。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改成这样就改不回去了。

呜呜呜。

大家这一章就讲究着这么看吧。

某焰烦恼的飘走~~  蜃毒?桑娘握着玄天青衣襟的手不由自主地紧了紧。

是因为这个,所以她才会错认?桑娘有些忐忑的回头,正迎上汴沧月平静的目光。

心里又是一惊。

这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玄天青的眼睛。

他抬眼看看汴沧月,后者的视线从桑娘的身上平静的挪移与他对视。

玄天青的眸子一沉。

他和桑娘在蜃气里,经历了什么?!蚕娘。

玄天青面无表情的开了口:你金蚕族与我狐族一向交好。

今日你犯下这样的事情,莫非不怕我狐族屠你全族?金茧里沉默了一下,传来蚕娘平静的回答:金蚕族既已逐我出族。

他们的死活自然无须蚕娘再费心。

玄公子只要答应蚕娘的要求,蚕娘自可保证令夫人安全无忧。

事到如今你以为你还有讨价还价的资本不成?玄天青的脸上逐渐泛起戾气,青色又开始出现在他的眼眸之中。

玄公子。

蚕娘轻笑:蚕娘的性命自然是掌握在各位的手中。

令夫人的毒蚕娘不解,想来玄公子也能迫我族人办到。

只是这平石镇上万人均中了我的蜃雾。

若我不除,便会如这般一动不动在自己的幻想中活活饿死。

玄公子想来是不在意他人的死活,令夫人难道也不在意?!桑娘大惊。

什么意思。

难道她桑府所有人的性命全掌握在这个女人手中?!桑娘抬头恳求的看着玄天青。

不要。

很小身为孤儿的她,是府里的王大娘一手带大的。

她就好比她的亲娘一样。

还有那些个一直陪伴她的人,不要让他们就这样被她牵连死去……今儿个你不救她的家人。

她日后不会怨恨于你么?蚕娘轻哧一声:你的真面目,咱们娇滴滴的夫人尚且不知呢……我应你便是。

玄天青脸若寒霜,淡然开口:狐族一诺千金。

今日我既开了口,应承你便是。

好。

金茧上的丝嗖嗖的从里抽掉,不过片刻时间,蚕娘便出现在了兰草叶之上。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

看了看下面的众人,微微一福身:蚕娘有礼了。

我金蚕族族人上古时期曾经织就一件霓裳羽衣。

蚕娘看看桑娘,微微一笑:族里传说此件羽衣在上万年前因了老祖宗打赌输给了你狐族的一位长辈。

后来长辈成了仙,便将它带往了天庭。

玄天青默然不语。

蚕娘笑笑:此件霓裳羽衣输给狐族之后,我金蚕族几万年来再无一人得成大道。

蚕娘在被驱逐出族之前,曾经偷进族里的禁地,才发现,原来此件羽衣乃是我金蚕族人飞仙的必须之物。

蚕娘修行几千年,清心寡欲,所为也不过一个得成大道。

桑当家的三题选亲之事本也让蚕娘觉着是个笑话罢了。

不成想狐族的公子竟然真的带着羽衣前来提亲。

蚕娘寻了这么多年,偶然得知这个消息,也是福分不是?还望玄公子成全蚕娘,自然感恩不尽。

好。

玄天青微抬手,嘴里轻念了几句什么,便见桑府后院一阵红光闪过,装着霓裳羽衣的木莲箱破窗而出,直向这边飞来,砰的一声落到玄天青的面前,箱身之上,红光明灭不定,仔细听,有隐隐的悦耳风铃之声。

蚕娘脸上掠过一丝喜色:玄公子果然爽快。

如此,你便先解了平石镇众人的蜃雾可好?玄天青淡然看看木莲箱,再抬头看着蚕娘,语气不知怎的变得有些慵懒。

这个自然。

蚕娘双手合十,双目微闭,念念有词。

缭绕在平石镇上空的灰色雾气随着蚕娘的念咒逐渐消散。

原本碧蓝的天空慢慢从雾气消散的缺口显露出来。

万道金灿灿的霞光瞬间穿透迷雾,平石镇又恢复了平时的样子。

玄天青怀抱桑娘,脚下微点跃上围墙。

桑府里那种暮沉沉的雾气也消失无踪。

府里的众人均晕倒在地,不过脸色如常,应是没有什么大碍。

带着你的羽衣速速离开此地。

玄天青没有回头,安抚的拍了拍桑娘:桑娘的毒我自会前去金蚕族找人解,顺便讨个公道!蚕娘闻言脸色一白,不过还是勉强笑着飘然落地,一手托起木莲箱:如此谢过玄公子了!桑娘看着蚕娘托着木莲箱的身影微微几晃,迅速消失在远处,有些担心的抬头。

玄天青轻叹一口气,放柔了语气:无妨。

中了蜃雾的人清醒之后不会记得发生过什么事情。

再过得一时三刻他们便会清醒。

你……放心便好。

星光满天。

蚕娘托着木箱一路急行。

冷冽的空气吸入胸腔里,让她的呼吸剧烈的疼痛。

她不敢停。

山道上两旁的树林在她飞速的急行中张牙舞爪,若狰狞的举手一般急速向后略过。

蚕娘几乎能听见木莲箱里轻微的心跳。

她急需找一个安全隐蔽的地方,让霓裳羽衣认主。

身后仿佛传来什么声音。

蚕娘猛地停住了脚步。

回头看时,身后只是墨沉沉的黑暗,没有丝毫异像。

蚕娘有些疑惑的眯了眯眼,随即脸色大变,握紧了木莲箱拔地而起,脚尖在树身一点,顿时飞掠而过。

身后的树林,极远的地方从地底传来隆隆的闷响声,仿若压在心头一般,让人喘不过起来。

随着这闷响,树林波浪一般震颤着上下起伏,转瞬之间便追到了蚕娘的身后。

两旁的树林顿时活了过来,灵巧柔韧的一扭,如手臂一般向着半空中掠过的蚕娘横扫而去。

蚕娘堪堪避过,手上的木莲箱却被粗大的树干扫到,选转着飞向天空。

蚕娘顾不得危险,猛地一抖身子,无数天蚕丝裹住扭动的树干将它们缠绕在一起,自己从树干的缝隙中直追而上。

木莲箱旋转着,里面的血色隐隐从木箱上莲花的花蕊里透出来。

心跳声逐渐变得清晰,带得木箱也跟着若心脏一般震颤。

夜空中横过一道矫捷的身影,微微一探手,在蚕娘之前截住了木箱。

汴沧月去势不减,一握到箱子顺势身子微偏。

猛地急坠而下,稳稳的踩到了被天蚕丝纠缠在一起的树网之上。

月幽兰。

蚕娘紧追过去,落到他的不远的地方:这霓裳羽衣于你并无甚特别,为何对我紧追不舍?!哦?汴沧月掂了掂手里的箱子,脸上浮起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没想到天蚕族不仅善于织锦蜃雾,连撒谎都是一等一的功夫。

蚕娘脸色又白了几分。

神情反而平静下来:蚕娘不明白汴公子在说什么。

汴沧月微偏头,凝神听了听,木莲箱里的心跳声缓慢平稳。

他微抬眼看着蚕娘:霓裳羽衣需滴血认主。

认主之后,想夺羽衣者必谋害其原主的性命方可成为其新的主人。

蚕娘走的这般着急,莫非是想寻个地方做法,让那天蚕蛊在桑娘的身上发作不成?蚕娘还以为桑娘是玄公子的娘子。

没想到与汴公子也关系非凡。

蚕娘的脸色越发的苍白,反而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夜空中有一道身影急追而至:金蚕蛊若非情动不可显。

汴公子能见到桑娘身上的蛊迹,可真值得人考量考量。

树枝微颤。

玄天青稳稳的落在其上,面无表情的看着蚕娘:解药。

解药?蚕娘哈哈大笑:玄公子莫非是开玩笑不成?蛊若能解,还能称之为蛊么?话音未落,蚕娘的脸上闪过一丝狠绝的表情,眼睛蓦然一凝,她的皮肤顿时冒出细小的金色纹路,迅速沿着身体表面扩大。

随着纹路的冒出蚕娘原本娇滴滴的身体也开始膨胀变形,从后颈处开裂,蹭的冒出了带着绒绒巨刺的触手,人类形象的身体随着触手的不断涌出被挤压着蠕动,逐渐缩为一团最终只剩一个模糊的线条印在凭空出现的巨大怪蚕的腹部。

这个怪蚕长五丈有余,浑身长满细长带着绒刺的触手,身体在尾部收缩变细变成一条针一样的长尾。

头部三分之二均是裂开的口器,口器的前方有一对弯曲的镰刀形巨颚,此刻正挥舞着向玄天青夹来。

竟然显了原身?玄天青飞身后退避开这一下袭击,岂料怪蚕的口中猛地喷出半透明的液体,液体连绵不断,遇风即凝结成丝,便向玄天青卷来。

与此同时,怪蚕针状的长尾猛然一凝,带着腥风便向汴沧月横刺而去。

巨大的兰草叶破土而出,挡住了长尾的一记猛刺。

同时沿着怪蚕的身体两侧,无数细小的藤蔓扭动着便向怪蚕的身体卷去。

怪蚕发出一声低沉的长鸣,身体表面金色的纹路突然变亮,紧跟着燃起了金红的火焰。

不过转瞬之间,便成了一条通体燃烧的金红色火蚕。

金蚕身体两侧的藤蔓被火焰一燎顿时枯萎死去,这边厢尾刺搅碎了兰草叶的阻挡在空中一凛,又急挥了过去。

汴沧月被迫的离开了原本站立的位置。

扭头看时,那边细细的天蚕丝粘在了玄天青的身上,牵绕着便在他身上急转,眼看便形成了一个茧的雏形。

玄天青反握住粘在他胳膊上的蚕丝,浑身猛然爆发出青白色的狐火,诡异的狐火瞬间将天蚕丝燎成飞灰。

顺着蚕丝来的方向迅速蔓延,剧烈的击进了金蚕的口器之中。

只听得金蚕一声悲鸣,尾刺也失了准头,狠狠插进汴沧月身旁的地里。

玄天青掸了掸袖口残余的一点飞灰。

纯青色的眸子紧紧盯着因为害怕而颤抖收缩的金蚕:霓裳羽衣岂是你这般卑劣的妖怪所能肖想之物?夜空中流动万长光华。

冰魄血刃仿佛感受到了金蚕血巨大吸引力,发出了阵阵低沉的嗡嗡铮鸣声。

玄天青勾起唇角:金蚕血。

可遇而不可求。

也算是你死得有点价值。

你答应不杀我的!金蚕突然口吐人言,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现了原形,蚕娘的声音嘶哑,剧烈的颤抖着:狐族上古时期发的誓言,一诺千金!你不怕么?哦?玄天青挥了挥冰魄血刃,淡然一笑:你不说我倒忘记了。

语毕抽身后退。

冷眼看着无数尖锐的草叶若利剑一般从地底破土而出,瞬间穿透了金蚕的身体。

汴沧月脸上仍是那抹云淡风清的笑:他答应不杀你。

我可没有。

昨儿个真奇怪。

王大娘摇摇头。

莫非真是年岁大了不成?好端端的竟然就在厨房门口睡着了。

唉,真是年岁不饶人了。

王大娘紧走两步,将刚刚沏好的茶端上凉亭。

亭子里公子爷正与来访的汴公子在下着棋。

王大娘放好茶,福了一福便转身后退。

这边厢玄天青淡淡的开了口:大娘。

夫人起了没有?王大娘赶紧停住了脚步:回公子爷的话,夫人已经起了。

嗯。

玄天青目光紧锁在棋盘之上,淡然挥手:你下去吧。

是。

等到王大娘胖胖的身影从东园的大门消失,玄天青执起一子缓缓落下:汴公子如何得知这金蚕蛊杀了下蛊之人便可解?在地府里待的时间长了。

见着因为各种不同原因死的人与妖,总比人间多些。

汴沧月淡笑,思考一下,缓缓也落下一子。

哦?玄天青修长的手指轻轻把玩着棋子,下了一记杀着:那桑娘身上的蛊迹,也是汴兄推测得出?汴沧月看了看棋盘,微笑摇头:汴某认输就是。

语毕轻推棋盘站了起来:蜃雾虽迷惑人神志,然而被迷之人神志中有相通之处。

换言之,汴某与桑娘所见,便是玄公子在蜃雾中所作之事。

反之亦然。

玄天青的手微微捏紧,唇角慢慢浮起一丝冰冷的笑:……受教了。

玄公子客气。

汴沧月作了个揖:既然桑当家的已然无事,汴某便告辞了。

好。

恕不远送。

玄天青身子不动。

汴沧月微微一笑,转身下了凉亭。

公子!王大娘几乎与出东园的汴沧月撞了个正着,赶紧福了福身,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公子!丝绸行会的人来报,郭尚书已经到了平石镇。

那白当家的不知去向,现在郭尚书正在丝绸行会大发雷霆,张三爷派人来,说速迎夫人和公子前去。

好。

你叫人备车便是。

让三爷的人回去回个话,我与夫人这便前行。

玄天青淡然起身,修长的手指微拈,无数细碎的黑色粉末从他掌间缓缓滑下。

是。

王大娘领了命速速的去了。

玄天青微微眯眼看着汴沧月消失的方向。

我所见便是你所做么?你留在平石镇,竟然为此?出门的时候,天色不知道怎的变了,天上乌云翻卷,地上风起云涌,闷雷滚滚从天边压来,眼瞅着一场大雨便近在眼前。

路上的商贩们顶着狂风在迅速收拾着自己的小摊,不多时街上的人便散得干干净净,空余马蹄踢踏踢踏在石板上撞击的声音。

玄天青伸手撩起车帘,淡然说了一声:要变天了。

便不再言语。

桑娘坐在马车的一角。

表面上看过去强自镇定,宽大的袍袖里正用力握着手绢绞着手指。

她不知道怎么面对玄天青。

要告诉他自己因为中了蜃雾将汴沧月错认为他的事么?如果他知道,他会怎么做?桑娘抬起眼角看玄天青一眼,他正静静的打量着车外。

桑娘低下头。

汴沧月说蜃雾能够勾起人的心里最恐惧和最渴望的东西。

那是不是代表她最渴望的,竟然是……桑娘。

突然从一旁传来的低沉嗓音让正低头沉思的桑娘一惊。

抬头玄天青不知何时靠了过来,斜撑着头倚在车厢上:想什么想得如此入神?……没……桑娘紧了紧手指。

要告诉他吗?如果说了,会是怎样的后果?!他会不会觉得她已经不贞。

她是不是已经不贞?!为夫在身边,还想着自己的事情。

玄天青伸出一根手指勾起桑娘的下巴,有些轻佻的笑笑:莫非我就对你这般的没有吸引力?桑娘接触到玄天青略带斜魅的眼神,心跳顿时变得不规则。

有些惊慌的想转头,却被他伸手扣住了下巴:桑娘。

他的声音不再那般轻佻,变得认真起来:你已经意识到了,为什么还要逃避?……天青……桑娘欲言又止,心里若刀煎火熬一般。

听见她的轻唤,玄天青眸子一沉,偏头便吻了下来。

桑娘的脑海里骤然闪过自己与汴沧月在蜃雾里的吻,几乎是下意识的偏头躲开。

玄天青顿时不动,车厢里的温度瞬间降至零点。

桑娘咬咬下唇,终于鼓起勇气决定坦白:天青,我……他的吻仿若野兽一般猛地掠夺,让她无从逃避,最终陷落。

玄天青伸出有力的手臂将桑娘紧紧拥入怀里。

这样的吻带着一丝让人几乎察觉不到的怒气。

他的手近乎粗暴的顺着她的衣摆探进,用力攫住了她的柔软,让她因为吃痛而忍不住一声抽息。

桑娘想开口,他便趁机攻入,掠夺她唇齿间的柔软。

突然之间所能接触到全是他强烈的气息。

这样的一个男人。

桑娘于是不再挣扎,任由他吻着,任由他的掌心贴着她的肌肤让她轻颤。

明知道不能长相厮守却还陷落,自己的心脆弱一如此?他的吻让她疼痛。

这样的疼痛顺着血液流进心深处,一点一滴的沉积。

她想解释。

玄天青微抬眼,看着桑娘逐渐迷惑的神情。

她想告诉他,她在蜃雾里发生了什么。

玄天青的吻顺着桑娘颈侧的动脉一路往下。

这样的接触与心里的认知让他觉得焦躁。

脑海里闪过在蜃雾之中他所见。

汴沧月那样拥着她,吻着她。

心里的怒火又有若风暴一般的爆发。

车厢里顿时充满剧烈的妖气。

她叫他天青。

这样的想法让玄天青眸子中狂怒的青色慢慢沉淀下来。

她想和他解释,她将他错认了么?玄天青眸子幽沉的看着怀抱里的身体。

什么丝绸行会。

什么郭政小儿。

于他何干?怀里的这个女人才是能入他眼的东西。

他不想再等。

他要她。

就是现在。

玄天青将衣衫不整地桑娘拥入怀中,仔细的替她整了整衣襟,挑起车帘对着外头的石头和昆子吩咐了一声:掉头,去瑞玉楼。

桑娘有些惊慌的抬头,握住自己的衣襟。

随即接触到他墨沉沉的眼。

那样的眼神顿时让她明了他想要什么。

手被他轻轻拂开,玄天青低头,在桑娘的脖子上吮吻出一个桃红色的印记:……桑娘,我想要你。

身子发软,大脑晕眩。

他的掌心带着让她承受不住的魔力。

是魅惑之术?桑娘抬眼,撞进的却是他纯黑的眸子。

玄天青垂了垂眼,大手下滑,轻轻抚过她修长的腿,让她不由得弓起了身子绷紧。

她无处可逃,也不想再逃。

车晃了一晃,停下了。

玄天青从桑娘柔软的肌肤中抬起头,嗓子里含着淡淡的不悦:昆子,为何停车?这可是桑府的马车?外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迎着风,他的声音有些破碎。

玄天青微皱眉头,拉起了桑娘,手指温柔的帮她整理衣衫。

漫不经心的开口,声音却在狂风中清晰可闻:不知兄台是何人?在下罗毕天。

乃平西将军的随身侍卫。

敢问这可是彩衣庄桑府的马车?桑娘震了一下。

探身撩起车帘。

只见外面的驿道上,整整齐齐的站着全身武装的军队,仿若一条长龙一般,队伍的尾端在入镇的城门处消失不见。

军队的前方,几匹高头大马。

喊话的正是一身戎装的罗毕天。

见着桑娘探身,罗毕天一愣,随即脸上闪过一丝惊喜,翻身下马猛地单膝跪下啪的一行礼:夫人!整个军队随着罗毕天的下跪整整齐齐的跪了下来,声音整齐划一:夫人!桑娘扶额,顿觉浑身无力。

正要开口,街道上传来急骤的马蹄声。

一匹通体枣红色的高头大马闯进了平石镇。

马上一个高大的男子,顾盼间不怒而威。

原本有若大理石一般的脸见到了桑娘,顿时融出一个微笑。

马尚在急奔只见,这男人已经脚下一点飞身离马,稳稳的落到马车前:桑娘。

玄天青微探身,与正欲上前的男子打个照面。

男子眼里原本的欣喜,期盼顿时一点一滴消失,转眼之间燃起熊熊怒火。

他顿住脚步,表情冷凝:这是谁?天青。

桑娘无力的开了口。

看看怒火滔天的男人和身后平静中透着丝丝冷意的玄天青:这是平西将军魏阳魏大人。

魏阳。

桑娘咬咬唇:这……是桑娘的相公,玄天青。

一道惊雷炸响,紧跟着豆大的雨点便噼里啪啦的砸了下来。

外面的天空黑沉沉的,不过正午时分的天气,竟然像是到了夜半。

丝绸行会的人迎进了玄天青和桑娘,行会的大厅里,张三爷第一次没有坐在正中间的主位上,而是挪到了左边桑娘以前落座的椅子上。

正中间的主位端坐着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

皮肤白皙,看过去仿若一个普通的读书人,浑身没有一丝一毫的商贾之气。

他的身上穿着朱红色的三品袍服。

此刻正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手上的玉斑指。

微垂的眼中隐藏着不耐。

桑娘的视线与三爷微触。

三爷几不可见的摇了摇头。

桑娘脚步微顿,随即浮起一丝笑容:不知郭尚书大驾光临,桑娘愚钝不识礼数,怠慢之处还望郭尚书海量包涵。

愚钝?郭政唇边浮过一丝冷笑:桑当家的可真是客气了。

全国谁个不知谁个不晓桑当家的生就一颗七窍玲珑心,手握大半个江南市场——愚钝?桑当家的未免也太过自谦了。

暴雨阵阵的大门外传来沉重的车碾与整齐的脚步声。

只听得一声口号。

猛然的呼应便如同炸响在众人的心头一般。

行会里的人顿时面面相觑。

正惊疑间门房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三……三爷……外面来了……一群兵……郭尚书脸色一沉,抬起了头。

只见他生就一双三角眼,里面闪过一丝阴冷的光:兵?还有将。

魏阳绕过长廊,同黑东生一道走了进来。

雨水顺着他身上兽行的浮雕花纹嘀嗒落到地上。

魏阳的视线扫过桑娘与玄天青,淡然落到郭政身上,抱了抱拳:郭尚书有礼了。

将军!郭政的脸上闪过一丝惊异。

随即堆起满脸的笑容站了起来回了个揖:还有黑大人。

不成想在这小小的平石镇竟然能见到两位同僚,实在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确实巧得很。

魏阳慢步上前,郭政赶紧侍立一旁。

罗毕天跟上前来接过魏阳解下带水的盔甲:不知郭大人怎的离了京城来到这个偏远小镇?皇上的意思。

郭政弓了弓身子,让魏阳在原本他的位置上坐下了:皇上说这些年江南丝织市场庞大,着小的前来查看查看。

黑东生,桑娘,玄天青分别落了座。

自有小厮奉上了茶。

魏阳的目光环视大厅一周,最后又落到了桑娘的身上,话却是对着郭政说的:哦,郭大人想来离京不久。

魏某在边关数月,不知皇上和鄙姐可好?皇上身体安康。

魏妃娘娘身子也还康健。

前儿个不久刚替皇上得了一个龙子。

现下还在调养中。

魏阳点了点头,视线挪到张三爷身上:这丝绸行会主事的人是谁?回将军大人的话,是老朽。

张三爷赶紧离了座,颤颤巍巍的回话。

魏阳打量他一番,点点头,温言相向:三爷请起。

魏阳曾听桑娘说起三爷的多般照顾。

有劳三爷了。

玄天青的脸色一沉。

三爷有些惊讶感激地看了满脸无力的桑娘一眼转身回魏阳的话:将军哪里的话,这都是老朽应该做的。

郭政看了看桑娘和玄天青,又看看魏阳:不知将军因何来此?寻着黑大人而来。

魏阳对着黑东生点点头,随即又看着张三爷:三爷。

我这一大帮子人,还要劳烦三爷寻个地方安顿。

将军的军队不如就在这行会里歇下吧。

张三爷作了个揖:行会里的人自会安排众位兵士们的生活起居。

至于将军大人……自然是回桑府歇下。

魏阳截过话头,目光冰冷的扫过沉着脸的玄天青,对着桑娘微微一笑:正好黑大人也在府上,魏阳还有事相商。

魏某与桑娘数年不见,自然也是要话话旧的。

玄天青眸子一沉。

一旁黑东生压住了他的手:将军能来府上小住,实在是黑某和天青的荣幸。

如此,带兵士们安顿下来,魏某便与黑大人同行可好?魏阳唇边掠过一丝几不可见的笑意,眼神淡淡的扫过黑东生压着玄天青的手,扭头对着桑娘柔声开了口:桑娘,魏阳此次前来,特意带了礼物,不知家里大娘身体可还安好?大娘若知将军如此记挂于她,必然感激涕零。

桑娘微微颔首。

魏阳微微沉了沉眼,随即淡然一笑:经年不见,桑娘也生分了。

桑娘垂头不语。

这边厢罗毕天随同丝绸行的人安排好了众将士,回来复命。

魏阳点点头:如此便起身吧。

慢。

郭政上前一步,拦着魏阳,行了一礼:既然将军在此,郭某还求将军还一个公道。

此话怎讲?魏阳挑了挑眉头,神情中掠过一丝不悦。

郭政抬头看了看玄天青一众人等:郭某义妹美蚕娘,数月前来到平石镇开了柔丝坊。

前儿个与桑当家等人在念桑楼吃酒。

后来念桑楼走水,数人均逃了出来,唯有敝妹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如何?魏阳扫了玄天青一眼。

郭政深深行了一礼:敝妹巧手天成,皇上御赐牌匾巧夺天工。

郭某怀疑有人嫉妒敝妹,因而谋害于她。

还请将军明察!哦?魏阳慢条斯理的抬起手腕,整了整袖口:依郭尚书所言,何人会对令妹下此毒手?郭政微微一震。

弯着腰不敢抬头。

迟疑了半晌,斟酌的开了口:郭政不敢妄言,还望将军下令,明察便是。

郭尚书的事情,本将军自然不会不理。

郭大人尽管放心。

魏阳笑笑,伸手扶起郭政:如此,此案交给黑大人便是。

本将军定将查明真相,还郭大人一个公道。

雷雨没有停歇,反而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天墨黑,整个平石镇所有的商铺都早早关了门。

家家户户都掌了灯。

桑府的大厅里,点亮了四方一百多盏壁灯,厅正中摆上了八仙桌,府里的丫环们轮番上着各式菜品。

玄天青默不作声的坐在墙边的藤椅上,把玩着手里的一方碧玉。

黑东生在厅里踱了踱步子,慢慢走到他身边坐下。

玄天青抬了抬眼:这将军的架子,还真不小。

朝堂上的人,又是皇亲国戚。

在所难免。

黑东生淡然回答。

看着桑娘撩开后院的帘子走了进来。

整个桑府均有长廊围绕连通。

雨下的虽然大,到没有影响到府里的人。

照这么下法,今年夏天淮河非得发大水不可。

桑娘掸了掸新换上的衣服。

玄天青抬眼,眸子一沉,顿然闪过一丝不悦:你打扮如此花枝招展做甚?花枝招展?桑娘看了看自己。

一如既往地发髻,金步摇,淡妆。

身上穿的也是素色的长裙,上面一件对襟淡紫色小褂。

不过平日的家常装束,哪里花枝招展了?!正厅厅侧的垂帘被人撩开。

罗毕天先一步出来,恭敬的拂着垂帘,后面魏阳换过衣裳来到厅中。

他脱下了盔甲与内衬的白色衣衫,换上了淡紫色滚着金边的长袍,束起了发冠,整理了胡子,竟然是一个气度非凡的轩昂男子。

其相貌与宫里的魏妃娘娘有七分相似,但并没有让他偏于女性化,反而在他身上糅合出一种介于粗旷与儒雅中的气质。

魏阳的眼睛分外深邃有神。

一进厅他的视线便落到了桑娘的身上,微微一怔。

她毕竟已为人妇,不再做当日少女的双髻,而盘起了长发。

只是没想到为人妇的她,竟是这般的温柔婉约。

魏阳心中一痛,不由得放柔了声音:桑娘,魏阳来到府上,叨扰了。

魏将军哪里的话。

桑娘垂了垂眼,再抬头时泛起一个温柔的笑容:大家也都累了一天了,入席吧。

魏将军请。

黑东生站起来,让出了席上的主位。

魏阳坐下了。

黑东生随之其后,然后是玄天青,桑娘。

罗毕天落座到魏阳的另一旁。

魏阳扫视了一圈桌上的饭菜,哑然失笑:难得桑娘还记得魏阳喜欢吃什么。

哪里的话。

桑娘微微一笑:魏将军这番话让大娘听见可该伤心了。

不是桑娘上心。

是大娘听说魏将军回来,特意亲自下厨做的。

正说话间,王大娘端着菜盘笑眯眯的从后面出来:魏将军,这是今年湖里新采的莲角,你尝尝鲜。

有劳大娘了。

魏阳抬头微笑:大娘可还喜欢魏阳送的礼物?哎呀。

王大娘喜滋滋的搓着手:将军记得大娘就是大娘莫大的福气了。

真是……你们慢慢吃,我再回去炒几个小菜。

玄天青看见这一幕,扫了桑娘一眼。

桑娘顿时低头,抓起桌上的水杯就喝。

玄天青淡然伸手按住了桑娘的手:娘子。

这是盥洗的水杯。

桑娘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讪讪的放下了水杯。

这都快开席了,丫环们怎的还不把盥洗的杯子收走。

害她一心虚差点丢人:我……簌簌口。

魏阳看着二人,脸上浮起一丝淡笑:玄兄不知是哪里人士?师出何门?竟然能够解了桑娘的三题选亲,实在是佩服。

在下颍州人士。

师从当今四品提刑吴大人。

那岂不是和黑大人是同门?魏阳转头对着黑东生微微颔首,黑东生抱拳行礼:回将军的话,正是。

果然是个人才。

魏阳眼睛里闪过一丝什么,太快了,让人琢磨不清:如此栋梁之材,为何没有同黑大人一般,向我朝廷效力?玄某闲云野鹤惯了,只想守着妻儿平平淡淡的过日子,没有大志,让魏将军见笑了。

玄天青温柔的看着桑娘。

魏阳脸色一凝,过了半晌方才轻轻吐了口气:菜都快凉了。

魏阳既然回到平石镇,大家也不用如此客气。

来,大家动手吧。

丫鬟掌了灯,对着桑娘福了一福,转身带上门下去了。

桑娘轻呼一口气,转身在梳妆台前坐下。

刚卸下头上的珠花与金步摇,便听见卧房的门轻轻被人敲响。

桑娘的手顿时一顿。

若是天青,便然是推门直入的。

现在虽然时间并不晚,可是天色昏暗,她已嫁为人妻,又独在卧房之内。

这个门,让她如何去开?桑娘。

外面响起魏阳淳厚的声音:我知你在房间里。

魏阳。

桑娘放下手中的金步摇:桑娘已嫁为人妻,岂可与你卧房私会?外面于是安静了下去。

房间里灯油清亮如水,细白的灯芯晃动着温暖的火焰。

桑娘静然默坐一动不动。

许久,魏阳的声音才又响了起来:他……对你可好?……天青对于桑娘,自是百般疼爱。

桑娘轻叹一声:多谢魏将军关心了。

桑娘。

卧房的门应声而开。

魏阳昂然立于门口,定定的看着她。

桑娘大惊起身:魏将军,你逾越了。

他疼爱你?魏阳英眉微皱:如此,为何你们东西两院的住着?你说你不想嫁与我害我,只想好好的过自己想要的日子。

我依你。

可是这样的日子,是你想要的么?魏将军!桑娘半转过身子:好与不好,桑娘既已嫁于他,自然生是他玄天青的人,死是他玄天青的鬼。

有劳魏将军费心!屋子里一瞬间安静了下去。

卧房的门被大风刮得啪啪拍打着墙壁。

外面带着腥气的雨点顺着风的轨迹卷进了房间,微微濡湿了青砖铺就的地面。

魏阳紧握双拳,又缓缓放开,倏的又紧握住。

正待上前,旁边传来了王大娘的声音:魏将军,您在这里?让老奴一顿好找。

……大娘。

魏阳见着王大娘,脸上的风暴慢慢平息下去,只是眼睛里还卷着尚未平息的怒火。

王大娘看看紧握着椅背站立的桑娘,再看看魏阳:魏将军,黑大人在南院摆下几杯水酒,就等着您过去小酌哪!……好。

魏阳转身,头也不回的下了楼。

等到他的脚步声远去了。

桑娘才仿若虚脱一般跌坐在木椅上。

王大娘看看四周,赶紧进了卧房,随手闭上房门:姑娘!你这可……这要让公子爷知道,可如何是好?他知道又如何?桑娘轻叹。

许许多多他们看的如此之重的东西,对于玄天青而言,又算得了什么?桑娘无力的扶住额头闭上了眼。

姑娘。

王大娘急得跺脚:您的身世要是被揭穿了,那可是杀身之祸!魏将军见你嫁了人,心里作何感想,咱们可没有办法揣摩。

他护了你这么久,这万一……大娘。

桑娘淡淡的开了口:魏阳的人品,桑娘信得过。

那公子爷呢?他要万一知道你是铢灭九族的遗孤,他……大娘。

桑娘柔柔开了口:就算我是前朝罪臣,天青也一样不会放在心上。

这些事,以后切忌再提起。

而今郭政来意不明,隔墙有耳,莫自乱阵脚。

王大娘轻叹一声,福了一福:姑娘。

公子爷在西院,让老身来请姑娘过去。

桑娘有些意外的抬头。

王大娘犹豫了一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大娘旦说无妨。

将军的事情。

姑娘还是与公子爷早些说清楚地好。

不要起了芥蒂,日后再想解释,可就难了。

这个……我自然省得。

谢大娘了。

桑娘淡然垂下了眼睛。

桑娘顺着长廊来到了西院。

仿佛自玄天青来到桑府之后,她便再未来过此地。

进了西院的大门,迎面便是宽阔的庭院,院中一方荷花叠叠的小湖。

此刻亭亭盖盖的荷叶正在雨点的撞击下不断的摇晃着。

湖水裸露的地方泛着一波一波的涟漪,倒映着岸上的灯火,只是破碎了,荡漾开去。

西院在那场大火之后一并翻修过了。

木色的小楼,雕花窗棂蒙着素白的窗纸。

那些个繁杂的浮饰都被玄天青去掉,淡雅,幽静。

走在此地,竟处处透露出一种纯男人的气息。

桑娘到了正厅大门前,对这随行的丫环挥了挥手,丫环行了一礼,便退去厢房侯着了。

桑娘呆立在门前,听大雨肆虐,竟然鼓不起勇气伸手推门。

大门吱呀一声由里打开。

玄天青淡然立于门内看着桑娘:怎的来了还在外面吹冷风?进来吧。

屋子中央放着一个青铜的壶炉。

冬日里是暖炉,此刻里面点着檀香。

屋子里于是淡然青烟缭绕。

玄天青在桌上沏了一壶热茶,抬眼看看桑娘:虽然夏日,这样的急雨冷风也容易让人着凉,过来喝杯热茶驱驱寒再说。

桑娘迟疑的看着玄天青,轻轻咬了咬嘴唇:……天青……我让黑东生引走魏阳。

玄天青截断了桑娘的话,低头轻轻涮着紫陶的茶杯,头也不抬:你们说了些什么话,做了些什么事,我自然一清二楚,你无须多言。

桑娘微微一惊。

玄天青抬眼扫过她,桃花眼中含着一丝淡然地不悦:他与你倒是旧识。

桑娘双手轻轻绞着手绢,轻咬下唇:我们……喝了它。

抬头,玄天青轻捏一杯清茶来到了她的面前。

桑娘刚要伸手接过茶杯,玄天青却一仰头自己喝下随即倾身吻住了她。

淡淡的苦涩滋味顺着他的舌尖传递过来。

桑娘的手抬起,又无力的放下轻轻拉着他的衣摆,玄天青微张着眼看着这个近在咫尺的女人,呼吸间便全是她的淡香,吸引着他往下掉落。

他微微离开了她的唇,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亲昵地蹭了蹭她的额头:记着你的相公是我,今生今世也只我一个就好。

心底深处有什么柔软的地方慢慢的泛起了些微的疼痛。

这样的体温,气息,怀抱,慢慢的让她开始眷恋了。

纠缠着纠缠着,就此放不开。

玄天青的脸又逐渐靠近,却突然在中途微微一凝。

原本温柔的眼睛里腾起了警觉地光,伸手猛地将桑娘一把揽进怀里一个转身:谁?西院的大门砰的一下被狂风吹开,忽闪个不停。

外面一道凌厉的闪电划破墨沉沉的夜空,隐约可见一个身影在密集的雨幕中一闪而过。

玄天青眸子一沉,正待上前去追,西院冲进来一群人,当先的便是魏阳与黑东生。

魏阳目光阴寒的扫过怀拥桑娘的玄天青:可有人来到此院?如何?玄天青微凝脸,浑身散发出冷然地气息,淡然看了魏阳一眼,转身对着黑东生。

黑东生收了刀:魏将军的房间失窃了。

魏阳的房间安排在桑府的北院。

北院同其他三院有所不同,是菱形布置。

左右厢房一是客房一是书房,后面是卧室。

中间的天井倒是同东南两院相同,垂柳处处,环湖而居。

这个季节湖上的睡莲如亭亭玉立的美人,倘佯在碧波之上。

大雨过后,夜空如洗。

空气仿佛也清新了许多。

桑府的北院长廊布上了兵卫,整个桑府外部也已经被魏阳所派来的士兵团团包围。

失窃的房间正是北院后部的卧房。

卧房陈设简单,一方雕花木床,一个衣柜一个屏风,窗台下两方木椅,再无他物。

雕花木床的床头放着一个齐膝高的紫木箱子。

箱子上用镏金盘着各种异兽的图案,看上去不大的画面气势却异常磅礴。

此刻这个紫木箱子大敞着,露出里面红丝绸的衬底。

衬底上有一个鸡蛋大小的圆形凹槽,仿若有什么东西曾经在此存放过。

魏阳脸色不善的站在窗边,看着黑东生和玄天青仔细查勘着房间。

王大娘陪着桑娘不安的守候在房间外面。

魏阳看了窗外一眼,对罗毕天耳语几句,罗毕天便行了个礼走了出来,对着桑娘一抱拳:夫人。

夜寒露重,您还是回房歇着吧。

无妨。

桑娘淡然扫了罗毕天一眼:罗副将,您以后还是称我桑当家的好。

夫人这个称呼,桑娘怕是无福消受了。

夫人……罗毕天欲言又止,终是行了个礼转身退回了房间。

魏阳脸色沉沉的听着外面的对话,倏的握紧了拳头:……黑大人,可有什么发现?回将军的话。

黑东生与玄天青对视一眼,谨慎的开了口:黑某并无甚特殊发现。

哦?魏阳意味深长的看着黑东生,低头沉吟一下,唤过了罗毕天:罗副将,你去请夫人和王大娘准备些宵夜,这忙乱了大半宿的,大家难免都饿了。

长廊上的兵卫和桑府外的士兵也都撤了吧。

左右已经如此,何必再这样大费周章?是!罗副将领命出去,客气的向桑娘传达了魏阳的话。

桑娘犹疑了片刻,终是和王大娘下去了。

外面一阵井然有序的调动。

片刻之后北院除了留下的三人便走了个干干净净。

魏阳看看外面,转身对着黑东生微微一笑:黑大人。

魏某与诸太师是忘年之交,又同为皇上办事,有些个事情,在朝堂虽为机密,魏某还是略知一二的。

黑某不知魏将军所谓何事?黑东生面无表情,镇定的开了口。

魏阳淡然一笑:黑将军乃是天赐奇才,异于我等常人。

这区区小案,黑大人又怎会毫无线索?若黑大人是有所顾忌,看在诸太师的份上,尽管对魏某放心,旦说无妨。

魏将军言重了。

黑东生双手抱拳行了一礼:敢问魏将军,这紫木箱里装的,是何物?魏阳微怔一下,随即轻笑,视线扫过玄天青:……原是魏某为心爱的女子准备的提亲之物。

玄天青面若凝霜,淡然不语。

魏阳笑笑看着黑东生:如何?黑某办事不力。

查不出什么线索。

黑东生啪的一声单膝跪地:请魏将军降罪!黑大人这是哪里的话。

魏阳的脸上闪过一丝阴霾,随即浮起一丝淡笑:日后此案还要劳烦黑大人,黑大人快请起。

如此,我们便先退下了。

魏将军早些休息。

黑东生起身抱了一拳,和玄天青一颔首,两人便一前一后出了北院。

等到北院的大门消失在长廊的拐角尽头,玄天青淡然看了黑东生一眼:你怎的不和他说实话?紫气内蕴,满室光华。

黑东生皱着眉头:他既不肯说,必是紧要之物——难不成给他一个杀你的借口?他若想杀我,欲加之罪,何患无词?玄天青冷笑:了不得先下手便是,何需惧他?你自然是屹然不惧。

黑东生轻哧一声,拂袖而去:你家娘子呢?玄天青微微一怔,沉了眼看着黑东生的背影。

是他多想了么?玄天青站了良久,唇角慢慢浮起一丝无可奈何的笑容,也罢,便陪着桑娘按着人间的规则玩便是了。

第二日一大早。

玄天青便叫起了桑娘,和黑东生乘马车出了门。

尚未到卯时,天还暮沉沉的,灰蓝中泛着一点鱼肚白。

不过准备做买卖的小贩们已经推着小木车上了街。

桑府的马车便夹在鱼贯而行的小贩中间,显得格格不入。

桑娘困意未去。

有些乏的揉了揉眼,看看外面:这是去哪里?天祥楼。

玄天青微笑着接过了话头,拉下桑娘的手:听说天祥楼新出了一种小吃。

总想着带你去尝尝鲜。

正好今儿个黑东生也有兴致,便一并去了。

吃小吃?用的着这么一大早吗?桑娘有些困惑。

大街上很安静,平石镇还带着夜里浓厚的睡意呢——这么一大早,天祥楼开门了吗?马车到了前门大街。

一路行来,商铺都还紧闭着大门。

不过天祥楼倒真的已经开门做生意。

三人下了车,天祥楼大厅的主事远远看着桑娘便满脸堆笑的迎了上来:哎呀这不是桑当家吗?好久不见,桑当家今儿个怎的这样早?来尝尝你们新出的小吃。

玄天青信步拾级而上,主事赶紧的跟了上来一叠声的吩咐小二:厨房的炉子火起了吧?师傅上蒸笼没有?贵客到,让他们手脚麻溜点儿。

小二脆生生的应着去了。

三人到了二楼,找了个临街的位置坐下。

这厢天色又亮了些,小二上了茶,桑娘便替玄天青和黑东生斟上:这做生意的都讲个好彩头。

看刚才主事说的,起火是生意红火,蒸笼是蒸蒸日上。

便是我们彩衣庄,早上开门的时候也要说句福气临门,就盼着能把财神招到自个儿家里。

娘子可是醒了?玄天青微笑着看着桑娘,打趣了句:刚才还不知何人在马车里睁不开眼呢。

黑东生闻言淡淡一笑,因为时候尚早,天祥楼里只有他们一桌客人。

整个二楼显得空空荡荡冷冷清清。

小二上了糕点,说了声各位慢用便下楼去了。

桑娘探头看了看盘子里的食物,微皱眉头:这也没什么新鲜,不过是佛手卷罢了,怎的非让人一大早上这里吃不可?桑娘。

玄天青替桑娘挟了一个佛手卷放到她面前的盘子里:你可听过紫气东来?……何解?紫气东来三万里,圣人西行经此地,青牛驾车载老翁,藏形匿迹混元气。

玄天青微微一笑:说的是西周王朝的贤大夫尹公文在函谷关旁结草为庐夜观天象,见着东方紫云聚集,长达三万里,形状犹如飞龙,由东向西滚滚而来,知有圣人出现,后来苦候遇着老子之事。

黑东生紧紧地盯着围栏外面,也不动食物,只是淡淡的喝着茶水。

传说便是传说罢了。

玄天青漫不经心的看一眼楼外,:不过某些至宝也会有祥和的紫气。

这样的宝物都是历经上万年,吸日月精华,方才会蕴含这样天地的精气。

于凡人只是财富,于我们却是修道的力助。

这样的宝物所含的精气对我们而言便如商贾见着了金银珠宝一般。

玄天青的眼里漾着温柔的笑意:至宝无缘得见,见着便是福分,想方设法也是要占为己有的。

你见过?桑娘咽下嘴里的食物,好奇的看着玄天青。

玄天青哑然失笑:天青不过活了一千来年,哪有这样的福缘。

不过托你的福。

我们快要见着了。

桑娘似懂非懂。

正疑惑间,只听见黑东生低低的说了一声:来了!桑娘抬头,旦见极远的天边,从灰蓝色的天幕里隐隐透出一缕烟雾般的淡淡紫色,仿若有生命力一般流动,轮廓逐渐清晰,乃是一条昂首欲飞的巨龙。

巨龙昂首伸出怒爪,气势磅礴的身影在天幕上清晰的出现,不过一瞬又消失无踪,仿若只是一场幻境。

玄天青与黑东生对视一眼,眼底满是惊疑之色。

怎的了?桑娘不解。

但见二人凝着脸唤过小二结了银子便下了楼上了马车,玄天青对着石头沉沉的吩咐了一句:速速回府!便不再多言。

天青……桑娘有些担心的轻扯他的衣袖。

玄天青于是转过了头,安抚的轻轻拍了拍桑娘的手背:娘子放心。

无甚大事。

方才看见的,是什么?那条紫色巨龙还震撼的印在桑娘的脑海里。

那一瞬间的威压气势,仿若天地间唯他独尊,世间一切介为沙砾。

玄天青沉吟一下,笑笑:魏阳失窃的,怕就是这样一个至宝。

桑娘一惊。

玄天青拍了拍她的手:这样的宝物,偷它的人必然会想尽一切办法压制它的精气。

可是至宝就是至宝。

每日日出前的一时三刻。

至宝里的紫气乃是最为旺盛的时候,必然穿透压制它的法宝直达云霄,在天空出现巨龙的身影——我们也是听说,今儿个才是第一次有缘得见。

魏将军不是去了西南蛮荒小国数年?黑东生开了口:他平定了那边的叛乱,收复了邻近数十个失城,迫得小国的国主不得不向我主臣服。

听说西南小国的国主为表臣服向我主奉上了一件国宝。

怕就是这样东西了。

失了贡物,他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玄天青冷哧一声,眼里闪过一丝冷光:就不知他那身为宠妃的姐姐,能不能保住他的性命。

天青。

桑娘神色一变,眼里掠过一丝焦急:你所言可真?真。

玄天青垂了头看着桑娘:如何?桑娘咬咬下唇:魏阳在桑府失了这件宝物,只怕我们也脱不了干系……天青,你……帮他可好?!车厢里沉默了下去。

黑东生看看玄天青一撩车帘去了外面与石头同坐。

玄天青脸色阴寒,冷然看着桑娘:我自有办法保证桑府平安无事。

娘子多虑了。

天青……桑娘焦急地想开口,被玄天青截断了话头:娘子,为夫已然告诉你。

这样的宝物对我们可遇而不可得。

无缘得见,见着便是福分,想方设法也是要占为己有的。

你还不明白?那魏阳怎么办?他岂不是会因了这个而……桑娘。

玄天青眼睛一冷,微倾身将桑娘困在了他与车壁之间:我曾经提醒过你,记着你的相公是我,今生今世也只我一个。

明否?这样的他身上散发着阴冷的气息,她从未曾得见。

他微垂的眼睛定定的看着她,面无表情。

这一瞬间他们明明靠的如此之近,为何她却觉着如此之远?!桑娘鼓鼓勇气,正色道:天青。

魏阳于桑娘有救命之恩。

桑娘别无他意,便当还他一条性命。

从此以后,两不相欠。

车厢里充斥的冷意逐渐退淡消失。

玄天青看了桑娘半晌,突然破开一个微笑:……好。

玄天青转了头不再看桑娘,伸手撩开车帘,马车正行进在去桑府的必经之路上,眼瞅着外围墙的青砖黑檐便慢慢冒出了头。

桑娘绞绞手指:天青,你和黑大人可知那至宝现在何处?初时不知。

现下可知了。

马车得得的跑进了桑府前的大路,天色已经大亮,府里的下人们正在大门前用长杆将灯笼挑下来灭烛火。

玄天青半转过身子对着桑娘淡然一笑:就在我们府里呢,娘子。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某日火焰在家里切菜,切到一半突然发飚大喊:啊~~我不要干活了~~为什么我每天又要码字又要干家务活?我要反抗我要起义~~超人(注:火焰家相公)悠哉哉冒了出来:那你想要怎么样?火焰:我……我罢工!明天我不写文了!超人:那简单,你不写我帮你写就是。

火焰立马竖起耳朵,小心的藏起尾巴:你写?你怎么写?超人:简单。

那,首先桑娘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被黑狗狗强暴了。

(火焰:囧)然后狐狸很生气,就去找黑狗狗决斗。

谁知道打不过他。

狐狸一怒之下就去找汴草草帮忙。

汴草草就说,帮你也可以。

桑娘让我睡一觉。

(火焰:囧囧囧囧囧)狐狸那个气啊。

不过没办法啊,为了报仇就让汴草草睡了。

于是打败了黑大狗报了仇。

可是不久之后桑娘突然发现自己怀孕了。

恩,这时候就需要我们有奖竞猜:孩子到底是谁的呢?火焰被雷得风中凌乱,又在雷电交加中获得永生。

乖乖的做饭去了~~~  桑娘,玄天青,黑东生下了马车进了府,刚进大门便看见院子里满满实在全是人,小厮佣仆们手上都拿着木棒和锹,东一下西一下的在地上打个不停,那些个丫鬟们全都跑上了二楼,在回廊上居高临下对着下面指指点点。

王大娘的高嗓门正在那喊着:哎哟喂,老李你看准了打,快快撵过去,老吴快快,爬上你腿了 ~~这是干嘛呢。

怎的出去了一下回来府里就乱了套?桑娘眉头一皱一撂裙下摆率先进了院子:一大早的,咋唬什么?!夫人!院子里的人们见着桑娘都停下了手上的活计,整整齐齐的一转身对着桑娘行了一礼,随即又你推我我搡你的弯腰打地去了。

桑娘一愣,低头看时才发现从内院潮水一样往外涌着黑压压的蜚蠊,哗哗的挤挤麻麻,随便一踩都是满满的一脚,直踩得朱红色的外壳四分五裂,迸出里面白色的内脏来。

桑娘顿时一阵恶心,只觉胸口一阵翻江倒海,情不自禁便退了两步,捂着嘴几欲吐了出来。

旁边伸过来一只大手拦腰扶住了桑娘。

桑娘抬头,却撞进魏阳情绪复杂的眸子中去。

不过是轻轻一碰。

待到桑娘站稳了步子魏阳便放开了手,外面罗毕天蹭蹭的从玄天青和黑东生的身后跑了上来:将军!如何?魏阳与玄天青冷冷的对视一眼,目光转到了罗毕天的身上。

罗毕天神情凝重:回将军的话。

从卯时三刻起,平石镇家家户户都出现了这样的虫灾。

现在那些个人手不够的人家家里已经被虫子占满,现在人都被逼得出了院子。

我已经吩咐下去所有的兵卫们都去采了香樟树枝在镇子各处点上了驱虫。

虫灾?黑东生走到长廊边上。

那些四处乱爬的虫子在玄天青与黑东生进府之后便水流一般倒退,全挤在了院子中央。

黑东生看着满地的蜚蠊,沉思了一下:若是蝗虫倒还可以理解,这……黑大人也不明白?魏阳看着黑东生。

黑东生转身行了一礼:回将军的话,黑某未曾见过这样的异相。

魏阳轻轻的哼了一声,显是不相信黑东生的话。

转头看着罗毕天:平石镇家家户户可都是蜚蠊满屋?回将军的话,正是。

正说话间,外面踢踢踏踏跑进来一个小兵。

啪的一声单膝跪地:将军!香樟树对驱虫并无甚作用,现在外面虫子已经泛滥!魏阳不再多说一句,迈着大步出了桑府。

桑娘不解的靠着走上来的玄天青,他们出门的时候明明没有事情的啊?怎的突然之间就发生了这样大的变故?莫非……与那至宝有关?!玄天青拥着桑娘快行几步跟上了魏阳,走到外面的街道上,初时并未明白那些铺天盖地的东西是什么,厚重的淹没了街道与城墙,随即看清了是一个一个蠕动的朱红色小点,挥舞着触须和节状肢,惊慌失措的到处乱爬着。

空气中充满了让人头皮发麻的沙沙的声音。

魏阳见着这阵势,脸色顿时变了:驱虫之术?说话间但见那些不知从何处冒出的蜚蠊如波浪般一潮一潮涌出来。

原本拇指大小的身体不知为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变形,原本的节状肢长出了尖锐的利刺,口器附近更是长出了若獠牙般的尖鳌。

老百姓们见着这症状啊啊大叫着开始后退。

虫子们持续的震动着腹部,蓦的从背后伸展出透明的翼翅,飞扑而起,竟然暴起伤人。

虫幕包裹住一个人,不过片刻之间便只剩下一具犹挥舞着四肢的白骨,颓然倒地落入虫海之中,转瞬又被淹没。

听将军所言,仿佛对这虫灾的来龙去脉甚是了解?玄天青冷然看着外面残决人寰的场面,用力搂紧了桑娘让她将头埋在他的怀里。

她的身体轻微的颤抖,显是被吓坏了。

虫子如潮水般蔓延而过,偏偏避开了桑府门前这一尺三分地。

却又呈包围之势将桑府团团围住,喀喇喀喇的磨着尖鳌,紧盯着门前的众人。

魏阳不答,沉声唤过罗毕天,吩咐他去北院将房间里他的包裹取来。

黑东生上前抱拳行礼:魏将军,此时凶险。

若再无甚有效的驱虫方法,只怕整个平石镇的人都要葬身虫腹。

还望魏将军以诚待之,黑某必将竭尽全力协助魏将军。

桑府内部的蜚蠊在玄天青与黑东生回府之后,便惊慌四散,逃逸个干干净净。

府里一时半会倒是安全的。

玄天青命人锁了大门,罗毕天便飞身翻越围墙去了。

魏阳看看罗毕天的身影,淡然开了口:想来黑大人也知魏某这几年去了何地。

黑某不敢妄自揣测将军的行程。

黑东生看着府前的虫海。

此刻触目所及,密密麻麻全是不断挥舞的触角与尖鳌,油腻腻的朱红色壳状身体互相之间挤压着,重叠着,造成一种视觉上的极度混乱。

黑东生于是收回了目光。

魏阳唇边浮起一丝冷笑:魏某应皇上的密令,前往西南蛮荒小国寻找一样东西。

据说此物有让人长生不老的神奇之能。

魏某有幸,于铎铎国的国主手中得到了这样宝物。

魏阳看了黑东生和玄天青一眼:此物名叫泪石。

据说是上古时期神鸟毕方的眼泪凝结而成。

传闻毕方乃是烈火凝结而成的鸟,其泪水珍贵无比。

魏某得了此样宝物之后,铎铎国的国师忠告魏某。

怀壁其罪。

魏阳话锋一转:那西南蛮荒小国精于巫蛊之术,善于驱虫驭兽。

只怕这场天灾是不服宝物被夺之人下的手。

说话间罗毕天去而复返,将手上一个深蓝色的包裹交于魏阳手上。

那包裹的外布是一种泛着荧光的幽蓝,不知怎的便让人联想到了巨毒。

魏阳谨慎的接过包裹:离开铎铎国前,我去拜访了深山里的一位老巫师,得到了这个蟾尊。

魏阳慢慢解开包裹,外面密密麻麻的蜚蠊仿佛感受到了有什么天敌即将出现,顿时变得慌乱起来,迅速的蠕动起来,却因为数量过多而动弹不得。

玄天青与黑东生对视一眼,视线都落到了魏阳手上的包裹上。

外面的蒙布解开之后,里面是一个柚子大小的灰色石球,表面仿佛还带着泥土和灰尘,灰蒙蒙的并不惹人眼。

然而那些个虫子动作却越发的剧烈了,都鼓起了肚子,不断的震动着背上的翼翅,一时之间,铺天盖地的全是沉闷的嗡嗡声。

魏阳托着石球,高高举起,虫子们顿时发了狂,前面的虫子竟然突然之间互相吞噬起来,场面惨不忍睹。

魏阳轻轻念了一句什么,石球脱手而落,明明很重的球偏偏轻缓的落于地面上,毫无生息。

石球与地面仿若有磁性,一接触便牢牢吸附纹丝不动。

从石球内部传来啪的一声轻响,紧接着表面出现了细密的皲裂裂纹,蛛网一般的裂纹迅速连接扩展,灰色的石球表面很快便化为一股湮粉随风飘荡开去。

天地一瞬间仿若变得沉重,整个大地寂静无声。

灰色的表面去除后,露出里面若卵一般的琥珀状透明凝脂,里面包裹着一个拳头大小的火红色三足蟾蜍。

所有的蜚蠊都停止了动作,收了翼翅匍匐于原地一动不动。

三足火蟾?玄天青眼神冷了下来,桑娘想抬头看,被玄天青紧紧摁住不让她抬起头来:不要看。

透明的卵里火蟾原本蒙着一层半透明眼膜的大眼睛突然睁开,迸射出聂人的光芒来,便见那虫海如遭遇了巨浪一般,发出尖锐的鸣叫声,直要震破人的耳膜刺进人的心里去。

所有的虫子犹如鞭炮一般一个一个从腹部炸开,不过顷刻之间便死了个干干净净,平石镇顿时被虫尸所覆盖。

魏阳眼明手快,待到喧嚣过后拿起那方有蓝色的布匹猛地罩在了卵上,充斥在天地间的强大气场猛地一顿便消失。

这样突然的消失仿若从人的身体里抽去了无数的力气,直让人觉得空落落的没有了着力之处。

魏阳托起布匹包裹的卵,脸色青白,匆匆便退往内院。

黑东生看了一眼玄天青,紧随其后去了。

平石镇躲过一难的人们在鱼涌而出的军队帮助下,开始清理虫尸。

玄天青放开了桑娘,目光沉沉的看着魏阳消失的方向:……桑娘,你与这魏阳,是如何相识的?桑娘十一年前落难于一个荒山破庙,恰逢当时带兵经过的魏将军,随即可怜桑娘,收留我在他身边。

天青,魏阳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无。

玄天青低头对着桑娘微微一笑:让府里的下人们出来帮着清理虫尸吧。

语毕贴近桑娘的耳后:今天晚上,为夫带你看一场好戏。

月半央。

夜空呈现一种冰冷的蓝。

天上有厚重的乌云,流动着遮挡住月光,让下面的大地也跟着忽明忽暗。

有风轻轻刮过,刮得树叶簌簌作响。

平石镇在军队的协助下已经清理完了白天堆积如山的虫尸。

按照魏阳的吩咐,在镇外找了个地方挖坑深埋。

因了白日的事情,这个夜晚在平石镇来得仿佛格外的早。

所有的商铺都提前打了烊,便是寻常人家也早早的闭了门熄了灯。

站在高处放眼望去,不过酉时刚过,大半个镇子竟然都是暗沉沉的。

桑府里东院桑娘的卧房早早就熄了灯。

今儿个晚上桑娘吩咐王大娘亲自替她守夜。

虽然揣摸不透主子的心思,不过王大娘也没有什么怨言。

卷上自己的被褥便去了外间的卧房睡下了。

熄灯后不久,便听见卧房里隐隐传来了王大娘标准的鼾声,时高时低时大时小。

玄天青抬头看了眼卧房,又低头看看自己怀里的女人。

刚刚才从后窗里将她偷了出来:这样你也能睡着?习惯了。

桑娘有些微赧。

脚一着地便想推开他。

岂料玄天青并不放开。

反而揽紧了在她腰间的大手:今儿个晚上,你可不能离开我寸步。

桑娘不解的抬头,玄天青微微一笑:隐身术。

桑府的北院,依然灯火通明。

魏阳在院子里设了重兵把守。

三步一哨五步一岗。

却又安静得仿佛没有人存在。

玄天青带了桑娘悄无声息的落到西厢房的顶上,伸手揭开两片青瓦。

露出一个拳头大小的洞来。

下面的房间里点着油灯,魏阳穿了常服闭眼斜靠在躺椅上,旁边罗毕天小心的伺立在一旁,手上端着一个细颈青花瓷瓶。

瓷瓶用蜡封了,上面一个红绸包着的软木塞。

屋子里同样安静无声,只有灯芯燃烧时发出的哔哔剥剥的声音。

魏阳的脸色依然青白,嘴唇有些发紫。

过了许久,才听见他轻轻叹息一声:……拿来吧。

是。

罗毕天打开了瓷瓶的塞子,往魏阳平伸的手掌里倒了两颗晶莹剔透的药丸。

魏阳就着水服下了。

罗毕天忧心忡忡地看着魏阳:将军。

当日里铎铎国老巫师的话而今已经一一应验。

这蟾尊反噬之力如此强大,末将只怕将军的身体抗不住啊。

现而今,抗得住得抗,抗不住也得抗。

魏阳微睁开眼:平石镇今儿个的虫灾,还不知那郭政小儿会如何借题发挥,若泪石失窃一事若再张扬出去,这京城不回也罢了。

将军。

罗毕天欲言又止。

魏阳淡然开口:旦说无妨。

是!罗毕天行了一礼:将军今日将泪石的事情告诉黑大人与玄公子,似有不妥。

不妥?魏阳冷笑一声:你以为黑东生是什么人。

那日他来了房间就已知失窃的是何物。

至于那玄天青,他既与黑东生是同门,想来也不是什么普通人。

与其瞒不住,还不如示之以诚。

桑娘微微垂眼。

旁边玄天青眨了眨他的桃花眼,飘过来一个眼神。

只听得下面魏阳继续说道:而今事事还需依赖黑东生。

等到回京之前,再想办法处置他二人便是。

是。

罗毕天恭恭敬敬的应了一声。

桑娘只觉心中一寒。

处置。

怎么处置?如何处置?!正觉寒心间,厢房的外有卫兵报了一声:禀告将军大人!郭尚书求见!身旁传来轻微的衣阙飘动声。

玄天青漫不经心的抬头,只见汴沧月与黑东生轻轻落到身旁。

桑娘与汴沧月一照面,心里没来由的一跳,有些慌乱的低下了头。

玄天青淡然一笑:你们怎么来了?难道就让你自己看好戏?黑东生笑笑坐到他身旁:我找汴兄来的。

怕今晚你我撑不住。

汴沧月淡然看了桑娘一眼,在玄天青身边蹲下,伸手在一旁又揭开了一片青瓦。

只见下面罗毕天托着青色的小瓷瓶回避到了里间,魏阳整了整衣冠。

兵卫便领着郭政走了进来:参见将军!郭尚书太客气了。

魏阳微微起了起身子:郭大人快请坐。

谢将军!郭政起了身走到一旁的八仙椅上坐下。

魏阳微笑着开了口:未知郭大人漏夜拜访有何急事?将军!郭政拱了拱手:郭某今夜前来,乃是卖给将军一个人情。

哦?魏阳抬起了眼睛:魏某不知郭大人想卖的是一个怎样的人情?将军。

郭政脸上带着一丝冷意的笑容:想来将军也知,诸太师与薛丞相一向意见相左。

丞相大人意欲在我边城与突厥重开通商一事诸太师更是极力反对。

将军乃是朝堂上的重臣,魏妃娘娘的亲弟。

若有将军相助薛丞相……魏阳抬起眼角看着满脸假笑的郭政:郭大人言重了。

薛大人贵为一国丞相,魏某自当相助才是。

何来如此一说?郭政低了低头:实不相瞒魏将军。

郭某的义妹美蚕娘……实非普通人。

此次蚕娘前来平石镇开丝绸庄,也是皇上的意思。

郭某妄自揣测,罗副将与众将士均称桑当家的为夫人,此事干系桑当家的安危,魏将军不会不理才是。

魏阳本已闭了眼靠着躺椅把玩手上的玉斑指,闻言一顿:……说。

郭某义妹美蚕娘曾经提过,桑当家现下的夫君玄天青……乃是一尾妖狐。

郭政说着悲从心来:不知是否我那可怜的妹妹知道了这个秘密,才……郭某恐怕桑当家的也是受了妖狐的迷惑,替将军大人不值啊!黑东生微微皱起了眉头,与玄天青对视一眼,轻轻开了口:他所谓何来?泪石用寻常物件带不走。

泪石紫气光华难掩,若非镇住它的宝箱,泪石过于充沛的灵气会让他受不住而气脉尽断。

汴沧月头也不抬接过了话头:想来当日他取到泪石之后就发现了这一点。

他求的,应该是铎铎国封住泪石的宝箱。

当日他怎的不取宝箱?桑娘不解。

汴沧月闻言抬头微微一笑:他并非不想带走,装泪石的宝箱上下了血咒。

若不杀了魏将军,宝箱不能挪动半分。

他才寻了个法子将泪石压制在了桑府。

当日若非黑大人与魏将军恰好正在小酌,只怕已经性命不保。

汴沧月轻轻摇了摇头:他想得倒也周到。

先取泪石,造成一个失窃的假象。

再借故回来于桑府之中杀了魏将军与郭尚书。

朝廷上两员大臣丧命于此,你桑府自然是牵连其内,与你桑府来往密切的黑大人也就脱不了干系。

汴沧月笑了笑:再取宝物离开,岂非一石二鸟之计?那日虫灾也是他想乱人耳目,趁机进府取泪石吧?玄天青冷哧一声:没成想魏阳却有压制虫海的法子。

他想要泪石自然是真。

汴沧月淡然扫过玄天青:那日我于念桑楼顶见着了紫气东来,便知平石镇有异。

赶去桑府的途中,便遇着了那场虫灾。

汴某未免引人注目,避往镇外的桃林。

岂知在半山腰见着了此人匆匆而下。

桑娘。

汴沧月平静的看着桑娘:无论他初时来意如何,而今的郭政郭大人,可不是人了。

桑娘大惊,只听得下面一声怒吼。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灰蓝色的雾气包裹住了桑府的北院。

院子里那些个守卫们的身形逐渐从雾气中淡化消失。

整个院子空空荡荡的,唯有雾气如絮纠缠。

厢房的木门砰的一声破了,魏阳从屋子里冲了出来,一个翻身在地上滚过,手一探,抽出自己的大刀,站起对着屋子里怒目而视:郭政!你想做甚?!魏将军。

郭政慢慢的跺出了屋子,慢条斯理的挽了挽自己的袖口:都说平西将军英勇无匹,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

郭政抬起眼角阴冷的看了魏阳一眼:真是高估你了。

魏阳怒眉一竖,双刀一抖,迈起虎步便向郭政砍了过去。

却见刀身即将沾到郭政衣阙的时候他的身子一闪,转瞬间便出现在了魏阳身后一丈开外。

魏阳一惊转身。

郭政掸了掸衣上的浮尘:魏将军。

当日你在铎铎国大开杀戒的时候,可曾想过有今日?将军!罗毕天从屋子里冲了出来,手上抱着那个蓝色布匹包裹的蟾尊,猛地扔给了魏阳:接着!魏阳伸手接过蟾尊,大手一挥扯掉了表面幽蓝的包布,露出里面半透明的卵。

郭政面无表情:魏将军。

想来当日巫师也曾经转告于你。

泪石是我铎铎国的镇国之宝。

你妄自取走,必有杀身之祸。

你为了应付我铎铎国的驱虫之法,又于神庙里偷走了蟾尊。

你以为这蟾尊能保你一世么?!你到底是何人?魏阳镇定下来,五只手指捏紧了卵,渐渐透过那凝脂,融入卵中去:意欲如何?魏将军。

肉体凡胎,若是与这蟾尊融为一体,就算今日你能够勉强撑过他的追杀,不日之后也必然爆体而亡。

黑东生说着话,从屋顶一跃而下。

紧随其后是汴沧月与搂着桑娘的玄天青。

黑大人?魏阳略显惊讶,视线扫过黑东生身后的人:……桑娘?郭政见着众人。

原本洋洋自得的脸上闪过一丝凝重与惧意,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

你若想要宝物,取了离开便是。

玄天青漫不经心的看着郭政:怎的偏偏要找我桑府的麻烦?郭政看着玄天青,眼里射出怨毒的神情来:玄天青,若非你,蚕娘又如何能死得如此之惨?!她心怀不轨,技不如人。

杀了也便杀了。

玄天青冷然回答。

郭政闻言凄厉的冷笑几声:好,好。

我倒想知道。

若我杀了你怀里的那个女人,你还能否如现在这般毫不在意!有本事,你来杀就是。

玄天青傲然一笑。

将军小心!罗毕天惊呼一声。

说话间,魏阳的身后的土地里不知不觉钻出一个巨大的蝎尾。

末端的尖刺闪着如那蓝色布匹一半的幽蓝寒光,便向魏阳刺来。

魏阳就地一滚堪堪避过,蝎尾狠狠扎进院子中央的地板里,扎得碎石飞扬。

郭政清啸一声,腾身而起。

灰蓝色的雾气越发浓厚,黑东生伸手,狼牙刀一横:此处危险,魏将军与罗副将还请避于汴公子身后!蝎尾挣脱地板,带着飞石又向魏阳卷去。

黑东生一个前冲横在魏阳身前,狼牙刀砰的一声挡住了蝎尾。

蝎尾末端的尖刺竟然一拧,如鞭般缠上狼牙刀的刀身,袭向黑东生。

黑东生眸子一凝,狼牙刀往下一沉,刀尖向下往外用力一抽,只见火星四溅,那蝎尾竟然没有被伤着分毫。

郭政的眼睛此时已经变作幽绿色,他的身体在半空中以常人不可能达到的姿态痛苦的扭曲着。

他赫赫的叫着,扒掉了自己身上的衣裳,只见他的身体两侧鼓起了若干的大包,忽大忽小的收缩着,撑得皮肤几欲破裂。

玄天青放开了桑娘,轻轻在她耳边说了一句:不要离开汴沧月。

脚下一点,冰魄血刃一声铮鸣出现在手中,半空中划过一道血光,便向郭政劈去。

冰魄血刃近身的霎那,郭政的身体里猛地伸出一只利爪,钳住了刀的来势。

猛然间,只听得噗噗几声轻响,郭政身体两侧的大包全部裂开,每裂开一个大包,便伸出一只挥舞的利爪。

他的身体被扭曲拉长破裂,不过片刻之间变化作一只巨大的,带有蝎尾闪着荧光的五彩蜈蚣。

蜈蚣嘴一张,冲着玄天青喷出一口黑气。

玄天青身子后仰,脚尖在蜈蚣的腹部猛力一蹬,在空中翻了两个筋斗便落了地。

蜈蚣还在半空中缓缓伸展着身体,一时间耳朵里只能听见咔咔的外壳与骨节拉长的声音。

天空中乌云蔽月。

半空中,巨大的蜈蚣终于完全伸展开了自己庞大的身躯,竟然有十长来长,两丈来宽。

如蛇一般半盘起,将北院上空挡了个严严实实。

魏阳与罗毕天见状,脸色巨变。

汴沧月低头看了揣揣不安看着玄天青的桑娘一眼,走到她的身边:桑娘。

这是……桑娘咬着唇。

这是玄天青第一次放开她,莫名的让她觉得极度的不安。

汴沧月看了看张牙舞爪的蜈蚣:据闻西南蛮荒之地有一种五毒巨蜈。

估计就是此物了。

说话间蜈蚣身子一卷再次袭向玄天青。

玄天青身子微晃,与黑东生一左一右对蜈蚣呈包抄之势举刀劈去。

那种咔咔的声音又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渐渐宏大轰鸣,竟如潮水一般流泻而来。

蜈蚣!罗毕天失声大喊。

院子里如海浪一般,铺天盖地全是蜈蚣,蠕动着身躯迅速爬来。

汴沧月见状,双手微抬,以他们四人为中心的地面上顿时伸出无数兰草的叶片,里外三层,将潮涌而来的蜈蚣顿时拍打四散。

半空中玄天青与黑东生业已变作妖身。

两人交叉的身影疾如闪电,只听得兵刃交错声阵阵传来,蜈蚣却不见损伤分毫,反而激起了它的狂性,仰头朝天挥舞着长长的触须,一低头一张嘴,又是一口庞大黑气喷吐而来。

桑娘。

玄天青……真的是一尾妖狐?魏阳脸色惨白的看着空中的场景。

身旁的女人握紧了衣摆不断扭搅着,满脸担心。

闻言转过了头来:是。

你……一早便知?魏阳的脸色顿时越加苍白了几分。

桑娘一早便知。

桑娘轻咬下唇,顿了顿,终是说了出来:魏阳。

人也好,狐也罢。

他既是我的相公。

我便是他的娘子。

你……可明白?魏阳默然无语。

颓然后退一步。

身后罗毕天伸手扶住了他:将军!汴沧月转头看着桑娘,目光平静而大有深意。

桑娘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平息自己失衡的心跳与他对视,他却冷漠的偏过了头。

还是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个男人……桑娘摒去乱七八糟的思想,焦急的看着玄天青。

已时月中。

云开雾散。

蓝宝石般的夜空上,明月当空。

只见那蜈蚣身子一颤,发了狂般的卷着身体,便直直往天上追去。

蜈蚣逐月。

汴沧月眼神一冷:玄兄,刺它腹下三寸!玄天青应声腾身而起,追着蜈蚣盘绞的身体而上。

蜈蚣像是感受到了来自身下的威胁,不耐烦地低头,冲着下面又是一口黑雾。

迎着月光,蜈蚣的身体由顶端开始,逐渐变得银亮。

玄天青空中一个转身避开了这口黑雾,那边厢黑东生手举狼牙刀猛地窜至蜈蚣的近前,吸引它的注意力。

蜈蚣果然大怒,巨嘴一张便向黑东生吞噬而去。

长龙般的身体一卷,顿时露出了腹下三寸之处一个拳头大小不断蠕动的凹洞。

玄天青借机猛刺,冰魄血刃脱手而出,直没刀柄。

蜈蚣身体顿时猛缩,缠绕着冰魄血刃翻卷。

每翻卷一圈,身子便缩小一些,地上的那些蜈蚣像是感受到了天上巨蜈的痛苦,全部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被厚重的兰草叶片拍作了粉碎。

稍顷,冰魄血刃出现在了空中,直直的掉落下来。

玄天青伸手接住刀,只见刀尖上刺透了一个半尺来长的五彩蜈蚣,犹在挣扎不休。

魏将军,借你手上的蟾尊一用。

黑东生也落了地,收了刀,慢慢的走了过来。

魏阳闻言将手上的蟾尊递了出去。

黑东生接过卵,对玄天青微一点头,玄天青将刀猛地刺进卵中。

却见那卵如一层极厚重的水幕,不过波动了一下,蜈蚣与刀便没了进去。

玄天青微转刀身抽了出来,顿时将蜈蚣与火蟾封做一起。

此物阴邪。

黑东生将蟾尊还与魏阳:末将奉劝将军一声,莫要再用。

黑大人果非常人。

魏阳接过蟾尊包了递于一旁的罗毕天:黑大人的救命之恩。

魏某定当铭记于心。

如此,桑娘便算是还了你的救命之恩。

玄天青淡然开口:从今往后,于你再无任何亏欠。

玄天青说着,对着桑娘一伸手:过来。

桑娘垂下头,默不作声的走到了玄天青的身边。

被他拥入怀里,狂跳了半晌的心才慢慢的平静下来。

院子里灰蓝色的雾气慢慢消退。

一个一个的兵卫又重新显出了身形。

此时乌云已散,月光皎洁。

长廊上的灯笼在风中微微晃动着。

刚才所有的一切仿若没有发生,仅仅是一场梦。

将军,告辞了。

玄天青拱了拱手,众人便打算离开。

慢着!魏阳沉呼一声,上前一步拦住了玄天青:魏阳还有一事相求。

正午。

太阳热辣的高悬在天上。

平石镇在军队的带领下,满镇子洒着生石灰消毒。

外面扬着细细的粉尘,仿佛避在屋子里也能闻着。

平石镇今儿个所有的商铺店面歇业一天,桑娘便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审着金掌柜报上来的帐。

王大娘给准备了新泡的绿茶,不知道怎的喝着也是一股生石灰的味道。

桑娘皱了皱眉头,抬头看天,透过桑府青石砖的围墙,外面的天仿佛灰蒙蒙的,即使是灿烂的阳光也刺不透。

这石灰撒到什么时候是个完?桑娘起身走到窗边,往外问了一句。

尚未听见王大娘的回答,倒是有人推开书房的门走了进来:过晌午就算是完了。

桑娘转身,玄天青与黑东生走了进来,玄天青看看桑娘:今儿个我找个可以避开这满镇石灰的地方,你去不去?去。

桑娘毫不犹豫地站了起来。

玄天青与黑东生相视一笑:那就走吧。

车已经备在府外,就等你一个了。

桑娘用丝绢捂了脸,同二人匆匆出了大门。

外面一片灰白,连大树的叶子上也是一片细细的石灰粉。

车出了桑府一路向西。

路上几乎无人,车行顺畅,不过片刻的时间便到了淮水边上,原来是要上船。

河边停靠着一艘画舫。

三人踏着踏板上船时桑娘才发现汴沧月早已候在此。

他带来了念桑楼的厨子,准备了一桌好菜,于甲板上临时搭起的凉亭阴凉里悠哉哉的吹着河风,好不自在。

一直说游淮水游淮水,总也不能成行。

难得今儿个大家都无事,偷得浮生半日闲。

玄天青微笑着走进凉亭,拉着桑娘坐下了。

旁边黑东生悠然落座。

汴沧月转头冲着旁边的人吩咐了一声:人都到齐了,开船吧。

船边船夫们吆喝着从水里收了锚,大船缓缓离了岸,驶向河中央。

汴沧月摒退了闲杂人等,独留四人闲坐其上饮酒品茗。

却见两岸垂柳青青,迎风柔摆,碧波荡漾,正是夏游的一幅美景。

难为魏将军肯以诚相待,低头求我三人替他寻回贡物。

汴沧月放下酒杯,淡然看了桑娘一眼:以他将军之尊,也算是低三下四了。

说罢转头微笑着询问黑东生:这泪石到底藏于何处,可有眉头?黑东生闻言,微微摇头:我已搜查桑府各处,除了桑府落着铜锁的后院,均已细细查过,没有丝毫踪迹。

桑娘闻言心中一紧。

忆起了昨夜魏阳离去时那近乎绝望的眼神。

是她无良,终究是负了他。

只是恩情可还,她欠他的情意,只有来生再报了:莫非就在后院之中?桑娘抬头:那后院许多年没有人去过了。

若是藏在那里倒也有可能。

黑东生转头看了桑娘一眼:后院非是我不想进,实则是不能进。

什么?桑娘不解。

黑东生视线扫过玄天青:后院前的影壁虽已斑驳脱落几不可辨其原来的形态,然则上面雕刻的却是货真价实的九龙腾天图。

九龙腾天方圆十丈的范围,妖邪难进。

若我进不了,郭政必也无法进去。

那泪石应该不在后院之中。

九龙腾天图?桑娘怔怔的看着黑东生:桑府是当年爷爷所建,从未听说府里还有这样的什物。

若非搜寻去了那里,也不知你桑府还有这样镇妖的宝物。

黑东生若有所思:据我所知,当今惟有皇上的御书房前立了这样一方影壁。

这……桑娘正欲开口,船身突然震了一下。

众人不防,桌上的水酒顿时泼洒出来。

濡湿了大家的衣襟。

桑娘轻呼一声,顿觉胸前一凉。

夏日本来衣衫轻薄,被酒一透,顿时半明半现出内里的抹胸。

玄天青脸色一沉,探手将桑娘抓了过来拥入怀中:汴兄可否借你船上的客房一用?随意。

汴沧月的神色看不清深浅。

起身出了凉亭:怎的了?汴当家的!船头的水手跑了过来:我们的船撞上了上游飘荡下来的一个大木头箱子。

哦?汴沧月走到船舷边,桑娘随着丫环去了,玄天青与黑东生也跟了过来。

只见一个落着铜扣锁的黄木箱子正在水中载沉载浮。

箱子上描绘着色彩鲜艳的花纹,此刻被浪花一阵一阵的拍打着看不清楚。

不过隐约可辨不是本国的什物。

这个箱子足有小船大小。

与画舫相撞之后,刮擦着船的身侧一路碰撞着往下游流去。

船夫,拿套索,将这箱子捞起来。

汴沧月吩咐了一声,那边轰然答应。

只见几个身强力壮的水手拿了足有小孩胳膊粗细的缆绳,打了几个结套扔了下去,在水中兜了几兜,缠住了箱子。

箱子的去势顿时一缓,几个水手将绳子的另一头捆在自己的腰上,此刻勾住了箱子便就地一沉,绳子顿时牢牢绷紧。

船上又下去了几个身手灵活的水手,将套在箱子上的绳结系牢,然后挂在了船上的木绞上。

这边几个固定住箱子的水手于是松了系在腰间的绳子,过去帮忙推足有一人来高的大木绞。

只听得木绞发出沉闷的嘎嘎声,那箱子竟然异常沉重。

箱身被粗缆绞了起来。

木箱离了水,露出了箱面的花纹。

阳光下竟然泛着琉璃特有的彩光。

从少上往下看时,箱上的花纹正好看个一清二楚,乃是一只高举蝎尾的五彩蜈蚣。

船上的几人不由得对视一眼。

黑东生轻轻一跃探出了身子阻止几个正欲上前伸手去够箱子的水手:且慢,此箱可能有毒。

大家小心点,用绳索慢慢拉过来就好。

箱子高高拉离船舷以上,调整方向以后,木绞又缓缓地往下放。

发出一声闷响将箱子放在了甲板上。

一众水手散开,围在甲板周围探头探脑的看着热闹。

木箱上缠有些许水草。

黑东生上前用配刀撩开水草露出箱上的铜扣锁,抬头与玄天青对视一眼。

汴沧月看了看周围:各回各的位置上去,将船驶回平石镇。

是!水手们应了一声散了。

汴沧月低头看看锁:如何?劈开便是了。

黑东生说着,收起了配刀,右手一伸,狼牙刀出现在了手里。

他踱了踱形势,狼牙刀高高举起,猛地往下一劈,只听康啷一声脆响,铜锁应声而裂,掉落在甲板之上。

几乎与此同时,木箱沉重的箱盖嗡的一弹,露出了些许缝隙。

黑东生砍裂了铜锁,便将狼牙刀平伸塞进箱缝里用力一挑,箱盖颤颤悠悠打开去,显露出里面的情形来。

桑娘换完了衣服走上甲板,正好看见箱盖打开,见着箱里的情形禁不住便是啊的一声。

只见箱子里面是月白色绸缎的衬底,说来也怪,箱子在水里浮沉了如此之久,内里竟然滴水未沾。

箱子中央躺着一个沉睡的女孩。

身穿孔雀蓝的异族服装,上衣是镶了金边的对襟小衫,下面是百折的长裙。

头上裹着同色的头巾,肌肤带着一种不正常的苍白。

面容精美如瓷。

引人注目的是她双耳一边一个水滴型的蓝宝石耳环,在阳光的照射下流转着水波纹一般幽蓝的光芒,仔细看时,却见那宝石中央盘着两只小小的动物。

仿佛是蛇。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玄天青回过了头,伸手拉过桑娘:不要靠近。

这是个……人?桑娘问得不确定。

没想到箱子中会是个女人。

黑东生也不能再仔细查看什么,扭头看着汴沧月:汴兄,你见多识广,可知这是什么来历?水锁牢狱。

汴沧月微皱眉头:这也是铎铎国的一种刑法。

不过这个受罚之人显然是个贵族,所以才有这等待遇。

水锁牢狱?玄天青摸摸下巴。

汴沧月轻轻嗯了一声,折身从桌子上拿过一双筷子,轻轻拈起了女孩子宽大的袍袖,桑娘不禁又是一声轻呼。

只见女孩子皓白如雪的手腕被从箱里伸出的爪形镣铐牢牢铐在箱身之上。

汴沧月抬眼看了看众人,又走到箱尾。

微撩裙摆,只见女孩子的双足也被同样的镣铐牢牢地铐着:据说只有犯了极重之罪,才会受此凌虐之刑。

此刑乃是活人入棺。

因此木箱性极阴寒,加之在水中,会将极阴之力悉数注入受刑人的全身经脉,让之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汴沧月收了筷子轻轻摇头:看她也不过十五六的年纪,怎的会受这样的罪。

活人入棺……那她现在是活着,还是死了?桑娘看了看箱子里的女孩子,就像是大理石做的一样,总让人看了觉着不真实。

……活着。

汴沧月将筷子折断了扔进淮水之中。

玄天青又仔细看了看女孩衣袖翻起处的镣铐:……这上面也下了血咒?不杀了下咒之时落血之人,只怕也无法将她解救出来。

这血咒已经破了。

汴沧月若有所思:否则黑大人也无法开启箱盖。

汴某见箱盖上绘着五毒巨蜈,此女似乎又是铎铎国的贵族。

当领回桑府让魏将军看看,兴许他知道些来由也说不定。

说话间船已回了初来时的渡头。

玄天青对着黑东生微微颔首:如此我便与桑娘先走一步,汴兄,告辞了。

经过了一两个时辰,镇上的石灰算是沉淀了下去,不再飞飞扬扬。

但是镇上的人担心石灰迷眼,还是没有几个出来的。

整个平石镇大白天的竟然像一座死城。

玄天青与桑娘回了府,少顷,黑东生便雇了辆车将那木箱拉了回来,停放在南院的院中心。

汴沧月也随同到了府里。

这边厢桑娘差人去请了魏阳过来。

见着众人,魏阳淡然一拱手:黑大人,不知有何时要魏阳相帮?魏将军。

黑东生回了一礼,简要叙述了发现木箱的经过,随即将魏阳领到箱边:不知魏将军可知此人来历?魏阳的视线投进箱子里,浑身便是一震,失声喊道:慈兰?随伺其后的罗毕天闻言也是一惊,上前一步,大惊失色:巫师竟然将她入了水锁牢狱?!黑大人,此女于我有恩。

不知黑大人能否相救于她?!魏阳转过身子,说的又急又快。

虎目中的悲伤不似作假。

黑东生回头看看汴沧月。

汴沧月淡然一笑;若要救她,也并非不可。

不过还是需要那遍寻不着的泪石,方才有法子。

也许……玄天青的目光不知注视着哪一点,若有所思:我知道泪石藏在何处,也说不定。

作者有话要说:某焰今天发烧。

觉得有点混乱。

叹息一声。

回头再慢慢改吧。

歪歪斜斜的飞走~~  夜色沉沉。

桑府的北院点亮了长廊下的灯笼,在夜风中微微晃动。

院子中央的湖水如镜,风一吹,便皱了,泛起无数细小的涟漪。

装少女的箱子在魏阳的要求下挪到了北院的厢房里停放着。

房间里所有的东西都已经清除干净,独余下正中央的木箱。

汴沧月在木箱少女的足踝处放上了一盏长明灯:水锁牢狱的受刑人在入箱之前,施刑人会让她服下一种药剂。

这种药会让她成为活死人。

汴沧月拈了拈灯芯,拿出火石小心翼翼将灯芯点亮:此灯要好生看着。

万万不可灭。

罗毕天应了一声,取过一个琉璃的灯罩小心的罩上了:将军放心,我守着慈兰小姐便好。

魏阳沉默的点了点头。

众人于是推出了西厢房去了偏厅坐着。

桑娘吩咐王大娘熬了些八宝粥。

这会子熟了,丫环们便端了上来。

看那魏阳却无甚胃口,接过碗微微颔首,顺手又放在了一旁,只是不动。

玄天青倚窗而立。

打量着暮色葱茏的院子。

黑东生在圆桌旁落了座,对着魏阳拱了拱手:魏将军可否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与众人听?我们也好知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如何应对才是。

魏某惭愧。

魏阳疲惫的开了口:此事当从当日在铎铎国说起。

当日我军一路报捷,顺利的收服了西南蛮荒诸国。

可那铎铎国不似普通小国,善于驱虫驭兽之术,且巫术盛行。

军师便提出只可智取不可力夺,于是我们便备齐了各式礼品祭物,按照铎铎国的风俗,去参拜他们的皇上,我更以当今天子妻弟之名,向铎铎国主提亲。

所求得女子,便是慈兰。

当日里的魏阳并不知道自己所求的女子是慈兰。

铎铎国君主膝下有三个女儿两个儿子。

魏阳来到本国求亲之后,铎铎国君主欣喜异常。

虽然知晓此人一路杀戮而来,但他对本国礼遇有加,加之魏阳卸去武器独身入宿皇宫之内,让君主很是欣赏,也相信了他的诚意。

暗地里便同王妃商量,将二女儿慈兰许给了他。

慈兰年芳十六,知道自己被许给了这个将军之后,偷偷的便去偷看了他。

没想到一见倾心。

铎铎国国风开放,既然郎有情妾有意,第三日,就为他们举行了婚礼。

魏阳猝不及防,又无可拒绝,只能与这女子假戏真做,成了亲。

魏阳说到此处,抬头看了桑娘一眼。

玄天青离了窗边走到桑娘身边坐下,自顾自的斟了一小杯茶。

魏阳轻叹一口气:皇命难违。

魏某乃是有令在身……成亲后不久,便有边国来犯。

魏某自动请缨,带着本国将士出战,替铎铎国平定了边疆,越发得到君主的喜爱。

这场战事后不久,魏阳便从毫无心机的慈兰口中套出了铎铎国的至宝,泪石的所在地。

铎铎国的君主年过半百却像三十出头的年轻人。

据说便是这泪石的功用。

那泪石藏于深山的神庙之中。

有大巫师看守。

据说大巫师手上还有异兽守着这泪石。

神庙非皇族不能进。

知道了这些消息,魏阳便与军师商量,以同慈兰祭拜先祖之名去了那个神庙,成功的盗取了泪石。

盗得泪石之后,魏阳逼着巫师在封泪石的箱子上下了血咒,随即强取蟾尊。

这一切做成之后屠杀了神庙里所有的祭祀,放火烧了尸体,然后便回到自己的中军之中,漏夜离开……想来这慈兰便是因了你受过。

一直沉默的汴沧月轻轻叹息一声。

魏阳默不作声的点点头:那五毒巨蜈便是巫师饲养的神兽。

当日里……军师以慈兰为饵,诱得它成功离开了封泪石的地井。

没成想他会一路追来……都是因果报应……泪石,天青认为藏在何处?黑东生静静的开了口。

玄天青沉吟了一下:听闻五毒巨蜈性喜水。

你……可由查探过院中央的湖底?……未曾。

黑东生蹭的站了起来:黑某去去就回。

玄天青唤过石头,点了灯笼随着黑东生去了。

桑娘看看魏阳:那……你唤醒了夫人,可是要带她回京?魏某对她不起。

她若平安无事,自然是要带她回京。

汴沧月颇有深意的看了看桑娘:玄兄,左右无事,不如我们同去魏将军的卧房再查探一番,看能否找到些蛛丝马迹如何?也好。

玄天青起了身子,看看桑娘,放柔了声音:桑娘,你也同来罢。

魏阳的卧房并无多大变动。

那盛泪石的箱子此刻合上了,依然放在他的卧榻之旁。

三人进了屋掩了门,汴沧月便寻了个椅子坐下,轻轻摇了摇头:魏阳此人不可信。

桑娘一惊:汴公子此话何为?桑娘。

玄天青轻叹一口气,拉过桑娘的手同坐下:汴兄所言甚是。

无论以前曾经发生过些什么,你现在一定要防着他。

想来此人一定会设法打探他想要得的消息。

总归要免于你受骗。

以后万万不可与魏阳单独相处,凡事总得身边带着个人。

这几日,就让石头不理你左右为好,也好有个照应。

玄天青语毕看着汴沧月:汴兄以为如何?汴沧月轻轻点了点头:他要救那慈兰,绝非因为她是他的夫人。

天青……桑娘只觉心中一阵慌乱。

他们在谈论的,是那个总也沉稳大度的魏阳么?为什么在她听来却如此寒心,仿佛在讲一个陌生人?他说皇命难违。

玄天青仿佛看穿了桑娘的想法:可是一个用自己的妻子做饵诱开神兽的人又怎会有悔痛之心要相救于她?即使他是良心发现。

玄天青伸手轻轻点住桑娘的嘴唇,制止住她想说的话:他初来平石镇时,满心装的可全是你,未曾有半分哀悼他亡妻的样子。

这良心,未免发现的也太迟了些。

带她回京。

明知她是敌国的公主,如何能将她带回京中?桑娘,人都是会变的。

你们经年不见,也许他早不是你认识的那个魏阳了。

说话间有急骤的脚步声传了过来。

几人对视一眼,房间的门被人砰的一声推开了,罗毕天气喘吁吁出现在门外:玄公子!将军请您速去厢房!夫人的尸身仿若有变!玄天青长身而起。

几人速速来到西厢房,却见魏阳已经守候在此,正半跪于箱边,而那箱中的慈兰原本僵硬如大理石的身体不知怎的仿佛漏了气一般,原本光滑如瓷的皮肤也出现了细密的皱纹,就如同被水泡的时间长了而产生的褶皱。

汴沧月抢前一步,轻轻拈起慈兰的手,竟然如同没有了骨头,软绵绵的似破布偶一般。

汴沧月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头,低头看那长明灯虽火苗如蚕豆,却灯火依然。

从众人进房间到汴沧月检查慈兰的身体,不过呼吸之间,她的皮肤又开始从身体深处泛出一种紫黑色,慢慢的浸透到皮肤表面。

玄天青上前一步,看着那青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她身体上泛滥:如何?……怕是无力回天了。

汴沧月轻轻摇了摇头,将慈兰的手放回箱子中,转身面对闻言悲痛欲绝的魏阳:魏将军还是节哀吧。

夫人身体不知为何起了这样大的变故,我等怕是力所不及。

魏阳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哽咽,颓然坐到地上,颤抖着双手紧紧抓住了自己的头发:慈兰,慈兰……我对不起你……将军。

汴沧月掏出手绢轻轻擦手,淡然看了玄天青一眼,然后就着灯火将手绢烧了:夫人脱离了水锁牢狱,死也算是一种解脱。

将军勿要过于伤心。

将军节哀。

罗毕天上前行了一礼,此时慈兰的身体表面已经开始出现一个一个的小洞,有迅速腐烂之势:现而今当先处理夫人的尸身才是。

如今天气炎热。

夫人的尸身又非寻常的尸体。

汴沧月看了看屋外:恕汴某冒昧。

夫人的尸体不可土葬,当火焚。

一切旦听汴公子安排。

魏阳在罗毕天的搀扶下慢慢站了起来:有劳诸位了。

昆子!玄天青喊进了随身的小厮:速速准备柴火,运至镇外的山脚寻个空旷之处架起来,让家里人备车,将将军夫人的尸体运过去。

是!昆子应了一声迅速的去了。

此时箱子里的尸体已经开始腐化流脓,屋子里顿时充满了浓烈的腐臭味。

汴沧月将箱盖合上,那腐臭味才消散了些。

他看看玄天青:备车怕是不及。

不如你我同将此物送去镇外的山脚下如何?如此也好。

玄天青应了一声,拉过桑娘的手,低头看看她:你自个回房间好生歇着。

早点休息。

桑娘欲言又止。

在玄天青的注视下转身对着魏阳和汴沧月福了一福,转身出了房间。

魏将军,镇外桃林见。

汴沧月对着魏阳拱了拱手,与玄天青一人托起木箱的一头,来到了院子中央,两人合力一腾身,顿时飞掠上房顶,迅速消失在夜色之中。

桑娘掩了房门在梳妆镜前坐下。

正要伸手取头上的珠花,卧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桑娘一惊转身,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投射进屋内的地板上。

影子晃了晃,脚微抬,地上的影子与地面上的人融为一体,方见魏阳迈步进了房间。

魏阳?!桑娘起身,惊讶的看着他:你怎的……现已夜深,你贸然前来桑娘的房间,只怕不妥当罢。

妥当?魏阳进了屋子,反手合上房门,冷冷的看着桑娘:你本是我娘子。

我进自己娘子的房间,有何不妥当?当日……不是假婚么?桑娘后退了一步,靠住了桌缘:我知……我知你刚刚失去娘子心中哀痛,可是魏阳……假婚?!魏阳冷然扫过桑娘的脸:拜过天地还是假婚?桑娘,我事事由你依你,难道就换来你一个假婚?现而今你宁愿随那尾妖狐也不愿随我,难道是魏阳什么地方对不起你?桑娘心中一紧,握紧了双手。

魏阳慢慢走了过来:在铎铎国之时我不断的告诉自己,一定要撑到回来见你。

可是回来了,见着的却是一个身为人妇的你!我魏阳想要得东西,从来就没有不能到手的。

魏阳阴沉了脸:你以为你能是一个例外?!这样的魏阳桑娘从未见过。

一时之间只觉心惊肉跳。

他进一步她便退一步。

一进一退之间他将她逼到了卧房的离间。

桑娘的后腿碰到了床缘,知晓已是退无可退:魏阳。

若你对我作出什么事来,天青如何能够放过你?何况现下你还需要他们替你寻找泪石……放过我?魏阳冷哧一声:如今他能否自保都还难说,需要他放过我?!什么?!桑娘猛地站直了身子。

魏阳冷然打量着桑娘的神情:我将蟾尊与慈兰的尸身融为了一体。

我也很好奇,融合了蟾尊和五毒巨蜈的慈兰,会怎样对待你那个‘相公’呢?哦?那可要让你失望了。

清冷的嗓音从卧房的窗边传来。

玄天青微一用力,轻松的跳进了屋内:汴兄将那蟾尊从令夫人的尸身之中取出来,还真费了一番功夫呢……没想到你竟然如此迫不及待。

不等事成便想带走桑娘?莫非你以为我们匆匆离开真是为了焚掉她的尸身?玄天青扭头看看桑娘,露出一丝无可奈何的表情来:我是应该高兴自家娘子有人如此爱慕,还是应该为了有人争你而吃醋?魏阳脸色大变,退了一步。

玄天青淡然扭头,脸上虽然带着微笑,那笑意却丝毫没有到达眼底:抢我的东西,你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后果么?青色的狐火腾的出现在指尖。

玄天青的头发由发际开始,一路幻化为银白色。

青色慢慢缭绕出现在他的双眸之中。

他的身形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的更加高大修长:你不过一介凡人。

不杀你是因为她对你那点可怜的感激和怜悯。

你以为你是什么?将军?玄天青冷笑。

魏阳被玄天青浑身散发的妖气慢慢逼到了卧房之外的长廊上,渐渐站不住脚。

天青,不要。

桑娘上前一步拉住了玄天青的手。

玄天青垂眼看着桑娘,微挑眉头:他的救命之恩你已还。

而今两不相欠,我如何不能杀他?长廊上传来了魏阳闷闷的笑声,逐渐变得响亮疯狂。

魏阳长吐一口气:即使我想除掉你,她依然不希望你伤害我啊。

玄天青。

她本是我的娘子,你可知道?!玄天青脸色一冷,目光如刀,低头看着怀里的女人:……他所说可是真?……真。

冷冽的气息从这个男人的身上如风暴一般的席卷而出。

玄天青轻轻的点头:……好。

枉我这般珍惜爱护与你。

原来爱护的却是别人的娘子!桑娘只觉喉头一甜,身子不由自主地便往后飞去。

身子即将撞到墙壁的一霎那,被人稳稳的接住了。

旦觉玄天青浑身杀气的冷然看着她:我几乎忘了,你还有这样一个男人呢,桑娘。

汴沧月待到桑娘稳住了身子慢慢的放开了手。

桑娘脸色一白:什么?莫非你以为,当日里蜃雾中发生的事情,我不知?玄天青面无表情:好一个娘子!胸口有如被什么狠狠地撞击。

细碎的疼痛随着血液倒扎入心脏。

一时之间,呼吸仿佛也停止。

这个冷然看着她的男人,是那个曾经在花海里温柔示爱的人么?是那个无论如何危险,也将她紧拥在怀里的人么?他的眼神那般决然,仿佛从此以后,他们便恩断义绝。

轰隆一声巨响,北院的上空腾起几丈高的银色水花,即使是在东院也清晰可见。

旦见黑东生的身影在水花中一隐而没,隐约可见有什么东西紧随其后,身子一绞,便消失无踪。

泪石果然在湖中。

玄天青唇边勾起一丝冰冷的笑意,脚尖一点便追着迅速消失的水花去了。

汴沧月低头看了桑娘一眼:得罪。

大手在她腰间一紧,微一提气,也追着进入了那沸腾的银色浪花。

作者有话要说:教训:1.夏天牛奶容易变质2.变质牛奶有毒。

=。

=  眼前一片漆黑。

突然之间,光线仿佛被大张的巨口完全的吞噬了下去。

身子被什么柔软的东西完全的裹住了。

像是水,然而身体却又滴水未沾。

桑娘有些害怕的伸出手,被人轻轻的握住,汴沧月的声音响在耳边:不要怕,我在这里。

不知道是在游动还是在飞翔。

除了汴沧月的轻触,身子没有任何的着力点。

这是到了哪里?桑娘开了口,发现自己的声音不能若汴沧月一般清晰可闻,而是一种无比的延迟与滞后,嗓音凭空哑了许多,变得让她自己也分辨不出:这是哪里?不知。

汴沧月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

耳膜听到的除了他的声音之外,还有有若气闷的嗡嗡声,像是响在耳边,又似压在心头。

桑娘下意识的握紧了汴沧月的手,他似有所觉,轻轻回握:来到此处,至少证明了玄兄的猜测是对的。

天青。

桑娘的蓦然一沉。

从未见过那样的他。

她都是在他的怀里,他浑身散发的青色妖气没有给过她任何的威胁。

然而这一次,从他身上爆发出来的纯青色妖气却如海浪一般将她掀起。

那一刻浸透身骨的凉才让她深切体会到他的危险。

仅仅是他散发出来的妖气,已经足已普通人致命。

原来他一直是保护她的,小心翼翼的,视若珍宝的爱护着她。

经历了那么多次的战斗,在那连风都能绞得粉碎的妖气漩涡里她却从来没有过任何的危机意识,他为她撑起了一片天。

无论怎样性命相博,只要在他怀里,她就是安全的。

可是今天,他却背过了身去。

这样的黑暗让意识散漫。

桑娘的思绪像是脱缰的野马,完全不由她自己控制。

他什么时候知道蜃雾中的事的?他又如何得知?如果他一早便知,为何时至今日才在这样的场合下说出来?想到蜃雾中发生的事情,与汴沧月手指交握处便有如火烙一般。

她想收手,又不得不和他握在一起,让他牵引着她在这漫无边际的黑暗中前行。

身体逐渐有了阻滞感,不再如刚才一般轻飘飘的没有着落。

汴沧月引着桑娘又滑行了一段,脚下有了触感。

脚踏实地的感觉让桑娘松了一口气。

触脚仿佛是柔软的细沙,轻轻一踩便往两边分开,再着力时却又变作实地的感觉。

汴沧月轻轻的开了口:闭上眼睛。

我要点火,莫刺伤了双眼。

桑娘依言闭上了双眼。

即使是在黑暗中目不能视,她还是本能的大睁着双眼。

透过眼帘感觉到外界有了微微的光亮,汴沧月轻语:好了。

桑娘于是睁开了眼。

汴沧月左手紧握着她,抬起的右手掌心间跃动着一团血红的火焰。

那样妖娆的火焰如同有自己的生命力一般,在他的掌心间热烈的燃烧着。

可是这样的黑暗能够吞噬一切。

火焰也仅仅是跃动在他的掌心间而已。

一臂以外的距离,依然是纠缠的墨色。

桑娘被那团火焰有一瞬间的吸引。

回过神来抬头看汴沧月时他正垂了眼专注的看着她。

桑娘的心便是一惊,错开了眼去:如何才能离开这里?这应该是被人布下的阵。

汴沧月淡然开了口:只要找到阵眼便能安全离开。

怎么偏偏又是和他在一起。

蜃雾中也是,现在也是。

桑娘心中暗恼,又见有了光亮,便想将手从汴沧月的手中抽出来,谁知他却不放:汴公子……叫我沧月就好。

汴沧月沉默了一下:此处并非善地,汴某不能贸贸然放开你的手。

他看着她,这样的注视和以往仿佛没有什么不同,又好像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桑娘越发的觉着心惊。

玄天青如何知晓蜃雾中发生的事情?难道是……你告诉天青?话一出口桑娘便后悔。

汴沧月顿了一下,显然明白她说的是什么。

沉默了一下,慢慢的开了口:……是。

为何?!问得真蠢。

他告诉他这样的事情,还能是为了什么。

只是几时开始他竟然对她存了这样的心思?是她笨还是天真?竟然一无所觉。

与其让他日后知道,还不如一早告知的好。

他本也明白,你是中了幻像。

将……我……当做了他。

桑娘别开了眼。

不敢再和汴沧月继续讨论这个话题。

他于是也沉默。

轻轻的牵着她,继续往前走。

呼吸,心跳,血流的声音。

在这样的寂静里被无限的放大,沉重的压在耳膜上,渐渐让人觉得焦躁。

黑东生与玄天青明明先他们一步进到了这里,怎的却没有半分影子?这个世界如此的死寂,仿佛整个天地除了她与汴沧月便不再有任何人。

上不见天,下不见地。

跟着那团血色火焰走的时间长了,眼前仿佛也是血红的一片。

桑娘的脑子越来越晕,终于晃了晃脚下一个踉跄。

汴沧月反应其快,迅速回身扶住了她。

只是这一转身的功夫他手上的火焰便熄灭了。

突然的黑暗让桑娘的眼前上还残留有一瞬间火苗的影子。

随即感觉到自己被拥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她想挣扎,可是明明意识清醒,身子却软滑下去,汴沧月不得不将她紧紧搂住:桑娘!空气中响起尖锐的嘶鸣。

有巨浪凭空出现,排山倒海而来。

白色的浪花如万马奔腾,不过转眼就已来到近前。

汴沧月微一转身背对着巨浪将桑娘紧紧拥入怀中。

巨浪腾空而起,兜头浇向两人,却又在触及汴沧月背部的一瞬间消失无踪。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静静的滋生出来,桑娘大睁着眼。

明明能听,能看,偏偏只能像木偶一样躺在汴沧月的怀里。

黑暗中透出星星点点的血色火光,同汴沧月先前手里的火苗一模一样。

火光渐渐越来越多越来越亮,如同无数血色的小眼睛,在无边的黑幕里密密麻麻的亮起,渐渐显出轮廓来。

有树,有草。

只是树有干无枝,草有茎无叶,均都有石头一般斑驳的表面,从内里透出血色的荧光。

汴沧月的脚下由近及远慢慢显出一条路来,蜿蜒到不远处。

路的尽头是一潭碧泉,泉水如镜。

腾着轻烟一般的血色雾气。

泉边寸草不生,泉眼中心却生着一株碧玉般通透的兰草,那样的碧色与泉水几乎融为一体。

仔细看时那蒸腾的血色雾气便是散发自兰草的身上。

兰草的叶片之上隐隐有着血管一样的脉络,里面流动着碧色的泉水,通透空灵。

汴沧月将桑娘抱起。

闭上了双眼。

再睁开时,以他为中心,猛地腾起剧烈的血色火焰。

火焰滔天,顿时燎红了天空,让所有的一切都变作熔融的状态,仿佛下一秒便会融化流动一般。

汴沧月慢慢走向泉水,每前进一步,火焰就将周围的一切焚作湮粉。

灰白色的粉末一扬,又恢复做初始的黑暗。

汴沧月一直走到了泉水边。

所有的一切都消失无踪,唯有泉水碧兰依然。

汴沧月将桑娘放在地上,对着泉水沉思良久,随即微微一笑:桑娘,我们许是找着阵眼了。

汴沧月低头看看怀里一动不动地桑娘,微微俯下了身子,极近的距离下,他的眸子清晰的映出她的样貌。

仿佛有什么从里面一闪而过。

是困惑吗?桑娘没有看清楚他已经抬起了头,一把拥住她跳了下去。

眼前于是蓦然一亮。

忽然之间她与他身在云端,正在急速的下落。

身下仿佛是一望无际的青丘,落地的瞬间从泥土里腾出巨大的叶片将两人稳稳卷住,缓了一缓,重又舒展开将两人轻轻放于地面之上。

地面是连绵起伏一望无际的草地。

突然之间便从泉眼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但是显然他们还没有脱离出阵中。

汴沧月走上一个山丘极目远眺,忽又低头看着桑娘微微一笑:好歹是有亮光了。

两人下行几步,前面突然传来一阵轻笑声。

翻过一个山丘,下面赫然出现一群孩子,正在追逐嬉戏。

汴沧月于是停住了脚步。

下面的孩子却也看见了二人,争先恐后的跑了上来将二人团团围住,一个看上去比较胆大的高个子男孩开了口:你是谁?要找谁?这是哪里?汴沧月微笑着开了口。

几个孩子闻言互看一眼:这里是青丘啊!你若不知,又是如何来的?青丘?汴沧月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头。

那个胆大的孩子来回打量了汴沧月几遍,又探头好奇的看了看他怀里一动不动地桑娘:你是来找白叔叔求医的吧?看你的娘子好像病的很重啊。

对,在下正是前来替娘子求医问诊的。

汴沧月对着孩子微微颔首:你可否带路?二子,那你就去一趟吧。

我们等你回来了再玩。

人群后面一个小姑娘奶声奶气的开了口。

被称作二子的高个子男孩摇了摇头:要是去白叔叔家,少不得要帮帮忙的,婶子最近身子一直都不大好。

三叔陪她在白叔叔那养病呢。

你们自己玩,不用等我了。

孩子们于是一哄而散,又簇拥着跑下了山丘。

二子对着汴沧月点点头:你随我来。

汴沧月跟着二子一路前行,顺着山丘的起伏走了半里地的样子,远远的看见前面出现了房子的影子。

走得近了才看清楚是很简朴的房子。

粗大的木头做支撑,覆以厚厚的茅草做房顶。

房子是一溜排的三间。

外面用细木枝围上了一人多高的栅栏。

围起来的院子里有着各式各样的木头架子,上面晒着各色药草。

走到近前二子便快跑两步上前怦怦的拍院门:白叔叔,白叔叔,有病人!屋子中央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走出来一个三十岁出头的男子。

眉目温润,语气中带着淡淡的责备:你这孩子,这么喳喳呼呼的,回头吓着你婶子可如何是好?二子吐了吐舌头,缩了缩脑袋往里看了一眼:三叔没在吧?他上前面的山头打猎去了,说是要捉点珍禽回来给你婶子补补身子。

姓白的男子说着话上前拉开了院门,对着汴沧月微微一拱手:有礼了。

冒昧前来,还望恕罪。

学医者所谓悬壶济世。

有病人自然不能不救。

白姓男子说着话往旁边让了让:带你娘子去房里坐下吧,先喝杯清茶歇息一下可好?有劳了。

汴沧月快走几步进了房间,屋里陈设同样简朴。

汴沧月寻了个木椅将桑娘放下,自己在她身边落了坐。

白姓男子便张罗着烧水煮茶。

二子进了房间之后,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婶子呢?在旁屋睡觉呢。

白姓男子微微一笑:这才刚睡下,只怕要被你这小猴子给和弄起来了。

可不是?偏屋传出一个极为耳熟的声音。

汴沧月的眼里瞬间闪过一丝惊异。

原本握着桑娘的手改为扶在了她腰间。

桑娘有一瞬间的迷惑,怎的这声音仿佛在哪听过一般?正自思忖间却见那旁屋的帘子被人撩了起来,从里面走出来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妇。

看见坐着的汴沧月与斜靠在他怀里的桑娘便是抿唇一笑。

那温暖的笑容,眉眼的轮廓,还有那绣着桑树枝的紫色对襟小褂,不是桑娘本人还是谁!让你歇着你总是不听。

门口传来一句带着淡淡无奈的话语。

桑娘浑身一震。

玄天青将手里猎到的珍禽交于欢呼上前的二子手里,微带责备的看了桑娘一眼,视线才转到了一旁的汴沧月与桑娘的身上,微微一怔:白兄,这是谁?在下不过是个求医的路人罢了。

汴沧月淡然微笑,抱着桑娘的手却紧了紧。

玄天青转过了头,对面前的汴沧月与桑娘没有任何的反应,只是温柔的看着那个桑娘:你心口疼,就应该在床上好好的躺着,总也不听,不是难为人为你操心么?桑娘抿唇一笑,叫住了正要往后远走的二子:二子,你等会,我和你一起去。

婶子,今儿个这鸟怎么吃才好?二子撩起了帘子,桑娘一低头走了过去,渐行渐远:你喜欢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玄天青看着桑娘的背影沉默了一会,转过身在椅子上坐下。

白大夫泡好了茶,便替玄天青也斟了一杯。

茶杯滚烫,他却毫无意识的伸手去握,待到手指被烫到才轻轻皱了皱眉头,冷然开了口:你不妨实话告诉我。

桑娘这病,还有没有根治的可能?只能治标,不能治本。

白大夫也拣了把椅子坐下:当日你带着奄奄一息的她来找我时我便已告诉过你。

她随你入阵时受了重创,伤及肺腑。

她不过是个肉体凡胎,我只能勉强替她续命。

日子一久,她的身体就会越发的孱弱。

等到身体的经脉崩断之日,便是她归西之时。

桑娘静静的看着玄天青。

他垂下了头,坐在房间里的背光处,所以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他不认识汴沧月和自己,为什么会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她自己伴随在玄天青的身边?如此,你便先替这位兄台看看他的娘子吧。

沉默了半晌,玄天青开了口:不要因为我打扰了才是。

汴沧月的眼睛微微眯了眯,白大夫应了一声,便起身走向一旁的五斗柜,取出自己的针灸盒。

汴沧月的视线在他的身上转了一转,又投到了玄天青的身上:敢问这位兄台,此处乃何地?青丘。

玄天青安静的开了口,又沉默了下去。

一旁白大夫取过了针灸盒,坐到竹椅上慢慢打开盒子,逐一摊平装着细针的皮袋子。

他抬眼看了看汴沧月:兄台,虽然不知你是如何与你家娘子误入此地,不过还是早些离开的好。

哦,为何?此处多精魅。

你们夫妻俩均是凡人,万一遇上只怕会丢掉性命。

白大夫说着,取出了一支针,便要伸手去握桑娘垂下的手腕。

眼前红光一闪,桑娘尚未醒悟间,但觉一股腥热扑面而来,汴沧月抱着她飞身后退。

定睛一看,白大夫伸过来的左手已经被汴沧月齐腕切掉,那腥热便是从他伤口泉涌而出的血水。

玄天青猛地站起了身子,一瞬间屋子里妖气剧烈的弥漫。

他抢上前一步扶助了苍白着脸后退的白大夫,阴冷的看着汴沧月:找死。

精魅?恐怕你就是个精魅吧?汴沧月冷然站起了身子:人生如梦,梦如人生。

是不是躲在自己的梦境里,活的就会开心一些?玄天青青色的眸子闪过一丝茫然。

正当此时,屋子里传来当啷一声响,引得几人转过了头,但见桑娘捂着心口倚门而立,面色苍白。

玄天青瞬间变了脸色:桑娘!玄天青放开了白大夫,抢前几步猛地抱住了软倒在地的桑娘,眉眼间尽是焦急之色:桑娘!只怕。

汴沧月低头看看怀里的桑娘:若你不开口,便无人能唤醒于他。

哪怕真相就在眼前。

什么意思?桑娘僵硬的看着那个毫不掩饰自己伤痛的男人。

这样的他是他又不是他。

他虽对她温柔,也曾向她示爱,却从未如此时般情深似海。

他看着她的眼神,仿若她就是他的所有与唯一,仿若他能为了她而抛弃一切。

周围的景象如水波纹一般泛起了涟漪。

原本明亮的光线也渐渐黯淡了下去。

所有的一切都在迅速变得残破陈旧。

桑娘惊惧的看着那个原本捂着断肢的白大夫,此刻的他样貌不再温润如玉。

躺在地上的那个男人,破碎的锦缎下是发黑的干枯身体。

从断肢里流出来的,也不是血水,而是细细的黄沙。

干尸的面貌依稀还能辩出几分白大夫的模样。

他的脸完全的变成了腊状。

收缩的枯皮早已没有了眼帘,独余两个硕大无比的眼球。

此刻正转动着惨白的眼仁,向桑娘看来。

再看玄天青怀里,却是一个纸扎的人偶,捂着胸口,一动不动地倚着他的臂弯。

桑娘,忍着点。

汴沧月低头轻语。

桑娘尚未明白他的意思,便从他贴着她身体的掌心传来一阵温热。

这与玄天青当初将妖气注入她身体的感觉全然不同。

有极强大的气场在她的身体外界,却不得其门而入。

从她的身体深处猛然胀起那种熟悉的撕裂感,整个人仿佛都要死去。

胸口一阵抽痛。

桑娘身子猛地一颤,唇边浸透出了一丝鲜血。

却见前面的玄天青一怔,慢慢转过了头。

虽然尚且不知这是一个什么样的阵。

汴沧月开了口:不过已知它会映出你的心里深处的一些东西。

先前我见着了自己成精化人前生长的地府,不知玄兄见着的,又是什么样的东西?吱吱的叫声从玄天青的怀里传出。

他的身体腾起了青色的狐火,将怀里的桑娘焚为了灰烬。

几乎在纸人被烧光的一瞬间,桑娘但觉浑身一松。

那种被捆缚的僵麻感顿时消失不见。

玄天青站起了身子,看着手心里黑色的灰烬慢慢飘落。

他眼里的悲伤,深情如水一般淡去了。

抬起头来时,他又变作了那个温柔却带着些许冷漠的玄天青:桑娘。

桑娘在汴沧月的搀扶下站直了身子。

玄天青看了桑娘半晌,突然笑了:你可知,在你们到来以前,我已在此处与你们所见的桑娘过了数年的生活?这阵真个厉害,初时我还有些戒心,慢慢的便沉迷了进去……玄天青说话间又看了桑娘一眼,向她伸出了手:过来。

桑娘怔了一下。

犹记得他先前的绝然与怒气。

此刻的他却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虽然有小小的犹豫,桑娘还是往前迈了一步,汴沧月静静的看着玄天青伸手握住了桑娘的手,猛地一拉,将她紧紧拥在怀里:……我不想再失去你了……心里于是有一处塌落。

柔软的疼痛如水一样包裹住了她。

桑娘闭上了眼睛,静静的依靠这这个男人,感受他的温暖他的呼吸。

他那么紧的拥抱着她,直要把她勒进他的身体里去。

黑兄第一个入阵。

你可见过他?未曾。

玄天青抬起了头,大手却还占有性的紧搂着桑娘:我入阵之后遇到了一群怪物。

杀戮之间看见了桑娘被掳走。

情急之下追了上去。

桑娘……受了伤。

那之后的时间流逝与正常无异。

我带着她又经历了很多的事情,后来便回了青丘。

玄天青握着桑娘肩头的手紧了紧:……然后便遇上了你。

桑娘于上一个阵中应该是中了缚魂咒。

下咒之人将她的一魂一魄抽取出来加上法力灌注入那个纸偶的身上。

她因此成了活人偶。

而你之所以没有发现那个桑娘是假冒的,怕也是因了那本来就是她的魂魄。

若非她身体里残存的我曾经灌输的妖气与你的木灵之气起了反抗,或许我会把你们杀了。

玄天青微微凝了眼:即使现在,我的眼中你仍是一个粗旷男子,而桑娘……玄天青唇边泛起一个笑容,低头看她时眼中带着不舍与温柔的笑意,话却吞了下去。

若要脱离此阵,当先找到阵眼。

汴沧月冷然看着玄天青的温柔,半转过身子。

此刻什么草地小屋全都已经消失,四周围又成了那样无边无际的黑暗:我们一前一后入阵,便进入了不同的空间。

不知黑兄此刻看见的又是什么?说话间周围的黑暗又起了微微的变化。

极远的地方一扇厚重的木门慢慢从黑暗中显现出来。

只是隔得远了看不清楚。

大门突兀的浮现于黑暗之中。

门前的飞檐上挂着两个竹篾编制的大红灯笼。

在风中微微摇晃,隐隐约约能看见灯笼表面用黑色的毛笔提着字。

那灯笼的微光依然刺不透这样厚重的黑暗,虚弱得随着夜风忽明忽灭。

这样的大门透着说不出的熟悉。

三人对视一眼,向着大门走了过去。

走的近了,灯光渐渐明亮。

虽然大门透着强烈的诡异气息,那大门上原本灰色的飞檐也变作了摇摇荡荡的青色,却赫然正是桑府的大门。

连那当日大火燎烧过的痕迹都依稀可辨。

只是除了大门之外,两旁环抱延伸的青石砖围墙与门旁门房的木质小窗都不存在。

这样紧闭的大门透着一股不祥的气息,直直扑面而来,压在人的心头。

恐怕这便是阵眼了。

汴沧月拾级而上,打量了一番,伸手轻轻的扣了扣大门。

木质的敲击声显得格外沉厚具有穿透力。

三人等了片刻,不见有丝毫的回应。

汴沧月正待转身时,门却吱呀一声开了,但见睡眼惺忪的门房捂着帽子将大门开了一条门缝。

待看清楚外面的人之后,赶紧打开了大门:公子爷,夫人,你们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被掐肿了。

  进了大门。

在黑暗中耳膜所受的那种压力蓦然一松。

入目所见,与真的桑府没有丝毫的差别。

门房恭了恭身子,又回自己的小屋睡觉去了。

三人立于大门前,打量四周,怎么看,也没有丝毫的破绽。

汴沧月沉吟了一下,转身轻轻推开大门。

厚重的木门半开,却见外面不再是来时的沉重黑暗,而是平日里看了无数次的大街。

此刻天晚,外面的街道已是一片寂静。

汴沧月转身合上门,与玄天青对视一眼:真假难辨。

此事起于北院,不若再回北院看看。

玄天青若有所思的打量了一圈四周的情况,整个桑府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

就连平日里为了寻夜而留守的灯笼也没有点亮。

汴沧月点点头:如此也好。

三人刚要迈步,却听见前面的正厅里传来一阵碎瓷的声音。

正厅里一片黑暗,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玄天青将桑娘拥入怀中,身子微闪,与汴沧月隐匿于院子两旁的树丛之中,借着黑暗慢慢的靠了过去。

桑府的正厅面对大门的方向是一溜排两人多高的木扇门。

平日里这折叠的大门都是敞开着的。

只因桑娘说正厅里来往的人多,敞着大门与窗户通风比较好。

此时看过去却是门窗紧闭。

再仔细观察时才发现,整个桑府所有的建筑物均是门窗紧闭。

安静中透着一丝隐隐的诡异。

三人沿着墙沿摸到了正厅的窗台下。

玄天青微微探身往里看去,却见清冷的月辉下,大方石铺就的地面上散碎了一个装饰用的大花瓶。

屋子里没有任何人。

通往后院的门帘微晃,仿佛就在他探身的前一秒才有人刚刚离开。

玄天青看看汴沧月,后者微微点头。

两人微一提气落到了房顶之上。

中院长廊上挂着一盏灯笼,在夜色中散发着柔和的微光。

居高临下的看过去,院子中央有两个纠缠的人影。

仔细看时竟然是玄天青和桑娘。

玄天青正拉着桑娘的手腕:桑娘!玄天青微皱眉头。

桑娘睁大了眼,这是第二次以一个外人的角度看自己。

只见自己正挣扎着想要摆脱玄天青的掌握:……天青,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

你如何不知?玄天青一用力掰过了桑娘的身子:难道你还要守着那份契约到死不成?我对你如何你不知?你到底是为了什么不能接受我和你做一对真的夫妻?屋顶上玄天青脸色一寒,桑娘也是一呆。

一旁汴沧月慢慢的扭过头看看桑娘,视线与玄天青冰冷的眸子碰上,淡然对视了一会儿,又平静的扭过了头去。

怎么会这样?桑娘悄声开口。

玄天青轻轻捂住了她的嘴。

却见下面的桑娘 怔怔的看了玄天青一会儿,猛地挣脱他跑向了东园。

下面的场景如同退幕一般。

微弱的光芒暗淡了下去,终至熄灭消失。

下面圆形的中院又变成了外面那种暗沉沉的黑暗。

三人再次对视一眼,谨慎的俯于原地不动。

却见黑暗的桑府里,西院又亮起了那样微弱温暖的光,在暮沉沉的暗夜里格外醒目。

玄天青轻轻一个旋身,轻飘飘的落到了西院的屋顶上。

汴沧月紧随其后。

这样安静的掠过夜空,仿若默然滑行的大鸟。

西院里玄天青正在微光下打量自己的冰魄血刃。

长刀流转着血色的光芒,在他脸上激起一种诡异的神色。

他每转动一次刀柄,长刀刀刃上的血丝便游动一次。

却见他伸出长指,用指腹摩挲着刀刃。

公子。

黑暗的一角传出了石头的声音,玄天青慢条斯理的嗯了一声:如何?回公子的话。

属下未查到任何关于镇印的事情。

铮的一声长吟。

玄天青立起了长刀。

斜魅狭长的眼睛淡然扫过黑暗中的一角:如此,你回来做甚?是!衣物微微一响,北院的光又那样慢慢的暗淡了下去,让这一幕消失。

桑娘抬头看玄天青。

却见他的脸隐于黑暗之中,看不见他的表情。

周围的景色慢慢的消融退散。

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逼来了燎人的热气。

有什么东西疯狂的燃烧着逐渐从漫无边际的黑暗中显现出来。

嘈杂的人声,呼喊声,敲锣打鼓声由远及近慢慢变得清晰。

汴沧月!眼前蓦然一亮。

毫无防备的三人顿时被这突如其来的亮光晃晕了眼睛,眼前出现了一个短暂的视盲时间。

等到再睁眼时,已经不在桑府的西院房顶,而是在某个不知名的屋顶之上。

侧前方念桑楼熊熊的燃烧着。

而面前的空地里,一个巨大的金蚕茧正在以它为中心,一圈一圈往外辐射着燎天的火焰,那样剧烈的热气,即使隔的如此之远,仿佛也要将人焚为灰烬。

随着那一声呼喊。

前方淮水上空飞速坠下两个身影,入水即无。

但见玄天青从念桑楼上飞身坠下,中途却在柳枝上稳稳的站住了身子。

他脚下一点,又轻飘飘的腾身而起,落到了一处民居的顶上。

这……不是当日念桑楼走水时的情景么?!桑娘瞪大了眼睛。

玄天青的脸上带着冰冷的杀气,猛然腾起剧烈的妖气燎动着比滔天大火更汹涌的气息直向火场中心席卷而去。

纯青色的妖气所到之处,受不住的脆弱凡人统统倒地。

夹杂着妖气的风有若刀子一般将烈焰劈为两半,让火场中心那只巨大的金蚕茧完全的显现了出来。

金蚕茧宛若心脏一般有节律的一收一缩。

烈焰便以金蚕茧为中心,涟漪一般凭空从空中荡漾出来,随即凶猛的顺着风势卷向四周,将所触之物全部焚为点点飞烟。

玄天青右手微转,冰魄血刃闪过一道寒光出现在他的手里。

他脚下一点飞身而起,高举长刀凌空猛地砍下去。

火焰便有如有感知一般,一燎一卷,带着剧烈的热气向他迎面席卷而来。

玄天青的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冰魄血刃瞬间转为全透明,迎着火焰劈了上去。

火焰青蓝色火苗与长刀接触的一霎那,世间仿佛突然之间静止下来。

浓厚的冰蓝色结晶沿着火苗燃烧的方向迅速蔓延,呼吸之间便将腾天的大火全部封冻成了固体的冰状,在阳光下折射着宝石一般的光芒。

玄天青举起长刀,伸出舌头舔了舔刀刃。

看着下面看见这一幕的那些凡人。

因为过于震惊,很多人呆呆的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看着那个冰蓝色的固体火焰之巅站着的那个银色头发,浑身缭绕着青色雾气的男人。

直到他阴冷妖异的目光扫过他们的脸,才如梦初醒般大叫着逃离。

玄天青唇边露出一丝残忍的笑容,长刀一转,猛地跃进人群之中,长刀所到之处,鲜血四溅,残肢横飞。

一时之间这里仿佛成了人间炼狱,无论老弱妇孺,只要是在场的,均逃脱不了人头落地的下场。

桑娘在房顶上看的呆住了。

玄天青猛地一摁她的头:不要看。

汴沧月沉着眼看见下面大肆屠杀的玄天青,面无表情的又看了身旁的玄天青一眼:蜃雾?说话间灰色的云雾仿若实质一般从空气里一点一滴渗透出来,逐渐缭绕将众人包围。

那场大屠杀又被无边无际泛起的黑暗所吞噬。

四周围变得暗了下去。

隐隐却有风声传来。

待到能看清楚时,三人又站在了一颗巨大的古树树枝之上。

此处不知是何处,但见高山巍峨,天上繁星点缀。

夜风带着清凉的气息,将先前火焰带来的酷热一扫而光。

下面的山道上玄天青正提着冰魄血刃沉默的急形。

玄天青与汴沧月不敢停顿,飞身跃起穿插于树枝之中紧随其后。

前方不远的地方出现了一座破庙。

因为年代久了,外墙已经坍塌。

墙头荒草丛生。

此刻那破庙里却有火光抖动,似有人在里间过夜。

玄天青长刀一横,加快了脚步,近了,近了。

远远的已能看见破庙残破而巨大的石窗。

透过石窗看进去,正好是僧人们坐禅的石炕。

只是此刻上面无苦僧,反而有两个纠缠的身影。

汴沧月啮咬着身下女子的颈侧,突然咬住她的衣襟猛地一撕,让她雪白的身子暴露在他微眯的视线之下。

而她慵懒的抬手扶住了他的肩头,微微拉低了他,猛地一口咬住了他的肩头……汴沧月!玄天青从身体里腾起剧烈的杀气,长刀一凝,猛劈过去。

所有的画面,声音骤然消失。

一阵黑暗浮动,耳边有蛐蛐的叫声,再能视物时,三人竟然又回到了桑府西院的房顶上。

冰冷的气氛在三人之间游动。

玄天青的身子里隐隐有着杀气蒸腾。

桑娘惨白着面颊,紧紧握住了自己的衣襟。

汴沧月冷然的看着玄天青,黑色的眸子明明平静如镜,偏生看不清楚。

若你想杀我。

汴沧月平静的开了口:不若等到出阵之后,汴某一定奉陪。

何况……汴沧月莫测高深的冷然一笑:你若不找汴某,汴某也一定会去寻你。

我突然觉得,应该向你讨要一件属于我的东西了……好。

玄天青的声音同样平静而危险:一言为定。

我们刚才看见的。

仿佛站在某个人的角度。

汴沧月重又开了口,静静的看了一眼苍白着脸说不出话来的桑娘。

玄天青抱着她的手不由自主地紧了紧:……黑东生?月幽兰果然厉害。

入了这样的迷魂阵,竟然还能如此的清醒。

我是应该同情你,还是应该还怕你?半空中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汴沧月微微一笑抬起了头:姑娘谬赞了。

夜空中逐渐从黑暗中析出一个女人来。

她身着孔雀蓝的异族服装。

面容如瓷,耳边两个水滴型的蓝宝石耳环流动着水波纹一般幽蓝的光芒。

……慈兰?玄天青站直了身子,紧拥住桑娘,感觉到她一直在自己的怀中发着抖。

你们刚才看见的,可是你们的黑兄梦境与现实的交叉。

慈兰柔柔抬起右手在空中轻轻一挥,黑东生的身影也从黑暗之中逐渐析了出来,慈兰水波盈盈的大眼在几人身上转了一转:可真是精彩万分啊。

操纵人的神志,让想象的东西成为现实,让人不辨时间,不辨真假。

这……可就是梦蛊?汴沧月微微一笑,眼睛微微一眯,打量着垂着头昏迷不醒的黑东生:若真若假。

果然厉害。

梦蛊不好么?慈兰轻轻一笑,娇柔的身子轻轻偎依到黑东生的身上,妖娆的轻轻抬起了他的头:我可以让你们在梦里让奢望成真,总比痛苦的过一辈子的好——我说的对吧,玄公子?几年的恩爱,难道不是真的么?假做真来假亦真。

汴沧月轻笑:多谢姑娘的好意。

不过汴某还是希望醒着的好。

那可怎么办呢?慈兰偏头亲了亲紧闭双眼如死人一般的黑东生,看向几人的眼睛逐渐流转起妖异的光芒:除了他以外,我也很想把你们几个也留下啊!不要看她的眼睛!汴沧月浑身一凝,丝丝黑色的死气便以他为中心,浓烈的散发出来,逐渐将他包围,游动着形成一个椭圆形的大茧将他罩在其中,与黑暗的背景融为了一体不见其踪影。

慈兰妖异的笑着:月幽兰啊月幽兰。

以真身示人对你而言就那么困难么?竟然还要用在地府吸收了上万年的死气。

不觉得自己很懦弱?玄天青。

慈兰转过了头,定定的看着玄天青,眼里光华流转:与其回到现实那么多的顾忌,何不就与她留在此生活下去?我给你与她这几年的恩爱,对你而言,难道是假的?!嗡嗡的声音充斥着耳朵的鼓膜。

冰魄血刃一点一点从玄天青的右手掌心里长了出来。

慈兰见着冰冷的刀光便凝了眼神,随即轻佻的一笑,眼神勾过桑娘的身上:他可真是一个好相公啊!先是用了你的至阴之血来喂这把冰魄,让它成为血刃。

然后呢?他还要在你身上求些什么?!轰的一道刃形火焰劈向慈兰。

慈兰娇笑着躲过,火焰往前劈出极远,最终消失在无边无际,胶着的黑暗之中。

黑东生的身子瞬间便被火焰包围。

燎烧了他的衣服,皮肤,眉毛头发,滋滋的响着,发出了皮肉被烤焦的味道。

你到底是想救他,还是想杀他?慈兰的身体避过了火焰,轻飘飘的腾于半空:黑狼可是你从小到大的至交好友……啧啧,你想不想知道,你这个昏睡中的至交好友,现在在梦些什么?!周围场景骤然转换。

黑暗中慢慢析出道路,垂柳,人群,灯光。

远处传来震耳欲聋整齐的鼓声,合着人群的喧闹。

然而这一切的场景只是在他们的身边流动。

那些拥挤的人群到了他们的面前便渐渐淡为青烟消失,又在他们的身后慢慢显现,继续兴高采烈的往前走。

是淮水岸边。

河中央一队花船。

领头的大船船首立着一具高大的观音像。

随后的船队上舞着龙灯。

你的朋友心里藏着的这个场景,你又可否知道?慈兰一开口,所有的喧嚣都安静了下去。

她高悬于夜空,身后是一轮明月。

是六月十九观音会那天。

桑娘震惊的看着岸边所有的人一个一个蒸发般的凭空消失,最后显露出岸边的一棵大垂柳来。

垂柳下相拥立着两人。

桑娘背靠垂柳,满脸绯红仰头看着黑东生。

黑东生的手撑于她的身侧,将她紧紧固定在自己的怀里。

看个清楚哦。

慈兰讽刺的笑着。

画面于是逐渐拉近。

近到桑娘的脸都清晰可见。

她的脸绯红,目光中有着几分疑惑几分惊慌。

黑东生定定的看着她,终于慢慢的俯下了头……没有!根本就没有发生这样的事情!桑娘抬头看着玄天青。

玄天青拥着她的手紧了紧,垂头看她,淡然开口:我知道。

这不过是黑东生的梦罢了。

这样,你也还是想救他?慈兰惊讶的看着玄天青,摇了摇头:你想救他,他还未必愿意同你走。

这样生活在梦想里,事事成真,岂不比回到现实好多了?那这是你的梦,还是你的现实?轻轻的声音响在耳边。

慈兰大惊,一扭头,汴沧月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的身边。

他的右手握着一把翠玉的长剑,慈兰扭头的一瞬间,长剑便刺进了她的心口。

慈兰惊讶的低头看着刺穿自己身体的长剑。

剑身冷凝,她身体的伤口却没有任何的鲜血流出来。

汴沧月回手抽回剑,她的身子上便出现了一个空空的洞,蠕动着蠕动着自己便自然愈合了。

果然只是个灵体。

汴沧月手上翠玉的剑慢慢融化为一片兰草叶,被他轻轻一丢,打着旋儿从半空中落下来:二魂六魄。

永世不得超生。

他抽了你的魂魄将你封在这泪石之上,又将仅余一魂一魄的肉身投入水锁牢狱,让你永受阴寒浸体之苦。

你不怨他?慈兰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茫然。

汴沧月轻叹一口气:你竟然连自己是谁,都忘记了?慈兰的胸口处,剑伤愈合的地方,突地冒起了一个绿色的小芽。

小芽抽着柔嫩的丝,如无数个触角一般,迅速长长变大,挥舞着将慈兰捆缚住。

汴沧月轻轻伸手点住慈兰的眉心。

他的手指与慈兰的眉心间便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淡淡的光晕:将从你肉身中抽出的一魂一魄还于你。

不要沉浸在自己的梦里了,慈兰。

光晕猛地变大,迅速将慈兰包围,随即没入了她的躯体之中。

慈兰的身体猛地一震,眼睛突然变成血红色,绷紧了身子猛地一仰头,凄厉的喊了一声:魏阳……所有的场景顿然溃烂崩塌。

垂柳下的黑东生与桑娘也如镜中的影像一般,随着画面的崩裂随成了一块块。

被捆缚于半空之中的黑东生突然失了绑缚之力,直直的砸到地上,砸起了一片沙尘。

这个世界慢慢的变亮了。

天空是灰蒙蒙的鱼肚白,然后便是一望无垠的褐色沙尘。

很远很远的地方,天与地的中心,缓缓转动着一块紫色的水晶。

每转动一圈,透明的紫色光芒就会向这个世界辐射开来。

光芒扫过之处,褐色的沙尘里迅速生长出花朵树木,又迅速枯萎消失。

如此周而复始,快的让人眼花缭乱。

泪石。

汴沧月淡淡开了口。

缚住慈兰的触角早已消失。

恢复了三魂七魄的她身子慢慢变得透明。

汴沧月低头看看,轻叹一口气:安心轮回去吧。

话音刚落,慈兰的身体便消失了。

走吧。

汴沧月扶起黑东生,看了看抱着桑娘的玄天青一眼:取了泪石,我们便可离开,到了现实,黑兄自然会清醒。

话音刚落。

玄天青一个旋身腾空而起。

看着极远的蓝色水晶转瞬就到了面前。

桑娘只觉眼前剧烈的紫色光芒一闪。

再睁眼时竟然回到了自己的卧房。

魏阳还维持在见着北院上空出现水瀑的那一瞬间的震惊中。

见着突然出现的四人,下意识的便往后退了一步。

汴沧月淡然看了魏阳一眼。

将黑东生扶到床上躺下,转身伸平了双手:她让我将这对耳环还于你。

她不怨你。

只是所嫁非人。

汴沧月的掌心赫然是那对水滴型的蓝宝石耳环。

魏阳脸色瞬间苍白到底。

仿佛再也支撑不住,颓然坐倒。

泪石已碎。

汴沧月握紧双手,再摊手时,耳环变作了蓝色的细沙从他的指缝间滑落:魏将军只怕再无甚事留在平石镇,还是早日启程的好。

今日天气不错。

阳光灿烂,鸟语花香。

一大早平石镇的前门大街上就熙熙攘攘的无比热闹。

魏大将军的军队在四更时分就撤出了平石镇,远远往北行而去了。

没有了军队戒严,那些个小商小贩又开始出来做各式各样的小生意。

这样的熙攘与喧闹给平石镇频添了几分生气。

桑娘同样起了个大早,与王大娘同去了成衣坊察看新进的一批货。

这样就不用同魏阳道别。

事已至此,再见面只会是尴尬。

桑娘到了成衣坊之后便漫不经心的坐在后院的长廊上发呆。

王大娘多少也揣摩到了一些桑娘的心思,便和金掌柜去了前院。

一时间后院便只余下桑娘一人。

这个季节木槿花开了,一朵一朵在枝头盛放,白中透紫,花瓣上还滚动着清晨颤巍巍的露珠。

桑娘。

桑娘一惊抬头,旦见汴沧月一撩下摆,轻飘飘的落了地。

桑娘于是站起了身子:……你……怎的在此?一大早见着你桑府的马车从前门大街过,便跟了过来。

汴沧月顿了一下:桑娘莫要觉得汴某突兀才好。

汴公子哪里的话。

水阵之中多亏汴公子,否则……不知汴公子今日前来,可是有甚要事?叫我沧月就好。

汴沧月往前一步走到长廊边看院里的荷塘,淡然偏头看了桑娘一眼,只是这一眼,却颇有些不怒而威的味道,顿觉一股气势压迫而来。

桑娘有些招架不住的退了一步:……如此桑娘逾越了。

铎铎国的泪石是镇国之宝。

上古时期铎铎国的皇族因缘际会救了一只受伤的毕方。

神鸟便将自己的眼泪结成的石头相赠。

汴沧月淡然开口,转身在长廊的栏椅上坐下:神鸟毕方担忧会有人来抢夺此块神石,便下了咒。

若非铎铎国皇族纯正的血统,不可将此泪石带离铎铎国的疆土。

又传予他们趋虫驭兽之术用来自保。

并赠蝉尊一枚,防止法术反噬。

汴沧月轻叹一口气:只怕毕方神鸟也未曾想到,魏阳会用阴邪的阵法破了它的咒。

桑娘转身在汴沧月的对面坐下,静静的看着他。

汴沧月轻轻摇了摇头:他抽了慈兰的两魂六魄封在泪石之上,即应了皇族的血统,又让她成了守护泪石的阵灵。

然后将成为活死人的她投进水锁牢狱。

把装泪石的箱子放在水锁牢狱之中带出了铎铎国。

当日我们在船上发现了慈兰的尸身,也是他特意放出。

目的就在借我们的手将其带回,将干系推个一干二净。

再趁其不备,将蝉尊与慈兰的尸身结合造出一个妖怪,将看出不对劲而急于焚化尸体的我们杀个措手不及。

黑东生又入了阵。

对你可就真是手到擒来了。

桑娘。

虽然不知当日魏阳与你曾经发生过什么。

但是如此一人。

他的恩情你已还清。

不用再耿耿于怀。

桑娘抬头。

汴沧月正温暖的微笑着看着她。

他……是特意来安慰她的?!这样的想法让她的心里微微的一惊,迅速站起了身子,福了一福:汴公子稍坐,桑娘去前院沏壶茶来。

桑娘头一低便想从汴沧月的身边走过。

岂料自己的手腕竟然被他牢牢地握住了。

桑娘的心里越发的慌乱,微颤着开了口:汴……不是说过,叫我沧月便好。

汴沧月站了起来。

他的身高在这样近的距离下顿然给了她极大的威压:桑娘,我只问你一句。

你与玄天青,可是真的夫妻?天卷流云,天空无星无月。

剧烈的风由空中压到大地,刮得大树广阔的树冠浪涛一般沙沙作响。

王大娘放好巧果之后,顺手在身前的围裙上蹭了蹭双手,有些担忧的抬头看了看天:今儿个晚上……不能下大雨吧?大娘,您看那乌云,被风吹得多快,过会儿月亮就该出来了。

小丫鬟放下剩下的东西,抿唇一笑:夫人来了。

王大娘回头,桑娘挽了发髻,穿了月牙白的长裙小衫,身上只是简单的绣了几朵错落有致的芙蓉,素雅又不是妩媚。

王大娘赶紧便应了上去:夫人,今儿个晚上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桑娘正低头抚摸自己发髻上的步摇。

闻言抬头,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院子里铺陈开来的巧果、莲蓬、白藕和红菱,又看了看沙沙作响的大树:……今儿个晚上怕是要下大雨,把东西都撤了改到偏厅去聚吧。

姑娘们好不容易盼着一个七巧节,可别因为雨坏了她们的兴致。

王大娘应了一声是。

那边的丫鬟们听见了吩咐,忙不迭的便开始将东西转移阵地。

桑娘刚要抬步,这边厢就被王大娘伸手给拉住了:给。

桑娘低头。

王大娘手上拿着一个拳头大小,雕花的红木小盒子。

镂空的小盒子里伏着一只黑色的蜘蛛。

桑娘不仅苦笑:大娘。

我都嫁人了,还要这喜蛛做甚?你明知我最怕这个东西,偏偏每年都要折磨我一次——嫁人了你也不放过我。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

王大娘硬把小盒子塞到桑娘的手里:以前让你求喜蛛,是希望你找个好婆家。

而今让你求喜蛛,是希望你与相公生活幸福。

好生拿着,明儿个一早看看是不是结网了。

桑娘无可奈何的拿住了小盒子。

正待转身。

那边一溜排干活的小姑娘们全都停下了手上正在做的事情,恭恭敬敬的福了一福:公子。

桑娘回头,玄天青正从长廊拐角处走过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家里的人对他是越来越恭敬了。

这边王大娘赶紧挥手让大家该干嘛干嘛去,把地方腾给了小两口俩。

这是什么?玄天青低头看着桑娘手上的小木盒子。

桑娘轻叹一口气:大娘的好心。

你好生拿着吧。

我害怕这个东西。

明儿个一早瞅瞅结没结网就成。

结又如何?不结又如何?玄天青拿过盒子,顺手放到自己的袖袋里,随着转身前行的桑娘往下走。

结了就是心想事成,不结也无甚害处。

桑娘停下脚步,给挑着大缸水的仆役们让路。

玄天青便跟着一停:府里的井不出水了么?怎的还要从外面取水?今儿个七夕。

桑娘目送仆役们离开:传说七仙女会来凡间洗澡。

用了她洗过澡的河水,就可驱邪治病延寿。

此水也叫‘双七水’。

不过是些民间传说罢了。

玄天青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那边厢成衣庄与彩衣坊的姑娘们陆陆续续都来了。

见着公子爷与夫人双双立在长廊下,都嘻嘻哈哈的笑着绕过一边跑开了。

有个别大胆的便飞了一个媚眼给玄天青。

玄天青收回视线:你准备那些个小食瓜果,就是为了招待她们么?嗯。

七巧求姻缘。

每年都是要聚的。

不过今年我出了嫁,自然是不能在姑娘堆里面凑合了,有王大娘照顾就好。

桑娘说着话停下了脚步:你怎的跟在我身后?那今年的七夕,你怎么过?玄天青也不恼。

静静的看着桑娘。

桑娘微微一怔,随即垂下了眼帘:我打算去淮水边祭拜我家的先人。

我与你同去罢。

玄天青接过了那边小丫环送上来的手提篮,看了看里面的香烛纸钱:我同你一起祭拜吧。

虽然夜了,因了是七夕,外面还丝毫没见落寞。

大街两旁卖小玩意的小商贩们都还在。

还有些个专卖七夕节用品的,什么香线,彩纸,通草,香粉,木盒,莲蓬,还有专卖炸好的巧果的。

现场制作,将白糖放在锅中熔为糖浆,然后和入面粉、芝麻,拌匀后摊在案上捍薄,晾凉后用刀切为长方块,最后折为梭形巧果胚,入油炸成金黄,香味便顺着夜风飘了出来。

两人难得没有乘车。

玄天青替桑娘拿着装着祭品的竹篮,两人便这么一路在热闹的大街上信步走来。

桑娘没有开口,玄天青于是也不语。

走过了热闹的大街,拐进相对安静的小巷,待来到淮水边上时,已经是杳无人烟了。

这个节日,都是热热闹闹的聚在一起饮酒问巧,整个淮水河岸,便只有他二人。

桑娘找了棵大树,拿出了香烛纸钱,又拿出一小瓶白酒,盛在盅里洒于地上。

跪下磕了几个头,便将先前的纸钱拿过来烧了。

火光燎起化为飞灰的纸屑,也映得她的眼睛亮晶晶的:……你说,人死之后,阳间的人烧于他的东西,还有想说的那些话,他能够收到听到吗?玄天青撩起下摆,半蹲在桑娘的身边,便也随着她将纸钱一片一片的扔进火堆里:……不知。

桑娘轻叹口气:莫说我的爷爷,便是父母,印象里也是极模糊的了。

家里出了事之后,王大娘拼死将我偷了出来,才保得我这一条小命。

后来又在古庙遇到了魏阳,得他照顾,才能有今天……听见魏阳的名字,玄天青的手便是一顿。

沉默了半晌,待到纸钱全部被焚尽,火光终于化为火星,被河风一吹便散了,他才站起来开了口:你与魏阳,可曾真的有过婚事?有过的。

没有火光,玄天青的脸便隐在黑暗里,让她看不清楚:当日皇上要将侍郎大人的千金许配给魏阳。

那时魏阳远在边关。

圣旨未到,收到风声的魏阳便问我愿不愿与他挡过这一劫。

他与我有救命之恩,又是我的授业恩师。

我岂可知恩不图报?可我乃是罪臣之后,不可拖累于他,便顶替了当地一个少女的名字嫁于他。

待到皇上的圣旨到。

魏阳便以无法让侍郎的千金屈居偏房为由,退了这门婚事。

后来又寻了个借口说我得了急病归西,这门亲事就不了了之了。

只是没想到。

他对我……桑娘停住了话,没有再说下去。

玄天青立于河边。

只能看见他一动不动的剪影。

桑娘。

他终是开了口。

黑暗里感受到他的大手轻轻握住了她的:你……平地里蓦然一个惊雷,将他说的话盖了过去。

桑娘抬头,黑沉沉的天空被闪电撕开了一条凄厉的口子。

紧跟着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

随我来。

玄天青上前一步,抱住桑娘,平地里飞身而起,几个起落,便来到了河边的一个小庙。

这个小庙里供奉着土地公公,平日里香火也是极旺的,不过此时也是冷火秋烟,没有丝毫的生气。

小庙不大,也就一间屋子。

这么短短的一段路程,两人进得庙里,玄天青的外套就已被雨淋了个透湿。

外面又是一声闷雷紧跟着闪电,突然亮起的惨白中,但见淮水巨浪滔天,浊浪翻涌,仿佛在庙里,也能闻到河水剧烈的水腥气。

玄天青放下桑娘,脱掉了自己的外套,仅着中衣。

庙里有现成的火堆与架子。

许是以前有人也曾在此避过雨。

玄天青便升起来火堆,将衣服搭在上面慢慢烤干。

铛啷一下,从衣袖里掉落出一个红木的盒子。

桑娘呆了一下,方才想起这是王大娘塞给她的喜蛛。

拾起来一看,不成想这么短短一段时间,那蜘蛛便已在盒内结上了网。

如果幸福真的如此简单,仅仅便是求喜蛛结一个网便能达成,是一件多好的事情。

桑娘轻叹一口气,打开盒子,轻轻的敲了敲,便放那蜘蛛去了。

玄天青沉着眼看桑娘放走了蜘蛛,呆呆的看了红木盒子半晌,将它放到了地上,抬头看他:幸好今儿个让大娘把东西都挪到了偏厅,否则这些姑娘们该挨雨浇了。

他的眼睛墨沉沉的看不到底。

桑娘微微一怔。

心底里有一种苦涩带着柔软的感觉慢慢的弥漫开来。

汴沧月问她与玄天青是否真的夫妻。

她只是微微一犹豫,便轻轻点头,说了声是。

他沉默了许久,终是一言不发的离开。

她心里,何时开始,早就已经把玄天青当作了自己的一个家人,一个能让她感到安全的,可以信赖的家人?玄天青起了身子坐到桑娘的身边。

伸手将她搂进怀里。

虽是夏末。

晚上这样的暴雨天气空气中也带上了寒意。

外面雨点还在噼噼啪啪杂乱的砸着地面。

她靠着他的肩头,心里的那份柔软越发的多,渐渐的心便觉着疼。

如此依偎,信赖一个男人。

感觉他仿佛在她生命里存在了很久很久,只是不断不断的错过。

而今他出现,她的生命便完满。

桑娘闭上眼睛,感受着面前火堆微微的温度与身后他胸膛的传来的体温。

玄天青拥住她,便沉默不语。

慢慢的桑娘的心开始跳的急骤,让她难于呼吸。

玄天青低下头,垂了眼静静的看着桑娘。

她的眸子当中水波盈盈。

藏着一丝惊慌与害怕。

如同一个受惊的小动物。

这个表面看过去坚强无比的女人。

这个明明脆弱,却又出乎他意料之外坚韧的女人。

这个面对伤害她的人谈笑风生暗地里狠狠反击,却连蜘蛛都不忍伤害的女人。

这个本来与他无关的女人……玄天青觉得自己的心仿佛有了一条裂缝。

这个女人就如同毒药,一点一滴的渗透了进去。

我喜欢你。

玄天青低下头,抵着她的额头,轻轻的开了口。

桑娘的心里,那种疼痛的感觉便越甚。

怎么可以如此喜欢另一个人。

这样的感情,仿佛每过面对一分便会加深一分,隐隐让她感到害怕。

若是有一天,这样的感情消失,抽离,或者被背叛。

她还活得下去么?我不过一介凡人。

桑娘轻轻开了口:姿色普通,生命短暂,无甚特别之处,我……玄天青轻轻伸手摁住了桑娘的嘴唇,堵住了她想说的话,淡淡的开了口:他人与我是蝼蚁。

你若在我心中不同,便自是不同。

玄天青的脸又往下挪了点。

他的鼻息缭在她的脸颊边。

这样暧昧的接触让她的皮肤发烧。

玄天青抬手点住了她的下颚,正待开口,眼里神色骤然一变,闪过强烈的愕然:……大狗?!什么?桑娘茫然的看着玄天青。

玄天青长身而起,闭上眼睛又仔细的感受了一下什么,突然伸手拉过桑娘的手,上面赫然系着佛手铃。

这是当日杀跋博峰之时,为了掩盖他的妖气而系在她手上的。

此后黑东生便再未讨去。

玄天青于是脸色大变,抬头看向桑娘:……桑娘,我们得速速回府。

黑东生的妖气……消失了。

暴雨倾盆。

灯光照耀下飞溅的雨点有一种朦胧的美。

七巧节未嫁的姑娘们向来都是守通宵的。

此刻彩衣坊的姑娘们并没有因为大雨而坏了兴致,依然全部挤在偏厅里。

玄天青与桑娘一路急行回了府,在屋檐上轻点而过,瞥了一眼依然谈笑风生的女儿家们,径直便赶向黑东生所在的南苑。

黑压压的雨幕里,南苑的房顶上早已站了一个人。

听见破空声,他平静的转过了身子,深邃的目光便向二人投来。

桑娘的心微微一跳,是汴沧月。

如何?汴沧月开了口。

他的身体周围有一层肉眼看不见的气场,将雨幕隔绝在身体之外。

虽然雨骤风急,他却半点不沾衣。

他淡然扫过桑娘,视线空洞的落在黑暗里虚空中的某一点。

是。

玄天青肯定的答复。

他显了妖身。

狐火缭身。

雨点尚未近身便被蒸发作轻烟。

他与桑娘便像包围在淡然地云雾之中:佛手铃还在桑娘的手上。

汴沧月不再说话,轻轻腾身而下。

自从脱离水阵之后。

黑东生便一直昏迷不醒。

本来以为是平常事。

让他在房间里自个歇着。

不成想今日竟然妖气全无。

植物修炼的妖怪,在法力还不高深的时候,身上便会带有本体的味道。

如桃树精。

若为男便会有淡淡的桃木味。

若为女,则有悠悠的桃花香。

但是一旦成精化人,脱离了本体,便是木灵之气。

在山野树林之中木灵之气可以激发所有植物的共性为他所用。

在平日里又可收敛起来,与普通人完全无异。

至于其余的妖怪,无论是天生的还是后天修炼的,妖气都将伴随其一生,如果妖气消失,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他已成功渡过天劫成了散仙,二是他已经丢了性命。

黑东生的道行,显然还没有到得成大道的程度。

三人进了房间,屋子里黑漆漆的。

偶尔屋外一道闪电破空亮起。

照得房间里一阵一阵的惨白。

闪电中看过去,黑东生毫无生息的平躺于床铺之上,浑身僵硬。

玄天青放开了桑娘,上前一步。

只见黑东生脸上皮肤发黑,脸型也略有些变形,几乎已经认不出来他原来的样子。

玄天青只是微一皱眉,便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如羊脂一般的白玉小瓶,拔掉塞子,从里倒出一颗黄豆大小的珠子,掰开黑东生的嘴唇放到了他的口中。

死了不到一刻。

尸身竟然僵硬成这个样子。

玄天青皱着眉头,捏了捏黑东生的胳膊,转头看汴沧月:你认为如何?死了?!桑娘大惊。

扑上前来看,被玄天青伸手拦腰抱住。

桑娘抬头,从他和汴沧月的眼里却看不见丝毫的悲伤:黑大人他……死了。

汴沧月冷然开口。

轻轻一挥袍袖。

嘴唇动了动,便从卧榻的周围冒起很多片兰草的叶子,服帖的一片一片帖负于床檐之上,成一圈将黑东生团团包围住。

做完了这一切,他便慢步踱到房间里四处观察。

为什么黑东生死了,他们却是一幅这样冷血的模样?玄天青在黑东生的尸身之外,又加施了一道青白色的狐火,薄如蝉翼,淡淡缭绕着他的身体。

玄天青回头,看见了桑娘的表情,若有所悟:桑娘,我们与凡人,不太一样。

凡人若是死了。

阴魂便会被阴间的鬼差勾走。

而我们的魂魄离体,则是经常发生的事情。

无论是主动地,还是被动的。

魂魄离体之后,只要保存好身体,在一定的时间之内寻回来,便无大碍。

也就是说,黑东生还有复活的机会?!还是说,在他们的眼里,黑东生只是遇到了危险,其实并没有死去。

桑娘的心便定了定。

本来以为他中了慈兰的梦蛊。

慈兰已死,他便自然会醒。

没想到竟然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汴沧月打量了一番四周,回到椅子上坐下,抬手点亮了一盏油灯。

他与玄天青虽然夜能视物,她却不可以:不过看情况,倒像是他的魂魄自己离的体。

走得太突然,竟然没有护好心脉,才会这样如死了一般。

汴沧月的话音刚落,从窗户往房间里刮进一阵冷风。

油灯的火苗闪了闪,又熄灭了。

事出突然。

玄天青依然站在黑东生的尸身旁边,而汴沧月则立于桑娘身旁。

桑娘只觉眼前一黑,自己便被人从后搂着腰捂着嘴拥进了怀里,一个旋身退到了墙角衣柜与墙的夹缝之处。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屋子里静悄悄的。

狂风吹开了窗户,吹得木扇窗一下一下狠狠地打在窗棂之上。

雨点被狂风卷着捎了进来,屋子里顿时一阵阴寒。

桑娘抬头,正迎上汴沧月垂下的目光。

借着大敞的窗外透进来的几许微光,他的眼睛里仿佛有一丝伤痛一闪而过,随即消失无踪。

木扇窗又敲打了一次窗棂,吱嘎的响着,仿佛有人伸出了手用力一般,自个儿合上了。

房间里顿时又陷入一片黑暗。

外面的走廊上突然传来一声重响。

震得地面也跟着抖了一抖,与此同时天上打下一个暴雷,轰隆隆从天边低沉的压着滚了过来。

汴沧月捂着桑娘嘴唇的手紧了紧,靠近她的耳边压低了声音:无论看见什么,万万不可出声。

桑娘轻轻的点了点头。

感觉到汴沧月越发用力的将她搂进怀里。

桑娘的眼睛适应了一些房间里的黑暗,扫过去,玄天青还是不见踪影。

地面又是一颤。

卧房的门突然开了。

借着外面的灯光,房间里的方石砖地板上投下了一个巨大的黑影。

三头,头上有角,九臂,臂上串环。

腰腿结实,脚掌巨大。

瞅那影子,直直延伸到墙面上去,还不知这怪物到底有多高大。

桑娘抬手握住汴沧月捂住自己嘴唇的手。

但觉她手心一片湿凉。

桑娘顺着那影子往上看去,门口处却空无一人。

桑娘顿觉浑身汗毛都炸了起来。

影子在门口顿了顿,抬脚进了房间。

每走一步,地面便是一抖,与此同时天上就是一个炸雷。

直打的人心脏仿佛都要裂开。

影子径直走到黑东生的床前停住了脚步。

四处打量一番,停顿片刻,又折返身体一步一步退了出去。

过了片刻。

天上的雷轰隆隆的去得远了,外面的雨势仿佛也小了一些。

汴沧月于是放开了手,轻轻推着桑娘走了出来。

这边厢玄天青也从雕花木床的后帘处冒了出来,他目光沉沉的扫过二人:如何?鬼差没有找到他的魂魄。

看来他真是无意识的走出了自己的肉身。

汴沧月走到门边,半转过身子看着玄天青:我们……玄天青脸色一变。

汴沧月便住了口迅速回头。

外面的雨势越发的小了。

此刻只有些淅淅沥沥的小雨丝还在不断的飘着。

从屋子里往外看去,院里一片漆黑,雨点不断的打在树叶上,让叶片有微微的抖动。

这样的黑暗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缓缓地飘过,初时看不真切,不过一转眼就清楚起来。

一个半透明的人影漂浮在半空之中,身体泛着惨青的微光。

是黑东生。

玄天青一把拉过桑娘拥进怀里,与汴沧月分别避于门后。

只见半空中的半透明人影时隐时现,慢慢飘于墙边,便如同壁画一样一动不动的拓印了上去。

生人不能冲撞死灵。

玄天青掰过桑娘的身子,微抬了一下眼看看不远处的汴沧月,唇边勾起一丝莫测高深的笑:会折阳寿。

正说话间外面平地里打起一个炸雷。

地面猛地一抖,一个巨大的影子斜斜的投了过来。

玄天青脸色一凝,捧起桑娘的脸,定定的看着她的眼睛,便吻了下去。

他在做什么?桑娘大惊,随即感觉到他的手捂住了自己的鼻子。

从他的口中源源不断地渡过来供她呼吸的空气。

汴沧月还在身后不远处呢。

桑娘挣扎,他却将她搂得更紧,微垂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警告的意思,一个旋身与她完全的避于门后,也躲开了汴沧月可能投过来的目光。

五感仿佛俱都消失。

呼吸着他给的呼吸,被他这样狠狠地缚在怀里。

感觉到他的大手紧紧地按着她的背,与他毫无间隙的相拥。

桑娘颤抖了一下。

他的舌尖灵活的跟了过来,轻轻勾过她的唇角,让她忍不住轻颤。

玄天青的眸子于是更深了些。

大手下滑到她的腰处,微微一用力便将她抱了起来顶在墙上,让她不得不分开双腿环住他的腰以防掉下去。

他的吻于是越发的凌虐与疯狂。

桑娘只觉自己的身体仿佛都要融化了一般,承受不住他这样突如其来的索取。

明明浑身燥热,偏偏脑子里还清醒地知道现在外面有一个看不见的怪物和黑东生的灵魂。

而汴沧月就在不远处,仅仅只是隔着两扇大敞的木门。

炸雷不断。

雨早就停了。

干燥的雷让空气仿佛都带有一丝焦味。

桑娘看不见院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的呼吸间全是他霸道的气息。

他抬手握住她环在他腰间的大腿,一个挺身,桑娘抑止不住的浑身一弓。

即使隔着衣物,也能感觉到他的硬挺摩挲在她的柔软之处。

所有的顾及,理智,挣扎都被他这样强悍的征服给撞碎。

她忘记了现在身在何处,发生了些什么。

像水一样的柔软下来,紧紧地攀附着玄天青。

玄天青的吻挪到了桑娘的耳后,捂着她鼻子的手微微下滑改捂住她的唇鼻。

他的吻有些湿濡,轻轻的含住了她的耳垂,又惩罚性的用力一咬。

桑娘的一声轻呼被他摁住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他灼热的气息缭在她的耳边:你如何能把我与他认错?桑娘一惊。

随即明白了玄天青所指。

所有的理智与意识顿时全部回到了身体里。

他这样做,难道是为了……院子里云收雷歇,风平浪静。

一时间静谧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玄天青抬眼,透过门缝看了看院子,又抬头静静的看向桑娘,他的身子微微后撤,手松了松,让桑娘下了地。

桑娘只觉腿脚酸软,竟然站立不住。

玄天青于是伸手扶住了她的腰,将她搂在怀里:人死会有牛头马面前来拘魂。

若是妖怪死了,来的则是地府的鬼差。

桑娘的脸颊绯红。

那边汴沧月也从门后走了出来,面无表情的立于原地。

桑娘不敢抬头看他,错开眼看着院子里。

生人冲撞死灵会折阳寿。

冲撞牛头马面会重病一场。

若是冲撞了鬼差,则会丢掉性命。

刚才事发突然,我不似汴兄有木灵之气能避掉你人的气息,只能断了你的呼吸,不让你的生气被鬼差闻到——你还好吧?桑娘微微点头。

玄天青抬头同样面无表情的看着汴沧月:汴兄。

在人间不能冲撞鬼差抢回大狗的生灵,看来天青只能铤而走险,去一趟地府劫持鬼差。

无论如何,总不能让大狗死的这般稀里糊涂。

汴沧月一动不动站立良久。

两个男人冷冷的对视。

外间有人放起了烟花。

是姑娘们见大雨终于过去,俱都跑了出来在向天乞福许愿。

此时天空黑沉沉的云幕已经散去,露出了格外通透如墨玉般的天空。

天上挂着三三两两的星子,在闪着银辉。

风还带着一丝雨的腥气。

天终于微微的转凉,怕是要如秋了。

汴某便陪同玄兄去一趟地府。

汴沧月终于慢慢的开了口:同你找到黑东生便是。

如此好。

玄天青勾起了一丝笑意,却没有到达眼底:天青谢过了。

暗色的天空广袤无垠,点缀着三三两两的星子。

没有月,地面的亮光并不是十分明亮。

桑娘高一脚低一脚的走在汴沧月的后面,身后跟着沉默的玄天青,时不时地伸手扶她一把。

野外的山道上格外的寂静。

此刻已经爬到了半山腰。

站在这里往下看去,不远处的平石镇安静平和,因了是七夕,还有许多户人家亮着灯。

隐隐可见热闹得前门大街上灯火通明人潮熙攘。

这么看过去画面热闹,只是没有声音。

耳边只能听见山风一阵一阵刮过。

还有自己不归规律的呼吸声。

这是平石镇外的盘山,半山腰修建有一座寺庙。

盘山离平石镇并不远,但是平日里却没有什么人愿意前来。

渐渐的,这寺庙的香火就败了下去,僧人们都迁走了,到最后只留下一个空壳子。

而今这庙已是破破烂烂摇摇欲坠,只能从高大石柱和残留的壁画上揣摩出几分当日里鼎盛时期的模样。

汴沧月领着二人进了庙门来到原来的大雄宝殿里。

大殿前的牌匾斜挂在屋檐下,上面结了厚厚的蜘蛛网。

大殿里面的屋顶已经破碎了好几处,所以有星光透了进来。

空旷的房顶上原本歇了好些蝙蝠。

三人一进来,便惊得它们呼啦啦一阵全都飞了出去,刮起了一阵烟尘。

好半晌殿里才重新平静下来。

玄天青打量了一番四周。

大雄宝殿里供奉的泥身菩萨还在。

供桌上空荡荡的。

菩萨像前的蒲团也不翼而飞。

汴沧月待到殿里一平静,便举步往后院走。

这庙虽然不大,却是一个口字形。

想来当初的僧人都是在这后院居住。

而今没有人打理,后院比起前面的大殿来更加破败的不成样子。

后院中心有一口井。

井上的木绞架不知道被谁拆了扔在一旁。

汴沧月走到井边才停住了脚步,回身向二人看来:就是这里。

桑娘仔细打量了一下那口井,与一般无异。

抬起头来遇上汴沧月的眼光,他像是看穿了她的疑惑:人间与地府,本就有许多通道相连接。

只是寻常人不知也通不过罢了。

汴沧月说着话,率先踏上井口,看了看桑娘和玄天青:汴某先走一步。

语毕一纵身跳入了井里。

玄天青抱住桑娘,说了句:抓紧我。

便也紧随其后跳了下去。

桑娘原本以为入井之后,应该是一阵急速的下落。

岂料几乎是刚跳入井里,玄天青便着了地。

然而抬头看时,周围的景色已是大变。

这不是在井底。

仿佛通过井跳进了另外一个空间。

三人所处是一条大道上。

除了这条大道,往上看不见天,往四周是浓郁的化不开的黑暗。

周围的这些黑色,雾一样的涌动着,里面隐隐有许多小突起。

只要稍微靠近,那些突起就会蓦的鼓一个包。

等到人离开又消散下去。

空气中飘荡着一股剧烈的硫磺味。

汴沧月静静的站在大道旁,抬头看了看天。

天空黑暗中游荡着一种极暗的血红色,像一条蛇,远远从西南方向蜿蜒而来。

腾天。

汴沧月吩咐的同时自己已经浮上了半空。

玄天青便随同飘了上去。

浮在半空看下去,视野并没有有所拓宽,依然是面前的那一段道路,因了两旁黑色的立壁在不断的涌动着,给人造成了一种路也在涌动的错觉。

牛头马面也好,鬼差也罢。

若是拘了魂,总归是要从黄泉路上走。

汴沧月转头看了看桑娘:黄泉路上只可直走,不可回头。

走完了黄泉路,便代表与过往的一生完全的断了联系。

干干净净的去投胎,爱恨恩怨俱都全了。

正说话间,天空的那一条红痕已经游到近前。

与此同时下面的道路上也慢慢显现出一队人马来。

只见当先是一个浑身素白,帽高三尺,手拿白色打马鞭,血红的舌头直直垂在外面的恶鬼。

他瞪大了铜铃般大小的惨青色眼睛,若隐若现的往前飘动着。

最后是一个与他一模一样的恶鬼,不过通身全黑。

这两鬼中间,走了十来个披散着头发,神情茫然,只着白色中衣的男子。

随着领头恶鬼的脚步同样晃晃悠悠的前进着。

每走十步,后面的黑色恶鬼便会摇一摇手中的铃铛,炸起一声通脆的铃响。

震得两旁的立壁如同被看不见的外力猛地一推,便滑出一个平面,一直护送着这队人马往前行。

黑白无常?桑娘一惊。

从小听那些个鬼怪故事,长大后戏文也看了不少。

却没成想自己有一天真能在活着的时候见识到这拘魂使者的模样。

桑娘一开口,下面的白无常便猛地抬头往上开来。

惨青色的眼睛一凝,举起手上的打马鞭便往上一挥。

只见那在他手中原本不过一尺来长的马鞭飕然化作十丈来长,在空中卷了个鞭花,便直直袭向桑娘。

玄天青尚未出手,这边厢汴沧月猛地一挥手,空中凭空出现几轮血色月轮,呼啸尖叫旋转着便向白无常袭去。

白无常不得不半空中改了鞭势,迎向血色月轮。

只听几声金属一般的敲击声。

血色月轮与长鞭几个碰撞,如冰一般的碎裂开来。

白无常垂着一尺来长的舌头,阴森森看着天空浮着的三人:何方阴魂?竟然在黄泉路上作恶?!灭口。

汴沧月身随语动。

一挥手,数十个血色月轮便又旋转着发出尖啸声分别向黑白无常袭去。

白无常长鞭再甩,灵蛇一般击碎了袭过来的月色月轮,鞭梢一卷,横地里便向依然扑过来的汴沧月袭来。

玄天青几乎是在汴沧月身子一动的同时一个俯冲,直直取向后面的黑无常。

黑无常一声怒吼,举起了手上的铃铛猛地一摇,便是铛的一声巨响,直震得人呼吸一顿。

桑娘只觉眼前一黑,胸口一甜,哇的一声,便喷出了一口鲜血。

活人!黑无常惊呼一声。

手中铃铛便是一顿。

玄天青借机稳了稳心神。

只见桑娘喷出的那一口鲜血如同墨滴入水,在半空中渲染开来,闪烁着妖异的光晕成游动的血丝。

玄天青眼睛一沉,青色狐火迸体而出,冰魄血刃光芒一闪出现在右手掌间。

玄天青微立刀刃,便见那血丝突然之间加快了游动的速度,迅速汇入刀身之中。

随着血丝的汇入,冰魄血刃的刀刃之上逐渐显现出血色的藤蔓花纹来,与此同时玄天青的额角也慢慢出现了同样的血色藤蔓。

黑无常这一声有活人让白无常的手中动作微微一顿。

汴沧月借着这一顿之机半空中身子一转,鹞鹰一般直取白无常,在他尚未有所反应之前,右手一伸,已经直直掏过了他的胸口。

白无常的身子晃了晃,往旁地里一斜,碰上了旁边的黑色立壁。

只见他的身子靠过去的同时,立壁如同水沸腾一般鼓起了无数个突起。

待到他的身子一接触到立壁,那些突起均都噗噗破裂,从里探出一个一个流着黑水的枯爪来,猛地抓住了白无常,便向里拽去。

不过呼吸之间白无常的身影便被那涌动的立壁给吞噬了。

黑无常一声怒吼。

横举铜铃,又是猛地一摇,无形的飓风便袭向刚刚白无常消失的地方。

粘稠的立壁硬生生被这样的风给挤开,只见白无常被无数只枯手紧紧地抓着正往更深处拖去。

这样的场景不过是一现,便里马消失。

立壁又恢复了原样。

不待黑无常再有所动作。

依然吸完血丝的玄天青手腕微动。

冰魄血刃直取黑无常的项上人头,刀到人头落,骨碌碌便滚到道边,同样被猛然出现的枯手抓了进去。

汴沧月脚下不停,身子一错而起,几个起落间将站在原地吓呆了的十几个阴魂啪啪打到路边,纷纷被吸入壁,待到来到黑无常的无头尸面前,右手措力为刀,穿透了黑无常的心脏。

这无头尸这才浑身一颤,软到在地,迅速化为一团黑水渗入地里消失了。

汴沧月站直了身子,转身向玄天青和桑娘看来。

这样的汴沧月和平日里大不相同。

他黝黑的眸子里流动着鲜血一样的光芒。

浑身冰冷面无表情。

视线只是在桑娘身上微微一顿便滑了过去。

然而只是这微微一顿,便让桑娘惊出了一声冷汗。

浑身透凉。

那感觉,竟然像面对某种毫无感情的猛兽一般。

汴沧月漫不经心的甩了甩手,擦干净右手上几许暗色的血滴:咱们还是上半空中去候着吧,若有什么变故,也好应付。

玄天青抱着桑娘的手紧了许多。

汴沧月话音刚落,一个旋身便又飘上了半空。

从下往上看。

汴沧月的身体,仿佛从里往外透着隐隐的血色荧光。

这是初到黄泉路来时所没有的。

桑娘抬头看玄天青,他的眸子里腾着浓烈的杀气。

纯青色的云雾在他眸子里缭绕。

桑娘握住他的手便不由自主紧了紧。

玄天青于是垂下了头,看着桑娘微微一笑,隐去了些许的杀机:黄泉路是人死之后的必经之路。

这条路的尽头,连着奈何桥与望川河。

若是人死,喝了孟婆的汤将一生忘个干净便可重入轮回。

若是妖怪,则要从望川河上借艄公的光摆渡而过。

是否入六道还要另外定夺。

说话间玄天青搂着桑娘又重新升上了半空。

汴沧月一动不动地看着下面,眸子里的血色越发的浓重。

见到二人升空,他微抬眼角撇过来一眼,冰寒之气益重。

安静之后才发现,这个世界一片死寂。

桑娘极目远眺,除了涌动的黑色却再没有别的东西。

玄天青轻轻握住桑娘的手:若再有任何异动,你万万莫再开口。

你一开口,生气便会为鬼差所觉。

桑娘点了点头。

只听旁边汴沧月淡然开口:来了。

桑娘一惊回望,脚下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团紫色的雾气,从黑暗中析出,逐渐清楚。

当先一个身高十丈的蓝脸三头九臂的夜叉,他的身后,飘飘乎乎浮着面无表情的黑东生,正一步一步,顺着黄泉路直往前行。

汴沧月扭头看着玄天青,唇边扯起一丝冰冷的笑意:玄兄。

而今黑兄的魂灵已经找到。

你若要与那夜叉交手,桑娘不若就交给我保护,如何?黄泉路随着夜叉脚步的落下而剧烈的震荡着。

黑东生仿佛没有了任何思想,仅仅只是随着夜叉的脚步而前进。

汴沧月的眼睛飘过下面又落到玄天青的身上,唇角的冷笑益发的明显:玄兄,如何?!桑娘下意识的握紧了玄天青的衣角。

这个细微的动作没有能够逃过汴沧月的眼睛。

他微微眯了眯眼:还是玄兄觉得,让桑娘在你的怀里随着你出生入死比较好?玄天青握着冰魄血刃的手紧了紧,刀刃微转,迎着风发出嗡嗡的铮鸣。

汴沧月轻轻举起右手拈了拈手指头,也不看玄天青:玄兄放心。

我不会带着桑娘离开这里半步——不会让你用不了那冰魄血刃。

玄天青面无表情的与汴沧月对视半晌,突然露出一个轻笑:汴兄说笑了。

这冰魄血刃不过是个称手的兵器,不用也就罢了。

但是自己的女人,万万没有交给别人的道理。

自己的女人?汴沧月微微挑眉,随即点点头:汴某受教了。

话音刚落,汴沧月眼睛里寒光一闪。

桑娘只觉眼前一花。

汴沧月微微一动便来到了近前。

他出手奇快,一手握住了桑娘的手腕往怀里一带,另一手便直取玄天青的胸口。

汴沧月出手的同时玄天青就反应了过来。

同样握紧了桑娘的手腕,冰魄血刃刀身一斜,直直向汴沧月伸过来的手削去。

汴沧月唇角冷笑再闪,化掌为弹,弹开了冰魄血刃的刀身,长脚一抬,迫得玄天青不得不飞身后退,松开了桑娘的手。

你若是救得了黑大人的魂,便来地府寻我便是。

恕汴某不久候。

汴沧月一把将桑娘抱紧,捂住了她的口鼻。

以他的身子为中心,蓦的腾起一个血红的光罩。

桑娘但觉眼前光芒一闪,像是突然沉入了水底。

耳膜仿佛受到了极大的压力,随即压力瞬间消失。

再能视物时,已非是在黄泉路上。

面前一个小院子,安静的立于黑暗之中。

小院子不大,方圆也就三丈来长的样子。

奇特的是整个院子是统一的暗青黄色。

从房顶到墙面一直到门窗。

院子虽然小,雕花却格外精致。

汴沧月放开了桑娘。

冷冷的看了她一眼,转身走向大门伸手一推,门应声而开,汴沧月半转过身子:进来吧。

桑娘犹豫了一下,终是走了过去。

一进院门,映入眼帘的便是院中间一棵两丈来高的大树。

树冠亭亭如盖,几乎遮挡了大半个院子。

树干有如女人婀娜的身姿。

这么打量过去树叶一片一片极为厚实,同样泛着暗青黄色金属一样的光芒。

树干里则透着隐隐的血光。

两生树?!桑娘一惊。

此刻身后的大门却沉重的合上了。

桑娘快跑几步过去扑到门上,入手浸凉——这门竟然是用整扇的青铜浇铸而成。

桑娘的手顺着门摸到旁边的墙面上,岂止是门,这整个院子,都是用青铜浇铸而成。

桑娘,认识这么久,你还是信不过我不成?身后汴沧月开了口。

桑娘咬咬牙转身,抬头迎上的却是他一贯温和的眼神。

刚才那个透着冷意的汴沧月就像是一个噩梦。

此刻梦醒人消失。

他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过来喝杯茶。

汴沧月说着低下头。

桑娘这才看见两生树下有一个圆的青铜桌,独脚撑于地里。

桌脚与地面的结合处爬起了无数细细的藤蔓,紧紧地缠在桌身之上。

围着圆桌一圈放了四个青铜的圆凳,凳脚上同样的缠满了藤蔓。

桌上放了一个小炉子。

旁边一套紫砂茶壶。

汴沧月便在壶里放了些茶叶,架到炉子上去煮。

不多时便溢出了淡淡的茶香。

这是……哪里?桑娘怯怯的开了口。

心下惦记尤在黄泉路上的玄天青。

汴沧月闻言抬起了眼角看她一眼:地府。

桑娘咬住下唇,宽大的袍袖里互搅着手指。

若是生意上有什么问题,家里出了什么事情,她总是可以轻而易举,稳稳当当的解决。

可是和玄天青,汴沧月他们在一起。

遇到的这些事真真让她觉得自己只是一个凡人,那么的无能为力:你为何要带我来此?茶壶嘴上缭起了轻烟,水开了。

汴沧月满条斯里的在小瓷杯里盛上了茶,抬头看了看两生树:到底是阴间死气浓重,又多腐尸滋养,这不过才一年的时间,竟然就长的这般高大了。

汴沧月说着平静的回过了头:此处乃是地府的蛟院。

是上古时期,地府的鬼差们为了控制尸盆里的尸变,用天神共公断掉的长矛柄打造而成。

天神的长矛本是一条完整的蛟,与赤尢的大战中折为两半失了蛟头,蛟身虽然龙性尤存,天长日久,也架不住尸气的浸染。

汴沧月的视线落在院子暗青色凹凸不平的墙面上:幸而得有碧落化为两生树。

鬼差们便将这两生树种在了这蛟院中央,与蛟身一起镇住了上古时期便积存的庞大尸气。

黄泉路两旁的立壁,也是尸气的一种。

不过是上万年来,冤死的人们化作的,积怨以深,而今已是无法消除。

听他说到黄泉路,桑娘心里的担心更甚:汴公子,桑娘斗胆问一句,为何要丢下天青一人?汴沧月静静的看着桑娘。

良久方才错开了眼神,端起依然冒着热气的茶一饮而尽:苦尽甘来。

好茶。

桑娘。

玄天青无论何时总是将你带在身边,你不觉得奇怪么?汴沧月放下茶杯抬起头。

桑娘的心里一跳。

隐隐觉得有什么恐怖的东西,然而她却不愿意去深想。

是啊。

由打一开始,无论遇到什么样的情况,他总是将自己带在身边。

即使是与妖怪正面交锋,自己也多是在他的怀里。

然而对他来说,自己说到底不过是个累赘罢了。

若是没有她,他的行动不是应该更加自若才是?!桑娘的脸色变得苍白。

然而神情间竟然有些倨傲:汴公子。

夫家一直将桑娘带在身边,自然是为了得保桑娘安全。

汴沧月怔了良久,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长身而起,转身进了屋子。

一时间院子里独余下桑娘一人。

四周围死一样的寂静。

这个地方天空是永远的黑暗,也分辨不清来到这里到底过了多久。

没有风。

桌上茶杯的热气缭缭的往上升着,越发的显得时间过的缓慢。

桑娘正自焦急间汴沧月又从屋子里折返了出来。

他的神色间有些憔悴,别开眼不看桑娘走到她的身边:如此,我带你回到他的身边便是了。

桑娘尚未来的及回答,汴沧月已经搭住了她的手腕。

又是那样仿佛突然被压进极深的水底的那种感觉,紧跟着身子一轻,眼前火光滔天,但见已经回到了黄泉路上。

天上黑云翻涌,下面夜叉正高举着铁黑色的三叉戟,向着被枯手缚在立壁上,浑身腾着青白色狐火的玄天青狠狠刺去。

不要!桑娘的瞳孔瞬间收缩,抑制不住的大喊。

那边玄天青闻声猛然抬头,右手掌间寒光一闪,冰魄血刃破掌而出,亢的一声硬生生架住了夜叉的三叉戟。

狐火燎天。

空气也被这样灼热的热气所扭曲。

枯手被狐火燎为了青烟,立壁涌动着被狐火造成的热浪喧腾起来,一波一波的涌开去。

夜叉中间的脑袋仰天长啸一声,左右二头随着长啸同时低头,向着玄天青张口便喷出一股紫色的火焰。

夜叉余下的七个手臂同时拔出各种不同的兵器,向着玄天青招呼而来。

玄天青不慌不忙,脚下微点,但见一团青白色的火焰带着长长的焰尾直冲向天空,让夜叉袭了个空。

半空中一个回转,又向夜叉当头俯冲狠劈而下。

随我来。

汴沧月话音未落身子已如闪电一般射了出去,直取夜叉身后垂着头面无表情的黑东生。

玄天青袭向夜叉的势子于是一转,在夜叉的头顶点了一脚,扑向汴沧月已经展开的血色光罩中。

耳边夜叉的怒吼仿佛犹存。

血色光芒闪过,四人却又回到了蛟院。

玄天青脚刚落地便斜地里就势一拔,冰魄血刃闪过一道寒光,向着汴沧月刺去。

汴沧月放开了桑娘与黑东生的魂魄,飞身后退,玄天青一击落空。

桑娘便奔了过去扑进他的怀里。

汴沧月轻飘飘落了地静静的看着二人。

若是无事,尽早回到阳间的好。

汴沧月开了口,视线扫过桑娘,有些自嘲的笑笑:玄兄,桑娘对你情深意重,汴某枉做小人了。

玄天青收了刀低头看看怀里犹在颤抖的女人。

低叹一声,紧紧拥住了她。

两生树的叶子发出了清脆的金属敲击声。

树身不断的颤抖着。

汴沧月慢慢走到树身边,抬手抚上了树身,树于是慢慢的平息了下去。

桑娘,与其让别人告诉你,不若我自己说的好。

玄天青轻轻推开桑娘,垂眼看着她的眼睛:正如慈兰所说。

我的刀本是冰魄,并非血刃。

当日里第一次与汴沧月交手之时我曾经从你的身上取过至阴之血,引到刀上,让它化作了血刃。

汴沧月静静的负手立于树下并不转身,玄天青顿了顿:而后你的心口植种破体而出之时,我将刀刃刺进了你的心口——你的魂魄被封于刀身之上——从此以后,冰魄血刃便与你融为了一体。

什么意思。

桑娘怔怔的看着玄天青,他的唇边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换言之,若你不在我的身边,我便无法再用它了。

我曾经告诉你。

你心口的这个印记,只怕今生今世都去不掉了。

玄天青定定的看着桑娘:你的至阴之身,便是我的刀鞘。

刀在你的身体里,受你血液的滋养越发的强大。

百年之后你归去,你的魂魄便会被刀炼化,从此没有轮回——你可怨我?桑娘怔了良久。

抬手摸到自己心口那个明显的小突起。

视线落到汴沧月身上,他正向她望来。

是不是他在当日看见她心口的印记时便已经明了了一切?桑娘黯然垂首,少顷牵起一个微笑看着玄天青:桑娘既为你的娘子。

自然生死相随。

若他日魂魄为刀而炼化,也算是长伴夫君的左右了。

汴沧月的手闻言蓦然一收紧握成拳。

玄天青转身迎向他的目光:今日一行,有劳汴兄。

现下不如启程回阳间可好?……好。

汴沧月淡然开口:如此便启程便是。

玄天青微微颔首转身环视一周,但见院子里除了安静的两生树外,一片空荡。

玄天青脸色一变:大狗的魂魄呢?三人追出蛟院。

外面依然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回身看去,暗青色的青铜小院越发的显着阴沉。

小院天井上空的黑云漩涡一样翻卷着,里面露出隐隐的火光。

汴沧月面色一沉:两生树在示警。

话音未落,大地突然剧烈的震颤。

从天上砰砰落下来几个身高十丈的巨人。

只见这巨人浑身土绿色,脑袋凹凸不平,头上只有一个独眼和一张满是獠牙的大嘴,嘴上串着足有人脑袋大小的铜环。

巨人的四肢肌肉健壮,浑身裸露,仅在腰间系了一块镶着金边的幡。

巨人单手扛着一个巨大的带着尖刺的流星锤,瞪大了眼睛恶狠狠的往下看来:暗月幽兰!汴沧月慢条斯理的上前一步,作了个揖:什么风,把几位鬼差大人刮到这蛟院来了?暗月幽兰。

当先的一个鬼差哼了一声,斗大的眼睛里冒着怒火:你私偷两生树,本是死罪。

念在你其后将两生树种送回地府的分上,既往不咎。

你今日竟然大闹黄泉路在夜叉手上强夺生魂——你如此无法无天,真当我们鬼差是个摆设么?!玄天青听了鬼差的话,淡然扫过汴沧月,他与他目光相触,却是一触即开。

只见他脸色不变,微微一笑:鬼差大人说笑了。

汴某今日里刚回地府察看两生树的生长情况,如何能够去那黄泉路闹事?如此说来,倒是那夜叉鬼在说谎了?!一个鬼差轻哧一声,挑衅的看了看汴沧月:听闻暗月幽兰当日里抢夺两生树,独身一人杀出数万鬼差的围堵——小神一直无缘得见这成了精的草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

哎~兄弟这是什么话。

身边的鬼差截住了挑衅鬼差的话头:上边大人吩咐下来,暗月幽兰生于地府,虽有抢夺两生树之事,念在其是为了助其成精化人,之后又将原种归还,便不计前嫌。

日后当相安无事才是。

你怎的出口没轻没重,难道不怕大人怪罪?相安无事?挑衅的鬼差哧一声:你们怕他,我可不怕——这兰草精一回地府,先是黑白无常与护送的生魂全然不见影踪,稍后便是夜叉鬼护送的妖魂被生抢。

不是他,还能是谁?空的一声巨响。

当先的鬼差将手上的流星锤狠狠地砸进了地面,眼里的怒火更炽:你还有何话好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汴沧月眼底浮起一丝冷笑,话头一转:何况——抢了便是抢了,你们又能耐我何?当先的鬼差仰天怒吼一声,巨大的手掌一抬,将陷入地里的流星锤拔了起来,呼呼抡着,空气中顿时形成一个一个的风刃漩涡,围绕在流星锤的周围。

后面的一个鬼差破群而出,拦住了头目:不可!此处乃蛟院,更有两生树初生。

若在此动手,只怕又要引起尸盆大变!走开!鬼差的头目一手拨开拦住他的下手,流星锤未动,数个风刃已经旋转着飞了过来。

紧跟着他手腕一用力。

只见手上有人大腿粗细的铁链哗啦啦响着猛地绷直,流星锤带着剧烈的压力,后发而先至,不过转眼之间,那锤上尖刺的寒光便已经近在眼前。

汴沧月身子微错,只觉眼前一闪。

分明看见他的身影还在原处,那边厢鬼差头目的头颅已经飞上了半空,洋洋洒洒的血滴顿时雨一样喷溅出来。

等到头颅落了地,骨碌碌滚了两圈,方才看见停留在原地的残影消失。

汴沧月腾起的身子出现在了众鬼差的身后。

他的手中拿着一把利齿状的长剑,此刻剑身寒光闪烁,一丝污红的血正顺着剑尖滴落下来。

而他浑身冷凝,泛起一丝冰冷的笑意:既然汴某开了杀戒,便留你们不得了。

鬼差们怒吼着将手上的流星锤砸向汴沧月。

巨大的锤身与四处旋转的风刃一瞬间绞干了所有的空气。

桑娘顿觉呼吸困难。

玄天青低头看了怀中突然涨红脸的女人一眼,脚尖微点,身子便轻飘飘的腾空而起,绕到了蛟院的后面。

不过是转过了这么一个小小的角度,刚才那些高大的鬼差,半空中横飞的流星锤,飞溅的血滴连同鬼差们的怒吼声与兵刃交击声便突然消失。

玄天青站稳身子,回首看着前面的半空,微一沉吟。

抱着桑娘又飞了回来,然而却见前院院前一片寂静。

地面干干净净的,既无头颅也无打斗过的痕迹。

再看蛟院,青铜的大门泛着黯淡的青色荧光。

刚才的一切竟然像个幻觉。

天青,这是怎么了?桑娘不解,紧紧跟在玄天青的身后。

玄天青转身牵住了她的手:桑娘莫怕。

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总有为夫在你的身边。

正说话间前面的虚空突然发生了剧烈的震荡。

一个血红的光晕利刃一样撕破虚空透了出来。

初时只有一个小点,转瞬之间便骤然增大。

玄天青抱住桑娘一个腾身躲回了蛟院里。

但见光芒猛然暴涨然后消失,院前出现了几个人影。

桑娘惊讶得睁大了眼睛。

玄天青拥住她的手紧了紧,微微旋过身子,又往后退了退。

避到了长廊转角后。

前方院里出现的赫然是一手抓着黑东生生魂一手抓着桑娘的汴沧月和怒气冲冲紧追其后的玄天青。

玄天青脚刚落地便斜地里就势一拔,冰魄血刃闪过一道寒光,向着汴沧月刺去。

汴沧月放开了桑娘与黑东生的魂魄,飞身后退,玄天青一击落空。

桑娘便奔了过去扑进他的怀里。

汴沧月轻飘飘落了地静静的看着二人。

若是无事,尽早回到阳间的好。

汴沧月开了口,视线扫过桑娘,有些自嘲的笑笑:玄兄,桑娘对你情深意重,汴某枉做小人了。

玄天青收了刀低头看看怀里犹在颤抖的女人。

低叹一声,紧紧拥住了她。

这不是刚刚才发生过的事情?桑娘疑惑的抬头看着玄天青,却见他也正紧紧地盯着前面。

院子中心的两生树树干里的血色光芒越发的浓厚,渐渐弥漫到树干各处,此刻在这样的光芒笼罩下看过去线条柔滑起伏,越发得像一个女人曼妙的身体。

是时空交错。

身边突然传来汴沧月的声音。

桑娘一惊回头,不知何时汴沧月出现在了他们的身后。

只见他脸色苍白,齿形利剑依然紧握手中,暗色的血流污了剑身,让宝剑散发出一种被蒙蔽的光芒。

前院里两生树摇动着树干,厚重的叶子发出了清脆的金属敲击声。

树身不断的颤抖着。

前院的汴沧月慢慢走到树身边,抬手抚上了树身。

当时两生树告诉我,长廊拐角处还有一个你们。

汴沧月淡然看了玄天青一眼:此处处于尸盆边缘。

长年来尸气腐蚀了时空的界限,加之有青铜的蛟身和两生树强大的灵气,使得这里的时间出现了乱流。

前院里汴沧月垂头抚着树身没有回头,玄天青拉了桑娘正在同她解释冰魄血刃的事情。

但见黑东生一直沉默的灵魂突然动了动,抬起了头来,桑娘猛然拉紧了玄天青的衣襟。

黑东生的脸上面无表情,一双眼睛空洞黝黑没有眼球,空余两个灰蒙蒙的大洞。

这样的眼神径直看向桑娘的方向,看得她浑身发冷。

黑东生维持着这样的眼神看了桑娘半晌,突然轻轻移动身体,雾一样的朦胧起来,慢慢隐入空气之中。

跟着他。

汴沧月当先一闪跟了过去。

玄天青带着桑娘紧随其后。

黑东生的阴魂前虚空破开了一个通道,几乎在几人进入的瞬间又重新闭合上了。

明明是紧跟其后,进入通道还是失了他的踪影。

眼前是广袤无垠的空间。

几人悬浮于半空之中。

空气中飘荡着黑色的雾气。

透过雾气往下看,下面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大洞。

洞口外的土地是裸露的血色砂岩。

洞里同样笼罩着深黑的雾气,里面有什么东西在挣扎浮动。

洞口之上的半空中,缓缓转动着一棵大树的虚影。

上半身为女,下半身为男。

树高若百丈。

树影虚浮,似是他们见过的两生树,又完全不同。

其气场之强大灵力之充沛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站在它的面前顿觉自己的卑微渺小。

两生树的树干上来回游动着一条无首青龙,每当青龙盘旋到两生树上半部分的树冠时,大洞里就会震一震,仿佛有巨大的力量在挣扎着要破雾而出。

……尸盆?!汴沧月皱起了眉毛,一下变得警惕起来:黑兄怎么会来到了这个地方?正疑惑间但见下面的尸盆又发生了剧烈的震颤。

洞口无数的大岩石咕噜着掉入了洞中,穿过黑雾直落下去,却如游鱼入水,一个泡都不见冒便安静的消失无踪了。

空气中飘荡着剧烈的腥气。

渐渐的变得越来越浓厚。

原本飘荡着的黑色雾气随着腥气的变浓也越发的浓厚。

原本一直护着桑娘的玄天青突然皱起了眉头,与汴沧月对视一眼:……你可感觉到?怎的?桑娘着急的握住了玄天青的袖口。

但见汴沧月与玄天青均是脸色凝重。

听见桑娘的问话玄天青低下了头:……桑娘。

我们突然感觉到,这整个空间里黑色的雾——都是黑东生原本消失了的妖气。

说话间尸盆的震颤越发的剧烈,由先前震发性变作连续的颤动。

地面剧烈的抖动着出现了上万条龟裂的缝隙,看那情形仿佛连大地都要被这样巨大的力量所撕裂开来。

空中漂浮的黑色雾气开始随着两生树的旋转而旋转起来,慢慢以两生树为中心形成一个肉眼可见的龙卷风。

待那龙卷风成形之后,原本围绕两生树的无头青蛟纵身一跃,卷入风壁之中。

转眼便身体暴涨,竟然与那龙卷风形成一体,而原本无头之处,也出现了一个黑色雾气形成的蛟头。

这风蛟成形之后,猛地窜上天空,仰天一声怒吼,又带着灼热的气息俯冲了下来。

猛地撞进了尸盆的正中心,钻了进去。

但见下面一阵水沸般的搅动,然后便平息了下去。

一阵光闪过,青蛟又由尸盆之中窜了出来,回到两生树之上盘旋。

这里便是如此周而复始。

尸盆中冤死,横死,惨死的魂灵想出来,无头蛟与两生树便不断的镇压。

每次这样剧烈的震颤过后,便会有一个短暂的平息时间。

汴沧月静静的开了口:只是两生树道行已毁,虽有死气滋润,现如今已是大不如前。

此刻尸盆已经平静了下去。

围绕在洞口的浓黑色雾气如水流一般缓缓飘动着。

上面的雾气反而淡了,显出了这个地方的全貌来。

只见触目所及均是正在蠕动着愈合的大地,其上寸草不生,说不出的荒凉滋味。

玄天青眼神一凝:大狗!桑娘闻声看去。

但见极远的地方,正蹲坐着一只巨大无匹的黑狼。

黑狼幽绿色的眼睛正紧紧地盯着身在半空中的他们,黑狼的前爪之下,仿佛正压着一个什么在不断挣扎的东西。

汴沧月身子一闪,转眼之间便与黑狼身在近前。

玄天青紧随其后。

黑狼见着他们突然的靠近也无甚表示,仅仅是压着地面的前肢用了用力。

走得近了方看见他的爪下压着一个男人,此人死的时间已久,浑身腐烂的不成样子。

原本应该是眼睛的地方空余下两个灰蒙蒙的大洞。

嘴大张着,四肢虬曲,仿佛死前经历了剧大的痛苦。

这样的眼神不是与先前黑东生的眼睛一模一样吗?桑娘害怕的后退了一步。

直觉的不想接近那具腐尸。

汴沧月打量了一下尸体,站直了身体,冷眼与黑狼对视。

从他的身子里慢慢透出一股冷意,突然之间右手一翻转,血色月轮便凭空出现,急速旋转着斩向黑狼。

黑狼叼住腐尸猛力一跃,跃到玄天青的身后。

几乎是在汴沧月动手的同时,玄天青的冰魄血刃就破掌而出,此刻刀身一横,架住了空中袭过来的血色月轮,血色月轮与刀身撞击,铿铿几声响便碎裂开去。

玄天青架住血色月轮后尚未开口,猛然间觉得背后一阵寒凉,一股阴风夹着凌厉的势子向他的背心袭来。

此刻已来不及转身。

前面的汴沧月脸色一沉,双手平举,浑身顿时腾起碧玉般的通透绿色,同时玄天青的背后一匹巨大厚重的兰草叶猛地破土而出,替玄天青架住了这一下偷袭。

玄天青借势往前一跃,回转身后,背后哪有什么黑狼,只见一个半透明的灰色人影正浮于半空之中。

此人身材高大,面孔刚毅。

一双灰蒙蒙的眼珠,毫无感情的依次打量过三人,最后冷冷落到了桑娘的身上。

汴沧月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个男人。

此人身体时隐时现,仿佛随时都会从半空中消散开去。

偏偏散发出铺天盖地的强大妖力。

而他身子里透出来的,正是黑东生的妖气。

同化之术?汴沧月慢慢开了口:没想到崔翡兄的阴魂竟然能在地底修炼上万年而成妖,实在是可喜可贺。

同喜同贺。

被称为崔翡的男人也开了口,语气森凉:恭喜汴兄终于动了凡心有了自己的心上人——我本以为像你这样无心无情之人,今生今世都不会让我有报仇的机会。

崔翡的目光再次扫过桑娘,唇边的冷笑益重:还是只小狐狸的娘子。

很好,很好。

待我杀了你的相公,取他的狐狸尾巴做件裘衣,总能抵御住这地府的阴寒。

一个凡人的阴魂,不过是在地底吸收了太多的死气,而今占了黑大狗的妖魂,便口吐狂言?玄天青冷哧一声,手上的冰魄血刃血色光芒流动。

由刀身开始,血藤蔓又开始蔓延,他的额头也同时显出了一模一样的花纹,这样的花纹出现的同时,他的身子里抑制不住的妖气风暴一般的迸发了出来,狂乱的翻卷着。

空气中有什么在低低的呻吟。

像是女子的哭泣,又像是女子的呻吟之声。

声声入耳,缭乱人心。

崔翡回过头。

后面尸盆之上巨大的两生树上半截的树干,若人一般疯狂的扭动挣扎着,浓密的树冠疯狂的摇动,金属一般的叶片互相碰撞,发出了海浪一般的声音。

无头青蛟也暴乱的来回窜动。

尸盆里的积尸们仿佛感觉到了两生树的不安,新一轮的震动又由盆地发起,越加的狂躁。

风夹杂着地面的碎石,划过脸上便是一条血痕。

崔翡眼底划过一道深深的伤痛。

身子刚动汴沧月已经腾身而起,横在他与两生树之间。

汴沧月。

崔翡开了口:当日你下手杀害于我,之后哄骗碧落说我不能赴约,更是化作我的模样在望川河边与她决绝,累得她伤心绝望之下许于叶妖沙华化作两生树——此事可真?风呼呼的吹着,明明狂暴,周围却一片寂静。

桑娘疑惑的抬头看,原来那两生树在听见崔翡的话之后便停止了挣扎。

静静的立于尸盆之上,恢复了缓缓地旋转。

……真。

汴沧月脸色冰冷。

话音刚落,整个空中的温度一变,瞬间低至极点。

龟裂的大地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上了厚厚的一层冰花。

无头青蛟爬着爬着身子被冻的硬实了,铁砣一样从两生树干上跌落下来,直掉入尸盆中去。

汴沧月猛地腾过去抓住了无头青蛟。

但见蛟身一闪,化作了一个断了矛头的青铜长矛,沉沉落在他的手里。

碧落。

汴沧月抬头看着两生树:当日你已清心向佛。

你师傅圆寂之时托付于我,无论如何都要助你修成大道。

你却甘愿自毁道行与凡人相恋。

之后更是化作两生树——情之一字,你在地府万年,莫非依然没有参透?!耳边传来崔翡仰天的长笑声:月幽兰啊月幽兰。

我道你真的动了凡心,却原来你还是那个无情无心的草罢了!人世间的情爱滋味,又如何能奢望你懂半点?崔翡笑着笑着收住了笑容,黑色妖气燎天弥漫,恶狠狠的看着汴沧月:今日我便要报我的前仇!崔翡双手一身,狼牙刀出现在他的手里。

他脚下一点,拔身而起,直向汴沧月劈来。

汴沧月右手一挥,飞身后退,无数的兰草叶破土而出,如一扇一扇的巨门,挡住了崔翡的去路。

崔翡手上双刀交错,一路劈碎了叶片。

碎了的叶片便化作满天碧玉,飞溅开来。

崔翡的动作身形当中隐隐可见黑东生的身影。

只是被那样灰蒙蒙的雾气笼罩住了,看不真切。

尸盆的颤抖益发的剧烈。

地晃天摇。

那些封在洞口的黑色雾气里已经出现了无数只或枯干或腐烂的手。

挣扎着,抓挠着,充满了迫切与绝望。

这边厢崔翡破开了叶片转眼便来到汴沧月近前,狼牙刀狠劈而下,汴沧月便举起断矛抬手挡住。

只见刀矛相击的瞬间,崔翡突然一探头,原本还算是沉毅的脸大变,嘴撕裂般的裂开足有两尺来宽,从喉咙里面探出无数个腐烂的人头,赫赫冒着黑气便向汴沧月的胳膊咬来。

汴沧月长矛一挑,挑开了狼牙刀,足下借力飞点,旋开身子避开了人头的啮咬,轻叹一口气:如今的崔翡,不过是尸盆里产生的一个怪物罢了。

当年的事情,既已过去,便永远无法再回头。

崔翡又是仰天一阵长嘶,手上刀光交错,再次取向汴沧月。

汴沧月且战且退,每一击都是躲避的成分居多,因了怕让黑东生的阴魂魂飞魄散并没有下杀手。

而那崔翡无所顾忌,招式越发的狠绝凌厉。

但见汴沧月断矛再挑,崔翡旋身飞了出去,猛地撞在了两生树的树干之上。

崔翡顿住了势子。

脸上闪过一丝迷茫与深切的伤痛,探手抚上了两生树的树干。

两生树顿时停止了旋转。

地下的尸盆在两生树停止旋转的同时,黑色的雾气也凝结成了实质的东西,咔咔响着龟裂开来,一时间无数的腐尸从裂缝中探出了身子,挣扎着怪叫着便要破洞而出。

碧落……崔翡喃喃的开了口,眼睛突然瞪大。

两生树的树枝弯折了下来,一只缠住了他的身体,另一只则猝不及防的穿透了他的胸口。

与此同时树身又恢复了旋转。

原本低至极点的温度迅速回升。

空气在两生树的摩擦中泛起了火光,逐渐成为无数细碎的闪电,一道一道猛击向刚刚探出身子的腐尸,将他们一个一个又击落了回去。

尸盆的黑色雾气一化。

汴沧月手中的长矛青光一闪恢复了无头蛟的模样。

腾进尸盆之中利爪横飞巨尾横扫,一些刚刚爬出来的腐尸里马成为了无数的碎块,隐没在浓雾之中。

崔翡浑身灰蒙蒙的雾气散去了。

他不再半透明,恢复了生前的模样。

他抬起手细细的抚摸两生树的树干,声音里透着一丝无奈与深切的悲伤:……你化作了树,便也无心无情了么?两生树的树叶沙沙的响着。

崔翡手一沉,他的肉身顿时散做一团一团的光晕,缓缓飘散开去,赫然显露出黑东生的阴魂来。

玄天青抢前一步扶住了黑东生的阴魂。

他紧闭双眼。

颜色越发的浅。

汴沧月慢慢走了过来:他的妖魂被崔翡所损,只怕……玄天青不多言,探手从怀中的芥子袋中拿出一块紫色的石头。

此石一出顿时紫色光华流转。

原本阴沉喧嚣的空间顿时清透下来。

但绝地府原本无处不在的压力为之一空。

紫色光华每扫过一次,那光秃秃的大地便凭空迅速涨出各种植物,发芽开花结果枯萎,周而复始。

玄天青掌上用力,手中的泪石应声而裂。

化作两半。

他垂手将一半没入黑东生的胸口。

只见无数的光晕交织着将黑东生的阴魂笼罩起来成为一个光茧,随之光芒暴涨而后消失。

躺在地上的黑东生便慢慢睁开了眼睛:玄师弟?是玄师兄。

玄天青微微眯了眯眼睛,眼底却掠过一丝释然。

黑东生站了起来,眼里还有未散的疑惑,在看清周围的环境之后慢慢闪过一丝了然。

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胸口:谢了。

汴兄。

玄天青将余下的半块泪石抛了过去,汴沧月一探手,稳稳握在了手里:玄某一向不愿承他人的恩情。

救黑大狗之恩,便用这余下的半块泪石偿还。

玄天青声音一冷,握紧了桑娘的手:汴兄心思深沉,非我等所能揣测。

今日一别。

日后再见,定当兵戎相向,毫不留情。

桑娘猛地抬头。

玄天青浑身冰冷透着杀机。

黑东生默然不语。

再看那汴沧月,闻言沉默半晌,终于牵起一个淡淡的笑容:好。

今儿个天气不错。

一大早就阳光明媚,入秋了,早晚已经带有一些凉意。

许多人家都要赶在入秋之前准备今冬的新衣,京城那边需要的贡品单子也送了过来。

一时间彩衣庄的生意好得不得了,连带着府里也跟着忙碌起来。

桑娘睡了好沉的一觉。

恍惚间睁开眼睛时日头早就到了正当空。

透过卧房半敞的窗户隐约听见外面传来王大娘的声音:……哎呀姑奶奶,这架子这么细你把冬被全搭上面,它能不折吗?!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找几个人去拿点粗的木头来重新搭个架子啊!趁着日头好,赶紧把被子都给晒了,在柜子里捂了这么久,潮乎乎的全是味儿哪!桑娘拿起外套披上起了身,站在窗口看下去,后院里正鸡飞狗跳的在搭木棚。

丫环们正忙碌的将秋冬要用的东西翻出来晒。

王大娘插着腰站在长廊上指手画脚。

桑娘忍不住微笑。

王大娘年纪见长,脾气也跟着见长。

桑娘轻轻叹了口气,有些无力的在窗户边的卧榻上坐下,将头枕在自己的胳膊上。

真的是……很温馨很平常的生活画面。

本来自己过的,就应该是这样温馨而平常的日子吧。

却在嫁给那个男人之后,一切都天翻地覆了。

最近总是觉着累。

桑娘摸了摸自己的心口,隔着薄薄的丝质中衣,指尖下隐约能够到一个小小的突起。

他说她……从此没有轮回不再有来生了呢。

桑娘垂下了眼睛。

自己的身体里,竟然有一把那样寒光闪烁的武器。

一点异样的感觉都没有。

夫人。

桑娘回头,王大娘不知道什么时候上了楼,推门进了房间。

看着她的表情是满脸的不赞同:这都是什么天气了,您还就这样趴在当风的窗口。

回头着凉了如何是好?桑娘微微一笑起身。

王大娘赶紧拿过了桑娘的衣裳伺候她穿上:夫人。

今儿个一早上要做贡品的那批丝线建州那边就派人送过来了。

您觉着身子累没有起来,公子爷便带着石头和昆子去了铺子里收货。

桑娘点点头,拢好衣襟转过身子:黑大人呢?回夫人的话。

黑大人身子还是没见着太好。

现下还在南苑里静养着呢。

公子爷吩咐下来熬参汤给黑大人进补,厨房已经炖上了。

晚些时候就能给南苑送过去。

大娘费心了。

黑大人最近在府里养伤,你多担待些,吩咐人仔细伺候着。

夫人放心,这个自然,老身省得的。

桑娘穿好了衣服,回过身,看见王大娘在身后欲言又止。

桑娘微微皱了皱眉头:大娘,这是怎的了?有话想说就是。

在我面前还如此生分?唉。

夫人。

您听了也别觉着伤心。

我也是今儿个一早去前门大街的时候听见别人在议论的。

桑娘静静的看着王大娘。

王大娘左右打探了打探,关好了门窗:我听人议论说。

魏将军先前因为丢失了贡品的事情让皇上很不满,前儿个宫里的魏妃娘娘又染急病死了。

这魏将军更是失了依靠。

被皇上一纸兵书发配到漠北苦守边疆去了。

桑娘怔了怔:都是市井小贩议论的事情,哪能做得了真。

再说他身为大将军,本也应该守卫边疆才对。

娘子说的是。

随着声音,玄天青推门而入。

淡淡的眼神扫过王大娘的身上:大娘,日后魏将军的事情,就不要再同夫人说了。

夫人听了郁结于心,对身子不好。

是。

公子。

王大娘急急的福了一福:老身谨记公子的吩咐。

说着便赶紧退了出去,匆匆下了楼。

玄天青转身对着外面的石头和昆子点点头,二人便反身带上了卧房的门,候在了外面。

玄天青慢慢走到八仙桌边坐下,提起茶壶替自己斟了杯茶:所有的货我已全部验过,都没有问题。

已经交给金掌柜入了库了。

有劳。

桑娘的神色有些飘忽,坐到梳妆台的铜镜前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理自己依然散乱的长发。

我回到府里,刚去看过了黑东生。

他说若身子好了些,便打算起程回京。

玄天青的话打断了桑娘的思绪。

她一惊,从铜镜里看见他正在身后静静的看着她。

心里掠过一丝慌乱,匆匆盘了个发髻别上一只银钗就打算起身出门:这几日庄里府里都是最忙的时候,还是早点去庄里看看下面分批次刺绣的人手都安排好了没有的好。

就算着急,左右已经晌午,也不急于这一时。

玄天青站了起来拦住桑娘的去路,探手握住她的手,眉头微微一挑:桑娘,你在躲我?……没有。

那为何总是不愿和我同处一室?玄天青一拉桑娘,将她拥在怀里,随即放松了身体,声音也变得慵懒起来:嗯?怎么……突然这样……从脖子开始,桑娘的脸上逐渐弥漫起红晕。

脑子里顿时想起他在当日发现黑东生的阴魂那日对她所做的事情。

最近他对她的肢体动作越来越亲密,让她承受不住:天青……嗯。

他的嗓音低低的响在她的耳边,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低沉暗哑,一下乱了她的心神:我……你怎样?他什么时候贴的如此之近?他身上淳厚的男人气息侵袭着她的感官,让她的脑子顿时乱哄哄的,忘记了自己刚刚想要说的到底是什么。

玄天青抬手,轻轻抚过桑娘的脸颊,手慢慢伸到她的脑后,将她的头轻轻托起,让她定定的与他对视:你在逃避什么?桑娘轻喘一声。

玄天青突然压下来的吻带着几分惩罚的味道。

他的手顺势下滑到她的腰间,猛一收手,让她不得不紧贴着他的身体。

两人之间顿时毫无空隙。

玄天青微微抬眼看了看桑娘,一用力打横将她抱了起来,快走两步放进里间的卧榻之上,吻随即又压了上来。

桑娘觉得不能呼吸。

想挣扎,身子每每一动他便似察觉了她的意图,箍制住了她。

他的手灼热的顺着她的身体曲线一路往下,来到她的大腿侧部反复流连,让她觉得酥麻又无法拒绝。

玄天青垂眸看着身下的这个女人,眼神沉了沉,微微起身一把拉开自己身上的衣物,连带着桑娘的丝裙也不可幸免的被他撕开,清脆的裂帛声与微凉的空气突然对肌肤的侵袭让桑娘的神志恢复了一瞬间的清醒。

肌肤的相贴让她顿时明白了玄天青想要的是什么,从未在他人面前裸露过自己的身体让她顿觉羞赧无比,下意识的抬起手臂挡住了自己的眼睛。

指尖微热。

暖暖的柔软包裹着,亲吻着。

桑娘的身子如遭雷击。

手臂被人拉开,玄天青正面带笑容的看着她,握着她的手一个手指一个手指的吻过去,让她浑身发软:桑娘……玄天青怔了一下,没想到自己的嗓音会如此暗哑,有大火燎原,正在慢慢焚烧掉他的理智。

他早就应该这么做了。

早在新婚之夜,他就应该不要顾忌那些虚无的东西让她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娘子。

玄天青索性闭了口低头,温热的吻顺着桑娘脖颈起伏的曲线一路往下,轻点过她高耸的山峰,掠过平坦的小腹,来到了她的私密之间。

桑娘浑身一抖,害怕的紧闭双腿,拼命摇头:不要……桑娘。

玄天青微微起身,压制住了桑娘的挣扎:给我。

桑娘睁开迷蒙的双眼。

赫然发现眼前的玄天青已是妖身。

银色的长发垂在身后,纯青色的眸子雾气氤氲,一只巨大的玄尾撩在他的身后,漫不经心的左摇右晃。

什么东西撞进桑娘的心里,让她隐隐觉着疼痛。

新婚之夜她发现了他的狐尾知晓他不是人。

他们立了契约发誓不做真的夫妻。

他于汴沧月手上拼死救下中了植种的她。

她于蜃雾之中误与汴沧月亲热让他发了狂,他在地府告诉她,从此以后她将不入轮回没有来生……所有经历的一切,点点滴滴细细碎碎蜂拥而入她的脑海里,桑娘的心口一酸,一滴泪珠便顺着眼角滑落下来。

什么时候开始,两人的纠缠已是如此之深?只怕她桑娘,注定是忘不掉玄天青这个人了。

玄天青低头吻掉桑娘的泪珠。

她为什么会哭泣?泪水微咸入口,让他的心也跟着莫名其妙的一颤。

一年也好,一世也罢。

这个女人注定是他的娘子。

他也下定决心要她做他名正言顺的娘子。

人也好,妖也罢。

她今世今世,就再也别想逃离他玄天青的身边半步。

作者有话要说:无论如何……顶锅盖爬下吧……  浮云流动,光影在地板上缓缓地掠过。

微敞的窗户里传来院子里的人声。

桑娘无力的握着玄天青的肩膀,感觉到他的身体紧贴着自己。

他的吻变得有几分凶狠。

因为赤裸而毫无阻隔的肌肤相贴让身体的温度越发的高。

桑娘因了皮肤上的疼痛而发出了轻微的呻吟,让玄天青的动作一顿,随即大手便坚定的探进了她的身体。

冰凉的触感提醒着她身体第一次被异物侵入,虽然很浅,却让她觉得十分的不习惯。

然而又带有一种别样的感觉,让她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卸掉了:……天青……这次你别指望我会停。

玄天青低低的说了一声。

他的声音也变得浑浊不清,仿佛在极力压抑着些什么。

玄天青冰凉的手指在她的身体里探了探,复又滑了出来,撩拨的在她柔嫩的内侧轻揉慢捻,桑娘拼命压抑,细碎的呻吟依然破口而出,让她的脸颊绯红,完了,这具身体不像是她自己的了,所有的主动权竟然都到了这个男人的手里。

玄天青调整了自己身体的位置。

大手捏住桑娘的下巴,让她不得不抬起眼睛与他对视。

只见他墨黑的眼睛深不见底,燃着她从未见过的危险火光,纠缠着她一起堕落。

自己的入口处被什么东西抵住了。

桑娘明白了是什么。

无法躲避他的目光,她便闭上了眼睛。

如果避无可避,不如承认,顺应自己的心意好吧。

玄天青见她闭了眼。

低头用力咬住她的肩膀。

桑娘猛地一弓身子,发出了一声近乎哭泣的声音。

他的灼热那么坚定的滑开她的甬道,向着她的身体侵入而来。

大白天的,做什么在外面立了两个门神?凉凉的话音飘进来,玄天青的动作顿时一顿。

俊美的脸变得铁青。

感觉到身下人同样的僵硬,玄天青低下了头。

但见桑娘可怜兮兮的看着他。

兔子一样温顺的眼睛里满是水雾,若是被人欺凌了一般。

这样温顺的眼神与身下坚挺传来的紧窒与温热让他几乎发疯。

只想这么奋不顾身的一挺身占有她的全部。

脑海里如此想,身子便不自觉地动了动又往里滑了几分。

桑娘脸上委屈的神色更甚,脸颊憋得通红,半是幽怨半是无奈的轻轻呢喃了一句:疼……狐狸。

黑某有要事相商。

有什么事情,容后再做。

黑大人,我家公子爷与夫人在商量事情……外面传来昆子和石头尴尬的声音。

黑东生声音凉凉的拖长了些:哦?什么事情需要在卧房里关起门来谈?狐狸,你的妖气波动如此剧烈,不是在与你娘子会周公吧?玄天青的身子也僵住了。

身下的女人毫无空袭的包裹着他已经侵入的部分,隐隐带着脉搏的跳动。

这样的接触让他呼吸粗重。

他强撑着自己没有用力贯穿她,不断的提醒自己她是第一次。

外面还有一个天杀的不识时务的黑大狗在捣乱。

但是那样的温暖随着接触之处一路蔓延,让他血液沸腾,他不知道自己的理智还能维持多久。

他真的快要疯了。

桑娘抬起手撑住玄天青的胸膛。

身下传来生生的疼。

偏偏他还有继续涨大的趋势。

那样的坚硬让她觉得再进去一分自己就会坏掉了。

桑娘。

玄天青握住桑娘的手压在身边,俯下身子贴着她的耳垂轻轻低语。

温热的气息让皮肤觉着微痒。

这样的痒像是一把火,轰的一声在她的身子里面燎烧了起来。

什么东西从身体深处轻轻淌了出来。

玄天青的眸子骤然加深,身子绷紧的看着她,顺势又滑入了一些。

这次却没有先前那样的生涩,很容易便觉着他又侵入了许多。

大脑缺氧。

呼吸困难。

玄天青撤出去一些,复又用力的撞了进来,比先前又深入了一些。

桑娘用力咬住唇,紧紧抓住玄天青的肩膀。

害怕自己的呻吟被外面的人听见。

仅仅隔着一扇木门。

若自己有些微的响动,岂不是全被外面的人尽数听了去?!黑大人……石头尴尬的咳嗽了一声:黑大人不如请回吧。

我家公子与夫人商量完事情一定过去……外面静默了一下。

黑东生轻轻的笑了;如此,桑府二位主人都不在。

莫非要我独自一人招呼竹青姑娘不成?!竹青?!桑娘的脑子像是被人泼了冰水,一下便清醒了过来。

抬眼看着玄天青,他正目光沉沉的看着她。

桑娘咬咬唇,不明白心里突然泛起铺天盖地的尖锐疼痛从何而来。

他还在她的身体里。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形?桑娘突然觉得很可笑。

动了动想要摆脱玄天青却被他用力的抱住:桑娘,别动……他埋首在她颈侧。

他的浑身绷得很紧。

揽着她的胳膊肌肉奋起血管分明:不管了……话音刚落,他的身体便抽动起来。

奇异的浪潮随着他的动作潮涌而开。

桑娘不得不咬住玄天青的肩膀制止自己的尖叫。

他每动一下,身体便会往里更加的深入一分。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想要把他推开,偏偏却只是用力将他抱紧。

他是在想她适应他么?所以才没有粗鲁的完全攻占她的身体。

只是再这样下去,她要死了……玄天青在激烈的动作之后猛地顿住了身子。

桑娘觉得唇边微咸,睁眼看时才发现自己竟然将他的肩头咬出了鲜血。

玄天青仿佛在极力控制些什么,紧闭双眼。

桑娘有些内疚的轻轻吻上了被她咬出血的地方,引得他剧烈的一震,离开了她的身体:桑娘……他的突然撤出让她觉得身子一空,随即泛起细细的疼。

玄天青定定的看了桑娘半晌,轻叹口气,抬手抚过她微汗的额头:桑娘。

不要乱想。

语毕起身穿衣。

横拉过屏风挡住卧房的里间,顿了一顿看了桑娘一眼,上前几步拉开了房门:黑狗。

好久没有和你切磋了。

不若去你院里过两招可好?切磋?黑东生的声音冰冷:切磋一下也好。

正好给我松松筋骨。

好。

玄天青咬牙切齿的说了一声。

几人的脚步声便远去了。

隐隐听见他在楼梯口吩咐下人把王大娘找来去房里伺候夫人。

桑娘动了动身体。

双腿之间仿佛还有他的感觉。

这样被一个男子侵袭。

那样的占有仿佛连灵魂都被烙上了印记。

桑娘坐起身慢慢穿回自己的衣服,心里百味陈杂,又有些哭笑不得。

这样,到底算是圆房了……还是没有圆房?!原来来的不止是竹青姑娘,而是竹青姑娘与另一位同样玄姓的男子。

因了这位男子的前来,玄天青与黑东生的切磋无疾而终。

这男子的面貌与玄天青有七分相似。

穿了一件素净的月牙白袍子。

滚着金线的边却又突出了他身上的傲气。

从在大厅里看见这个男子开始,他便一直冰着脸庞。

玄天青同样冰着脸,只是在看着桑娘的时候表情才有所变化。

这样投过来的目光带着桑娘才懂的灼热,让她不由自主地红了脸。

玄大哥莫怪竹青自作主张。

竹青放下了茶杯,看看屋子里流窜的冷空气,目光从玄天青的脸上挪到男子的脸上,又挪了回来:实在是族里要竹青前去替白公子的夫人疗伤。

青丘的所在一向是个秘密。

这才让玄……公子前来迎接。

因为路过平石镇,顺路便拐了过来。

天青弟成亲也有年载。

天北竟然从未前来拜访,实在是失礼。

男子开了口,看着桑娘的眼神倒是带着温暖的笑意:原来是娶了一位这样如花似玉的美娇娘,难怪乐不思蜀。

天北兄倒是空闲得紧。

怎的最近没有陪你那些个娇娃,倒是有时间来陪竹青了?玄天青冷哧一声,玄天北微微一笑:没了天青你,那些个美娇娃也不愿来应付我。

竹青姑娘嘛……虽然是你的未婚妻,怎的而今你也是有家室的人。

为兄陪她一程莫非也不成?夫人。

茶点已经准备好。

王大娘从后面出来,在桑娘的身后轻轻的耳语一句。

桑娘点点头:大家都去偏厅用点茶点吧。

竹青姑娘与玄……公子一路辛苦,先在偏厅歇息一下,晚点大娘让人把屋子拾掇出来。

如此好。

玄天北点头微笑:弟妹果然是个贤淑的好女子——配天青真个可惜了。

玄天北!玄天青握拳:你是来拜访还是来找碴的?当然是拜访。

玄天北露齿一笑:看不过眼顺便找找碴。

你们怎的一见面就吵架?竹青无可奈何的看看黑东生:黑大哥,你也不劝劝他们。

黑东生原本低着头在擦他的佩刀。

闻言头也不抬:今儿个劝不了。

玄天青有火将发未发。

桑娘闻言大窘,不敢看黑东生。

咳嗽了一声不自然的吩咐王大娘:大娘,你下去把北院收拾出来给竹姑娘住。

玄公子去西院与天青同住可好?西院?玄天北瞟了玄天青一眼:怎的你没有与你的宝贝娘子同住一室?头前天热,我搬去西院纳凉。

而今入了秋,天北兄又来拜访,正好将西院腾出来给你住。

玄天青面不改色的撒谎:我自然是要回东院与娘子同住。

大娘,你吩咐下去,让石头昆子把我紧要的东西搬回东院就好,余下的正好与天北兄使用。

是,好。

王大娘闻言乐开了花,喜滋滋的领命下去了。

玄天青站起了身子:如此,大家去偏厅坐坐吧。

黑东生看了看桑娘,一言不发的收好了刀率先出了正厅。

后边玄天北微微颔首与竹青紧随其后。

桑娘正想离开这边厢玄天青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手:桑娘。

桑娘脸一红,看见前面竹青似是无意的回头看了一眼,见着玄天青握着桑娘的手,又迅速的扭过了头去。

桑娘挣了挣,没有挣脱:天青……玄天青看了看众人离开的方向,低头对着桑娘温柔的一笑:今儿个切记为为夫我留门——晚上我有事相告。

街道上传来邦邦两声响。

桑娘起身看看窗外,二更天了。

外面的天像是一整块墨玉,在初秋的寒意中透出一种浸凉。

无星无月,仅有几片灰色的云,慢慢撩过天空。

用过晚膳晚些时候玄天青与玄天北,竹青还有黑东生一起出了门。

说是要去建州城。

想那建州城距离平石镇几百里地。

桑娘低下头轻叹一口气,这距离于凡人快马加鞭也要跑上一天。

于他们却又算什么呢?桑娘拉了拉被子裹住因为坐起来而裸露在外的肩头。

入了秋现在天气是越发的冷,看来今年要提前让王大娘预备炭火盆才是。

桑娘缩了缩身子,往被子更暖和的地方偎去。

脑子里不经意的想到中午发生的事情,顿时满脸绯红,然而又带有一丝怅然。

无论她愿或不愿,想或不想,两人终究是这么纠缠着纠缠着,越来越深。

他说让她替他留门。

不知是真语还是笑言。

桑娘咬咬唇,撇开心里一拥而上的酸楚。

虽然在一起以久,仿佛也经历了很多的事情,然而他的世界……她终究是不了解。

左右是睡不着了。

桑娘拉过外套裹住身子,起身下了床。

没有掌灯,屋子里仅靠外面透进来的一点光亮,让人眼前雾蒙蒙的看不清楚。

桑娘摸索着到了外间的梳妆柜前,找到了打火石,正待转身点上油灯盏,身子被黑暗中伸过来的一双大手环抱住了。

桑娘一惊,打火石当啷一声落到地上。

在暗夜里声音听上去格外的清脆。

石头咕噜咕噜的滚到墙角,撞到墙壁安静了下去。

桑娘只觉自己心跳如擂鼓,这么安静的房间里,真担心自己这般剧烈的心跳声被他所听到。

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又是什么时候进的房间?自己怎么一点也没有听见。

桑娘一动不动的任由玄天青抱着,感觉到他轻轻将头埋在她的肩窝里,闷闷的喊了一声:桑娘。

他的声音听上去带有几分疲惫。

桑娘迟疑了一下,终是抬起手握住了他环在她腰间的大手。

指尖所触之处一片冰凉。

玄天青顺势握住了她的手让她转过身来,他的眸子即使是在黑夜里也如此魅惑人心。

那样深邃的目光像是要看到她的心里去,让桑娘招架不住的偏过了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玄天青刚想开口,脸色蓦然一凝,侧耳听了听屋子外面的响动,捂住桑娘的唇,纵身一跃从后窗跃到了院子里的大树上。

后院没有留灯。

暗夜的天幕下一片漆黑。

玄天青的手轻轻滑进桑娘的袖口,顺着她光滑的肌肤抚了抚,握住了她依然带在腕间的佛手铃:不要出声。

桑娘点了点头。

玄天青却没有放开捂住她唇的手。

后院的大榕树枝杆虬曲。

脚下所立之处的树干怕是有成年人的腰粗细。

桑娘下意识的伸手扶着横生的树枝,粗糙的树皮摩挲着掌心,让她心神不宁。

站在大树浓密的阴影中看过去。

卧房一片昏暗。

玄天青双眼如豹般紧盯着房间里,弄得桑娘也不由自主的跟着紧张起来。

看了许久屋子里也无甚变化。

外间寒气更重。

匆忙中被玄天青抱出来,单薄的丝质睡衣外面仅仅只套了一件薄外套。

此时只觉着夜风透骨,身子渐渐的便变得僵麻。

极遥远的地方传来一声钟响,在夜里格外悠远沉重。

卧房里轻轻的喀楞一声,复又恢复了平静。

桑娘感觉到玄天青紧绷的身子随着这一声钟鸣慢慢的放松了下来:……那是哪里?桑娘颤了一下。

他的双手下滑到她的腰间,将她完全的拥进怀里。

从背部传来他温热的体温还有稳健的心跳。

桑娘顿了顿:是祥云寺……玄天青嗯了一声,嗓音变得说不出的醇厚浓重。

他的手似是无意似是有意的在她的身上游走。

桑娘浑身顿时一紧,玄天青偏了头,温热的气息撩在耳边:我八百里腾云赶回来,你要怎么奖励我?桑娘一声轻喘。

他低头,在她的颈侧狠狠一咬,一只带着寒意的冰凉大手穿过她本就微敞的衣襟握住了她胸前的浑圆。

桑娘抬头,感觉到他顺着她的脖子一路啮咬而下,叼住她凉滑的睡衣往旁边一扯。

冰冷的夜空气顿时袭上她的皮肤,紧跟着他灼热的吻就落了下来。

……天青……桑娘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

只能无力的呢喃出他的名字。

玄天青嗯了一声,修长的手指恶劣的轻捏着她胸前脆弱的花蕊。

起风了。

榕树的叶子海浪一样沙沙作响。

屋顶上腾空跃起一道黑影,箭一般掠过天空,往后院而去。

黑影轻飘飘落到地上,一个旋身没入黑暗之中。

那是……桑娘轻呼一声。

玄天青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咱家招贼了啊,桑娘。

桑娘咬住下唇,整个身子僵住了。

感觉到自己温软的双腿间他的手在危险的游走。

他不是想在这里……刚才你看见没有?院子里的拐角处拐过来两个家丁。

提着绘着桑树枝的灯笼,穿了厚外套,双手拢在袖子里,其中一个缩头缩脑的又回头看了一眼:我好像看见有个人蹭的一下就过去了。

吴二你眼花了吧。

另一个家丁不以为然:哪有人能够跑那么快的。

……我好像是看见了……吴二有些不敢确定,脸上带了几分害怕;我这可是第一次巡夜。

可别出什么事情才好。

咱桑府一向太平,能出什么事情……两人渐行渐远,灯笼的余光也最终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桑娘绷紧了身子。

刚刚下面两人走过的时候,玄天青的手指轻轻的探进了她的身体里。

桑娘不得不紧咬住下唇抑制自己的呻吟。

中午时分身体残留的感觉仿佛犹在。

此刻被他一碰触,便翻江倒海而来,愈加汹涌。

玄天青轻轻抽出手指,捻了捻指尖。

温暖滑腻的触感挑战着他的理智与自制力。

下午憋着的欲火让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一个火山,如果再不进入她的身体他整个人只怕就要爆发。

玄天青坚定的抱起了桑娘,手下用力撕裂了她的帛裤,微微抬了抬身子释放出自己的欲望,从背后抵住她的柔软。

他是高估自己的自制力还是低估了她对他的影响力?他知道还有很多事情要做,知道此刻不是欢爱的好时机,此地也不是欢爱的好地点。

可是将她拥入怀中的一瞬间他便后悔。

他什么都不想,只想要怀里的这个女人。

深深的埋入她的身体里,占有她的所有,让她在他身下婉转承欢,抑制不住的娇吟,让她的身心只有他,也只能有他。

经过了中午的事情桑娘自然知道双腿间传来的火热与坚硬是什么。

玄天青扶住她的腰,并不着急进入,反而慢慢的在她的入口摩挲。

身体里的力气随着每一次摩挲便减掉一分。

到最后她只能无力的依靠在他的怀里。

桑娘仰起头,迎上玄天青纯青的眸子。

青色的妖气海浪一样涌着两人。

可是仿佛有一层看不见的屏障罩住了那剧烈翻涌的妖气,没有弥漫开来。

他的银发柔顺的从耳际垂落,撩过她的皮肤,微微发痒。

桑娘身上一暖,低头看了看,玄天青玄色的大尾巴从身后横卷过来包裹住了两人。

顿时将夜里的寒气完全的隔绝在外,只能感受到他熔岩一般灼热的身体,几乎要烫伤了她。

他是妖。

她是人。

人妖本殊途,他们却成了夫妻。

初见他妖身时的震惊,日后慢慢的习惯与依赖。

桑娘懒懒的抬起手,轻轻抚摸过当胸包裹住她的大尾巴,玄天青全身便是一震,紧紧握住她的手压下,俯身在她的耳边低语:不想我强暴你就不要乱动。

桑娘于是不再乱动。

感觉到他调整位置微微破开了她的甬道。

因为身体的润滑很容易便深入了一些。

玄天青顿住身体深呼吸一口气,紧紧握住桑娘的手腕。

这样的紧窒扑面而来,他快要爆发了。

下身传来那种经历了一次的感觉。

可是又和上次有所不同。

不知何故玄天青顿住了身子,桑娘只觉生生的胀痛,这样的不适让她忍不住动了动身子,身后便传来玄天青的一声闷哼:桑娘……玄天青定了定神,他的理智正在轰然坍塌中。

他必须在自己完全的失去控制之前让她经历那一种痛楚。

玄天青改手握住桑娘的腰,将自己一寸一寸坚定的推进去。

每深入一分,那种紧窒便加重一分。

终于到了那一层阻碍之前。

桑娘紧紧抓住玄天青的手腕,身子夹杂着传来奇异的感觉与痛楚交织。

感觉到玄天青在身体里微微停了停,随即猛地一用力。

一种撕裂的痛楚便从身子里清晰的传来。

桑娘啊了一声,脑子里骤然闪过无数的画面。

他们第一次见面。

他在花海之中低头温柔的吻她。

他得知汴沧月的事情后暴怒翻卷的妖气将她狠狠弹开。

水阵之中他面对那个她如斯的温柔神情……走到今她终于成了他货真价实的娘子。

她对于他而言不再是一个独立的个体,而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他生命的一部分。

玄天青觉得脑子里轰然一响。

全身血液全部冲向身体的某一点。

所有的理智自制力全部不知所踪。

他紧紧抱住怀中的这具温暖的身体,只想深入再深入一些,让她彻彻底底的臣服,从此再也不能没有他。

他在她身体隐匿的深处用力的爱她。

桑娘皱紧了眉头,承受着初为人妇的痛楚。

他在律动中仿佛还在胀大,撑开了她的身体,让她觉得心里渐渐变得很空很空,不知道到底需要什么才能填满。

所以只能紧紧地攀附着他,随着他近乎粗暴的占有而沉沦。

天青……身体里仿佛有一根弦。

越绷越紧。

桑娘弓起了身子,感觉到他的撞击越来越重,玄天青浑身的肌肉都紧紧地绷着,极力压抑就要喷薄而出的快感。

桑娘的呻吟于是也变得颤抖而没有章法。

这样的声音仿佛魔咒一般,缭绕过他的心头,让他的心里微微的觉得疼。

桑娘终于发出了一声近乎哭泣的声音,身体里的那根弦绷到了极点应声而裂,她柔嫩的身子一阵抽搐,这样突如其来的快感让他终于决堤,一声低吼冲进了她的身体深处。

是什么时候了?她不知道。

身体沉重仿佛被千斤巨轮碾压过一般。

桑娘疲乏的睁开眼,茫然了一小会儿,才发现自己躺在卧室自己的床上。

胸前横过一个强壮的臂膀,身旁躺着安静睡着的玄天青。

昨夜的记忆顿时潮水一般涌入桑娘的脑海里。

是了,他们已经圆了房,她已是他的娘子。

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桑娘绯红着脸羞赧的动了动,想偷偷起床。

谁知这样细微的动作立刻引得他睁开了眼睛——已是纯然的黑眸:……早。

早。

桑娘的声音细若蚊蝇。

发现被子下的自己不着寸缕,于是不敢再动弹。

玄天青看了桑娘半晌,唇角勾起一丝笑容,被子下大手便探了过来,抚过她细嫩的皮肤。

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暗哑:娘子身子可有什么不适?……没有……桑娘的回答几不可闻。

他一个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

这才感觉到他的坚硬又是那般让她心慌的紧紧抵着她:……那就给我……桑娘呻吟一声,为他突然的进入。

身子里还残留有痛楚。

然而此刻痛楚却随着他的动作变成了一种异样的快感。

桑娘紧紧咬住下唇,玄天青微抬眼伸手抚过她的唇角:不要伤着自己。

没有了思考能力。

身体的感觉比昨夜更加的清晰,一浪一浪将她完全的淹没。

玄天青全然的占有着她。

丝毫不留空隙与余地。

桑娘控制不住的呻吟着,引发他越加的狂浪,终于在顶点冲到了彼此的极致。

桑娘。

玄天青低下头轻轻抚过桑娘微汗的额头: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一定要相信我。

就这么一睁眼,所有的事情都不同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身边的床位已经变得空荡荡,触手摸过去被子已经凉了多时,不知道他是何时起的身。

桑娘呆呆的在床上躺着发了一会呆。

早上的激烈之后她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依稀记得他在临起身前在她的额头落下了一吻。

桑娘捂住自己。

这具身体每一处都已经烙上了他的气息和印记,再也清洗不掉。

桑娘起身下床。

此时已是日上三竿。

平日里若自己此时还未出卧房,王大娘总是会亲自前来伺候。

今儿个莫非是玄天青吩咐过了不成?桑娘揣揣不安的揣摩着这个可能性。

若是如此,少不了得被王大娘嘲笑一番了。

桑娘换上衣服,梳了一个堕马髻,插上了自己的金步摇。

在脸上略施脂粉。

是错觉吗?从铜镜里看过去,那个女子竟然如此的不同。

浑身散发着温婉的气息,眉宇间带有几分娇羞。

桑娘垂下眼。

莫非这就是老人所说圆房之后女子的改变?桑娘收拾完毕慢慢下了楼。

今儿个怪了。

诺大的桑府一路行来竟然没有看见一个下人。

桑娘暗自奇怪着来到前厅,这才看见桑府所有的家丁丫鬟齐刷刷的都搁前院站着呢。

王大娘坐在八仙椅上面色沉重:……平时公子夫人待你们不薄。

现下府里出了这样的事情,有谁听见点什么看见点什么能帮则帮,也不枉夫人白疼大家一场。

夫人。

说话间前院的下人们看见了撂帘而入的桑娘,齐刷刷的行了个礼。

桑娘点点头,疑惑的看着赶紧站起来的王大娘:大娘,怎的了?该说的我都说了。

应该怎么做你们自己心里也清楚。

现下散去吧,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有什么事单独前来说一声就是。

王大娘吩咐了下人们一声,待到众人散得差不多,方才走到桑娘的身边:夫人,府里出了大事。

今儿个一早厨房的小六子上后院的井里取水,在假山的拐角处看见了两具死尸。

是昨儿个夜里巡夜的陆仁和吴二。

家丁们就把事情报给了黑大人。

黑大人吩咐先不要惊动您。

现下黑大人正在事发现场呢!桑娘怔了一下。

隐约记起昨夜在大树上曾经见到府里巡夜的两个家丁。

他们怎么就……死了?!这人死在府里可不是小事。

王大娘跟在转身急急往后院赶的桑娘身边继续絮叨:黑大人说了。

此事还得正式的报给县太爷。

回头王捕头会亲自来一趟备案……哎哟夫人,您慢些!回头摔着了!玄天青不在家?!桑娘的心里戈登一声。

今儿个一早起床他去了哪里?他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同玄天北,竹青还有黑东生去了建州城?黑东生既然已经回了府,难道昨儿个他是同玄天青一道回来的?昨天夜里玄天青说家里招了贼,难不成杀人的就是那个贼人……正自思忖间一转眼已经到了后院的假山处。

正好遇上黑东生一边擦着手一边从里面绕出来。

他的身后跟着脸色不甚好看的王捕头,原来县衙的人已经到了。

怎么了?桑娘问了一句,想往里面看,黑东生微微侧了一步恰好挡住桑娘的目光:不要看。

玄夫人。

凶案现场太过血腥。

您一个妇道人家还是不要在这里出现为好。

免得冲了凶气。

王捕头对着桑娘行了一礼。

桑娘这才看见县衙除了王捕头之外还来了不少的官差。

仵作也来了,带了他的学徒拿了好几个粗麻布的袋子正在那里装着什么。

隔着竹林看不甚清楚,不过里面的人面色都同王捕头一般不太好看。

空气中飘荡着一股奇怪的味道,很生,只要一呼吸就直往人的鼻孔里钻,让人心头烦闷直欲做呕。

这样的味道仿佛在什么地方曾经闻过,只是没有这般的生。

桑娘迟疑了一下突然恍然大悟。

是血腥味。

虽然触目所及没有丝毫的血迹。

桑府的整个后院被浓烈到极点的血腥味重重的包围着。

这样的重压下呼吸都变得十分的困难,稍微待久一点脸色便如同王捕头一般的苍白。

桑娘忍不住退了几步捂住胸口。

黑东生看了她一眼,对着王大娘点点头:大娘,扶你家夫人,我们到前厅去说话。

是。

王大娘上前小心翼翼的扶着桑娘,一行人转过了长廊来到了前厅。

脱离了那样浓烈的血腥味桑娘的脸色才好看了一点。

几人分别在厅里落了坐,王大年赶紧吩咐下人去沏苦茶定神。

黑东生看了看王捕头:我家师弟同他的表兄去了建州城,而今不在府里。

有什么事情我替他作主就是。

是。

王捕头毕恭毕敬的硬了一声。

后面的门廊里走进来几个人,是李三和尤春。

两人对着黑东生行了一礼:黑大人。

仵作说这样的尸块怕是没有什么再验的价值。

而今虽然入了秋,还是怕尸体腐败,请示黑大人可否尽快将那尸块处理掉。

尸块?!……桑娘白了脸色,突然之间明白了仵作和他的学徒用那些个粗麻的布袋子在那里捡捡装装的是什么东西。

这两人死状竟然如此凄惨,没有一个全尸?!黑东生点点头:吩咐他们找车从后门运走,此案不可宣扬。

是!李三和尤春应了一声转身下去了。

王捕头于是也起了身:大人。

属下先回衙门一趟备案。

若有事情大人尽管吩咐就是。

黑东生淡然点头。

待到前厅里只余下他与桑娘二人方才转头看着桑娘:这二人死状太惨。

惨死之人有凶气。

历时七日不散。

这样的凶气对活人也会产生非常不好的影响。

若是不怕麻烦,最好是去祥云寺请个大师前来超度才是。

一切但听黑大人的安排。

桑娘回了一声,叫来一个家丁。

细细嘱咐了一番,派了府里的马车便速速往祥云寺去了。

黑东生吩咐完毕便站起了身子。

桑娘见状欲言又止。

仿佛感觉到桑娘的犹豫黑东生回过了头:还有事情?桑娘犹豫了一番,终是问出了口:……天青……可是今儿个一早又走了?黑东生闻言脸色一凝。

定定的看着桑娘:……何出此言?怎的天青不是同黑东生一起回来的吗?他们四人明明一起去的建州城。

桑娘心底疑惑又不敢再问,只得摇了摇头:……只是担心他罢了。

……他三人同去了建州城。

我在半路的驿站收了件公文便先行回了平石镇。

黑东生慢慢的开了口:向来他们几人还要在那里耽搁一段时间才是……桑娘低下头,心里越发的疑惑。

黑东生又仔细打量了桑娘一番:若是无事,黑某便先行回院了。

桑娘轻轻点点头。

黑东生在原地站立了一会,终是转了身先行离开。

难不成天青昨夜八百里腾云赶回来就是为了和她圆房?按理说她与天青在树上,曾经见过一个一掠而过的黑影,那两个家丁在临死之前,怕是她和玄天青是最后见过两人的人了。

桑娘隐约记得其中一个家丁曾经说过害怕。

可是天青回府,怎的没有和黑东生交待一声?她与天青在树上如此,让她如何开口告诉黑东生她所看见的事情?编个谎话?这样的妖怪,怕是话里有一点的破绽他都能发现。

桑娘懊恼了一番。

这玄天青。

究竟与那所谓的表哥还有竹青去做了什么……是夜。

出了命案玄天青又不在府里。

按照黑东生的吩咐,除了桑府照常的家丁之外,又牵了两条大狼狗和派了衙门里的几个官差跟着巡夜。

桑娘早早的就回了东院。

因了竹青与玄天北都去了建州城,桑府里只有东院和南院亮着灯。

余下两院则是黑漆漆的一片。

桑府所有的长廊都留了几盏灯笼没有熄灭。

桑娘在窗边看了会府里的情况,不知怎的,隐隐的心里就是觉着不安。

合上窗户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圈,在卧榻上坐下了。

索性翻出了久已不碰的女红绣花打发时间。

外面隐约听见几声狗吠。

凉意益重,夜深了。

桑娘抬手挑了挑油灯盏的灯芯让火苗更亮一些,放下手里的棚撑,揉了揉发酸的眼睛,觉着身体开始有些乏。

叹了口气走到床边开始铺床,心里有些后悔没有让王大娘给备一个守夜的丫环。

桑娘打开被子,刚抖了抖,屋子里莫名其妙刮过一阵阴风。

油灯的火苗跳了跳。

倏的熄灭了。

桑娘一惊转身,紧紧抓住棉被抱在胸前。

不知为何,刚才那一瞬间她有很强烈的感觉有人进了这间屋子。

联想到昨夜发生的命案,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

屋子里一片黑暗。

即使使劲睁大了双眼也什么都看不见。

这种感觉是如此的孤立无援。

站在这个地方,只能听见自己紊乱的呼吸和沉重的心跳声。

偏偏却又清醒地知道,有看不见的危险,正在迅速的靠近。

亢的一声响。

就在桑娘的近前,几乎是贴着她的面颊一瞬间亮起了几点火花。

深重的寒意贴着面颊削过,桑娘的身子被人猛地用力拦腰一拉抱进了怀里跃出卧室破窗而出。

忽明忽暗的一瞬间桑娘仿佛看见了一个熟悉到极点的背影同时从卧房的大门边一闪而没。

外面依然无星无月。

秋夜寒气逼人。

来人待到桑娘的脚一触到房顶的瓦面便放开了她后退一步。

桑娘回过头,灰暗中汴沧月正负手而立,静静的看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估计这次顶什么都米有作用,更新完毕迅速的爬下。

先跟大家道歉。

话说昨晚更新的时候正遇上JJ抽风的时间。

从作者的管理后台一直看见新更得文章里有字数显示。

然后今天一大早就去练车去了。

因为火焰星期一路考。

没有及时地发现问题。

再次跟大家道歉!对不起~~  起了夜风。

狂乱的凌虐着刮过,不过瞬间身体便透凉。

桑娘怔怔的看着汴沧月,没成想在自己危险的时候出现的人竟然会是他。

此地不意久留。

汴沧月轻轻开了口,微眯眼睛看向黑暗中的某点:来。

话音刚落,汴沧月便欺前一步锁住了桑娘的腰。

桑娘只觉身子一轻,已然腾空而起,随着这个男人鹰一样无声的从桑府的上空划过。

居高临下的看过去,虽然各个小院自成一局,然而桑府三进三出的地理布局格外清楚。

汴沧月揽着桑娘轻飘飘的落到了东苑后院的大树之上。

桑娘的脸上便是一红。

幸好黑暗之中看不清楚。

这正是昨夜她与玄天青欢爱的地方。

想到玄天青,桑娘的心底不禁又是一沉。

经历那样的夜晚,其实她是想见他的。

可是他却无声无息的消失。

府里出了这样的事情,只怕远在建州的他也无从得知。

他同玄天北去那里,到底是为了什么?这好像还是他第一次无所交代就静悄悄的离开。

桑娘垂下头。

玄天青昨儿个说晚上有事相告。

莫非想说的就是这件事情?可他终究是什么也没有交代就离开了。

桑娘抬起头,正迎上汴沧月若有所思的眼神。

这才发现自己心事重重想得太过入迷,与他同站在大榕树之上,他的手还扶在她的腰间。

桑娘面上一红,轻轻推了推汴沧月的手:汴公子……汴沧月抬手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揽在她腰间的手却丝毫没有放开,反而往自己的怀里收去。

桑娘正想出声,下面的院子里走过来了几个人。

正是府里安排巡夜的家丁和衙门派过来陪同值夜的几个官差。

走在最前面提着灯笼牵着一条大狗的家丁是门房的木禾。

这孩子不过十五岁的年纪,是王大娘的远房亲戚。

家里托了王大娘把木禾弄进了桑府,大娘见他年纪还小,又是从小在乡里野惯了的。

便让他去了门房当个门童。

平日里有人帮着通报一声就成,也算是个轻松的活计。

这次府里出了事,安排巡夜是绝计没有他的。

想来也是少年心性,总爱往热闹得地方钻。

越是有事越往上凑,白白浪费了王大娘的一番好意。

木禾牵着狗,正回头对着身后的官差说着什么:……几位大哥平日里当是接触了不少的案子吧?咱桑府这起命案算是大案子不?一个官差同样提着灯笼,听木禾如此问便是一笑:命案自然都是大案子。

何况黑大人还在桑府上。

黑大人虽然没有交代什么,县太爷那边却是给王捕头和哥几个下了命令,此案要限期侦破——桑当家的平日里可有何什么人结怨?木禾正要开口,被身旁的二等管家老刘瞪了一眼,接过了话头。

这老刘在桑府也算是个老资格的管家了。

不过上面有王大娘一直压着,始终没有机会翻上去做个正:夫人是生意人。

生意场上难免会得罪几个,这个不好说。

要说平日里夫人可是大好人,决计没有什么仇家的……几人渐行渐远,眼看着就走到了通往前厅的长廊尽头。

走得远了飘过来的话语便听不清楚。

桑娘等到几人的身影一消失,便轻轻的挣了挣。

岂料不挣还好,这一挣扎越发的引着汴沧月手上加力,将她紧紧拥在怀里。

桑娘抬头,背着光,他的表情模糊不清。

不知怎的看着黑暗中他这样的剪影便觉着他的身体里透出来一股寒意,让她害怕:汴公子……汴沧月低头。

桑娘余下的话音便消失在他的唇齿间。

桑娘大惊。

脑子里轰的一下,不明了他怎么会突然之间如此孟浪。

桑娘的错愕不过持续了一瞬间,随即便剧烈的挣扎。

汴沧月一手揽过桑娘的腰后将她牢牢固定在自己的怀里,一手托在她的脑后让她无从逃避他的吻,辗转中只觉唇齿的相依越发的深。

汴沧月一旋身子将桑娘抵到树干之上。

一直以为看过去淡然的他飘逸瘦弱,没成想此刻抵着她的身体竟然是如此的结实,蕴含的力量让她无法反抗。

汴沧月的吻让桑娘觉着害怕。

明明是坚决的掠夺,偏偏传递着一种苦涩的感觉,从双唇相依间慢慢渗进她的心底。

汴沧月的手顺着桑娘的背部一路下滑,托起她的臀,猛然间将她按压向自己。

桑娘从喉咙里嗯了一声,随即大惊失色。

没想到在这个男人的抚触下她竟然也会发出如此的声音。

不经意间想起他曾经说过的话和蜃雾之中发生过的事情,顿觉心乱如麻。

汴沧月的手顺着桑娘的衣襟下摆抚上了她的皮肤。

肌肤的直接接触让她禁不住浑身一颤。

顿时醒悟过来他们之间正在发生些什么。

桑娘再也顾不得,错头狠狠一口咬在汴沧月的肩膀上,双手用尽全力想要推开他,张嘴便要大喊。

汴沧月被桑娘咬得浑身一紧,桑娘尚未出声他已经快她一步捂住了她的嘴,另一手在裙摆下一拉。

只听见一声轻微的撕裂声,桑娘便感觉到亵裤竟然就那么被他生生拉了下来。

绝望的感觉从心里升起。

不说他曾经对她说过的那些话。

也许是潜意识里的原因。

无论承认或者不承认,在他身边她是安心的。

可是是她太天真还是他太残忍?竟然会在这里对着她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天青……桑娘绝望的呢喃了一声。

汴沧月身子一顿,手下的动作越发的疯狂。

桑娘感觉到自己的双腿被他分开,她的身子被他紧抵在大树上,身子一暖,便有东西坚定的推了进来。

身体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轰然坍塌。

如果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要她以后如何去面对玄天青?不过昨日刚刚才圆房,愿以为他们即使不是寻常的夫妻,好歹也可以做一对正常的夫妻了。

为什么老天要对她如此的残忍,偏偏要在次日就让她失身于另一个男人?还是一个她曾经相信的男人。

是。

她一直相信他。

终究,她是相信他的。

从蜃雾到水阵,从他淮水边的相伴到在她房顶的守候。

她一直认为这个男人不会加害于她。

可是他却做出了一件对她伤害最大的事情。

不要咬唇。

汴沧月低头,在桑娘的耳边哄诱的低语。

他那么深的埋在她的身体里面。

灼热,坚硬。

明明心里应该很绝望,偏偏身体带着欢娱的反应迎合着他的撞击。

汴沧月握紧了桑娘的手,定定的看进桑娘的眼睛里,于是便看见了她的悲伤,还有绝望。

汴沧月顿了一下。

然而身体里一浪高过一浪的快感却淹没了那一闪而过的理智。

他想要这个女人。

一旦放纵的身体便很难有自制力。

也许只要一碰到她,他那些可笑的定力与自制力就土崩瓦解了……桑娘不明了自己的身体。

他在她的耳边低沉的呼吸着,那样的隐忍让她痛苦。

他沉重的掠夺着她,身体里的快感和心灵的折磨更让她痛苦。

她不知道这一刻结束之后她还要怎么活下去。

怎么去面对玄天青,怎么面对汴沧月。

是她的错吗?没有狠厉的拒绝他,造成了而今的不贞……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破裂。

巨大的火花迅速的从两人的结合处冲到大脑里。

桑娘觉得一阵晕眩,感觉到汴沧月越发用力的握住了她加快了撞击的力度和速度,在她觉得自己就要坏掉的一瞬间,什么东西滚烫的撒进了她的身体里。

沉默。

整个世界仿佛都死掉了。

除了风声与彼此的呼吸没有任何的声音。

站在这里能闻到夜间空气特有的味道,微微有些潮湿。

汴沧月动了动,慢慢离开了她的身体,看了她半晌,小心翼翼的替她拉下裙摆将她抱在怀里。

她的目光空洞,仿佛一个破败的布娃娃:桑娘,我……前方深黑的夜空一道血色光芒闪过。

汴沧月脸色一寒。

伸手拥住桑娘凭空一跃,紧追着光芒而去。

桑娘但觉眼前一闪,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漫天洒了过来,浇了她兜头满脸。

一接触到肌肤顿觉滑腻腻的粘湿,也遮挡住了她原本就已朦胧的视线。

是她看错了吗?漆黑的夜空下,有一道迅捷的身影正高高跃起在空中,狠厉的伸出了双爪在空中划出银色的爪痕,撕裂了漆黑的夜幕,也撕裂了下面几个凡人脆弱的身体。

大狗早已被揪下头颅,空余一具狗尸。

木禾呆呆的站在那里,手上还牵着已经无头的狗尸不知道挪动一步。

桑娘眼睁睁的看着他的身体突然之间在自己的面前凌乱的碎成几块,骨碌碌滚落在地面之上。

尚且温热的内脏接触到寒冷的夜空气,还缭绕着阵阵白色的轻雾。

身影一个旋身落地,冷冷的看向正被汴沧月拥在怀里的桑娘。

这一瞬间月亮突然挣裂了乌云的束缚,洒下满地银色的光华。

只见玄天青面色冰冷,垂下的手冷硬若兵器,还残留有人的鲜血,一滴一滴落到地面上,砸在桑娘的心里:桑娘,背叛我,死!天上有乌云卷涌,让月色若水一般流动。

空气中又弥漫着那样浓烈的血腥气息,生生的呛进人的鼻腔里,堵住了呼吸。

桑娘只觉胸肺间一阵剧烈的翻涌,侧头到一边,张口便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汴沧月回手扶住桑娘。

桑娘吐完浑身虚脱没有一点力气,勉强就着他的掺扶站立着,手顺着他的胳膊滑到手腕处,丝质的外衣下面,隐隐有一圈突起。

桑娘心里一跳,顿时忘记了刚才的一切,回头怔怔的看着他。

汴沧月扶着桑娘站稳,将她揽进了自己的怀里,看着对面的玄天青,脸色冰冷:这个女人的死活,只怕还轮不到你做主。

玄天青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狠厉:你一介凡人,难道还妄想保护她不成?桑娘闻言猛地抬头看着对面的玄天青。

月色下的他面容冷毅,纯青的眸子与淡淡弥漫的青色妖气作不了假。

于是一瞬间又迟疑了。

凡人?汴沧月放慢了声音,颇有些讥讽的看着对面的人:青丘有狐,青眸,九尾,善变。

能化作不同人之形状。

不知是否?对面的玄天青冷然听着汴沧月的话,眼神闪了闪,骤然凝起防备,牵了牵唇角:是便如何?汴沧月低头看了看桑娘,唇边泛起一丝苦笑,轻轻开了口:无论如何,不要恼我才好。

语毕撩起衣袖,赫然显露出一串晶莹剔透的铃铛,月光仿佛照射在其上便被它锁住,空气中荡漾开一圈珍珠一般莹白的光影,正是佛手铃。

桑娘探手摸了摸自己的腕间,依稀记得清晨玄天青离去之时仿佛抬起了她的手。

可是面前之人分明是汴沧月,难道……汴沧月抬手扣住佛手铃的结,轻轻解了开来转身系在桑娘的腕间。

他抬起眸子,幽深的黑暗中有青色在逐渐浮现。

随着佛手铃的离开,他身上青色的妖气风暴一般的爆发出来,猛然向着对面的玄天青席卷而去,冲散了对方淡青色的妖气,逼得他后退三步,唇角溢出几缕血丝。

青色的光芒笼罩了汴沧月的全身。

随着光芒的散去,里面赫然出现一个银发青眸的男人来。

他微眯的眸子里有狂暴的怒气,语气却格外的轻柔:凡人?!玄天青脸色苍白。

后退几步之后站稳了身子。

桑娘看看身边的男人,再看看对面的玄天青,脑子顿时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怎么会……今日你既来了此显了身形,便断然没有让你离开之理。

玄天青揽紧桑娘,浑身杀气澎湃:以下犯上,你可知罪?罪?对面的玄天青仰天大笑,笑声中淡青色的光芒在他身上闪动,桑娘吃惊的看着对面的男人逐渐逐渐的变作了玄天北的模样。

玄天北抬起手背抹掉唇边的几缕血丝,脸色阴寒:堂堂玄狐竟然会迷上一个凡间的女子,还要为了她屠杀族人——到底是谁有罪?!玄天青,你不过是骗她而已,莫非你忘记了与竹青的白头之盟?玄天青眼里闪过一道冰寒,猝不及防间冰魄血刃骤然出鞘,在漆黑的夜里划过一道银色的光芒。

玄天北的头颅应着光芒跳动而起,尚且保留着说最后一个字的神情,骨碌碌的落到地上滚了几滚方才停住不动。

虚空中顿时显现出一片虚影来。

仿佛是一潭湖水,模模糊糊看不甚清楚。

湖水的表面波光粼粼,却是血色光华。

玄天北的尸身从断掉的颅腔处流出来的鲜血顿时像有自己的意识一般,丝丝缕缕离开了地面,诡异的飘动着,向着那湖水游动而去,被它吸入其中。

初时极慢,渐渐便变得快了起来。

随着血液的被吸入,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益加的浓重,熏人作呕。

玄天青抱住桑娘退后一步。

湖水的光芒越加的炫目。

从大地的深处传上来庞大的力量,引得地面剧烈的抖动。

他们的身后有什么东西席卷着同样庞大的力量交缠蠕动。

纯正的龙息扑面而来,浸透过他们的全身。

玄天青闷哼一声,身子猛地一顿。

龙息来去倏然,龙卷风一般卷动着迅速腾上天空,不过转眼之间便消失无踪。

月亮不知何时又隐入了乌云之后。

漆黑的院子里,玄天青与桑娘的背后,虚空中流动着五彩的光华。

彩色的雾气泛着朦胧的荧光围绕在他们的周围,却又凝而不散。

玄天青抱着桑娘慢慢转过身子。

只见他们的身后,原本应该是桑府那方残破的九龙影壁的地方,矗立着一方高大的塔碑。

塔碑高约十丈,顶上有纯金的飞檐角楼。

碑身通体玄黑,其上雕刻着九条蒸腾欲飞的巨龙。

单单只是抬头看着,龙身上强大的威压气势便扑面而来。

五彩的雾气带着说不出的祥和气息。

方才一闪而过的凶暴龙息已经消失无踪。

虽然立在碑前总觉得被其上九条巨龙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桑娘却并没有害怕的感觉:这……是先前的九龙影壁?!正是。

玄天青缓了口气。

强压下刚才因为龙息冲击而冒出的一口鲜血:先前我们所看见的影壁,不过是它其上的岩罩罢了。

真正的碑身深埋在地下,只有在受到冲击和危险之时,才会破土而出,现出本来的形状。

桑娘呆了一下。

脑子里空茫茫的。

玄天青抱紧了桑娘:小心。

话音未落,但见碑身璇起一层白色的气。

随着气窝的旋转,碑也飞速的旋转着重新隐入地底。

犹如时光倒流。

四周围迸裂的土地,因为碑身破土而出而碎掉的九龙影壁都自动自发的飞了回来,重组成先前的模样。

不过转眼之间院子里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没有丝毫的异样。

空气中甚至传来两声虫鸣,若非地上依然躺着府里家丁和官差的碎尸在提醒着所发生的一切都是现实,刚才所发生的真像一场噩梦。

玄天青立起耳朵听了听动静,抱住桑娘轻轻一跃,躲到了屋顶的飞檐角后隐住身形。

但见下面不远处的长廊里亮起了灯笼,府里也渐渐有了喧哗的人声,仿佛被刚才龙碑瞬间出现的剧烈震动所吵醒,此刻正是向着这个方向而来。

玄天青背转过身子,抱住桑娘几个腾跃回到了东院的卧房。

从窗户看出去,后院里的灯笼已经到了九龙影壁所在之处,隐隐听见了人们的惊呼声。

玄天青沉了沉眸子,伸手合上窗户,将喧哗隔绝在其外,转身看着桑娘:娘子。

真的是他。

桑娘怔怔的看着玄天青。

心里说不出什么样的感觉一拥而上。

松了口气,愤怒,无奈,伤痛……交织在一起堵在她的心口,让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桑娘。

玄天青上前一步,揽住她的腰将她抱进怀里:我化作汴沧月,本无心作出那样的事来。

你……不要恼我……桑娘偏过头。

本来已经绝望的心一点一滴的活了过来。

只是打从心底觉得累。

桑娘闭了闭眼,没有说话。

玄天青轻叹一口气。

低头吻了吻桑娘的发梢:上古时期,有妖狐在青丘山下的云来镇居住,化作一个商人,以贩卖动物的皮毛为生。

桑娘抬头,不明白玄天青怎么突然说到了这么远的事情。

抬眼迎上他的目光,心里却是一悸,忙不迭的错开了眼。

玄天青也不恼,将桑娘环在怀里走到床边坐下。

外面的喧哗声更加的大了,家丁们已经将再次发生的命案报到了黑东生那里:此商人姓玄。

平日里过着闲云野鹤的生活。

他娶了三个美貌的女子为妻妾,然而却一无所出。

他自身明白是因为自己是妖,无法让凡身怀上他的孩子,倒不做他想。

可是他的三个妻妾却因为不能替他留下一点骨血而分外着急。

于是在玄姓商人五十岁大寿的那一年,又替他纳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做妾。

桑娘轻叹口气,若有所悟。

静静的靠在玄天青的怀里听他讲那些遥远的事情:此女子与玄姓商人成亲年载也一无所出。

便与大夫人同去了观音庙求子。

也是命数,就在路途之上遇到了一个云游的高僧。

高僧看出二女身上妖气颇重,便上前打听,问明缘由,假托自己有此偏方,不过需瞒着玄姓商人让他饮下他所给的药。

二人不疑有他,千恩万谢的去了,回家便找了个机会将那药掺在汤里让玄姓商人饮了下去。

谁知此药不仅化去了玄姓商人上万年的修行,更是将它打回原型。

被打回原形的玄狐悲愤欲绝,找到了开明兽,说愿意用自己的身体为材料铸成一方镇印,从此以后保狐族平安。

开明兽可怜它从未做恶莫名被人所害,便应了它的要求,以它的身体为材料,铸成了一方印。

可那高僧不知怎的得到了开明兽铸印的消息,暗地里使了些手段。

结果此印铸出之后,非但不能保狐族平安,反而成了狐族的致命克星。

若是被此印所伤,必然丢掉性命且魂魄被锁在印中,永生永世不可超生。

此印铸出之后,狐族便想尽办法想将之除去。

此印就在狐族与仇家之间辗转。

后来因缘巧合,流落到了凡间一个姓桑的大官手上。

桑娘猛地抬头看着玄天青,他也正回视着她:此位大官并不知此印的价值,只是珍罕,便打算将其贡给皇上。

岂料大官尚未进贡就为奸人所害,举家抄斩。

而那印也随着大官的灭族再次消失无踪……外面的走廊上传来了跑步声,有人来到了卧房前,小心的敲了敲房门:夫人,夫人?府里出事了!玄天青沉了眸子定定的看着她:而你,就是那位大官唯一的血脉。

我,则是为了那方镇印而来,桑娘。

府里灯火通明。

衙门那边得了消息又出了命案,而且当值的几个衙役死在当场,于是乎连县太爷也战战兢兢的来了。

玄天青与桑娘来到后院的时候黑东生正沉默的站在那里,身边的县太爷微弯着腰,明明是带着寒气的秋夜,却还在不断的擦着额头上的冷汗。

看见玄天青黑东生原本面无表情的脸才算是有了一点生气,冲着他点点头:碎尸。

玄天青和黑东生交换了一个眼色,没有多言。

这边王大娘来不及讶异玄天青的出现,迎了上来扶住了桑娘:夫人,这里血腥气太重,不若我们先回前厅等着吧。

等仵作验完了尸,吩咐他把这批尸块也运到义庄里去。

黑东生对着县太爷点点头:大人不必自责。

等到隔日好生查证,尽早破案就是。

县太爷闻言松了口气。

千恩万谢的去了。

留下衙门的几个官差,黑东生也随着玄天青和桑娘回到了前厅。

王大娘见几人面有郁色,赶紧遣走了所有的下人,独留下三人。

石头和昆子守住了前后厅的入口,黑东生方才坐了下来,抬头看着玄天青:他的尸身呢?被九龙壁吸走做了养料。

玄天青微皱眉头:你可是昨夜便已发现?……不能肯定。

狐族妖气本就像似,何况他还刻意模仿你。

他是想自行取了镇印回青丘,也算是立了一功,可惜功亏一篑。

玄天青冷然的挑了挑眉:玄天北一向聪明。

居然来了府里短短的几天,就找到了九龙壁的破解之法。

黑东生看了看桑娘。

随即转过头去平静的看着玄天青:哦?九龙壁乃是镇妖之物。

若是受到妖气冲击便会显出真正的碑身,有龙息与九龙阵,饶是万年的大妖怪,若是陷在其中也讨不了好去。

玄天青顿了顿:可惜府里的九龙壁年代过于久远,已是残破不堪。

若是用生人的鲜血和凶气不断的冲击七七四十九夜,破了碑上的纯正之气,此碑便会成为一块凶碑。

日后只会害人性命,而不再有任何镇妖的作用。

他已在碑前杀了数人,碑身受了震荡,已然出现了血池。

只是没成想妖血进入血池,反而激发了九龙碑。

玄天青摇摇头,脸上闪过一丝不正常的红润,稍纵即逝。

黑大人!随同县太爷回了衙门的王捕头去而复返,石头领着他进了前厅。

黑东生抬眼,放下手上的茶杯:怎的了?大人。

镇里的薛家当家的来衙门报案,说是家里的小姐走失了。

县太爷说做不了主,让小的赶紧来通知大人一声。

薛家?是,就是镇上的金器大户。

薛老爷是当朝薛娘娘的表舅,那失踪的小姐正是薛娘娘的表妹,前些年还进过宫探亲的。

你们老爷倒是会做人。

黑东生淡然开了口:你回去和他说一声,等桑府这边的事情安排完毕,我便过去看看。

王捕头闻言并没有下去,反而面露难色。

黑东生看了看王捕头:怎么?大人。

王捕头作了一揖:小的先前从县衙过来的时候,薛当家的一定要随同小的过来。

小的……算了,你也是难做。

玄天青闻言挥挥手:你让他来便是了。

是!王捕头感激地应了一声,转身下去了。

桑娘自从卧房里出来开始,便一直沉默不语。

玄天青转头看看桑娘,她却避开了他的目光。

玄天青沉了沉眼,放柔了语气:娘子不若先回房歇着吧。

我稍后便回。

桑娘沉默了一会,慢慢抬起了头:相公与黑大人既然有事要忙,桑娘自是不便在此久留。

最近府里连接出了命案,相公与黑大人必是百务缠身。

不如还是暂时搬去西苑,也好方便办案。

玄天青闻言眼睛孰的眯了起来,没有说话。

黑东生似笑非笑的看了桑娘一眼:恭喜。

恭喜什么?桑娘不解。

黑东生说完偏头看着玄天青:师弟搬到西苑也好。

若是半夜有什么突发状况,也好有个照应,不会惊扰了桑当家的休息。

玄天青不悦的看了黑东生一眼。

正待开口那边厢王捕头领着一个身高体阔,方脸的长须得男人走了进来。

只见这个男人约摸五十出头的年纪。

身上穿着一件印有方眼铜钱花纹的深紫色长袍。

头上带着黑色的纱质四方帽,阔步走了进来。

进得前厅也不客气,环视屋里的人一圈:谁是黑大人?薛当家的,有礼了。

黑东生站起来双手抱拳行了一礼。

薛当家的嗯了一声,有些不悦的瞟了一眼坐在一旁没有挪地方的玄天青与桑娘:这是……这是黑某的同门,桑府的主人玄天青,这位是桑当家的。

黑东生简要的介绍了一番。

薛当家的视线越过玄天青,在桑娘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原来是桑当家的,久仰。

看桑当家的柔柔弱弱一个女子,实在不像是纵横商场的商贾——话又说回来,那家又愿意自己的女儿出去抛头露面?父母都不过希望自己的孩子有个好归宿。

虽然不能如当朝薛娘娘一般成为人中龙凤,至少也是衣食无忧。

桑娘看了那薛当家的一眼。

这金器行的老板就是财大气粗。

连那手指上的斑指都是一指多宽上好的祖母绿。

和他相比,自己不过是个小商贩罢了。

薛当家话里带刺,明里在夸她,暗里却在贬得她一无是处。

而且三句话离不了当朝的薛娘娘,非要在自己身上打上个皇亲国戚的印记。

桑娘本就郁结的心里更是烦闷。

勉强笑了笑:桑娘就不打扰薛当家的和黑大人谈事情,先行告退。

嗯。

薛当家的沉着脸应了一声,转头看向黑东生:黑大人,我府里的案子你可已明了?……出了前厅才觉着心里松了一点。

桑娘呼了口气。

抬头看见王大娘亲自端着沏好的茶水从长廊走了过来。

桑娘心里念起木禾的事情,便停住了脚步,唤过一个丫环接过王大娘手上的茶水,将她叫到一旁:大娘,你可还好?夫人怕是也听说木禾的事情了吧?王大娘满脸愁容,抹了抹眼泪:你说好好的孩子送过来,家里本还指望他能学点东西日后混得风光点,谁知道会出这样的事情!这可让我怎么和他家里的人交代唷。

大娘莫急。

桑娘牵过王大娘的手,安抚的拍了拍:你明儿个先去帐房里支取些银两,给他家里送去——多少也是个心意。

谢谢夫人。

王大娘叹了一声:现下也只好先如此了。

正说话间前厅的门打开,玄天青跟着走了出来。

见着桑娘和王大娘还在长廊里他的脚步顿了顿,随即迈了出来:怎么了?王大娘赶紧抹干净泪水,对着玄天青福了一福:公子爷,夫人在吩咐小的给木禾的家人补偿……玄天青点了点头。

桑娘冷然转过身子:大娘。

最近府里连接出事,公子爷要和黑大人办事情,住在东苑不甚方便,你吩咐石头和昆子去房里收拾收拾,让公子先去西苑住一段时间,等到事情结束再说。

王大娘应了一声下去了。

桑娘不看玄天青,转身便想走,玄天青上前一步,拉住了她的胳膊:桑娘……玄公子请自重。

桑娘抽回手,半转过身子冷冷的看着玄天青:桑娘已无心再陪玄公子玩些什么游戏。

你我当日立约不过是做个契约夫妻。

假的便是假的。

玄公子他日事了,取了镇印还是速速离开平石镇的好。

你说什么?玄天青握紧了桑娘的胳膊,眼睛里闪过一道火光:你我昨日前日的事情,难不成你便当作没发生一般?!发生了又如何?桑娘抬头直视他的眼睛:许多寡妇死了丈夫,不也一样的生存下去?玄公子尽管放心。

桑娘断不会因了你的离去便郁郁寡欢,孤独终老。

他日必会另觅如意郎君。

除非我死。

玄天青脸色铁青,从牙缝里憋出来几个字,猛地拉过桑娘的手将她拥在怀里:桑娘……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一声铃响。

佛音震荡,瞬间洗涤过人的身心,让人平静下来。

玄天青脸色一凝,骤然抬头看向桑府大门的方向,只见大敞的门外停了一辆马车,正是先前桑娘遣去祥云寺请僧人回来做法超度亡魂的车。

此刻从车上下来一个白须老者,手拿佛铃,摇了一摇,随即双手合十,行了一礼,开口声音洪亮:阿弥陀佛。

府上妖气弥漫,怕是招了大害——老衲云游来此怕是天意。

施主莫怕。

老衲自会除妖降魔,保你安全。

王大娘上了茶,看了看自家的主子,暗自摇摇头退下了。

这两人,真个让人操心。

这不知怎的,又互相之间不言语了。

玄天青沉着脸靠着凉亭的长柱,黑东生优哉游哉的喝着茶。

石头和昆子候在东苑的大门外。

院子里桑娘正陪着无虑大师在假山隔成的小道之间穿行,隐约能听见他们说话的声音:……依大师的意思,如此修改格局,便可使财源广进,身体安泰?这个自然。

无虑大师的嗓门宏大,一开口饶是院外都能听得一清二楚:老衲潜心研究风水,发现其符合五行之说。

所谓天地万物皆有灵。

如此布置借着些灵气,自然财源广进。

这可是生意人居家必备的布局啊!她什么个意思?桑娘点点头,微笑着又请无虑大师进屋看去了。

看不见她的背影,玄天青顿觉心浮气躁。

这个女人,竟然真的把他的东西全给送到了西苑,这算是把他扫地出门?两人明明刚刚才圆房,难道她不知道这个时候的男人是最有需要的吗?还是说他的技术不行,没给她留下美好的回忆以至于她不再想?!这么晾着他让他成宿睡不着觉,是很不人道的:说什么除妖,你我在他面前还装模作样的四处查看妖源。

明明知道那个和尚什么法力都没有,还做出一副信服的样子让他看风水?!也许她是真的想找个法子除妖也未必可知?黑东生似笑非笑,放下了手里的茶杯。

玄天青阴了他一眼:你想和我切磋切磋不成?我伤尚未养好,最近作不得剧烈运动。

黑东生轻轻敲了敲茶杯:还是碧玉青瓷,你家娘子确实心思细腻,小处见精巧。

这样的女子,只怕要好生护着才是。

玄天青皱了皱眉头。

桑娘每次派人去一个新的地方进货,必会购买那个地方的特产加以收藏。

这碧玉青瓷是何时买的?真不记得了。

反正他也一向都不在意那些个黄白之物:怎么说?佛曰:不可说,不可说也。

黑东生看了看天色,站了起来:黑某身在朝廷,虽然不耐那些个势利之人,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

今儿个约了要去薛家一趟,你若无事,不如与我同去。

天祥寺无忧大师与我父亲乃是旧识。

怎的会出这样的一个败类?!玄天青注视着下面的回廊,但见门房急匆匆地跑了过来,绕过假山进了屋子,不多时桑娘和无虑大师便走了出来,两人随着门房,竟然是向着前厅而去。

玄天青再不多言,飞身下了凉亭,落到二人身前:娘子。

玄公子。

无虑大师双手合十唱了一声法号,转身对着桑娘微微躬身:如此老衲便先行一步,到薛家再见。

大师请。

桑娘侧了侧身子让出了道路。

门房便领着无虑大师去了。

等到他们几人的身影在大门边消失,桑娘便想转身从玄天青身边走过去,被他一横步挡住了去向:桑娘。

玄公子有何事?桑娘近日事务繁忙,怕是抽不出时间应酬玄公子。

桑娘抬头,面无表情的看着玄天青,语气不冷不热。

玄天青噎了一下,身后黑东生随着他跃了下来:桑娘,你可也是要去那薛府?不若与我同车而行。

谢过黑大人。

桑娘微微福了福身子,绕过玄天青走到黑东生的身边:有劳了。

娘子,不如我与你同去可好?玄天青快行一步,拦在桑娘的身前,目光若刀劈向黑东生。

黑东生微微一笑:如此,黑某便先行一步了。

桑娘张了张口,没有说出话来。

沉默的任由玄天青吩咐石头备了马,同往薛家而去。

马车出了桑府,一路往北。

那薛家为了显示自己是皇亲国戚与众不同,宅子没有建在镇子里,而是在离镇五里地的杏花源修了一座别苑。

方圆几里都是他薛家的地方。

他家家丁长工有多,初时薛家在大寨附近的小河边建了一些房子给这些个长工居住,时间长了竟然以薛家为中心形成了一个薛家村。

因为这里的风景极美,又盛产甜杏,在这一带是极为有名的。

马车在镇外的驿道上奔跑着。

车厢微晃。

桑娘撩起了车窗的帘子看着窗外,沿路垂柳青青。

秋日的步伐还没有完全的显现出来。

只是个别的阔叶树微黄了树梢。

天边一抹流云似火,蓝天碧净。

看着看着便觉着心情慢慢好了起来。

玄天青看着桑娘。

这一路出来她都看着窗外,他说什么她也只是冷冷的嗯一声,只是不应。

玄天青握了握拳,微微一沉气,马车便如同失控一般的猛烈一震。

桑娘猝不及防,轻呼一声,待到回过神来,已是被玄天青揽在了怀里。

桑娘的心里微疼。

想要狠下心来对这个男人,终究是办不到:玄公子,谢过了。

为何如此生疏,还在生我的气不成?玄天青轻叹一口气:那日我同玄天北竹青到了建州城,本说好有狐族的人前来接应。

然而到了那里之后玄天北推说有事先行,独留下我与竹青。

玄天青顿了顿:我觉着玄天北走得奇怪,便找了借口摆脱了竹青一路尾随他而回。

没成想他竟然回到了桑府。

我便抱走了你。

玄天青揉了揉桑娘的头发:随后取了你手上的佛手铃。

玄天北极为狡诈。

我怕走漏消息,便用佛手铃镇住自己的妖气化作汴沧月的模样又回到了平石镇……桑娘,当时我本想告诉你我便是玄天青。

只是事发突然,那时九龙碑前血气冲天……桑娘偏过头不语。

玄天青低头。

目光所及之处是她皓白的脖颈。

半透明的皮肤下隐约可见青色的血管。

玄天青握着桑娘的手不自觉地便紧了紧。

有火从小腹轰然燎起,一路蔓延而上。

他的脑子里出现了她在他身下婉转承欢的场景。

那样轻轻的颤抖声轻易的就摧毁了他所有的理智……他想拥抱这具身体。

只有在怀里的时候,体会着她的皮肤呼吸体温,他才会觉得她是真实的,而不是他生命之中快速逝去的一个幻境。

桑娘浑身一软,感觉到他温热的唇落到了她的后颈上,辗转吮吸。

他原本揽着她的手带着滚烫的温度顺着她的身体曲线游移。

桑娘有些困难的推拒,却被他更紧的抱进怀里。

玄天青抱起桑娘跨坐在自己的身上,她显然是对于这样的姿势惊慌失措又极为羞赧,在他身上挣扎个不停。

她柔软的身子便无意识的摩擦过他的灼热,让他闷哼一声,不得不伸手固定住她的身子。

她再这么乱动下去,只怕他就要失控了:娘子,别勾引我好不好……桑娘大窘。

乖乖的定住了身子不敢再乱动,将脸埋在他的肩头。

这一顿住身子才发现双腿之间顶着一个东西。

即使隔着衣物也分外明显。

他沉重的呼吸就在耳边,大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抚过她的背,最后定在她的腰侧:娘子……嗯。

桑娘昏昏沉沉的应了一声,手顺着他的肩头滑下。

这样的动作让他浑身一紧,僵了僵身子握住她的腰,引导她在自己的身体之上轻轻的挪动。

只是这么一动他便后悔。

桑娘发出了一声细碎的呻吟,自己的身体之上传来的柔软触压感让他的脑子一空,一个侧身将桑娘压在了身下,大手便撩起了桑娘的裙裾,想要退下她的亵裤让她容纳他已然按耐不住的欲望。

公子。

薛府到了。

马车外传来石头的声音。

玄天青挫败的叹口气,将头深深的埋在桑娘的肩窝里。

桑娘细细地喘着气。

好半晌玄天青才放开了她。

明明想着是勾引她,怎么自己陷落的比她还快?玄天青皱皱眉头,自责自己的自制力:桑娘。

那无虑大师不知是什么来头。

回府之后好好问问那日去接他的小厮,再派人去天祥寺查问一番。

你还是远离他为好。

桑娘点点头,外面已经听见了薛府管家的声音:桑当家的,老爷正在厅里等着您呢。

无虑大师说,只要夫人一到,便可开坛做法,查出小姐的下落。

玄天青整了整衣冠,抱着桑娘下了马车。

转身才看见黑东生双手抱胸也站在门前。

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唇边勾起一丝笑:天青,无虑大师在院子中央起了法坛,薛老爷说是要先听大师的意见,让我等无关人等在这候着。

桑娘看了看管家,微微点头,正要起步被玄天青拉住了:无虑大师同你说了什么?为何要你到了才可开坛做法?大师说要查小姐的下落,需要用阴阵。

此阵法力强大,然而需要一个至阴之身的人作引。

薛老爷不知怎的得了桑娘的生辰八字,便央人来求桑娘暂时作引。

我……应了。

玄天青面色一沉,正要开口薛府的大门开了。

浓重的檀香之气扑面而来。

往里看去无虑大师在院子的正中央起了法坛。

此刻青烟弥漫,他手上正拿着一个罗盘。

门开之时他便抬起头来直直看向玄天青:此处妖气弥漫,薛小姐果然是为妖怪所虏——好大胆的妖怪,今儿个老衲必让你有命进,无命出!无虑大师一抖手,腕间一串佛珠脱手而出。

佛珠闪着淡金色的光芒,散碎成数颗,分别向着四周疾打而去,约摸在离无虑大师两丈来远的地方突然停住,围成一圈在空中定住了。

无虑双手合十,垂了眼,口中念念有词。

他拿起面前的一盘朱砂,右手在里点了点,在一旁空白的黄纸上龙飞凤舞的写了几个字,喝了一声起。

但见那黄符便自己飘了起来,晃晃悠悠往门梁之上飞去。

黄符飞到快到门梁的地方,空气中仿佛有一道看不见的墙,挡住了符的去路。

无虑微微皱了皱眉头,捻起朱砂在空中虚画,却见那一圈佛珠有如焰火一般,突然之间炸裂开来。

院子里的人一时之间猝不及防,均被炸了个灰头土脸。

大……咳咳……大师……这是怎么回事?薛当家的大惊失色。

佛珠爆炸扬起了淡黄色的烟尘,如轻雾一般在院子里弥漫,有些刺鼻。

无虑大师拍打着自己被炸糊的僧袍,半边脸颊漆黑:这个……妖怪法力太强。

老僧轻敌。

如此说来,怕是借用桑当家的至阴之血作引,怕是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话音刚落,院子外面跌跌撞撞跑进来一个仆人,绕过了玄天青和黑东生扑进了院子里:老……老爷!小姐在十里以外的杏林被发现了!黑东生看了看玄天青。

玄天青一把拉住了尚处于迷茫状态的桑娘:娘子,随为夫来。

此时正是杏树成熟的季节。

十里外的杏树林长的郁郁葱葱,沉甸甸的果实压在枝头,天上几抹浮云,有小溪映着金色的阳光蜿蜒而过。

一行人驾了车随着家丁所报的地点一路飞奔而去。

到得杏林才知道薛小姐已经被接进了当地的一个农家住下。

此时依然昏迷不醒。

黑东生随着薛老爷去了当地农妇的家里。

一进内屋便看见床上躺了一个女孩儿,说不上漂亮,倒也算端庄。

皮肤白皙,睫毛很长在脸上投下了淡淡的阴影。

女孩子身上裹着一条厚厚的毛毯子,呼吸极不安稳。

眉头紧锁,身子依然在微微颤抖着。

真儿!薛老爷顾不上房间里下人们对他的恭谨,快跑一步来到床前,轻唤一声。

那薛真却没有任何的反应。

薛老爷握住了薛真的手在床沿坐下了,只是垂着头不说话。

玄天青和桑娘晚了一步进房间。

黑东生转过身子看了看房间里依然恭谨的弯着腰的几个人。

看他们的服饰打扮应该是当地的果农。

据说这整个杏花源都是他薛家的产业,那薛老爷就是他们的主子了。

黑东生仔细打量了一番众人:是谁发现的薛家小姐?是……我。

人群中一个怯生生的声音。

顺着这声音看过去,但见一个瘦弱的少年,也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今儿个我去南边杏林的小溪边,结果便看见了薛小姐昏倒在一旁的草地上。

我也不敢耽搁,赶紧回来通知了阿爹。

阿爹便让阿娘找了几个婆姨把薛小姐弄了回来,然后就去通知老爷了。

黑东生闻言对着玄天青点了点头。

玄天青上前几步走到薛小姐的床边,正待伸手替她把脉薛老爷恶狠狠的抬起了头来:你欲如何?!薛老爷。

黑东生上前一步按住了玄天青的手背:玄师弟精通医术,薛小姐昏迷不醒,不如让他看看也好。

不需要!薛老爷面罩寒霜:而今真儿已经找到,便无失踪一说。

想来是真儿贪玩于杏林之中迷了路加上受了些寒,所以才会昏迷不醒。

回府之后我自会请大夫前来察看好生调养。

黑大人公务缠身,薛某便不再麻烦。

薛老爷说如何,便是如何了。

我等闲人与此留着也不方便,告辞。

玄天青微微一拂手,转身拉过桑娘出了房间。

后面黑东生对着薛老爷行了一礼,也跟了出来。

三人上了马车,黑东生吩咐了前面的昆子一句什么,马车微微一颠,便往前行了。

你有何打算?玄天青在马车里沉默的坐了半晌,终于开了口:莫非一直这样下去不成?我应了太师。

保当今天子一朝。

他日天子归西,我便恢复了自由身。

黑东生淡淡的回答。

桑娘看了看窗外,发现不是回桑府的路,忍不住开了口:我们这是要去哪里?!薛老爷前恭后倨。

断然拒绝关于薛真的事情我们再查下去,只怕里面有蹊跷。

黑东生摸了摸下巴,微微一笑:现在我们自然是去发现薛小姐的地方。

杏林如此之大,如何寻找?桑娘微微一怔。

那个少年只说是在河边发现的薛真,具体在哪并没有讲。

这么大的杏林,慢说找不着,就算能找着,这么顺着小溪一路搜寻下去,也不知道何时才能找的到。

仿佛看穿了桑娘的疑惑,玄天青眼睛里溶进了几丝笑意:桑娘。

寻人追踪一向是黑大人的长项——莫非你忘了他是个大狗?!轰的一声巨响,玄天青怀里紧抱着桑娘从马车的侧面破窗而出。

马车车身冒着浓烈的黑烟,黑东生便从那巨大的窟窿里探出了头,眼瞅着玄天青大笑着淡然飘落。

前面的马受了惊,扬蹄便要狂奔,被昆子用力一拉缰绳控制住了。

狂躁的喷着响鼻在原地转着圈儿。

就是这里。

玄天青放下桑娘。

面前一条小溪静静的流淌着,溪水清澈见底。

偶有小鱼快速的穿梭而过,一甩尾撩起一道银光藏在了大石之下。

玄天青走到小溪边。

小溪并不宽,也就三尺左右的样子。

溪边生长着茂盛的青苔。

玄天青脚步所在的地方青苔明显有很剧烈的刮痕。

这刮痕一直顺着草地延伸到茂密的杏林边缘。

玄天青随着刮痕一路过去,杏林边缘的树身上也粘上了这样的青苔。

黑东生跟了过来,弯腰用手指拈下来一点,轻轻搓了搓:她被人拉到这里?应该是那里。

玄天青看着杏林里。

此刻日头已然有些西斜。

杏林的深处已经开始变得昏昏浊浊看不清楚。

不过依然可以看见不远的地方有一片凌乱的灌木丛,仿佛被用力的碾压过,很多枯了的树枝都折断了,露出了表皮下淡白的树干心。

起风了。

风迅速的在树林的顶端急速的刮过。

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阴寒。

桑娘几乎是下意识的抱紧了自己,转头往身后看去。

天边日头沉得极快,不过片刻便只剩下一抹金红。

夜风中隐隐夹着一股腥臊之气,人站在下风处,闻的更是分外清楚。

桑娘有些害怕。

说不出的寒意透过四肢皮肤直往心里钻。

仿佛自己已经被什么盯上了,然她汗毛倒竖。

桑娘刚想开口叫天青。

猛然间天空划过一道斑斓的影子,夹杂着雷霆万钧之势便向自己扑来,耳膜里充斥着震耳欲聋的长啸声,不过瞬息之间,一只巨大的虎掌便兜头向她压来。

孽畜休要伤人!平地里一声大吼,炸的人耳朵嗡嗡发响。

空中飞过一个亮闪闪的东西,嘣的一声砸向猛扑向桑娘的巨虎。

几乎与此同时,玄天青与黑东生拔身而起,玄天青拦腰抱住桑娘飞身后退,黑东生狼牙刀噌的一声出鞘,向着虎头当头劈去。

桑娘只觉得充满腥味与热气的风在自己的脸颊边轻轻一撩,不过转眼之间已经平安的落到了五丈开外。

这时才看见一个长约两丈的巨虎,通体银白,正猛地一甩头,绿莹莹的眼睛便向着这边看来。

老虎落到地上,身子往后一挫一弹,凭空而起,向着离它最近的黑东生扑去。

黑东生双刀横架,不躲不避,立稳了身子迎向银虎的来向。

岂料这银虎见势不好,竟然在半空之中扭动了身子侧落到草地之上一个打滚,随即便如离弦的箭一般冲入杏林之中消失无踪。

这银虎来得快去的也快。

黑东生收了刀,显是无心再追,往桑娘看来。

玄天青仔细的检查了一番,这才发现桑娘挂襟的褶皱里落了一个东西,用手指拈起来一看,是一颗寒气森森的虎牙。

桑当家的,没事吧?后面气喘吁吁跑过来一个人,正是无虑大师。

他将手里的铜环杖一立,呼哧呼哧喘着气:你们走的太快。

让老僧好一顿追。

这杏林这些年闹大虫闹得厉害,没成想你们刚来就真的遇上了……无虑大师喘匀了气息,跑到刚才银虎出现的地方弯腰一阵摸索。

好半晌才发出一声欢呼:找到了!随即直起了身子。

只见他手上拿着一个沙金色的钵。

无虑大师仔细打量了一下手里的钵,破口大骂:他奶奶的,这什么老虎,居然把我的钵撞了一个坑!玄天青挑了挑眉,上前一步拿过了无虑大师手里的钵,入手方觉极沉,竟然不是瓷的,而是纯的乌金。

那钵钵口不大,钵身圆矮,倒像一个压扁了缩小了的坛子。

此刻钵身原本罗汉肚一般外凸的地方凹下了一个坑,约有半指来深。

玄天青看了看手里的虎牙:大师的钵不是更为坚固?生生打了一颗虎牙下来。

无虑大师摸了摸头,呵呵笑了两声,这才对着众人行了一礼:阿弥陀佛。

幸好老僧收了力道,否则不是杀生了?!玄天青将钵还与无虑大师。

抬头看见黑东生不知何时跳上了杏树顶,正在极目远眺。

此刻落日熔金。

太阳一落到地平线以下之后,天迅速的泛起了一种冷冷的灰蓝,逐渐加深。

黑东生一撩下摆跳下地来:前方有户人家。

不如过去打听打听也好。

这杏树林看着面积不大,走了进去才发现路途不短,加上日已落山,树影交错,越发的显得遥远。

明明看见不远处的茅屋里点上了一盏灯光,走起来竟然好半晌都没见着变近。

无虑大师嫌袈裟的袖口太大在树林里总是刮来刮去,索性卷了袖口。

众人每前进一步便听见无虑大师的铜环手杖上的铜环哗啦啦响一下,一路行来便只听见脚步踩断枯枝与铜环单调有序的响声。

到得草屋前才发现这屋子比远远看着的大多了。

一溜排好几间大房。

除了屋顶是茅草的之外,竟然是极好的红方砖砌的屋子。

屋前屋后都有用篱笆围起来的院子。

前院在篱笆中间做了一扇木门。

木门上挂了漆,还有两个环形的黄铜把手。

这荒郊野外之地竟然有一个这样干净精致的屋子。

玄天青与黑东生对视一眼,尚未来得及敲门,无虑大师已经上前一步扯开了嗓子:屋里有人吗?这一溜排的屋子偏东几间都亮着灯火。

听见外面有人喊,门吱呀一声开了,跑出来一个青衫黄褂的小童。

面红齿白,约摸六七岁的样子,头上还扎着两个头髻。

他出来看了看,颠颠得跑到尽东头的房间门前,啪啪的拍着门:师傅,师傅!外面有人找!请他们进来罢。

随着应答声出来一个身穿天师袍,脚蹬马扎的男人。

他的手上拿着一个长长的拂尘,竟然是个道人。

那道人随着小童来到门边开了院门,唱了一声无量寿佛:大师,各位施主,不知有何要事?黑东生行了一礼:道长,最近附近可有什么有疑的人经过,或者什么异常的事发生?道长回了一礼:我这道观设在荒郊野外,平日里就没有几个人来。

待到初一十五的时候才有几个善男信女带着贡物来上香。

平日里我与小童都在观里潜心修道,这附近的情形还真是不太清楚。

说话间几人进了院。

这院子是用细碎的鹅卵石铺就而成。

收拾得十分干净。

道长自称法号无尘,迎着几位进了正屋,着小童上茶,分主次落座了方才又开了口:这杏林地处偏远又闹大虫。

几位来到此处今儿个晚间往回返怕是危险。

不若就在此歇息一晚可好?如此就麻烦道长了。

玄天青微微颔首道谢。

无尘道长便唤过了一干童儿下去给客人收拾房间。

无虑大师摇摇头:好不容易找着个有经堂的地方,不若今晚我就在蒲团上好好打坐一宿,房间就不要替我准备了,谢过无尘道长。

无虑大师说完与无尘道长互行法礼,起身便随着童儿去了经堂。

黑东生沉默的打量了一番四周,那边厢无尘道长对着桑娘行了个礼:不知施主用过晚膳没有?道观里只有些清粥小菜,倒是可以垫垫肚子。

不知这道观是何时所修?倒也精致。

玄天青拿起童儿送上的茶杯,轻品一口,淡淡的开了口。

无尘捋捋胡子微微一笑:这道观乃是几年前有人在此挖出了送子观音的玉像之后,附近镇子几个大商贾出资合建的。

供奉的除了无量天尊,后面还有一个小院尊着送子观音的像。

平日里来求子的女施主众多,香火也还旺盛。

噢?玄天青点点头:那可真要让我家娘子明儿个一大早去拜拜,以求一个大胖小子。

桑娘的脸顿时绯红,半怒半嗔的看了玄天青一眼。

无尘大师呵呵而笑:那明儿个的头一炷香,就让女施主上便是。

师傅,房间已经打扫好了。

正屋的门帘被人撩开,先前带路的那个小童走了进来,对着众人行了一礼。

无尘大师于是站起了身子:各位也劳累了,不若先好生休息。

明儿个一早再叙。

谢大师。

众人起身送走了无尘,随着童儿来到了安排好的房间。

原来西边一溜没有亮灯的屋子便是客房。

童儿收拾了紧挨着的两间,对着众人行了一礼,便退下了。

三人于是分为两拨,分别进了房间。

这屋子的陈设也是极为简单,并且飘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味。

对窗的墙壁上挂着一幅泛黄的山水画。

屋子里小童已经点亮了油灯。

玄天青看了看桑娘,拉着她在卧榻上坐下,将她拥入怀中。

说是卧榻,其实不过是用砖砌成的炕。

上面平铺着草席,草席之上准备了两套被褥。

桑娘伸手摸了摸褥子,入手粗糙,并且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潮湿,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出家人,都是过得如此清寒么?抬头才发现玄天青正若有所思的看着虚空中的某一点。

感觉到桑娘的注视他才垂下头来温柔一笑:娘子今儿个也累了一天了,不若早点休息吧。

桑娘脸上又是一红。

玄天青将她揽在怀中,并没有去拉那潮湿的被褥,伸手捏熄了灯芯,便同桑娘合衣躺了下来。

桑娘身上一暖,脸颊处有几分毛茸茸的微痒感。

躺了一会儿适应了屋子里的黑暗,借着透过窗棂的月光看见玄天青恢复了妖身,巨大的玄色狐尾由身后卷了过来将两人紧紧包裹在一起。

他的脸背着光,看不请他是睁着眼还是已然睡下。

桑娘正想再忐忑不安的打量打量,唇间一暖,他已经吻了下来。

这个吻不同于以往的强势和掠夺,温柔甜美。

他细细的哄诱着她,让她随着他的节奏轻舞。

良久才恋恋不舍的离开了她的唇,桑娘已然微微气喘。

……天青……嗯?玄天青的嗓音里带着浓浓的困意。

他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桑娘的后背,越来越沉重。

在这样的地方,他应该保持清醒才对,可是为什么意识却飞速旋转着逃离他的身体?!玄天青心下知道不好,可是身子如灌了铅一般,竟然已然是不能动弹。

是什么人如此厉害,竟然让他就这样不知不觉地着了道……天青,我觉得这个地方,感觉好奇怪。

桑娘偎在玄天青的怀里。

感觉到他的手轻轻的搭在她的身上不再动弹。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屋子里变得像是一个冰窖。

丝丝寒意从四面八方弥漫而来。

桑娘紧紧偎着玄天青,依然寒冷。

玄天青如块大理石一般在她身旁躺着一动不动,他的怀抱也逐渐变凉,越来越冷。

桑娘心下诧异。

伸手在玄天青的胸口一按,几欲叫出声来,这哪里还是一具血肉之躯,触手所及是冰冷僵硬的石头,掌心之下没有任何的心跳。

桑娘这才发现了屋子里静得出奇的原因。

原来玄天青早已停止了呼吸和心跳。

桑娘大骇。

正要起身,房间的门呀的一声悠悠长响自己开了。

房间外面一团黑漆漆的阴影,正在惨白的月色之下,向她看来。

风从大敞的门里呼呼的灌了进来,带着剧烈的腥气。

黑影转了转身子,抬起了头,黑暗中顿时亮起两盏绿莹莹的,毫无感情的眼睛,直要看到人的心里去。

桑娘心跳如鼓,害怕的推了推玄天青,他依然石化在面前。

这么剧烈的腥气,为什么旁边的黑东生也没有丝毫的动静,难道他也如同玄天青一般中了别人的陷害?!黑影半立,使劲抖了抖身子。

夜空中响起一声悠长的虎啸,震耳欲聋。

桑娘紧紧抓住玄天青的肩头,不知如何应变。

因为害怕,她的身子竟然已经没有了一丝的力气,连撑起自己这么微小的动作都做不出来。

黑影完全的站了起来,身子庞大修长,充满力量的美感。

幽深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桑娘,突然之间便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射了过来。

桑娘的一声惊呼尚且含在口中,平地里无数厚重的碧绿叶片破土而出,挥舞着迎着老虎的来势狠狠地扑打了过去。

老虎猝不及防躲避不及,被一片叶子当头拍中,猛地飞出十丈来远,在地上骨碌碌打了几个圈,才一纵身爬了起来。

可是它显然是极为忌惮这突然之间出现的丛丛叶片,就在所落之地来回徘徊犹豫着不敢靠近。

……汴沧月?!桑娘抓住襟口,瞪大了眼睛。

屋外的空地上也冒出了很多的叶片,蛇一样扭动着,充满着浓烈的杀气。

桑娘坐起了身子。

可是除了那些剧烈扭动的叶片之外,没有任何的人影。

从大敞的门口看出去,外面天空冻蓝,院子里的树也笼罩着浓烈的阴影,沉默的伫立着,散发着和兰草叶一模一样的杀气。

老虎在很远的地方来回慢慢的绕着圈子,仿佛在揣摩这边的情况。

终于选择了某处,紧紧地绷住了浑身的肌肉。

就在桑娘以为它会奋力一跃的时候夜空里传来一声清脆的佛铃响。

老虎一惊,机敏的一侧身子,调动了浑身的警戒看着铃响的方向。

佛渡众生苦厄。

宏大庄严的声音从天空传来。

紧跟着是一道带着火花的天雷,狠狠砸向了老虎所在之地。

天雷迅急至极,在人的眼睛里留下了强烈的视觉残影,震撼着人的身心。

老虎一声哀鸣,躲闪不及,被生生炸翻在地,顿时冒起一股皮毛烧焦与烤肉混合的味道。

尚未有喘气的时间又是一道天雷从天空中划破森冷的夜空直扑向地面。

轰的一声巨响之后,尘土飞扬。

扬撒的灰雾中一个人影飞腾而出,直取旷地。

天空中又是一声洪亮的佛号:佛渡众生苦厄。

随着佛号三道闪电紧追而去。

那人影也了得。

闪电后发而先至。

只见人影晃了几下身子,顿时留下一连串的残影。

那几道闪电竟然都没有劈中,而只是击破了残影。

紧跟着天雷便滚了过来,人影身子一顿,待到天雷来到近前一个腾身,竟然堪堪落到了天雷之后。

这一下雷击击得大地也跟着抖了三抖,猛烈的晃动着。

桑娘被大地剧烈的颠簸颠倒在床,抬头时只见房屋突然之间如同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用力握住,墙壁屋顶发出沉重的断裂声扭曲,不过片刻之间便都轰隆隆的踏了下来。

桑娘下意识的抬起双手挡住自己的眼睛。

然而没有预期中的疼痛与被掩埋的窒息感。

身子一轻,呼吸中呛了一口尘土,随即空气便清新起来,带着夜特有的潮湿寒气。

桑娘睁开了眼睛,抬眼迎上汴沧月静静的目光。

他仿佛没有变,又仿佛和以往有了很大的不同。

桑娘疑惑于自己的感受。

随即脑子里一闪。

低头看去,只见先前的那些个建筑此时已经尽毁。

居高临下看过去仅余一片废墟。

玄天青呢?难不成他就真的那样被石化了封在其中不成?!……天青……桑娘泫然若泣。

耳边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他没事。

不过是中了石化之术。

明儿个一大早,他自然便会清醒恢复过来。

桑娘迟疑的点了点,这才看见极远的夜空之上,漂浮着一个金色的人影。

他右手持着金环长杖,左手执着紫金钵,微米着眼睛。

金环长杖的顶端镶嵌着一个眼睛一样的铃铛。

他每摇长杖一次,悠扬的铃声便会在夜空中荡漾开去。

竟然是无虑大师。

一道一道的闪电随着无虑大师洪亮的佛号唱诺声猛劈向地面。

人影矫捷的回避着。

突然之间半转过身子,右手往上一立,一把足有小孩胳膊粗细的白丝便直直向着无虑大师而来。

无虑大师身子凝立不动,起了一个佛手势,微微一弹,兜头便是冰一样蓝色的业火瞬间便将白丝全部焚为飞灰。

本谅你以正统的道家心得修行数千年实属不易,岂料你竟然误入歧途,干起了淫辱女子的勾当。

今儿个就将你打回原形,替人间除了一害。

随着无虑大师的声音,他投出了沙金钵。

只见那金钵在空中高速旋转着,带着嗡嗡的响声直砸向地上的人影。

沙金钵靠的近了,因为旋转在空气中摩擦出的火化便照亮了人影的脸,赫然便是无尘道长。

无尘道长一挥手里烧得之剩下半截的拂尘,沙金钵与拂尘柔软的佛丝相碰撞,竟然发出了丁丁当当悦耳的撞击声。

沙金钵因了这一撞改变了方向,便向着汴沧月与桑娘而来。

佛渡众生苦厄。

眼前一花,随着这一声佛号无虑大师已经出现在桑娘与汴沧月二人的面前。

他左手一伸,稳稳接住了沙金钵:孽畜,莫非你还不知错?!哈哈哈哈……无尘道长仰天长笑:我命由我不由天。

人生不就求一个自在逍遥?我又何错之有?无尘说着话话锋一转,恶狠狠地看着无虑大师:如何轮得到你这个半吊子和尚来管?!阿弥陀佛。

无虑大师双手合十,抬起头来时眼睛里已经弥漫着冰冷的杀气:既然如此,修怪老僧开杀戒了!佛渡众生苦厄。

无虑大师双手合十,嘴里微喃着法号复又垂下了双眼。

他于半空之中凝立不动,以他为中心渐渐凝起了淡金色的佛光,柔和的发散开来。

无尘脸色大变,张开双臂一抖身子顿时现了原形,竟然是一只额头长眼,四蹄踏火,银色双眸,尾巴若狐的一只似虎非虎的怪兽。

怪兽一现身,仰天先是一声怒吼。

吼声震天,大地又有若地动般的剧烈震颤了起来。

方圆数十里的地面均在剧烈的震颤中发生了塌陷。

原本好好的一片杏林,生生的变成了人间炼狱。

不知道多少无辜的人在梦乡中便被埋入了废墟里。

无虑大师丝毫不为所动。

怪兽怒吼的声音同样冲击着半空中的三人。

空气仿佛也被这连绵不绝的怒吼声所扭曲了,荡起了水波纹一般的褶皱。

这么看过去,所有的影像都变得模模糊糊。

汴沧月的兰草叶也在怒吼声中被绞成了湮粉,翠绿的粉末浓雾一般满天飞扬,轻若飘鸿,洋洋洒洒没有着力点,随着空间的扭曲而扭曲着,强化了那水波纹一般的褶皱,看上去越发的碧波粼粼。

这样的水波一浪一浪的冲击着无虑大师和汴沧月,却到了他们近前便如巨浪拍石,轰鸣着四散开去。

怪兽吼声稍歇,全身蓄积的力量达到了顶点。

有力的四肢一弹,身子便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向着无虑大师电射而去。

无虑大师猛地抬起了头睁开双眼。

他浑身散发的淡金色佛光一顿,两道灿烂夺目的金色光芒从他的眼睛里发射出来,迎头照向怪兽。

只听得怪兽一声哀鸣,身子就那么在金色的光芒中被焚为了轻烟,不留半点痕迹。

空间的扭曲恢复了平静,引发的飓风还在狂暴的肆虐着。

翠绿色的浓雾被飓风卷入,形成了一个肉眼可见的漩涡。

那边的无虑大师收了怪兽,熄灭了眼睛里金色的光芒,转眼便向这边的二人看来:……月幽兰?汴沧月不闪不避,怀里拥着桑娘,坦然迎向无虑大师的目光。

无虑面无表情的仔细打量了他一番,脸上渐渐显露出惊异的神色来:地府的暗月幽兰。

因为集聚了太多的死气与生气成精。

却又因两种极端的气息而邪妄非常,性喜杀人以在阳间或得充足的死气来补充自我。

月幽兰出现的地方,往往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汴沧月目光微沉。

无虑大师在空中踏着稳健的步伐,慢慢走了过来:……缘何你的身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血腥之气?!小妖生长于地府的碧落之泉。

枉受天恩眷顾,洗涤干净了身体里面的死气,生气,以木灵之气成妖。

汴沧月微微颔首,无虑大师顿住了步伐:木灵之气?!说话间,便向汴沧月怀里的桑娘看来:如此说来,你可是已有了自己的心?!沉默。

半晌汴沧月方才慢慢显露出一丝极淡的笑容,他的目光落到了桑娘的身上。

这个女人正抬头看着他。

她看向他的目光那么干净,他看得见信任,却看不见丝毫感情的踪迹:……未曾。

阿弥陀佛。

无虑大师喧了声佛号,低头看向下面的废墟,若有所思。

汴沧月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微微皱起了眉头:大师……罢了罢了。

无虑大师长叹一声:老衲云游四海,一路除妖降魔。

今日遇上你月幽兰,不知是否天意。

只怕佛祖慈悲,冥冥中早有安排。

此二妖,放他们一条生路便是。

谢大师!桑娘轻轻的开了口。

无虑双手合十行了一礼,转身慢慢的便消失在无边的夜色之中。

天上乌云渐散,有月无星。

一轮银色的月勾挂在天边。

四周围安静至极,连蟋蟀的声音也不再得闻。

桑娘坐在废墟之上,汴沧月双脚离地,漂浮于空中。

地里有蛇一般一垄一垄的土包在蠕动着,一片巨大的兰草叶绞着粗壮的身子在泥土里穿行。

不多时,便卷住了玄天青与黑东生石头一般的身体,放到了地面之上。

天青!桑娘一撩裙摆,快步跑了过去。

兰草叶找到了二人复又沉入地底。

桑娘抚到玄天青的身子,依然僵硬冰凉:天青……既然下咒的无尘道长已死。

这石化之术到了天明自然会解开。

桑娘莫要太过忧心。

身边传来淡淡的声音,桑娘方才想起汴沧月尚在此地。

抬头看他又有了那样奇怪的感觉。

眼前的他,是他非他。

有什么地方强烈的和以往已然完全不同。

桑娘谢过汴公子。

桑娘起身,微微一福。

汴沧月垂了眼,半转过身子:……桑当家的勿须多礼。

桑娘咬咬下唇。

沉默在两人之间流窜。

事到如今,不知如何面对这个男人。

想起玄天青对他强烈的戒备。

还有他若再见面,必当兵戎相向的宣言。

他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他总是在她最无助危险的时候出现在她的身边,是巧合,还是……桑娘的心理有若被什么刺了一下一般的微微一疼,不敢再深想。

汴沧月伫立半晌:桑当家的,此时距离天明尚有两个时辰。

此处荒郊野外,可容汴某停留片刻以保你安全?……桑娘承蒙汴公子关心错爱……桑娘。

桑娘抬头,不知何时汴沧月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正在低头看着她:你……终于知道了他有什么不同。

以往的汴沧月,无论何时处于何种境地,淡淡的眸子里总是透着一种冰冷,那是一种从内心深处折射出来的目光,生疏有礼冷淡。

而今的他眼睛里的那一抹冷漠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伤痛。

桑娘不敢再看他的眼:分别数日,不知汴公子去了哪里?桑娘前儿个经过年桑楼,那边也是歇业多日。

还以为汴公子已经离开了平石镇。

汴沧月淡淡的嗯了一声。

转身坐下,仰头看着天上的银月,突然开了口:地府之中,天空永远是血红与死气缭绕的黑色。

那时从未曾想过,有一日会在这样的夜空下仰头便可看见月色。

桑娘复又坐了下来,偏头看着汴沧月。

这个男子无疑是出色而丰润俊朗的。

汴沧月低了头,伸出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的撩撩脚边的一株杂草:当日我便如同它一般。

人总道暗月幽兰会吸人精气,害人性命,是邪妄之物。

养的人便越来越少。

阳间的暗月幽兰于是便几乎绝了踪迹。

汴某幸运生长于地府之中,又侥幸成了精。

初到阳间便遇上一个得道高僧,拜他为师,一路下来小有所成。

只是距离得成大道始终有一条不能跨越的鸿沟。

许多的妖怪得成大道之时的天劫是天雷。

而汴某因了成精化人之时未染任何杀孽,天雷一劫便平安渡过。

汴沧月顿了顿,沉默了半晌:当日里大师曾经告诉汴某。

暗月幽兰成精本就是违反天地的规律。

如此邪恶之物虽未染任何杀孽,若想得成大道却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

沧月初时不以为然。

待到修炼了一万余年依然无所进展,方才明白大师的意思。

……那,现而今呢?桑娘轻轻开了口。

汴沧月闻言转过了头来。

月光下他的目光专注温柔,让她的心竟然不可抑制的一跳,慌忙错开了眼去。

汴沧月唇角嚼起一丝淡淡的苦笑:现而今,我总算是找到了我的天劫。

成佛成魔,也许就在一念之间,桑娘。

杏仁的《仙缘》(原名以树之名),此卷主角的来源地~~王大娘收了撑窗户的撑子,仔细把木窗关好了,回身又挂上了今年新绣的窗帘,方才拍了拍手转过身来。

这日子是一天比一天冷了。

前几日彩衣庄送来了今年最新的刺绣样子。

这眼瞅着进了秋,府里又多了这许多口人,也是要早早的准备冬衣。

王大娘合计着抬头看了一眼桑娘,她正低着头仔细打量手上的账本呢。

自从公子爷接手账房的事情以来,夫人已经很久没有查过账了,今儿个也不知是怎的,一大早便跑来书房,到现在都快两个时辰了。

王大娘走到门边,吩咐木匠们把挂门帘的木杆固定的结实点。

这一过来远远的便瞅见了公子爷正穿过天井绕进长廊。

王大娘转了转眼:师傅们也都忙了一上午,不如都停一停,喝口水歇息歇息。

这眼瞅着也到用午膳的时间了,不如下午再接着做就是。

几个木匠闻言千恩万谢的从搭梯上跳了下来。

王大娘看看玄天青快进这边的院子了,赶紧给桑娘福了一福:夫人,老奴这会儿先去厨房吩咐午膳的事情。

您先忙着。

嗯。

桑娘头也不抬,仔细对着营销纪录。

过不多时便听见木门被人轻轻推了推,发出吱呀一声响:怎的了?桑娘抬头,才发现来人是玄天青,不由得怔了一怔。

他已经换上了秋衣。

今年的秋衣是他们成衣坊新出的一批款式。

玄天青身上这件是深黑的缎面长袍,上面用暗色的花纹衬底,再用纯金的线描纹。

绘的是祥云图腾。

就连襟口的扣子都是用上好的绿玛瑙做成。

他穿上了这样的袍子,越发衬出他高大修长的身材和夺人心魄的气质。

桑娘竟然不敢和他对视,偏过了眼去:不是说丝绸行会有要事?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什么要事。

一帮人互相推托罢了。

玄天青进了房间踢上门,转身一边把手上的一个黄色封的信函放到茶几上,一边顺手解开了领口的几颗袖子,狭长的双眼微眯,扫了桑娘一眼:回头告诉成衣坊的人,这领口做低点。

今儿个一上午勒得我喘不过气来。

桑娘放下手上的账本,走到玄天青近前,拿起了他放在茶几上的黄色信函。

果然是一封朱漆公文。

不过从这信函的质地来看,品级并不算高。

此时那朱漆的火封已经被人揭开。

桑娘顺手抽出了里面三折的信纸铺开来看。

……粮草官?桑娘微皱着眉头读完了信,抬头看了玄天青一眼:你同意让他的粮队住到桑府?嗯。

玄天青索性拉开了斜扣到胸前的衣襟,松了口气转身在椅子上坐下:最近边关冲突不断,我们内里受到的波及不大,不过据说边缘城市战争加上天灾,早已断粮多时。

前些年魏阳南征,国库早已空虚。

只怕这粮草官送粮是假,募粮是真。

想从这帮铁公鸡身上拔毛,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石头端了新泡的茶,敲了敲书房的门送了进来,又躬身退了出去。

玄天青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听说这粮草官到底如何安排之事,镇里的商会联盟已经商量了好久。

从金器行踢到玉器行,再踢到盐行,茶行,瓷器行,最后落到了丝绸商会,这帮人也是万般推托。

你就接下了?桑娘奇怪的看着玄天青。

玄天青舒舒服服的靠着椅背,双手十指指尖交叉,抬头对着桑娘微微一笑:那金器行的薛老爷答应了此次粮草官前来募粮的所有开销由他一力负担,为何不可?桑娘微怔。

薛家小姐为那虎精所辱。

虽然他们没有表露什么。

但是那次他们去了十里杏林。

以薛老爷那样的人精,只怕也是想到他们已经知情,所以才不惜这样破费来讨他们的好,也不过是为了自己女儿家的一个清白罢了。

桑娘微叹口气,薛老爷用心良苦。

这样的事情他们断然是不会外传。

只是这样的事情,瞒又能瞒到何日?桑娘收了心思抬头,才发现玄天青正在注视着她,心里便是一跳:……怎么?我有无虑大师的消息了。

玄天青淡淡开口。

桑娘的心顿时猛跳,勉强笑了一笑:哦……是吗?大师他……可还好?还好。

玄天青半垂下眼睛,让人看不清楚他的思绪:天祥寺传回消息说,无虑大师本打算继续云游,奈何无忧大师最近身体欠佳,又适逢天祥寺五年一度的法会。

所以无虑大师便留了下来,准备替他师兄无忧大师开坛讲法。

如此……甚好。

桑娘觉得自己的心跳的都快要出心口,完全不敢再看玄天青的脸。

嗯。

玄天青淡淡的嗯了一声:我已派人去天祥寺给无虑大师送信。

玄某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大师,又承蒙他救了我与黑东生的性命,怎么的也要好好感谢。

这个……自然。

桑娘心神不宁的伸手去拿茶几上的茶杯。

没成想如此烫手,啊呀一声,滚烫的茶水顿时洒了一身。

幸而秋日衣衫厚实了些,才算是没有直接伤到皮肤。

可是透过衣物传来的热意与粘湿之感还是让她跳了起来:这……相公稍坐,桑娘回房换件衣服便下来。

桑娘逃也似的离开了书房,心乱如麻。

那日无虑大师远走,汴沧月便在她身边守了一夜。

快天明时她模模糊糊的睡去,依稀听见他的轻叹。

等到再天明时,已是在玄天青的怀中,而他与黑东生已然恢复了正常。

事后玄天青问起,桑娘只说是无虑大师救了他们。

没成想玄天青竟然会找到无虑大师。

他是对她的话起了疑心不成?桑娘奔进卧室合上门,心还在不规则的跳动着。

汴沧月对她所说的那些话……桑娘有些失魂落魄的走到里间的床沿边坐下,湿了的裙子也不知道换下。

本来她与汴沧月那夜也并无甚逾矩之处。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面对玄天青的询问,她便无法将见过汴沧月的事实说出口。

而今他若是知道了事情,会不会误会更深?!桑娘正自心神不宁的思忖着,外间的门一声轻响。

桑娘反射的站起了身子,才看见玄天青慢吞吞的也都了进来,一边走一边解着外衣的扣子,见她呆呆的站在屏风旁,微微挑了挑眉头:你不是回房换衣服?怎的还穿在身上?而今不比得夏天天热,湿衣服在身上穿久了怕是容易患风寒。

赶紧换了吧。

说着话他便完全的解开了外衣的扣子,顺手脱了下来搭在椅背上,仅着中衣走到她面前:你不动手,为夫便帮你了?桑娘顿时脸红心跳。

他这么近的站在她面前,压迫感便扑面而来。

怎的和他成亲这么久,有了夫妻之实,面对他却越来越害羞?玄天青低头看着这个羞赧的女人,心的深处什么地方又是微微一疼,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他其实不是很习惯这样的感觉。

只是这个女人,在他心里,便在他心里了。

不用……我自己来就好。

桑娘跑到衣柜边打开木门,抓过自己要换的长裙,便转身躲到了屏风后面。

桑娘深吸一口气,玄天青沉默不语的站在屏风外面,让她发抖。

她颤抖着手指拧了好几次才把襟口拧开,正要解下面的扣子,手腕蓦然被人一拉让她不得不转过身来,紧跟着自己就被拥入一个强健的怀抱里。

玄天青伸手握住桑娘的衣襟猛地一拉,桑娘迷糊中听见衣物被撕裂的声音,心里禁不住微微一叹,也亏的她家是做丝绸生意的。

这刚做好的秋衣,又没保住。

下次一顶要叮嘱王大娘,无论如何给她的衣物,都不要再做这般繁复的扣子了……作者有话要说:和大家道歉~~考试。

鞠躬,再次道歉~~~  八月初一。

一大早就刮起了风。

大风卷着枯黄的树叶满天飞舞。

平时镇正式入了秋。

满大街的景色也随之一变,少了夏日的热辣风情,多了一些秋日的含蓄。

布匹成衣店里上的货都已经是秋冬的物事。

就连街边的小贩也从夏日卖小吃的变成了贩卖暖炉或者棉花的,镇子里各家弹棉花的店生意更是好得不得了。

宫里面冬衣的单子下来也有了一段时间。

彩衣庄快赶慢赶第一批货的样子好歹是出来了。

桑娘亲自盯着装了货,让成衣坊的金掌柜随车送上京城。

从金掌柜动身到现在这转眼就是一个来月。

桑娘坐在偏厅里,笑眯眯的看着手上的信件。

是金掌柜到了京城之后托人带的信。

说是一切安好,宫里面的娘娘们对于彩衣庄的冬衣样子一如既往地非常满意。

玄天青走进偏厅的时候,便看见桑娘穿着淡玫瑰红的缎面小褂,正靠着窗口读信。

很好的秋日暖阳便那样从外面照进来,将她的浑身都笼罩在一种淡淡的金色中。

阳光让她的脸庞看上去分外的柔美。

如瀑的青丝从她的背后流泻下去,也泛着微微的光。

感受到玄天青的视线桑娘抬起了头。

没成想迎上他专注的目光,脸上便是一红:你看什么?今儿个怎么没有梳头髻?玄天青答非所问,慢步走了过来。

伸手轻轻撩起她的一屡发丝。

感受那样丝滑的感觉从掌心一滑而过,心里便随之一动,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些:王大娘说你早上起来就让人烘上了暖炉。

这才几月,你就怕冷成这个样子,冬天可怎么办?今年也不知道怎么了,特别的怕冷。

往年这个时候我还穿着夏天的衣服揪夏天的尾巴呢。

桑娘放下信,抬头微笑。

玄天青闻言微怔,随即若有所思的皱了皱眉。

那样的忧色只是在他的眉心一掠而过,随即消失无踪。

他一撩下摆坐到了桑娘的身边:今天早上黑东生已经去了镇北的驿馆接那个粮草官,估摸着这回子应该已经见到了人在往回返。

他们住的地方安排的如何?我和三爷商量着将大队还是安排在丝绸行会那边。

那个官接进府就好—怎的黑大人还亲自去迎接?嗯。

前两天和他谈起,他说是一个旧识。

此人虽然在朝为官,却是个化外之人。

听黑东生的意思,此人修道已小有所成,不可轻窥。

桑娘点了点头。

玄天青的视线挪到了她顺手放在一旁的信:金掌柜那边如何?金掌柜八面玲珑,为人沉稳细致。

在京城开分行的事情,交给他负责应该有把握。

桑娘只觉一阵困意袭来,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最近又贪吃又贪睡,怕冷还觉着身子发沉,真不知道是怎的了。

赶明儿个可得好好找个大夫过来看看。

哎呀我的夫人呢!刚进门的王大娘听见了桑娘的话,赶紧放下手上的茶水走了过来:您要是这么觉着可得赶紧找个大夫——我这就叫人去请西头的康大夫过来可好?让昆子驾马车去一趟吧。

玄天青淡然开口,眼神扫过桑娘,又出现了那样的隐忧:这眼瞅着天越来越冷,可得好生伺候着夫人,别让她受了寒。

老身一定小心伺候着。

王大娘满脸喜气,快走几步到门口,扯开嗓子喊了一声:玉丫头,赶紧去厨房告诉老李一声,让他晚上加炖一个乳鸽香菇,给夫人补补身子。

外面脆生生的应了一句。

那边厢门房颠颠儿的跑了进来:公子,夫人!黑大人带着客人回来了!玄天青和桑娘来到正厅的时候,黑东生正坐在八仙椅上喝着茶,大厅外的长廊下立着一男一女两个身影。

男的一身道袍,身材硕长,顾盼间不怒而威。

女的年纪不大,却给人一种很舒服,忍不住便想亲近她的感觉。

玄天青还未来的及开口,那女孩子已经眼睛一亮,两步蹦了过来跳到玄天青的身前抬头看着他:啊!你也和我是同类啊!没想到到这个地方,除了一个黑大人,竟然还有一个!松松。

那个道士打扮的男人颇有些无可奈何的开了口,转头对着玄天青微一抱拳:在下杨戟,乃是朝廷的押粮官。

这几日到府上,多多打扰了。

杨大人太客气。

玄天青回了一礼:杨兄既是黑东生的好友,来到此处当当成自己的家才是,千万不要客气。

你放心,我们不会客气的。

杨戟的话被松松抢了口,他便索性闭口不言。

干脆的转身在黑东生身边坐下。

松松在屋子里逛了一圈:你们的家好漂亮。

让人觉得很舒服。

语毕转到了桑娘的身边,眼睛便是一亮,随即有些疑惑的打量了桑娘一番:你是什么?身上的味道也好舒服。

好活泼的女孩子。

桑娘迎着她清澈的目光,这女孩子不自觉地便吸引着人和她亲近。

黑东生的话从一旁飘过来打断了桑娘尚未开口的回答:她是人。

说完指了指玄天青:他的娘子。

松松啊了一声,随即转身走到杨戟身边沉默不语。

待到玄天青开口叫王大娘的时候,才听见她好小声地问杨戟:妖怪也能和人成亲吗?应该……可以吧。

杨戟回答的不是很确定。

桑娘站的不远,听见了这段对话心里一软,噗哧一笑。

松松意识到自己的问话被人听了去脸红红的挨着杨戟坐下了。

玄天青扫了松松一眼:她身上有什么味道?嗯?松松不知道在想着什么,自顾自的发着呆,杨戟暗示了好几次她都没有什么反应,所以只好用手肘撞撞她名示:玄公子在和你说话。

噢。

松松抬头询问的看着玄天青。

玄天青将问题复述了一遍。

松松看着桑娘仔细想了想:我也说不好……就是很想亲近她……好像是某种很熟悉的味道……我肯定在什么地方接触过。

说完干脆得耸耸肩:忘记了。

杨大人,你和松松姑娘住北院可好?北院有五间厢房。

若是松松姑娘觉着不放便,再让大娘给安排其他的住处也行。

桑娘看了看玄天青,柔柔的开了口。

方便。

松松站了起来:反正一路上大家也都是住在一起……你们干吗那样看着我?松松莫名其妙的看着厅里眼神突然变得怪怪的众人。

杨戟尴尬的咳嗽了几声,语气里却带有几丝可疑的笑意:松松,你不是一直说到了平石镇一定要去看看淮水?现在天色还早,我们先去逛逛如何?好啊!松松高兴的两眼放光:早就听说江南丝织品特别漂亮,正好买点材料给我的靴子做成缎面的。

缎面的?打仗的时候不能穿缎面的靴子。

容易脏。

松松说完话,对着桑娘甜甜一笑转身便出了大厅。

杨戟自然的随行其后,话题便搭了上去,远远的便听见松松不置可否的声音:那你就平时穿嘛,正好和这双靴子换着穿……两人走得极快,转眼间便一前一后出了大门。

黑东生放下手里的小点心,拍了拍手,慢吞吞的站起来,对着玄天青点了点头,转身便进了内廊的入口。

这些人,怎么说走就走。

桑娘也站了起来。

抬头却看见玄天青正在的看着她:怎么?看看你而已。

玄天青温暖的一笑。

这个笑容让桑娘的心跳顿时漏了两拍。

果然长得太好看的男人是祸水。

玄天青起身走到桑娘身边,握住了她的手腕,眼角渐渐带着一点轻佻:怎么心跳的这么快,嗯?桑娘微微挣了挣,却引得这个男人低下了头靠近了些。

眼看着他的唇就要落下来,外面却传来一阵喧闹。

门房气喘吁吁的一路小跑着奔了进来,隔得远远的就冲着二人喊:公子,夫人,不好啦!刚刚出门的那位公子与姑娘,在咱家门口,杀人啦!作者有话要说:那个……唉……低头红脸……某焰是补考哇!对不住大家了。

现在考完一定坚持更新。

谢谢大家的支持~非常感谢!  玄天青和桑娘出了自家大门,桑府门口已经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个水泄不通。

远远的就听见松松的声音:你不许走!两人破开人群进得里层,方才看见松松正拉着一个瘦高个的男人袖子不放开。

杨戢在一旁双手环胸冷冷的站着看。

地上躺了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面若金纸,看那胸膛并无起伏之势,像是已经停止了呼吸。

我不许走,你不许走才是!瘦高个的男人脸色凶狠的反手拉住松松的袖子:光天化日的,你打死了我的儿子。

我还要找你讨个说法呢,拉你去见官!怎么回事?玄天青上得前来,环视了一周,眼睛落到那个瘦高个的男人身上,忍不住微微皱了皱眉头。

旁边围观的人见桑家的主子出来了,自动自发便有人将来龙去脉交待清楚。

原来方才松松和杨戢一出桑府的大门便遇见了这父子俩。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松松咦了一声便追了上去,拉住人家小男孩的手不放。

瘦高个的男人回来与松松起了争执。

争执中松松错手将小男孩一推,男孩摔倒在地,便不省人事。

玄天青的眼神转到瘦高个的男人身上。

这个男人眼睛一转,声音里便带上了哭腔,就地一坐,一把抱住小男孩就开始抹眼泪:命苦啊……我们家乡发大水,可怜我爷俩仗着有点技艺傍身跑了出来,谁知道一到这里就遇上了这样的事情。

我孩子三岁头上就死了娘,我这个当爹的就没给过他一天好日子过,今儿个平白无故就在这丢了性命,我也不想活了……语毕就开始嚎啕大哭。

周围围观的老百姓们跟着叹息不已。

有些个心软的大婶暗地里也跟着抹起了眼泪。

嗯。

是得给你个交待。

玄天青点了点头,唤了一声昆子:你速去通知黑大人,我们这就随同这父子俩去一趟县衙。

究竟如何,得给人家一个交待才是。

昆子应了一声去了。

玄天青转身对着松松点了点头:松松姑娘,麻烦你和杨兄去一趟县衙。

得罪了。

平石镇的县衙大堂。

县太爷战战兢兢的升了堂。

堂下左手边坐着接到通知赶过来的黑东生,右手边坐着玄天青。

桑娘随同围观的百姓们一起被拦在堂下的镇魂石外。

大堂正中小男孩的尸身已经被抬了上来,瘦高个的男人还在一旁不断的抹着眼泪,不过神色中总是带有一丝惊慌,有意无意的扫过静默不语的黑东生身上。

松松和杨戢站在瘦高个男人的身边同样沉默不语。

大人,可以开始审了吗?县太爷恭恭敬敬的起身对着黑东生行了一礼。

黑东生点了点头:审吧。

堂下何人?县太爷整了整衣冠坐下,一拍惊堂木,吼了一声。

瘦高个的男人就地行礼:小的崔尤。

百家村人士。

这孩子是小的小儿,乳名唤作木儿。

在下送粮官杨戢。

此女……乃是在下的副手,松松。

县太爷点了点头:传仵作!身穿黄色粗麻衣的仵作从旁走上堂来:大人。

仵作,你可对这小男孩的尸身已经做过详细的检查?回大人的话,小的已经细心的检查过。

男孩后脑有一个凹坑,乃是猛力撞击所致。

此乃致命伤。

除此之外,男孩身上并无其他伤痕。

崔尤听着又开始悲泣。

仵作说完行了一礼退下了。

县太爷看了看黑东生的脸色:黑大人,这……继续审。

黑东生面无表情。

县太爷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传人证!官差们带着一个男人上了堂。

男人往地上一跪:见过大人!小的卖烧饼,贱姓王。

乡亲们都称小的烧饼王。

起来说话吧。

县太爷清了清嗓子:烧饼王,今儿个午间时分,你在何处,见到了什么,从实道来。

是。

烧饼王磕了磕头,起来躬身回话:小的今儿个一大早就去了桑府外的马道上卖烧饼,一直到午间时分。

见着这位公子和姑娘从桑府里出来。

这位姑娘不知何故追上了他们父子俩。

烧饼王说着指了指跪在地上的崔尤:就追了上去拉住了这孩子。

他爹回来和这位姑娘动了手。

争执间这位姑娘将这孩子一推,孩子仰天摔倒在地,就不再动弹。

此事可属实?县太爷一拍惊堂木,看着堂下的松松。

松松一仰头:此事属实。

你可还有任何辩言?并无任何辩言。

黑大人,您看……县太爷手上抬起了惊堂木,却没有再拍下去,转头询问堂下托着腮若有所思的黑东生。

黑东生闻言抬起了眼睛,神色间闪过一丝不耐:如此小案。

事实清楚,人证物证均在。

还需要过问我不成?是,是!明明是秋天的天气,县太爷还是满头大汗。

他抬起宽大的袖子抹了抹额头:此案证据确凿,犯人并无任何辩驳之意。

乃是犯妇松松错手杀人,来人呀!县太爷猛地将手上的惊堂木拍了下去:将犯妇松松押入天牢,隔日候斩!小的谢青天大老爷!崔尤闻言在地上磕头磕个不停。

下面围观的老百姓一下子炸了窝,有叹息木儿命苦的,有惋惜松松年纪轻轻就要丢了性命的。

那边厢黑东生慢条斯理的站起了身子,对着堂上站在一旁的王捕头点了点头:这孩子的尸身,先收入义庄吧。

等到此案完结,再让他的父亲领回去好生安葬。

王捕头应了一声,叫过两个官差抬走了木儿的尸身。

松松毫不反抗,任由过来的两个官差给她戴上头枷脚锁押进天牢去了。

玄天青掸了掸衣袖也站起了身子,走到大堂对着杨戢拱了拱手:杨兄可是随同在下一同回桑府?如此也好。

有劳玄兄了。

杨戢点了点头,随同随后上前的黑东生一起出了大堂。

见审完了案子,也定了罪。

围观的百姓个们也各自散了开去。

桑娘看着走到近前的玄天青,担忧的皱起了眉头:天青……路上再说。

玄天青拥着桑娘出了县衙上了马车。

杨戢与黑东生已经先行一步。

玄天青放下车帘,等到马车开始行进方才转身看着桑娘:你是否还在担心松松姑娘的安危?桑娘点了点头,忍不住开了口:我见那杨戢仿佛对松松姑娘的安危全然不放在心上……并不是看上去紧张就是真的关心,桑娘。

玄天青轻叹一声:你也不用过于忧心。

松松姑娘的案子,并非就此便了结。

什么?桑娘意外的抬起了头。

玄天青侧身抬起修长的手指撩开了车的窗帘,扫了一眼外面拥挤的人流。

这会儿车已经到了前门大街,两旁行人小贩拥堵,马车便暂时停下了。

听见桑娘的疑问玄天青回头微微一笑:回家你便知道。

到了桑府,下了马车,还没有进大门就听见里面传来明朗的笑声。

这声音虽然听过没几次,不过怎么嫩的耳熟?桑娘疑惑的看了玄天青一眼,他正微笑着看着她。

二人进得大门,打眼便看见了前院正中心的松松,正高高兴兴地拉着杨戢的袖口仰着头:真的?真的。

下晚时分我们去就是。

杨戢低了头温和的回答。

松松高兴的眉开眼笑。

转头看见愣在当场的桑娘,欢呼一声便想跑过来,被杨戢从后来拉住了衣领:低调点。

难不成你希望全平石镇的人都知道你没在大牢里关着不成?唉。

松松老实的站住了,垂了头叹一口气:可惜我还不会变作别人的模样。

若是可以变化。

嗖的一下变作其他人的样貌,为非作歹……不是,我是说随心所欲,多好……桑娘闻言心里微微一动,抬头看了看玄天青,他咳嗽了一声,眼睛错了开去,脸颊上有可疑的一丝红晕一闪而逝:松松姑娘,这下你可以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吧?几人进了偏厅,让昆子上了茶,屏退了闲杂人等,便一一围坐了下来。

松松叹了口气:今儿个晌午一出门我就看见了那个木儿在街上像人一样的走路。

紧紧地跟在那个姓崔的男人身后。

从来没有见过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事情。

就跟了过去。

谁知道我将那木儿一推,那个姓崔的男人就将木儿身上的魂魄收了回去,栽脏嫁祸于我。

什么?桑娘听得一头雾水。

这边黑东生放下手上的茶杯:稍等片刻。

我已让石头去通知王捕头。

这当口应该快把那个木儿的尸体送过来了。

话音刚落,偏厅响起了敲门声。

昆子应了门,外面王捕头背着一个粗布的大口袋,系的严严实实,一抢身进了厅,对着黑东生便行了一礼:黑大人!捕头辛苦了。

黑东生微微颔首:木儿的尸首可是已经带来?是!王捕头应了一声,转身解下了背后的口袋放到地上。

那口袋内装的东西极为僵硬,落地竟然发出了近似于金属的声音。

王捕头将口袋平放到地上之后便解开了袋子:这尸首在我来的途中便发生了如此的变化。

黑东生点点头,站起身子靠了过来。

拉开布袋只见地上躺着一截暗黑的木头,雕成一个人的模样。

雕工极为粗糙。

勉强可看见五官。

这截木头有若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高。

木头上面用极薄的一层青铜裹着,不知道是年代久远还是受了潮。

青铜泛起了绿锈。

刚才那暗沉的声音,想来便是这层青铜敲击地面所致。

黑东生探手轻轻抚过青铜的表面,抬起了头:义庄那边,可是已经按照我所说的布置好?是,大人。

王捕头一抱拳:小的已经派了几个弟兄严密的监视。

因了怕有差错,小的吩咐他们即使有状况也不可打草惊蛇。

黑东生赞许的点了点头。

抬眼看着松松:松松姑娘,你说的,可是这个?正是。

松松过来蹲下身子仔细的看了看,皱着眉头退后几步:这……这东西极为不祥。

怕是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

黑大人还是小心些的好。

黑东生对着王捕头点点头,王捕头便又套上了粗布将它严严实实的裹了起来系紧,背上身同石头去了。

黑东生站起身来对着松松微微一笑:松松姑娘,今儿个晚上我们要去义庄守那姓崔的男人,你可愿同去?松松闻言眼睛一亮:去!黑东生转身,视线扫过桑娘,看着玄天青:你意下如何?我自然与你同去。

玄天青说着低头看了看桑娘,放柔了声音:你最近身子不大好。

晚上不若就在家好好休息,嗯?桑娘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你自己小心。

我与他们同去,即使没有冰魄血刃也无妨。

玄天青安抚的拍了拍桑娘的手:放心就是。

前脚玄天青一干人等出了桑府的大门,后边先前让昆子去请却出门外诊的康大夫就坐了马车到了桑府。

王大娘亲自将大夫迎进书房,桑娘正坐在油灯下练字。

见了大夫便起了身:康大夫,有劳您亲自跑一趟了。

桑当家的可别这么说。

康大夫对着身边的小童点点头,小童便放下了背着的药箱:能来桑府为您出诊可是老朽的福气才是。

康大夫可真会说话!王大娘笑眯眯的奉上了茶,康大夫躬身谢过之后方才落座:夫人最近觉着身子怎的了?其实也无甚大碍。

桑娘淡然笑笑:就是觉着身子发沉。

总觉得累。

最近也没有什么胃口吃饭。

胸口有些闷。

老朽得罪了。

康大夫听着桑娘说话的同时,旁边的小童已经麻利的从药箱里拿出了一个厚厚的棉垫子放在桌上。

桑娘抬手伸出了手腕。

康大夫半转过身子凝神把脉。

一旁的王大娘连大气也不敢多出一口,紧张的看着康大夫。

但见大夫的眉头越皱越紧。

好半晌才放开了桑娘的手腕。

垂头沉思良久。

王大娘与桑娘对视一眼,忍不住开了口:康大夫,我家夫人这是怎的了?桑当家的此前可是受过什么致命伤?桑娘刚想开口说未曾。

脑子里不经意的便滑过玄天青刺透她胸口的那一剑。

话到嘴边便咽了下去:大夫,有什么事情,旦说无妨。

桑当家的。

从你的脉象来看,心脉虚浮,若有若无。

身子里应该是有旧伤,又未曾好好条理,导致血脉淤积。

日后要好生注意才是。

另外……康大夫欲言又止。

桑娘咬了咬唇:大夫,怎的了?老朽不敢妄言。

康大夫拱了拱手:桑当家的脉象二脉相承。

交替更迭。

桑当家的身子若非这另外一脉护着,只怕性命早已休矣。

然而古往今来,未曾听说人有二脉一说。

桑当家的此脉实在是个异数。

还请桑当家的另请高明。

好好查证才是。

两个心脉?王大娘脸上的神情说不出的又喜又忧:这……可是有喜了?胎儿心脉通常极弱。

桑当家的脉象中那相辅的一脉却是极强。

康大夫摇了摇头,站起了身子:老朽医术平庸,实在是不敢妄言啊!康大夫过谦了。

桑娘对着王大娘点点头:大娘,你去账房支几两银子给大夫,让车小二好生送大夫回去。

老朽就先为当家的开些安神养身的药方先调理着吧。

桑当家的若有什么需要,再找老朽便是。

康大夫说着开了方子,便随同王大娘去了。

桑娘待到人都离开了屋子,方才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两个心脉?只怕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不能以常人的标准去衡量才是。

这两个心脉。

莫非相辅的那一脉便是身子里的冰魄血刃?想起玄天青曾经说过凡人的身体承受不住妖气的侵袭,又说过百年之后她的身子与魂魄都会被这刀所炼化。

那么现在身子的这些症状,可是她的肉身已经承受不住刀气,开始衰弱?!桑娘垂头沉思,忽觉身后一阵阴风掠过,顿时一惊,下意识的一转身子:谁?!身后书房的门紧闭着,窗户洞开。

窗户外面是暗沉沉的院子。

长廊一圈虽然点着灯笼,微弱的灯光却并不能照出很远。

灯笼在夜风的吹动下摇晃着,朦胧的光在暗夜里不断的波动,反而增加了夜的幽深。

这么看出去,白日里绿油油生机勃勃的竹林此时却狰狞的在黑暗的一角伫立着,竹叶沙沙,总觉得在那黑暗的深处仿佛隐藏着些什么。

正对着她虎视眈眈。

桑娘咽了口口水,后退一步。

身子便碰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

桑娘顿觉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刚才自己明明离那书桌还有一段距离啊!怎的退了一步,身子便靠在了其上?如果说不是书桌,那自己靠着的,是什么?!桑娘机械的慢慢转过头。

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桑娘几乎能听见自己转头时脖子的骨节发出的声音。

心跳停止。

呼吸屏息。

桑娘回过头来,撞入眼帘的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五官模糊,遍布着狰狞的刀疤和伤口。

唯一清晰可辨的只有惨白的眼仁,此刻正居高临下的向桑娘看来。

剧烈的阴寒之气随着那样的眼神席卷而来。

桑娘惊得一声尖叫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猛地一推便借力后退。

身后的白眼仁一凝,狰狞僵硬的便追了过来。

桑娘眼看着被逼到了墙角再无去处,腰间一暖,身后的大开的窗户探出一双手臂拦腰将她一抱便抱离了房间,避开了白眼仁致命的一击。

身子倏然后退。

这么拉远了看方才发现那白眼仁正是不久之前王捕头带来的那截裹了青铜的木头雕成的人像。

此刻这人像并无太大的变化。

唯有五官上的眼睛分外阴寒,挥舞了四肢,恶狠狠的看着天空,赫赫的低吼着。

强烈的怨气从它的身上散发出来,扑面便化作极度的阴寒。

桑娘抬头,月光下迎上汴沧月略带哀伤的脸庞。

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神色便的这般哀伤?桑娘微微恍惚了一下,他已经错开了眼睛,语气平静:此乃死木。

什么?上古时期,贵族们死后会用大量的活人殉葬。

汴沧月慢慢开了口:巫师们会将这些殉葬的人们的冤魂锁在专制的青铜木制人身上以防止他们报复贵族们的家人。

用来做青铜木制人的木头本是生长于燎天大火之中的火木。

再用绘了符咒的青铜包裹之后,便可将冤魂紧紧锁住,又可不朽。

只是那样成千上万的怨气经年累月的积累下来。

即使是火木也承受不住,阳气逐渐被耗光。

木身被侵蚀。

加上青铜的符咒逐渐被磨灭失去了当初的作用。

此木便会爆发出那些冤魂所积累的强烈怨气。

一心一意只想着投胎或者占据别的身躯为人。

这样的死木若是落在有心人的手中,也会成为一种极为有用的器具。

可以灌输魂魄,让他化作死魂生前的模样。

桑娘低头看着下面。

死木仰着头紧盯着天空,原本赫赫的低吼声安静了下去。

突然之间,便从七窍中浸透出暗红色的血流来。

不好!汴沧月眉头一凝:此乃无数腐尸的淤血。

若是沾染在任何生灵身上,便会爆发大规模的瘟疫!汴沧月左手抱紧了桑娘,右手一挥,一把碧透的长剑便出现在他的手心里,表面却泛着淡淡的金色光芒:桑娘,此物不除,将有大害。

抱紧我,小心了。

汴沧月眼微凝,手上的长剑淡金色的光芒顿时暴涨,耳边仿佛能听见一阵一阵狂暴的风浪声,直直涌向地面七窍流血的死木。

光芒逼近死木的身前,它表层原本就已经锈蚀的青铜铮铮作响着龟裂开来,顿时在它的表面布上蜘蛛网一般的细密的裂纹。

死木嘶鸣一声,像是明白了自己并非此人的对手,突然之间掉头便逃。

它的动作僵硬而灵活,整个一截木头并不能过多的扭动,逃窜的速度却如豹一般敏捷。

死木去势极快,力道凶猛。

一转身便撞破了院墙,向着前厅逃窜。

汴沧月抱着桑娘的手一紧,并没有追着前行。

通往前厅的道路地面颠簸涌动,转眼之间便有无数同样泛着淡淡金光的巨大兰草叶破土而出挡住了死木的去路,将它团团围起。

死木嘶鸣着被叶片表面淡金色的光芒逼回,不死心的往旁突破,又再度被逼回。

每被逼回一次它的身形就越发的残破,眼看着表面的青铜已经一点一点地碎裂开来,露出了里面干裂枯朽,部分已经成为灰白色粉末的木身。

半空中飘过一团云雾一样的光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进了兰草叶片的包围,倏的一下隐没入死木的身体里不见。

死木身上顿时暴起一阵光芒。

光芒散去之时,那截原本已经腐朽的木头竟然化作了一个十多岁的小男孩,正是先前被松松发现的木儿。

只见小男孩满脸血污,浑身是伤,尖叫一声再度被淡金色的光芒弹回,随即就地一座放声大哭:哇……救命……哇……汴沧月眉头一皱。

欲再度下手却被桑娘猛地拉住了:汴公子,那是个孩子啊!汴沧月低头,看了看怀里眼露惊慌的桑娘,收去了手中的碧剑,敛去了一身光芒轻轻落了地。

那些泛着金光的兰草叶片随着汴沧月的落地也慢慢从夜空中消隐而去。

木儿坐在原地抹着眼睛,还在断断续续的抽泣着。

汴沧月落了地手在桑娘的腰间微一停留,便淡淡的收回,转眼看着地上哭泣的木儿:你从何而来?我……不知道……木儿抽泣着不敢看汴沧月的脸,可怜兮兮的抬头迅速瞅了桑娘一眼又低下了头:我……不知道……木儿,走!暗夜中突然窜出一个人,正是那姓崔的男人。

崔尤身穿道袍手握桃木剑。

从屋顶跃下的同时咬破了自己的指尖,将血抹在剑身,同时抽出一张符咒一念一拍,剑与符便径直向着汴沧月飞来。

不要跑!院子的外面横深进来一枝巨大的树枝,灵活的绕曲着缠向崔尤。

崔尤原本探向木儿的手被迫缩了回来,原地一个转身,用力在地面一点,借力飞起,便想从另一侧绕向木儿。

银色的光芒划破夜幕。

两个身影高高的出现在湛蓝的天幕之上。

黑东生手握狼牙刀,刀刃水波一样反射着银色的月光,晃花了人的眼睛。

他的身子流星一般紧随着绕曲的树枝扑向崔尤。

他的身后,玄天青在半空中一顿,面无表情的向地面之上的汴沧月看来。

沉重的脚步声让大地都在摇晃。

一棵巨大挺拔的苍松出现在院墙之外。

树顶杨戢淡然环胸而立。

伸进院内的正是松树长长的树枝。

松树一抓落了个空,咦了一声:我还能让你跑了不成?!崔尤感觉到身后寒气逼人。

心知不好,也不回头,就地一个翻滚便想滚到墙角再伺机逃走。

岂料这一个跟头翻过去还没有来的及起身,半空中扑拉拉拍下来无数的枝条,鞭子一样没头没脑的抽打在他的身上,随着树条的抽打,松松的声音响了起来:让你跑,让你跑!别打啦!崔尤抱头鼠窜:小的有眼不识各位大仙,小的知错,小的知错!哼。

松树收回了所有的枝条:杨大哥你站好,我要变回来了。

松树摇身一晃化作了松松的模样,轻轻巧巧立于墙头:你个招摇撞骗的臭道士,还想诬赖本姑娘?!看你现在往哪里跑!咦?!松松瞪大了双眼,一个闪身,杨戢伸手不及,松松已经落在了汴沧月的身前:……你是……我想起来了,我和杨大哥在镇外见过你。

难怪觉得桑姐姐身上的味道特别熟悉,不就是你的味道嘛!松松!杨戢脸色一变,一晃身也站在了汴沧月的身前,一把拉住松松挡在自己身后,对着汴沧月拱拱手:兄台,得罪了。

……无妨。

汴沧月又恢复了那样淡然疏远的模样。

松松仿佛也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有些担忧的看了看桑娘又看了看玄天青,后者已经落到院里,依然面无表情的注视着汴沧月。

至他看见汴沧月之时起。

他便再没看过桑娘一眼。

黑东生锁了地上垂头丧气的崔尤,抬头看了看玄天青:我要先将此人送入县衙。

先走一步。

说完看了看不知所措的木儿:你也随我来。

那个……松松探头探脑的看了看玄天青的脸色:玄大哥你们慢慢忙,我和杨大哥帮黑大人好生看着犯人,回头见回头见。

说完也不管杨戢的反应,拉着他逃一样的随着黑东生去了。

院子里一时之间只余下三人。

淡淡的青色妖气慢慢以玄天青为中心逐渐弥漫。

夜风夹杂着森冷的杀意激荡着,让桑娘几乎不能呼吸。

……木灵之气?玄天青眼睛里没有一丝温度,慢慢开了口。

语气却不似疑问。

汴沧月不语,负手而立。

玄天青唇角慢慢勾起一丝冷笑:汴兄的心思果然深沉,在下佩服。

天青……桑娘害怕的捏紧了衣角,刚想迈步却觉腕间一紧,回头汴沧月伸手抓紧了她:不要去。

风像刀子一般扑面而来。

桑娘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回过神来自己被汴沧月拦腰抱着跃上了半空之中,不远处的屋顶上已然变作妖身的玄天青微闭双眼轻飘飘落了下来,浑身杀气冷凝。

他的脸上,血色藤蔓诡异的从额头一直延伸到脖颈,隐没入领口之中。

这样的血色藤蔓以往玄天青化作妖身的时候桑娘也曾见过,却没有而今这般妖冶鲜艳,从皮肤的深处浸透出来,鲜活的跃于他的面容之上,顿添他的阴邪。

玄天青猛地睁开眼,幽深纯然的冰青色双瞳仿若两泓深潭,被注视的久了,浑身仿佛都被冻住了一般。

桑娘有些困难的想移开双眼却发现自己浑身僵硬。

竟然动弹不得。

耳边传来一丝轻叹。

汴沧月温暖的大手轻轻挡住她的眼睛。

与她背部相贴的胸膛涌过来一阵暖流,慢慢融化了她僵硬的四肢:不要看。

这是玄狐族的天赋。

普通人心智不坚,若是被这样的目光注视久了,就会神志混乱发疯而亡。

玄天青。

汴沧月抱紧了桑娘,冷冷的与他对视:若再相逢,必然兵戎相见——如此汴某断然不会留手。

汴某想要的,而今也一并讨回。

玄天青不答。

夜空中他的身影一闪已然消失。

汴沧月右手一挥回身反挡。

铮的一声长吟,冰魄血刃与碧玉剑双刃相交,玄天青已是逼到身后近在咫尺。

桑娘在极近的距离下看见了玄天青没有一丝感情的双眸中自己惊慌的倒影。

玄天青转了转眼,视线扫过桑娘落到汴沧月身上,唇角露出一丝森冷的笑容:好,如此你我便拚个你死我亡。

玄天青。

汴沧月沉默,任杀气入海浪一帮冲击着他的身体:水阵之中我本以为你已看开。

莫非你想要得,还是当初的所求不成?人道草木无情。

汴兄当年活活拆散李碧落与她的恋人,今日怎的反而会问在下这样的问题?玄天青横刀当胸,目光渐渐变得如刀刃一般冰寒:汴兄,得罪了。

只盼日后你忆起今日,不会有半分悔意。

汴沧月拥紧了桑娘,低头看着她茫然的双眼,放柔了声音:桑娘,无论你愿意与否,今日汴某都要带你离开。

玄天青神色一凛,身形微晃,倏的一下从面前消失。

汴沧月并不转身,回手横挡,铮的一声长吟,双剑相击,堪堪挡住转瞬之间便袭到身后的玄天青。

汴沧月右手微绞,碧玉剑与冰魄血刃摩擦着划出一道火星,双剑一错,汴沧月借力飞身后退。

玄天青身子一挫紧追其后,冰魄血刃在夜空中划过一道刺目的血芒,直向汴沧月劈来。

汴沧月身子一沉,血芒从他的残影上划过,地上已然涌起无数的兰草叶片,将他与桑娘瞬间裹在其中,便往地的深处遁去。

玄天青身形一顿,脸上的血色藤蔓顿时疯长,从他浑身的皮肤经脉各处狂涌而出,转瞬之间在他的身体表面实质化,也将他裹成了一个血红色的大茧,紧随其后遁入土地之中。

黑暗无边无际的从四面八方涌来。

桑娘睁大了双眼。

身子忽的一沉变得僵硬无比,不能挣扎不能呼吸。

强烈的窒息感压迫着她的身体。

耳边突然之间如失聪一般再也听不见任何的声音。

眼前只有汴沧月的脸,慢慢的靠近放大,轻轻吻住了她的唇。

温暖的气息从他的唇齿中渡了过来,让她本以撕裂般疼痛的心肺顿时一松,随后意识便也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卖药啦,卖药啦,上好的草药,官人,你可要买一束?烈日当空,风却如冰刀一般刮过皮肤。

即使穿着厚厚的皮毛大衣,依然感觉到丝丝的寒意顺着任何裸露的地方浸透入身体里。

前方传来汴沧月温柔的声音:小哥,在下可否同你打听个事?这位官人,您尽管说。

这牛家村附近,俺熟得很。

卖草药的小哥憨厚的笑着,搓了搓冻得通红的双手。

桑娘裹紧了身上的皮毛大衣,撩起竹质的车帘露出一条细缝扫了外面一眼。

天地仍然一片苍茫,光秃秃的黄褐色土路蛇一样延伸到远方。

风尖啸着刮过,刮得人的衣阙猎猎作响。

卖草药的小哥这一抬头正好与桑娘打了个照面。

桑娘脸上一红,放下了车帘。

汴沧月感觉到身后细微的响动,回身扫了一眼,握紧了手中的缰绳:在下的娘子身患重病。

听闻这附近有一位清修的上圣大师,不知小哥可否告知在下何处相寻?卖草药的小哥对着车里的桑娘惊鸿一撇。

这荒郊大漠何时见过这般水嫩嫩的女子?收了收心神:村里有些个大病小灾,上圣大师是常来的。

不过这些年见到他的次数少了。

听老人们说上圣大师在虎石谷闭关。

你若要寻他,便一直往西走就是。

只是见不见得到,就要看你和你娘子的运气了。

谢过小哥。

汴沧月抬手抱拳行了一礼,一扬手上的长鞭,驱车前行。

马儿嘶鸣一声,撒蹄狂奔。

待到离大路远了再看不见稀落的行人,汴沧月方才勒了勒缰绳让马儿停下了步伐,转身跳下车撩起车帘:桑娘。

桑娘不语。

紧了紧自己的外衣捂住脸,没有去看汴沧月伸出来的手,自顾自的跳下了马车,径直前行。

汴沧月伸在空中的手僵了僵,脸上浮起一丝无可奈何的苦笑,索性也扔下了行李跟了上去:你还在怨我?汴公子。

桑娘停下了步伐,心口憋了一路的话再也压不住:你如此掳走桑娘。

让我日后如何面对天青?!只怕你日后,未必愿意与他相见。

汴沧月停下了脚步,静静的看着桑娘。

桑娘闻言脸色顿时一白:你说什么?桑娘。

汴沧月放柔了声音:汴某带你来此,是寻一位白姓大夫。

而今你的身子非寻常大夫所能医好。

既来之则安之。

无论如何,先见过白姓大夫再做打算如何?桑娘正欲再度开口,风中刮来了凄冷的乐器敲打之声。

汴沧月回过身子,冷眼凝目看了一眼前方的道路,只见从那一望无际的昏黄地平线上,渐渐显露出一队鲜红的队伍来。

烈日让地平线火一样的颤抖着,那群队伍初看极远,来势却极快,不过片刻便来到了近前。

汴沧月脸色一沉飞身后退,一把抱住了桑娘捂住她的口鼻让到道边,让那喜队先行。

桑娘睁大了眼睛,看着那喜队从她的面前飘过。

明明就在眼前,那队伍却影影绰绰看不清楚。

那些个吹吹打打的轿夫,还有举着喜辇的男人经过之时都面无表情的向她看来。

那样阴寒的目光看得人浑身发凉。

不过片刻这喜队便去得远了。

汴沧月轻轻放开了桑娘,身子微微后撤:得罪。

那是……什么?!桑娘惊魂未定。

刚才过去的这一队喜队,走到前方去了才发现这一队人竟然都是漂浮在半空之中,且在如此的烈日之下,没有一个人有半分影子。

汴沧月回身走到马车旁,解开了缰绳取下了一匹马,让别的马儿各自散了。

又从车厢里拿出行李系到马儿的身侧,方才转过身来:早就听闻这一带的路上不太平。

刚才遇到的,是鬼亲。

鬼亲?桑娘汗毛倒竖。

汴沧月嗯了一声:他们会在路上来回搜寻合适的年轻男子,下晚之时让他迷路,然后便设下迷魂套让他与鬼成亲,取他性命。

汴沧月翻身上马,慢步行到桑娘近前,弯腰向她伸出了手:上来。

桑娘略一犹豫,终是伸出了手。

汴沧月微一用力将桑娘拉上马抱在胸前。

他的体温从身后传来,顿时驱走了风中的严寒。

桑娘微怔。

他的身子与她背部相触之处源源不断传来温暖的热流。

桑娘垂下脸,心知他恐怕是在用木灵之气保护自己,心中轻叹一声。

这个男人,她对他,到底是怒是怨是感激?!落日熔金。

二人一路无言策马前行。

天空染上了浓重的暮色,不过片刻夜晚便来临。

这个荒漠仿佛毫无边际,往前只能看见冰蓝色的夜空与遥远模糊的地平线相交。

天上依稀冒出了几颗星子。

马儿奔跑的极快,不过却很平稳。

汴沧月有力的胳膊稳稳的扶住桑娘的身子,将她圈在自己的怀里。

鼻间萦绕着她特有的淡香。

汴沧月凝目看着极远的地方,不去想怀里的这个女人:今夜怕是要在这荒郊野外寻个地方过夜了。

桑娘不语。

由得汴沧月又策马前行了一阵,旷野无边,没有找到可以落身之所。

汴沧月于是勒住了马,口中微念,顿时有巨大的兰草叶片破土而出,相互交织着不断重叠,不多时竟然在离地两丈来高的地方形成了一个茧一样的屋子。

汴沧月看了看桑娘:今夜只能委屈你了。

汴沧月在巨大的兰草叶片下拴了马,抱着桑娘飞身上了小屋前的平台。

桑娘伸手摸了摸坚硬如铁的兰草叶身,巨大的叶脉清晰可见。

桑娘一低头进了房间,沉默的寻了个角落和衣靠着墙根坐了下来。

屋子里一片昏暗。

汴沧月在离门很近的地方落了坐。

一片柔软的叶子门帘一样垂了下来,隔绝了外面越发刺骨的寒气。

桑娘拢了拢衣襟,脑子里不期然响起蜃雾之中,自己与汴沧月发生过的事情,那时是将他误认为天青。

天青。

桑娘胸口一痛。

天青……你缘何是那般的态度?此时的你,可是在寻我?为什么无论如何,总觉得你是那般的疏远不可亲近?桑娘闭上眼,感觉到肩头一暖,顿时一惊。

睁眼汴沧月浑身泛着淡金色的光芒,正拿了一件外套披到她的身上。

见她睁了眼便错开了眼去:外漠夜间森寒。

你身子而今不好,千万不要再受风寒。

桑娘握住了外套道了声谢。

汴沧月敛去了身上的光芒消隐在黑暗之中。

桑娘并无睡意,侧耳细听他仿佛轻叹一声,心下也有一丝说不出的怅然:你……何故每次都能感知我的险境?木灵之气。

黑暗中传来汴沧月的声音:汴某逾越,妄自在你体内输入了一丝木灵之气。

你有危险,汴某自然感知。

……汴公子费心了。

桑娘顿了顿,心下黯然:桑娘无以为报。

汴某本也无所求。

汴沧月静静的开了口,随即又沉默了下去。

桑娘顿了顿:汴公子……桑娘勿需多言。

汴沧月轻叹一声:汴某,不过是还桑当家当日里的救命之恩。

桑……当家的不必多想。

若是白大夫治好了你的病,汴某自会送你回到平石镇。

汴公子,桑娘到底身患何病劳你费尽心思带我来此?黑暗中一片沉默没有任何回答。

过了许久,黑暗的一角才轻轻传来汴沧月的声音:事到如今,让你知道也好。

桑娘,你的身子里有玄天青的冰魄血刃。

那刀并非要在你百年之后炼化你的魂魄,而是要在阴年月圆之时,与你融为一体破那九龙碑取上古时期狐族流传下来的镇印——下个月十五,便是阴年月圆,桑娘。

不知道什么地方传来一声凄厉的狼嚎,划破了寂静的夜空,平添几分悲凉。

汴沧月起身撩起了叶片做的门帘,外面的星光与寒风顿时狂涌入屋内。

汴沧月并未回身,淡淡的说了一句下去查看马匹的情况,便飞身跳了下去。

心痛。

原来一个人会有这种痛到极点的感觉。

桑娘的眼前一瞬间全是红色的雾。

模糊了她的视线。

心里的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铮的一声断裂。

只觉得身子一空,唇间有淡淡的甜腥味弥漫开来。

脑海里闪过那个男人冷然的脸庞,温暖的笑颜,专注的注视,强烈到仿佛她是唯一的拥抱。

可是这所有的一切,却原来,不过是为了一方镇印么?是她的错。

明知不可以还动了心。

明知她于他不过是朝生夕死,却在不知不觉中认了真。

人妖殊途,人妖殊途。

心心念念对自己的提醒,是在什么时候忘记的一干二净?!是在他的吻里,还是在他总是那样淡淡的呼唤之中?桑娘。

桑娘。

桑娘闭上眼紧紧抓住自己的衣襟。

没有办法呼吸。

每呼吸一次心口都尖锐的疼痛。

这样锐利的痛随着血流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桑娘!汴沧月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一撩长袍下端抢身进了屋子。

探手抱住桑娘她已是脸色发青,浑身冰凉。

汴沧月不敢怠慢,凝起木灵之气缓缓推进桑娘的身体,却如石沉大海,没有一丝回应。

汴沧月心中一沉。

再度将木灵之气源源不断地推进她的身体之中。

犹记得当日他往她的身体里推入木灵之气时,玄天青灌入她身体里的妖气风暴一般抗拒着他的木灵之气。

现而今她的身体里却空空荡荡,那些个妖气不知所踪。

桑娘的身体里生气也正在急速远去。

汴沧月眉头一凝,索性封住桑娘的口鼻,将她紧紧抱在怀里,腾身跃入夜空之中。

连绵起伏的山丘,一方粗木茅屋。

一群孩子在山下柔软的草地之上玩着摔跤游戏。

汴沧月立在山头,远远的看着这群孩子们。

身后的马儿不耐烦地打了个响鼻,汴沧月回过神来,牵着马儿进了木头栅栏围成的院子:她今日如何?屋子里走出一个三十岁出头的男子,眉目温润。

双手湿漉漉的端着一盆热水放到院子里的石台上,就着热水洗了洗手:人的魂魄离了体,七日之后有死无生。

你虽用木灵之气保住了她的二魂六魄,散失的那一魂一魄寻不回来,救活了也不过是个痴儿罢了。

无妨。

汴沧月系好马,淡淡转过身来:上泉碧落下黄泉。

总能寻回那一魂一魄。

如此可值得?男子怔住了,抬头有几分担忧的看着汴沧月。

汴沧月从马褡子里取出几味草药放到院子里的棚架之上:这些个药草凑齐了——我进去看看她的情况——无论如何,我答应你的事情一定做到,你放心。

屋子里陈设简单。

桑娘安静的沉睡在炕上。

汴沧月在炕边落了座,抬手微有些犹豫,终是慢慢探到了她的面颊。

指尖下的皮肤冰冷,没有正常人的体温。

汴沧月顿了顿,手握成拳,慢慢收了回来。

男子撩开房帘,随着汴沧月的身后进了房间。

他的视线扫过汴沧月落到了桑娘的身上:传闻人的魂魄离了体,时间长了便会去地府的血池上空飘荡,不知是否为真?真。

汴沧月淡然回答。

探手握住桑娘的脉门,木灵之气代替了她的生气在体内缓缓流转维持着她的生命。

人生不过短短数十年。

男子轻轻摇头:她于你,不过是过眼浮烟。

今日你救得了她的性命。

它日她仍然逃脱不了死亡的命运,你……而今救得一时算一时。

汴沧月收回手,抬头看着男子:白大夫,就请你与我同去地府走一遭,寻回她的魂魄。

事成之后,汴某应承你的事情,必然会做到。

白大夫看了汴沧月良久,终是轻轻点了点头:好。

这是一个奇怪的地方。

无论怎么走,四周的景色都没有任何的变化。

桑娘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

天空之上始终悬挂着明晃晃的太阳未曾落下去。

口中焦渴没有一滴水。

皮肤表面都龟裂开来。

赤着脚在细碎的沙地上不知道走了到底有多远,脚上的伤早已麻木,痛不到心里去。

桑娘停下了脚步,伸手摸摸自己的心口。

奇怪,为什么觉得这个地方空落落的,好像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桑娘抬起头,迎着阳光又是一阵晕眩,身子不禁晃了晃。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桑娘顿了顿,勉力迈步继续前行。

想起来了。

家里被满门抄斩。

爹爹,阿娘,还有丫鬟红儿都死了。

桑家几百口人的头颅都被砍了下来,挂在城门之上暴晒示众。

那时的太阳就是这样的烈日。

晕得她睁不开眼睛。

魏阳呢?是了。

他一定又是被派遣去了某个边防。

王大娘昨儿个晚间问她,魏阳回来之后,他们的亲事到底是真是假。

她也不知。

她不是应该穿着新娘子的嫁服吗?怎么身上只有一套破破烂烂的中衣?思绪刚落,桑娘身上的衣裳便起了变化。

白色的中衣慢慢浸透出喜气的红色,式样也发生了变化,凤冠霞披,长长的裙摆拉在身后。

桑娘抬起手腕,有些疑惑的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喜服。

奇怪,她是穿着这身衣服出嫁的吗?为什么觉得好像不是?是了,不是。

回忆如潮,带着尖锐的疼痛一瞬间撞入桑娘的脑海之中。

喜气洋洋的桑府,那个男人在喜堂之上从王大娘手中接过了她。

他的目光温暖带着淡淡的笑意。

那一瞬间她以为,也许自己就此找到了一个共度一生的良人。

然而这个良人,却原来想要得,不过是她的性命而已。

桑娘身上的喜袍发生了变化,如鲜血一般的融化掉了,桑娘的眼前又是一阵血雾。

所有的景色都迅速褪去,显出了黑色翻涌的天空。

自己什么时候漂浮在半空之中?!桑娘大骇,低头,脚下是一方不断翻涌的血池,无数的骷髅在其中载沉载浮,血气冲天。

桑娘注视着血池,忽觉身子一沉,有一股巨大的吸力拉扯着她往下而去。

桑娘身不由己的急速坠落,就在脚尖即将碰触到血池表面之时,半空中掠过一到矫捷的身影,闪电一般扑向桑娘将她牢牢拥在自己怀中,一个旋身稳稳落在了血池旁的地面之上。

桑娘喘了口气,惊魂未定的抬起了头。

迎面撞入一双幽深的眸子。

微眯狭长的双眼看不见底。

他面无表情,猛地将她又紧紧拥入了怀里。

玄天青。

如何是他?桑娘觉得累。

连挣扎也不想,任由他仿佛要将她捏碎一般的紧紧嵌在自己的胸怀中:如果你死,我便随着你魂飞魄散。

桑娘呆呆的看着天空。

明知是谎言,为什么眼睛里却涌上了水雾。

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模糊,就连心,也跟着模糊不堪。

桑娘。

玄天青低下头:为何一心求死?血色的藤蔓缠绕在他的面容之上。

冰青色的眸子。

银色的长发。

他与她是如此这般的不同。

她也爱上了。

爱他的什么?她也不自知。

桑娘抬手,尚未碰触到玄天青的脸颊,猛然间涌起剧烈的气旋,将她拦腰卷住翻腾着后退。

血池的另一边,白大夫用还魂草施着法术,汴沧月的手里抱着桑娘的身体。

桑娘恍惚间看见了这一幕。

难道,自己已经死了不成?!上古时期,有一位得道高僧,人称上元大师。

汴沧月扶住了桑娘的身体,三魂气魄归位,桑娘啊的一声醒了过来,只觉浑身酸软无法站立,只得软软的依靠在汴沧月的怀中。

某日上元大师云游路过云来镇。

汴沧月将桑娘小心的抱好,低头抚了抚她的额头,抬眼看了一眼对面妖气冲天的玄天青,从他的身上,淡金色的光芒流泻,逐渐凝结有若实质,成为金色的光芒,与玄天青的妖气相抗:在观音庙前遇到了两个女子。

女子向上元大师求救,说自己的夫君乃是杀人害命的妖怪。

自己被掳到此,苦于妖怪淫威无法逃脱,府里的人都被那妖怪迷了心智,而今更是要她替那妖怪诞下一子。

除妖降魔本是出家人的本分之事。

上元大师应了这位女子。

私下里查探,发现该名妖怪道行已深,若是冒冒然动手,自己未必能敌。

于是将符咒交给了向他求救的女子,嘱咐她将符咒化为水之后给这个妖怪饮下。

女子照做,果然重伤了这个大妖怪。

然而上元大师依然不敌,让这妖怪侥幸逃脱。

这是……桑娘抬起头,看着汴沧月。

他身上的金色光芒流转,天空中隐隐出现了梵音鸣唱之声:妖怪怀恨在心。

抓了那个女子找到了开明兽。

说要以这个女子的生魂为材料,做一方镇印。

开明兽乃是神兽,非但未允,反而救出了那位女子。

女子感恩上元大师的恩德,于是拜他为师。

大妖怪一计未成,便抓了九百九十九个童男童女,用他们的生魂替自己进补,同时铸就了一方阴邪无比的镇印。

取人性命夺人魂魄易如反掌。

一时之间血流成河,无数生魂被大妖怪生生吃了下去。

上元大师其后与大妖怪再度交手,在他一个朋友的帮助下杀死了那个大妖怪,将镇印用九龙壁镇了起来。

若要破此九龙壁,需用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至阴女子之血,与冰魄共同铸就血刃,于阴年月圆之时趁九龙壁阳气尽衰将其毁掉。

汴沧月轻轻将桑娘放下。

让白大夫扶着她同退到其后:汴某当日与上元大师联手斩杀玄烈——今日便要在此杀你玄天青。

空中阵阵的梵音逐渐变得宏大清晰。

整个地府都在躁动不安。

金色的佛光所到之处,无数的游魂野鬼化为了青烟。

汴沧月右手一横,碧玉剑破掌而出,与先前不同,化为了一截一截无数细长镶着金边的兰草叶绞缠而成。

汴沧月手上用力,长剑顿时化为长鞭,呼啸着破空直向玄天青缠去。

玄天青腾身而起避开了这一击,长鞭击在地面上,顿时碎石火星飞溅。

玄天青半空中再度摇身一变,银色的长发暴长,化作纯黑色,他冰青色的眸子也化为深不见底的纯黑色,他的皮肤之上血色的藤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退散消失,变做血雾在他的眸子中一闪即逝。

狂烈的青色妖气越发腾天,避得白大夫连接护着桑娘后退。

冰魄血刃一闪,一道狂猛地气流利刃一般劈开空气,迅猛的向汴沧月袭来。

汴沧月回手收回长鞭重新化为碧玉剑,当胸横剑,只听见一阵震耳欲聋的蜂鸣,碧玉剑堪堪挡住袭来的气流,击得汴沧月的身子直直往后退出数丈方才停下。

汴沧月抬头脸色一冷,地府里所有植物在金色的佛光中开始疯长,冒着血红色的光挥舞着枯臂一般的树枝向半空中的玄天青袭去。

玄天青的身上腾起燎天的纯青色狐火,树枝一接触到他的身体,先是瞬间被冻住成为冰晶,接着便湮没成灰飞漫天飘散。

玄天青身子一凝,电射而出,空中留下无数残影,瞬息之间已经来到汴沧月的近前,冰魄血刃随着他的来势斜劈而至,汴沧月身子微退长鞭出手,锵锵的卷住了冰魄血刃。

纯青色的狐火顿时沿着冰魄血刃蔓延到长鞭之上。

细碎透明的淡蓝色冰晶转瞬之间便凝住了汴沧月的手臂。

玄天青眼中妖芒一闪,淡蓝色的冰晶立时化作无数尖锐的冰刺,狠狠扎向汴沧月的身体。

汴沧月微抬眼。

眼中冷芒凛冽。

数片兰草叶在玄天青身后破土而出,利刃一般向玄天青刺来。

狐火焚到袭来的叶片表面,金色的光芒闪耀,未能阻止叶片的来势。

桑娘眼睁睁的看着那利刃一般的叶片从玄天青的身后破空而来,眼看便要穿透他的身体。

而他的胳膊连同冰魄血刃被长鞭所卷,脱离不得。

尚未反应间,自己已经大叫着不要扑了过去。

原来自己的感情快于自己的理智。

她不要他死。

桑娘看着玄天青回过了头。

一丝惊恐出现在他睁大的双瞳中,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变成了慢动作,妖气如刀,已是扑面而来。

白大夫伸手不及,眼看着桑娘扑进风暴一般席卷的纯青色妖气与金色佛光的漩涡中。

细碎的鲜血雨雾一般漫天飘撒。

空气中一凝,原本铺天盖地的气流与巨大的压力瞬间消失,汴沧月与玄天青脸色苍白各退数步,同时扭头向桑娘看来:桑娘(桑娘)!玄天青抢先一步抱住了桑娘的身体。

她的身体表面遍布无数细碎的伤口,鲜血依然泊泊从中渗透了出来,顺着身体滴落到地面上,带着与汴沧月相同的金色光芒,微微一闪便消失。

桑娘。

玄天青手微抖。

桑娘睁眼,露出了一个虚弱的微笑:由始至终,你都是骗我的对不对?玄天青闭了闭眼,缓缓点头:青丘九尾一族,上万年才有一尾玄狐诞生。

玄狐成妖化人,需食上万人的肝脏……人道妖性无常,桑娘。

玄天青的唇边露出一丝带有几分凄凉的温柔笑意,轻轻抚过桑娘的脸:玄狐至出生之日起,便有族中长老定下婚事。

当日前来之时我便日日提醒自己。

你于我注定是过眼云烟。

我未来的娘子不是你,是……竹青……桑娘的心一抖,细碎的疼痛又从身体深处升起,揪着心脏无法呼吸。

恍惚间感觉到玄天青的手紧紧握住了她的:桑娘……汴沧月轻叹一声,直起身子负手转身不看桑娘的眼睛。

白大夫走到近前替桑娘把了把脉:她身子阴寒之气太重,不能在地府中久留,还是速速回到阳间的好。

玄天青抱着桑娘站起了身子,抬眼看向白大夫:如此,有劳白大夫。

便去白大夫的住所便是。

繁星满天。

汴沧月立在院中,任风轻柔抚过。

身后帘响,玄天青微一躬身走了出来:玄某谢过汴兄。

汴某不过是想救桑娘的性命罢了。

汴沧冷然开口:玄天青,你若为了镇印,汴某必然还要取你的性命。

谢字一说,汴某消受不起。

玄天青漠然,唇角牵起一丝冷笑:上元若是得道高僧,如何会无故害我族人又编撰事实?当日你与上元联手杀我族人,镇印到底为何物,莫非你不知?!汴沧月顿了一下,方才转过身来:镇印乃是碧落亲手交到上元大师的手上。

此物过于阴邪,其上死气流窜。

当日上元大师拿到此物之后心知不祥,便用佛珠将其缠绕,暂时封了它的妖气,此后便命寺里的僧人连夜用金刚石打造了一方九龙壁将其镇下。

害我狐族性命的镇印莫非是杜撰不成?若是上元大师连夜将其镇下,流落在外的又是什么?玄天青凝眉。

汴沧月微微一怔。

二人对视一眼:碧落?身后传来掩门的声音。

白大夫转身看着二人,微微颔首:今夜左右无事,不如陪同在下小酌如何?也好。

汴沧月淡然一笑:有劳白兄。

如此说来,地府里化身两生树的碧落,正是当日里玄烈那位被大夫人带到观音庙求子的小妾?正是。

汴沧月应了一声:当日里在下陪同上元大师云游。

在观音庙前遇到了碧落与玄家大夫人。

碧落刚在观音庙里求了签,出了庙门说身子不舒服,大夫人便命丫鬟跟着四姨太,自个儿转身去了庙前一侧的厢房求大师解签。

观音庙一向香火鼎盛。

大殿之前更是人来人往。

上元大师同汴沧月见过寺庙的主持出了大门,一眼便看见了站在石阶上的碧落。

上元大师轻轻的咦了一声停住了脚步。

面前的这个女子分明是凡人,却浑身笼罩在青色的妖气之中。

若有若无的妖气从她的身体里散发出来,雾一般让她的容貌有些模糊不清。

碧落转头见着上元大师与汴沧月,同样微微一愣,随即快步走了过来双手合十行了一礼:大师!女施主。

上元大师回了礼。

碧落转身,吩咐紧随其后的丫鬟:我同大师进大殿之中问些个生辰八字,你先去厢门前侯着大夫人。

回头陪同夫人来大殿里,免得失散了。

丫鬟看了看大师,有些犹豫,又看了看碧落有些不悦的脸色,应了一声去了。

待到丫鬟一离开,碧落顿时泫然若泣,说的又快又急:大师救我!小女子数月前被卖入此地的玄府之中做妾,那玄府的老爷却是个食人无数的妖怪,现而今府里的人都被他迷了心智,要逼奴家替他生下一个妖孽来!大师……夫人莫怕。

上元大师抬头,那边丫鬟快快进了厢房禀告了大夫人,此时大夫人已经出了厢房往这边看来:夫人先不要惊动了府里的人。

待老衲探查清楚,再与夫人商量。

谢过大师!碧落盈盈一拜。

转身在大夫人过来之前走了回去。

二人交谈几句,大夫人面有不悦,看了汴沧月几眼,碧落便低了头随着她下山去了。

此后不久,上元大师便查明了那潜在玄府中的,果然是一尾修行已久的玄狐。

大师自忖若是贸然动手未必能敌,便想了个法子与碧落又在庙里见了一次。

这次将符咒交给了碧落,让她回家趁玄烈不防,焚化之后掺在茶里喝了下去。

玄烈于是中了符咒现了原形。

但是他毕竟道行深厚,让他逃走。

玄烈窜逃抓着碧落,投奔到开明兽之处。

此后不久,碧落又浑身是伤的找到了大师,亲手将一方镇印交到了上元大师的手中。

此后之事,便如汴某所述。

上元大师的符咒,远非如此。

玄天青摇了摇头:先祖玄烈服下四姨太送上的水之后,现了原形,打掉了他数万年的修为。

此后先祖身怀重伤找到开明兽,求它以自己将死的皮毛为源,印入玄狐的咒语,做了一方镇印。

上元大师的弟子在开明兽做印之时前来,说是师尊有吩咐,有要事与开明兽相商。

暗地里则在那印上动了手脚,让此印从此成为杀戮狐族之物。

上元大师的弟子?汴沧月微怔:上元大师一生孤独,坐化之时仅收有碧落一名俗世弟子——缘何有一个自称上元大师弟子之人?!此人法术并不弱。

当日几言不和,曾同开明兽交手。

虽然惨败,却也保了个全身而退。

玄天青若有所思:此人曾屠杀我狐族无数族人,上元大师圆寂之后他也便跟着消失。

玄天青语气一顿,脸色一凝,猛抬眼看向身后的屋子。

没有防备之下,不知何时弥漫而起的死气已经无比的浓烈。

初时还聚集在一起。

此刻再也掩盖不住。

从屋子里发散出来。

那死气中夹杂着淡淡的妖气,正是汴沧月当日初离地府之时的气息。

这样的气息过于熟悉,竟然让几人放松了防备,直到此刻才蓦然发觉。

两生树!玄天青语音未落,冰魄血刃已经破掌而出,身子腾空而起,血刃在夜空中闪过寒光,劈开了层层浓重的黑雾。

黑雾仿佛有生命一般瑟缩了一下,随即漩涡一般疯狂的旋转,将笼罩其中的事务团团围了起来,窥不见分毫。

这样高速旋转的漩涡之中,一个婀娜的身影逐渐显现出来,丝毫不受漩涡的影响,水波纹一般由漩涡中心开始,在夜色中逐渐延伸,发展,开枝,散叶,霎那芳华。

高速旋转的漩涡在花开的那一瞬猛然一凝,空气中还残留有实质状的漩涡淤痕。

那样的痕迹慢慢破开,被冰魄血刃划伤的地方逐渐形成一个伤口,缓缓流出一丝暗红色的鲜血。

月光如银,芳华满冠的树顶之上,慢慢显出一个女子的身形。

她垂了头,臂弯间扶着另一个昏迷不醒的女子。

她的手指纤细白皙,危险的抚过怀中昏迷女子的颈侧:因果循环。

当日你应承师傅助我一心向佛。

而今你却动了凡心。

事到如今,你又如何面对师傅预言的天劫,汴沧月?!作者有话要说:火焰感冒发烧……orz……沈阳的天气说冷就冷一点不带打招呼的。

亲们,申请停更两天……要开始慎重考虑草草的结局问题了……头晕,眼花,目眩的爬下……修道。

女子嗤笑一声:我便成全你。

杀了这个女子,女子微抬眼扫过玄天青和汴沧月,眼里波光流转:你便心无旁骛,得成大道——你是否应该感激于我?女子抬起的手带着几分暧昧的在桑娘的身上游走,声音低沉蛊惑:女人的身体,是否也像毒药一样,明知终有一天她也不过是荒草下的一堆枯骨,却依然身不由己的沉溺下去?贪念一时的欢愉,连我们的月幽兰,也终有一天想要尝试人间情爱的滋味了呢——当日里,你又可否想过,自己会有今日?!女子的声音逐渐变得阴狠,话语中带有深深的恨意。

她的胳膊上有一条外翻的伤痕,衣服连着皮肉向外翻开。

伤口狰狞却没有一丝血液流淌出来,伤口之上氤氲着浓厚的黑色死气。

在血池边看见你们为着这样一个平凡女子杀个你死我活,还真让人感动。

女子说着话,游走的手原本白皙光滑的皮肤渐渐便的黝黑枯萎,指甲虬曲伸长,在桑娘的身上抚过之处,便留下道道血痕。

黑色的死气围绕着伤口想要侵入她的身体之中,遇到她流淌出的血液之上淡淡的金色光芒便化为白色的青烟飘散消失。

女子沉了沉眼,唇边露出一个嘲讽的微笑:你为她所作的一切,伤害自己的道行在她身体里注入木灵之气护她心脉,不惜损害自己的原神右手现出真身救她让她免于被妖洞吞噬,答应白天圣苛刻的条件换取延长她短短数十年的性命——她可感激于你?汴沧月不言。

细小翠绿的兰草叶片以他为中心,从他的脚边不断的生长出来,地毯一般迅速层层铺叠开来,蔓延至远方。

每一片极小的叶片都是通透的碧绿,半透明的叶身可窥见细密复杂的脉络和汁液的流动。

叶片一圈一圈旋转起伏,波浪一般涌动,每涌动一次,汴沧月身上的金色光芒便消失出现一次,周而复始。

两生树的身形终于在暗夜之中完全的显现了出来,不再如方才一般影影绰绰。

满树盛开的淡粉色花朵映着银色的月光,美得分外妖异。

女子微微抬脸:成佛成魔不过一念之间。

做那清心苦欲的佛又如何能比得过自由自在的魔?可怜世间人多看不开,枉你修炼上万年,也如那些痴儿一般看不开?不要看她的眼睛。

汴沧月轻轻的开了口,用仅有身边两人所能听闻的声音:碧落而今怕是已经堕入魔道,方能在月夜下化为人形。

万莫被她的眼睛蛊惑,夺了心智。

碧落的视线扫到玄天青的身上,唇边露出一丝轻笑:小狐狸。

可想知道你的娘子心里想的是什么?碧落话音未落,一只已经枯萎的手探进了桑娘胸前的伤口里,朦胧的灰雾便顺着桑娘胸前的伤口逸了出来,在半空中逐渐成形,水波一般抖动,渐渐变得平稳,现出画面来——人来熙攘的前门大街之上,她与王大娘不知在看着什么,突然她顿住了脚步,抬头看向大街的一角。

那里汴沧月正同几个客商走过。

感受到桑娘的目光汴沧月抬起了头向着桑娘的方向微微一笑。

画面顿时混乱,让人脸红心跳的喘息呻吟低低的响在耳边。

破庙之中,桑娘衣衫不整,袒露出了自己胸前的一片春光,双手揽住汴沧月的脖颈将他拉向自己。

汴沧月眸子一沉,变得暗然幽深,低头咬住了她的颈侧。

桑娘的身体,一朵金色的花渐渐浮上表面。

她不耐而带有几丝狂乱的偏过头,脸色绯红,修长的双腿暧昧的抬起擦过汴沧月的腰侧。

汴沧月浑身一紧,垂眼静静看着她胸前的花,修长的手指顺着她身体的曲线慢慢上移引来她越发的轻吟,终于停在她的颈部,微一用力,画面顿时又暗沉了下去。

青暮色的天空,无星无月。

地上一片废墟。

冰冷的夜风呼啸着刮过毫无遮拦的大地。

废墟之上,石化的玄天青与黑东生雕塑一般一动不动。

汴沧月坐在废墟堆上,仰头看天。

他的怀里,桑娘柔柔的依偎着,已是熟睡了过去。

良久汴沧月低下了头,修长的手指慢慢掠过桑娘的脸侧,引得她似是毫无意识的动了动身子侧过脸避开汴沧月的注视。

黑暗中她微微睁开了眼,流露出一丝落寞,终是又缓缓闭上。

兰草叶片的涌动还在一圈一圈的蔓延开来。

只是原本金色的光芒变得渐渐暗淡,兰草叶的边上,不知何时开始,也渐渐弥漫起了同两生树一模一样的黑色死气。

汴沧月握紧了双拳,又轻轻放开。

画面上妖洞之中,自己现出真身将她缠绕在怀,未免她被横流的妖气吞噬窒息而死,他低头轻轻吻住了她的唇。

原本不过是想度一口气息。

终究是舍不得,慢慢加深了这个吻,辗转吮吸。

桑娘的手抵在他的胸前,握了握拳似要推开他,又慢慢的放开不再反抗,由得他贪恋她一时的温暖与温柔。

你看。

碧落的声音冷冷的响起,带着浅浅的不怀好意:狐狸啊,你娘子这般的心思你可知?月幽兰,若是你争取一步,她岂不是就为你所有?缘何要成佛?自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岂不比隐忍痛苦要好得多?汴沧月未动。

缭绕在他身上的气息金色却已褪尽。

黑色的死气满天缭绕。

玄天青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幕幕的画面,握着冰魄血刃的手被血刃所伤,淌下了细细的血流,流到刀刃半身,又被刀刃悉数吸了进去,血色光华流动。

杀气四溢。

今日我不杀她。

碧落唇边冰冷的笑意噬骨:你想要她,我便成全你。

看你又能为这个女人牺牲到何种地步。

哈哈哈哈……放开她!玄天青拔身而起,再顾不上有所顾忌,冰魄血刃腾着狐火,铺天盖地的袭向碧落。

碧落头一抬,枯萎的手从桑娘的身体里收了回来,眼里闪过一丝嘲讽:两生树的死咒。

若非同源之气不可解。

汴沧月,碧落可是念在当日里你的‘恩德’给你一个成全,要与不要,全在你一念之间……碧落的身影,两生树的本身从夜幕中顿然消失。

桑娘失了依托,顿时从半空之中跌落下来。

玄天青硬生生收了攻势探手抱住了桑娘一个旋身落地。

低头看时桑娘面若金纸,几乎已经断了呼吸。

她刚堕入魔道。

虽然已能化为人形,却还不能脱离树的本尊。

此时去追,想来她尚未走远。

白大夫上前一步,探手搭住桑娘的脉搏,神色间一惊。

桑娘的身体里死气充裕,已经探不到半点生气和脉搏:这……玄天青冷然看着身前。

汴沧月脚下四周的兰草叶片已经发黑枯萎蜷缩,他垂着眼,他的周身笼罩着浓郁的黑色气旋。

他的身子仿佛更加修长劲拔了一些。

有什么不同。

汴沧月的身上,永远都是那样温暖的感觉。

即使他的眼眸深处藏着生疏,他也是温润有礼。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是木灵之气的关系。

他总是让人觉得舒服亲切。

可是此时,他的身上涌动着深黑冰冷的气息,据人于千里之外,又带着让人心颤的森寒。

从未在他身上出现过的妖气海浪一般爆发出来,几欲将人湮成粉末。

空气几乎凝滞不能流动。

桑娘轻轻呻吟了一声,带着异样的暧昧,缓缓睁开了双眼,却是水波盈盈没有丝毫的焦距,双唇微启,呢喃出一句听不清的句子。

她抬了抬手,又无力的垂了下去,身子如蛇一般的扭动着,抬眼向玄天青看来。

妖气凝结。

空气中凭空生出无数翠绿的细枝。

网一般的纠缠搅扰,带着异样的暧昧,流动着浮迷的气息。

淡淡的香气四溢,桑娘的眼波盈盈,幽黑的发丝在白皙如瓷的肌肤上缠绕,格外分明的反差带着让人无法抑制的心动,吸引着人的视线。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她也会有如此魅惑的一面。

玄天青的视线与桑娘的视线胶着,便再也移不开。

她的樱唇微启,眼神中带着淡淡的忧伤,目光迷茫,微微泛着水光。

她静静地看着他,仿佛连轻轻的叹息都带着诱惑,让他忘记了此时是何时,此地是何地。

他想要这个女人。

将她紧紧地拥在怀中。

只有感觉到她温暖的肌肤他才会觉得她的真实。

玄天青迈了一步,猛然间耳边传来一记锐利的敲击,震得他一颤,魂魄仿佛都被这样的声音所击透,顿时浑身冰冷,灵台也变得清明起来。

玄天青低头,桑娘依然妖娆的横卧在地面之上,带着暧昧的微笑看着他,轻轻向他伸出了双手,这次他却看得分明,她美丽的眸子中,有两团漆黑的雾在缭绕。

她的肌肤之上布满蛇鳞一样浅浅的纹理,她的下半身隐藏在长长的裙裾之中,却依稀可见线条柔滑起伏,完全不似人类的双腿。

桑娘见玄天青不为所动,轻轻的开了口:天青……幻由心生。

无虑大师手执铜环杖破空而来。

空中拈起自己胸前的佛珠,猛地拽了下来,抬手向着桑娘扔了过去。

佛珠带着金色的光芒,高速旋转着罩向地上的桑娘。

桑娘的眼眸之中顿时流露出让人心怜的惊惧神情:天青……玄天青冰魄血刃顿时破掌而出,斜地里一刺,迎面拦向急飞而至的佛珠,身形如鬼魅般一晃挡到桑娘身前,探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入手方觉一阵异样的冰寒。

她的身子仿若大理石雕刻而成,明明看上去细软如瓷的身体,触手却是异样的冰凉坚硬。

玄天青心里一惊,身后桑娘已经蛇一般的绕了上来,下身一卷露出了青色的鳞尾,紧紧缠绕在玄天青的身上让他动弹不得,她微抬眼看着急飞而至的佛珠,被他握住的手反手握住他的,贴近了他的耳边:明明知道不是,为何还要救?背后传来一阵剧痛。

什么冰冷阴寒的东西刺进了自己的身体里。

玄天青浑身一凛,眼睛一沉,冰魄血刃回手绕起一个剑花刺向自己的身后。

耳边传来桑娘的大笑声:我可不陪着你死啦!语罢轻巧避过了冰魄血刃的攻击,飞身后退,尖锐的尾尖从玄天青的背后拔了出来,带着一路飞溅的温热血液。

转眼之间佛珠已经近在眼前。

猝不及防间眼瞅着佛珠便要击在玄天青的身上。

正当此时,斜地里飞过来另外一颗佛珠,硬生生的将第一颗佛珠打了开去。

无虑大师落地抢前一步堪堪扶住玄天青微晃的身体,抬眼看向妖娆直立,悬于半空之中,人头蛇身的桑娘。

无虑大师轻念法咒,佛珠双双飞了回来落在了他平摊的手心里:月幽兰,数万年的修为,万万不要毁于一旦。

汴沧月缓缓抬头,睁开了眼睛。

他的双眼缭绕着血色的火焰,周身黑色死气流动。

他一抬头,空气中不断生长缠绕的碧玉长藤顿时停止了生长,渐渐枯萎,腐化成血水滴落在地,又迅速渗透进了地底深处。

蠢货。

桑娘娇笑着开了口,慢慢扭动着蛇腰飘到了汴沧月的身边,极尽妖娆的轻轻靠着他的身体,媚眼如丝的看着面色苍白的玄天青,得意的甩了甩自己尖锐的长尾:人均说玄狐狡诈,在我看来,也不过如此罢了。

汴沧月的身后,大地隆隆作响。

巨大五匹的两生树缓缓从地底升起。

碎石飞溅,满树的芳华与斑驳的树身在月光下流动着银色的光华。

桑娘的身子被两生树上的长藤牢牢缠住了,茧一般挂在树枝之上,仅仅露出一个头来。

想要她?桑娘微笑,看了看挂在树上裹尸一般的桑娘,抬起手指轻佻的弹了弹汴沧月冷然的面颊,阴森的目光投向玄天青:就杀了他!大地的震颤停止,两生树巨大的树冠在地面投下一片暗影,挡住了汴沧月的脸,看不见他的表情。

桑娘的话音刚落,汴沧月便缓缓往前迈了一步。

巨大的压力顿时排山倒海而来。

空气中卷起无数黑色的漩涡,每一个漩涡的中心都有与他眼睛相同的血色火焰。

漩涡所经之处,无不被绞成湮粉。

玄天青提了提冰魄血刃,手又无力的垂了下去。

背后的伤口传来剧烈的麻痒,这样的麻痒迅速蔓延至心肺之中,顿时内脏有如被无数蚁虫啮咬,苦不堪言。

玄天青低头,自己的手臂已经开始变成灰色:蛇尾有毒!这可是地府尸盆,积攒了万年的尸毒。

桑娘仰头大笑,慢慢化作了碧落的模样,却依然是人头蛇身:小狐狸,滋味如何?无虑大师探手从怀里拿出几枚金针,迅速扎进玄天青的背部,麻痒之感立减。

无虑大师手上用力,一按玄天青的肩头,让他不得不落座在地,探手抓起玄天青的胳膊,抽出怀里的小刀,手起刀落,顿时在玄天青的腕间划开一道伤口。

无虑大师动作其快,摁住了玄天青的脉口,猛地一拍玄天青的背部,几枚极细的青绿色针状长鳞顿时从伤口中疾飞而出。

谢大师。

胸口的烦闷之感顿时一轻。

玄天青撕开长袍包住了自己腕间的伤口。

碧落冷笑一声:无虑,你个半吊子和尚,莫非也想和我斗?老衲自不量力。

无虑大师面容肃穆:得罪师姑了。

我要你的命!碧落身随语动。

话音未落身子已经电射而出。

未料半空中突然出现几缕长藤,蛇一样狠狠缠住她的身子,便将她往后拖去。

碧落大骇回头,汴沧月隐于黑暗之中,唯见妖异的双眼,正冰冷的注视着她。

月幽兰!莫非你不想要这个女子活命了不成?!碧落的眼睛里染上了一层恐惧。

身子瞬间被拉到了汴沧月的近前。

汴沧月微微俯身,毫无表情的脸从黑暗中慢慢浮现出来,半明半暗的脸庞森冷:莫非你不知,汴某从不受人要挟?长藤一绞,碧落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长藤上生满了倒刺,勒进了碧落的身体之中。

汴沧月微扯唇角,似笑非笑:你不过受了我的一些木灵之气,便妄想与我称为同源么?!我答应上元助你修道。

汴沧月说着话,长藤又往里进了一些,藤身渐渐没入碧落的肌肤里,汴沧月垂眼看着这一幕,探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摸了摸碧落身上狰狞的伤口:你以为你是谁?不过是个蝼蚁罢了。

汴沧月抬手,包裹住桑娘的长藤便慢慢开始解开,待到桑娘的身子完全的暴露在夜空里,一片巨大的兰草叶便破空而出,稳稳托住了桑娘的身子,将她往汴沧月的身边送来。

汴沧月转手握住碧落的下巴:我要取你性命,易如反掌。

你元神尚且脱离不了树身,竟然想到与青蛟融为一体。

既然如此我便成全你。

汴沧月抬起手指,在碧落的惊惧中轻轻点上了她的天灵盖:从此以后,你便作这个模样罢了!汴沧月手一松,碧落的身体便僵硬的摔倒在地。

平地里传来无数沙沙的声音,蜿蜒而来。

碧落抬了头侧耳细听,随即惊惧欲狂:月幽兰!你杀了我!月幽兰!汴沧月淡然转身。

探手抱住了昏睡的桑娘。

旷野之中,无数的大蛇仰着头吐着信子游移而来。

见着地面上的碧落,便蛇身一绞,缠上了碧落的身子。

碧落又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不要不要,月幽兰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汴沧月低头,淡淡的金色光芒从他的指尖亮起,罩住了桑娘的全身。

碧落的尖叫声逐渐被海涌而来的蛇潮所吞没。

无虑大师脸色灰败,双手合十:善哉善哉!我让她与群蛇交合。

若是她能挺下去,便不会脱阴而死。

生死与否,全然在她自己。

汴沧月抬眼,身上流窜的死气并未消失。

眼神依旧森冷。

玄天青上前一步,冷冷的气流在二人之间流窜。

他们的身后,群蛇蠕动着,冰冷的蛇鳞映着同样冰冷的月光,嘶嘶的吐信声让人头皮发麻。

给我。

玄天青握紧了冰魄血刃,黑色长发瞬间撩成银色,冰青色的眸子一闪,狐火顿时燎天而起。

汴沧月垂了垂眼,看了一眼怀中女子沉静的睡颜,慢慢开了口:若是我要,你以为你能夺得走?!玄某就算赔上一条性命又如何?玄天青微微转动冰魄血刃,眸子落在了桑娘身上,不经意间便透露出几许温柔,转瞬之间又变得森冷。

狐族祖训。

汴沧月玩味的注视着玄天青:承诺必有血咒如影随形。

违背诺言者,必将受万劫不复之苦,坠入弃狐深渊。

莫非,此事不真?玄天青凝目不答。

汴沧月淡然冷笑:你若为了镇印而来。

莫非还能违背诺言舍了自己的千年修行被打做兽形?玄天青冷然不语。

汴沧月半转过身子,对着无虑大师行了一礼:大师,汴某便将桑娘交付于你。

这个月阴年十五,汴沧月转身看着玄天青:九龙壁前,生死由天。

十月初十一大早,平石镇一如既往,四更时分街道上就已经有小贩们推着车开始准备一天的营生。

入了秋仿佛连小鸟都不愿早起,在青灰色天空下的大树安安静静的伸展着树枝,街道上只能听见单调的车碾声和人们偶尔的招呼声。

桑府外面来了一队井然有序的家仆。

推着满载着粮草的木推车,整整齐齐的在府外的路边靠墙侯着。

石头小心翼翼的和刚起床梳洗的玄天青报告了一声,玄天青抬了抬眼角:粮草?说是十里杏林那边,薛老爷送过来的。

石头应了一声,小心翼翼的接过玄天青递过来的热毛巾。

玄天青轻轻的嗯了一声,迟疑了一下:……夫人呢?今儿个一大早,王大娘陪同夫人去店里了,说是今天向京里上贡的货品就要上路,要亲自去查看一番。

好不容易将白大夫请到府里替她诊治,白大夫不是吩咐了要她好生在家歇着,怎的自个儿又跑了出去?玄天青皱眉。

石头不敢搭话。

玄天青起身,一边扣上袖口的扣子一边往外走:备车,我要去店里看看。

公子爷。

一出门就看见了外面在长廊上候着的管家:杨大人,黑大人还有松松姑娘正在大厅里等着您呢,薛老爷派人随同粮草队送来了拜贴。

这当口应该快要到了。

玄天青停下了脚步,轻轻皱起了眉头。

从回到桑府到今天已是第七日,桑娘自从醒了之后便推说不舒服,在王大娘的陪同下搬到了平时罕用的中院去住。

早晚白大夫都在替她把脉问诊,得闲下来松松便与她说个没停。

到现在为止,两人还没有单独相处过。

即使见面,她也是带着淡淡的冷漠,对他生疏而有礼。

玄天青轻握拳,他有那么多的话想和她说,那么多的事情想和她解释。

然而知道此时桑娘知晓了实情,不恨他不怨他只怕也是不可能。

公子爷?石头试探的出声。

玄天青几不可见的皱了一下眉头:罢了。

先去前厅,看看那薛老爷玩些什么花样再说。

前厅里黑东生双手抱胸沉默的坐着。

一旁杨戢正在垂头看着手里的礼册。

松松无聊的数着窗外对面屋檐上歇息的小鸟,看见玄天青进了正厅站了起来:玄大哥。

怎的两眼发红?莫非昨夜没有休息好不成?玄天青看了看松松,转身在主位上坐下。

松松嗯了一声:昨儿个夜里在桑姐姐房里留宿,不小心聊天聊太晚,今儿个起身眼睛就变成了这样。

玄天青的动作顿了顿。

聊天聊到半夜?不知道她们说些什么,可有提到他?杨戢从礼册中抬起头,语气带有淡淡的责备:玄夫人身体不好,现下白大夫还在给她仔细条理当中。

切莫再如此这般,若是让玄夫人受了风寒,病情只怕会更重。

下次不会了。

松松耸了耸肩膀。

杨戢将手上的礼册递给了玄天青:这是十里杏林的薛老爷送来的礼册。

上面有粮食千担,白银千两。

另有草饼谷粟若干——这?薛老爷当日应承要替军队捐些粮饷。

而今不过是行使诺言罢了。

玄天青接过礼册随意的看了一眼,递给了一旁的石头:杨兄打算如何处理?是全部放在桑府的库中还是打算运到丝绸行会,让弟兄们帮看着?杨某本是运送粮草路过此地。

前方军需苛刻,时间有限。

既然已经募满了粮饷,还是早日动身的好。

玄天青沉吟一下,点了点头:如此也好。

玄某会让府里再备些必须的东西,杨兄在路上使用。

谢过。

杨戢站起身抱了抱拳:杨某就先去查看募粮,松松,你同我来。

玄大哥。

松松前脚出了大门,又收了回来转过了身子:桑姐姐先前有木灵之气护体,而今已经尽失,她的身子又不好,你要好生看着她才是。

桑姐姐是全阴体质。

眼瞅着这就到了阴年月圆,可要当心再遇上崔尤那样心怀不轨的人想用桑姐姐的身子来让阴魂上身啊!这个我自然省得。

玄天青微微一笑。

松松欲言又止,有些苦恼的摇了摇头,随着杨戢去了。

黑东生放下手里的茶水,抬眼看了玄天青一眼:无事不登三宝殿。

薛老爷应承着捐这些粮饷,却是左右三推——怎的今儿个这么爽快全给送了来?他来了便知。

玄天青有些不耐烦地扯了扯自己的衣领,转眼看了黑东生一眼:死木之事,如何处理?那崔尤是个江湖术士。

不知道怎的得了那死木,便用男孩的活魂灌输其中,然后将其贩卖。

随后收回灵魂,如此这般骗取钱财。

只是没想到冲撞了松松,识破了他的诡计。

偏偏失去了道士压制的死木又遇见了桑娘。

她的全阴体质是死木冤魂想要重新做人上身的最好选择,所以才出了那样的事情。

倒不是崔尤有心为之。

现下崔尤已经被定罪打入大牢。

那死木我也送到了祥云寺,请大师做法超度冤魂,随后将其毁去了。

公子爷。

长廊下面出现了管家的身影:薛家老爷的马车到了府前。

请吧。

玄天青带着几分慵懒的拿起放在一旁的茶杯,轻轻吹了吹:我倒想知道,这倨傲的薛老爷今儿个前来到底是为了何事。

说话间薛老爷在自个儿蒋管家的陪同下穿过院子走了过来。

玄天青微笑着起了身子:薛老爷,什么风把您老给吹来了。

玄公子。

薛老爷进了大厅,双手抱拳一礼:黑大人。

薛老爷快请坐。

玄天青带着同样的微笑落座:在下已经收到了薛老爷送过来的粮饷,而今杨大人正在后面查验数目,有劳薛老爷了。

哪里哪里。

薛老爷的脸上飞速的掠过一丝红意,不过很快他便无动于衷:玄公子。

薛某今日来到贵府,乃是有一事相求。

玄天青微微眯了眯眼,唇角微笑不消:何来相求一说,天青若是能够出力,自然鼎力相助,薛老爷旦说无妨。

薛老爷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大厅里的人,玄天青会意,挥手喝退了所有的仆役:黑大人乃是玄某的同门,薛老爷不在意吧?此事也正需黑大人查明真相。

薛老爷顿了顿:我家真儿前些日子出了事情,玄公子与黑大人也是知道的。

自从寻回来之后,真儿便不吃不喝一心寻死。

我家娘子想尽办法,这孩子也无任何好转。

日渐憔悴。

这些日子以来,情况更加严重。

她把自己反锁在院内,不许任何人进去。

每日除了她以前的贴身丫环能够送送三餐进得院里。

不过最近一段时间听府里巡夜的家丁讲。

一到晚间时分就听见小姐的院子里传来隐隐的谈笑之声。

远远看过去,绣楼灯火通明。

直到次日天明方才熄灭。

初时我道是家丁造谣生事,狠狠地将他打了一番撵了出去。

岂料此事在家里越传越广。

很多仆人都说晚上看见小姐的绣楼亮着灯,天明方熄。

前儿个夜里我便亲自在真儿的院外守了一宿,果然如众人所传。

第二日让贴身丫环去打听,却被真儿撵了出来。

哦?玄天青挑了挑眉毛:依薛老爷所见如何?此事……只怕……薛老爷摇了摇头,突然转换了话题:不知玄夫人可在府里?一大早就去了店里。

玄天青皱眉。

薛老爷咳嗽一声:在下一心为女。

就腆着脸说了。

内人怀疑是有鬼怪作祟,迷了真儿。

请了个道士到家里做法,道士说真儿是冲撞了狐仙。

若要救她,需要一个全阴之人在夜间陪着真儿,在狐仙出现之时,道士利用全阴之人的身体施法,方可驱除妖孽。

这也是事出无法。

不然万万不敢提出这般要求。

在下只求桑当家的能陪同真儿过一夜。

救命大恩,薛某当倾尽身家而报!冲撞了狐仙?黑东生呛了口茶,玄天青不悦的转头看了眼咳嗽里明显带着笑意的某人一眼。

薛老爷请回吧。

玄天青一撩长袍下摆站了起来:不说你家薛真是否冲撞了狐仙。

要我家娘子如此涉险,那也是万万不能的。

如此要求,玄某断然不能答应。

玄公子!薛老爷急急站起了身子:玄公子留步!在下也是无法。

若再如此下去,只怕我家真儿性命不保啊……你家真儿的性命,与我何干?玄天青再也不耐,眼中出现了丝丝戾气:薛老爷请回,恕不远送!阿弥陀佛。

无虑大师道了一声佛号,从内廊拐了进来,挡住了玄天青的去路:玄施主息怒。

薛老爷家的事情,只怕是有些蹊跷。

无虑大师?薛老爷抬头,原本垂头丧气的脸掠过一丝惊喜:无虑大师,求无虑大师相助!薛老爷这是怎的了?门口传来清清淡淡的嗓音,牵住了玄天青的步伐,回头桑娘站在大门的门廊下,身后跟着王大娘。

天冷。

她穿了一件淡紫色的袍子,微立的领口滚了点金边,称得她的肤色越加白皙。

她并没有看向他,转头对着身后的王大娘点了点头。

大娘应了一声,指挥着随后跟着进府的一长串人扛着拎着各式包袱绕过长廊去了内院。

她今儿个仿佛有些不同。

玄天青皱了皱眉头,又不知是在哪里。

一旁的黑东生几不可闻的轻咦了一声,放下了手里的茶杯。

桑当家的。

薛老爷回头:在下正有事相求……玄天青上前一步,突然明白了她的不同之处。

她没有如以往一般梳一个已婚妇人的堕马髻,而是盘上了年轻姑娘才会有的斜云髻——她这是何意?!薛老爷不用再说,此事没有相商的余地。

玄天青断然开口阻住了薛老爷要说的话,抬头向桑娘看来:桑娘,我有事要与你相商。

如此正好。

桑娘转过了头,没有焦距的视线总算是落到了他的身上:我也有事要与你相商。

合上了书房的门。

桑娘转身脱了同样淡紫色的披风。

丫环小心翼翼的在房间里升起了暖炉和炭火盆退了下去。

桑娘搭好了披风走到火盆边坐了下来,伸出双手就着热气搓了搓。

玄天青安静的看着桑娘做着这些事情,心里微微一疼。

这些日子以来,她明显的消瘦了下去。

她的皮肤变成了一种病态的半透明苍白。

此时伸出的双手没有半分血色,隐隐可见皮下青色的血管。

桑娘搓了搓手,感觉到自己的身子暖和了些,抬起了眼睛:你有何事?桑娘。

玄天青开了口,却又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

桑娘静静的看着他,面无表情。

她的人也如她的嗓音一般,变得清清淡淡的,仿佛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已经离她远去,而今只剩下淡漠,让他的心沉了下去渐渐发凉:如何?薛老爷的事情,你万莫答应。

玄天青捏了捏拳,桑娘垂下了眼:这个我自然省得。

天青若是无要事,桑娘倒是有一事相商。

好。

玄天青慢慢的坐了下来。

好不容易有了单独相处的机会,终是不知道从何开口。

桑娘看了玄天青一眼,起身走到书桌旁,身子顿了顿,缓缓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放到玄天青的面前。

玄天青抬头,她垂了眼,正静静的看着他,眸子中氤氲着他所看不懂的情绪:……天青若是对桑娘曾有半分情意,就请签了这封休书。

作者有话要说:忧郁症犯了。

  玄天青如遭雷击,身子一凝:桑娘,你……天青。

桑娘的心里像是被什么生生扯开了一个口子,连呼吸都觉得疼。

可是这样的话,既然决定了,终有一天还是要说。

桑娘开了口,半转过身子错开眼去:桑娘本是一届凡人。

所求也不过是平平淡淡的普通人生活。

就如很久以前我曾同你说过,我不求他大富大贵,不求他金榜题名。

只求他能好生对我,与我共度余生。

玄天青的手紧握成拳,青色的血管狰狞的隆起。

她就站在那里,如此之近,又如此之远。

阳光从敞开的书房窗口流泻进来,在她的皮肤上度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是不是开始就是一个错误,而今走到这一步,他已无力回天?桑娘。

玄天青晦涩的开了口,从心底传来同样晦涩的疼痛。

什么时候开始,她已是如此之深的植在他的心里?只要想到有可能会失去她,整个人就仿佛要疯掉。

无虑大师对着碧落化成的桑娘出手之时,明知是假。

深心里依然不敢赌那万分之一的可能。

也许在更早,当这个女人开始牵动他的情绪之时,他就已经陷落下去了……桑娘。

玄天青定了定神:天青从未想过要用你的身子来破那九龙壁,我……天青。

桑娘转过身子,柔柔的开了口。

她从未用这种毫无保留的,满载着对感情的眼神注视过他。

这样的眼神让他的心一跳一跳的疼,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告诉她自己的深心里所想。

桑娘摇了摇头,缓步上前摁住了玄天青的唇:明知道人妖殊途。

桑娘哀伤的一笑:却还是一步一步的走到了你的身边。

桑娘与你成了夫妻,许是命中注定让我受此一劫。

桑娘……知晓天青虽是为镇印而来,天青却从未动过伤害桑娘的念头。

否则,数次险境,天青断然不会以性命相救。

外间人如何能知你我夫妻情义,桑娘从未怀疑过你。

玄天青的手抬了起来,想要去抚摸她的脸颊,终是无力的垂在了身侧。

这个女人明明近在咫尺。

此刻却让他清楚地知道,她已下定决心要远离他的生活。

这样的认知让他觉得耳边阵阵轰鸣,有什么东西轰然坍塌,将他深埋,从此不见天日。

桑娘顿了顿:桑娘……愚钝。

只求日后能够安安静静平平稳稳的生活。

我对你而言,不过是朝生夕死的蜉蝣,你对我而言,确是一生一世。

天青,桑娘与你注定不能同路而行。

长痛不如短痛。

此时桑娘抽身,或许还能够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

还请天青从此放过桑娘,干干净净彻彻底底的退出我的生活。

第一次看见这个女人,她的脸上带着自信而明媚的笑容,从绣房里大大方方的走出来以三题选亲而难为他。

新婚之夜,朦胧中她娇羞的神情,发现了他是妖身之后大叫着不要吃我。

她身上淡雅的花香便让微醉的他心里微微一动。

第二日她便安然没有丝毫的接受了他的谎言。

她的眼里闪着算计的光芒对他说,如此我们便立一纸合约。

他首次吻她之时,她轻轻的闭上了眼,有一缕哀伤划过她的眼底,于是有泪珠在花海之上陨落。

她在他身下婉转承欢。

低低沉沉的唤着他的名字。

每唤一声,他的心都跟着疼痛一分。

不知道要怎样才能留住像水一样奔涌的时间,怎样才能将她留在自己的身边。

而今她却挣扎着不要爱他,告诉他人妖殊途。

她于他,不过是朝生夕死。

玄天青怔怔的收手。

那样肌肤温暖的触感,淡然地馨香,而今全在指间破碎溃散了。

所谓的温暖,不过是一时软弱的幻觉。

桑娘自知性命不长。

桑娘背过了身子,不敢再看玄天青的眼睛,那样的他让她的心里像是被扎了无数个尖利的刺,轻轻一碰就生生的扯着疼:天青不若早日放手。

过得一年半载,自然会将这红尘俗世忘得一干二净……桑娘。

玄天青上前一步紧紧拥住了桑娘。

她的身子因为他的碰触而微微一僵:天青愿为你散去两千年修行。

沦为兽行也好,不入轮回也罢。

只求从此伴在你的身边不离不弃。

桑娘……桑娘闭眼。

有温暖的泪珠无声无息的滑落。

他的身体,他的气息。

这样的一个男人,烙印一样的嵌在她的生命之中,让她如何能忘,如何去忘?!可是如今她若不能下定决心离开他,岂非将他逼上绝路?她又如何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为了她散去千年修行沦为兽身?如此骄傲的一个男人。

桑娘硬起心肠,猛地挣脱了玄天青的怀抱,冷了声音:桑娘心意已决。

签了这封休书,你我便从此陌路!王大娘替桑娘掌上了灯,回身看见她依然静静的坐在窗前,守着手上的一页纸不言不语,有些担心的开了口:夫人……桑娘恍然惊醒,淡然回头:现在是什么时辰了?现在是寅时了。

王大娘怔一怔。

桑娘的脸仿佛一天之间憔悴了许多,眉梢眼角竟然满是沧桑。

你替我将披风取来。

让车小二备车,去薛家。

夫人。

这……桑娘站起了身子回过头:嗯?此事还是与公子爷相商为好。

夫人擅自答应无虑大师同去薛家,只怕公子爷回来会暴怒啊!桑娘的心口像是被什么细碎的东西轻轻的扎了一下,垂下了眼帘淡然开口:备车吧,大娘。

莫让无虑大师久等。

薛府与先前并无太大的区别。

此时夜幕来临,十里杏林不复有先前的美景,而变得阴森而影影绰绰。

马车行进在树林间的甬道中,直像就此走不到尽头。

薛府亮着灯。

薛老爷亲自在门口候着。

远远看着马车前来便迎了下来:无虑大师,桑当家的,辛苦了。

桑娘在车小二的搀扶下下了马车,转身对着薛老爷盈盈一笑:薛老爷客气。

薛府庞大。

薛老爷领着二人穿来穿去走了约摸有一炷香的时间,方在一方红漆铜钉的月牙门前停了下来:这就是真儿居住的院落。

桑娘抬头。

一人多高的围墙将这个院落独立的从薛府之中划分了出来。

围绕着院墙院里院外同样栽种着杏树林。

远远的看去前方有一栋三层来高的木质小楼,只是此时黑漆漆的一片,阴沉沉的没有半分响动。

薛老爷唤来了薛真的贴身丫环,冲她点了点头。

小丫环在身上一阵摸索,拿出一把钥匙。

桑娘这才注意到院门落了锁。

按照大师的意思,我们已经下药将昏睡的真儿藏在了内房。

薛老爷有些担忧的看了看桑娘:无虑大师,如此,真的可行吗?切莫伤了桑当家的性命。

无妨。

无虑大师双手合十宣了声法号:速速带玄夫人去换过薛小姐的衣服进绣楼才是。

衣服薛府早已准备好。

桑娘换过衣裳,无虑大师对着她点点头:玄夫人。

你放心的在绣楼上安歇便是,不要掌灯,切莫慌张。

是。

桑娘接过了丫环递给她的灯笼,独自一人进了黑沉沉的院子。

身后的院门吱呀一声合上了。

一时间只剩下她一人。

桑娘定了定心神,提起灯笼分辨了一下道路,择路而行。

穿过院里的几条花弄,就到了绣楼近前。

桑娘伸手推门,门虚掩着,应手而开。

屋子里倒也整洁干净,并无任何不妥之处。

桑娘找到楼道,慢慢上了顶楼。

依着无虑大师的吩咐,推开窗,熄灭了灯笼。

借着窗外一点微弱的星光,勉强可辨房间里只有一方挂了厚厚帘幕的大床与几方桌椅。

大床正对着窗户,为了挡光在其前方便安放了一个木质的屏风。

桑娘顿了顿,缓步摸到床边,呆呆的坐了一会,便合衣躺了下来。

外面夜色苍茫。

能听见花园里小虫时不时的鸣叫声。

桑娘拢了拢衣服翻了个身,身子往床里靠了靠,不成想这一靠便靠到了一个冰凉的人身上。

桑娘浑身顿然一冷,一声尖叫生生被压抑在了自己的口中。

屋外一声轻响,清脆的撞击声之后,灯火亮了起来。

隔着屏风看见一个身材修长男子的剪影。

火光透过屏风让里间也跟着亮了起来。

桑娘慢慢的转过头,身边的床上,仰面朝天躺着面色苍白,凸着眼睛张大了嘴的一具女尸。

死的时间久了,她的四肢如石头一样僵硬。

皮肤呈现一种青灰色。

即使如此,靠着透进来的微弱灯光,依然能够看见躺着的正是有过数面之缘的薛真。

桑娘觉得浑身顿时凉透。

如果,躺在自己身边的女尸是薛真,那被薛家下了药,带到内房去的人,又是谁?!屋外刮起了风,吹得外间的油灯火苗腾闪着忽明忽灭,连带着里屋流泻的火光也随着明灭不定的跳跃。

男子顿了顿身子,转身探手轻轻合上了窗户,桑娘浑身僵直不敢乱动,尽量偏过头去不看身边冰凉的女尸,一颗心直要从胸腔里跳将出来。

真儿。

外间传来一个清冷的男子声音,带着一声轻叹:你不肯见我,莫非还在生我的气不成?桑娘屏息凝气不敢发出任何响动。

不明白为何绣楼之上灯光已然亮起无虑大师还未出手。

时间艰难的流逝着。

明明躺在棉褥铺就的床榻之上,却被冷汗濡湿了背颊。

真儿。

外间男子又是一声轻叹:林某自知无力向府上提亲,累你不得已下诈死同我私奔。

我……杀那道长也是为了以防走漏风声。

林某对真儿,却是从未有过半点虚假之意。

事到如今,真儿当真还是不愿同林某离开?外屋安静了下去。

隐约能听见油灯燃烧时噼啪的轻微爆裂声。

桑娘握了握拳,感觉到自己的手指僵硬万分,细微的动作仿佛都需要极大的力气。

外间的男子沉默良久:真儿,你还是不愿意相信林某么?灯光流泻。

光影移动中男子手执油灯走进了里间。

桑娘避无可避,顿时暴露在男子的面前。

执灯的男子一愣,眼睛里寒光一闪:你是谁?桑娘坐了起来,尚未等她开口,男子警戒的抬头侧耳细听,随即脸色一变,身影鬼魅般的一闪,桑娘顿觉头晕眼花,耳边只听见呼呼的风声。

勉强睁眼看时,自己已被那男子挟持住,随着他横掠过薛府的上空。

居高临下的看下去,薛府一片暗沉沉的黑暗,没有任何的生气。

桑娘的心顿时一紧。

人呢?为什么没有半点人声?这样一片死寂,仿若薛府便是一个死城。

黑暗中青光一闪。

若有实质的火苗怒潮般的瞬间爆发,将整个薛府团团包围。

火光撂天,顿时让挟持着桑娘的男子脸上添了几分青光,越发鬼影重重。

男子的神色一凝,那青色的火焰燃烧的如此汹涌,偏偏扑面而来的是一股阴森的寒气。

薛府便在那波动的森冷火光中若隐若现。

血红色的光芒划破黑暗,携着雷霆万钧之势,破空而来。

男子眉角一挑,顺手抓起桑娘便迎向那道血红色的寒光。

寒光一顿如薄冰般碎裂,身后显出玄天青的身形来。

男子唇角勾起一丝警慎中带着一丝讥诮的光,淡然瞥了玄天青一眼,身子一转带着桑娘便向薛府外的十里杏林扑将而去。

玄天青硬生生收了冰魄血刃,脸上没有半丝表情,紧随着男子同样扑进了杏林之中。

一入杏林周围场景顿时为之一变。

看不见冰蓝的夜空与沉寂的薛府,入目所及是无边无际蔓延的黑暗与层层叠叠交错的杏树。

玄天青悄无生息的落了地,地上是厚厚的落叶,踩在上面柔软若棉。

玄天青打量了一番四周。

明明看着他不过在呼吸的交错之间先入的杏林,此刻却半分踪迹也无。

玄天青闭了眼,凝神感觉桑娘身上的气息,却只感觉到夜风阵阵,杏树飘着混合了土地与潮风的淡香。

心知桑娘的身上带着佛手铃,此刻恐怕不只是掩去了她自己的气息,连带着连那妖怪身上的妖气也一并掩去了。

在平石镇失魂落魄的游荡了一天,走在人潮熙攘的大街上,心里闷闷得压着疼。

触目所及所有的背景仿佛都印着那个女子的模样。

于是他不再迟疑,果断地回到桑府要告诉桑娘他的决定,岂料王大娘却告知他。

这个女人竟然不顾自己生死同无虑大师去了十里杏林。

他一路疯赶而来,岂料还是晚了一步。

玄天青抬脚,往前迈了一步,这一脚踩下去,下面的地面却突然起了变化,空落落的仿佛只是一层纸,没有着力之处。

玄天青迅速提气稳住了自己的身子,脚踝处一凉,玄天青凝神看去,黑暗中只见一只光滑细腻的玉手破土而出,正紧紧地拽住了他的脚踝。

这一迟疑,四周铺满了落叶的地面扑扑直响,无数只形态各异的手挣扎着伸出了地面,在虚空中狰狞的抓合着,仿佛像拼尽全力抓到些什么东西。

所有的手都泛着一种奇怪的冷光,让皮肤仿若上了一层釉质。

玄天青眉头微皱,血红色光芒一闪,那手顿时被齐腕切断,带着飞溅的黑色血滴滚落开去。

玄天青在半空之中稳住了身子,微一垂眼,蓬勃的妖气顿然爆发,以他为中心,旋转着向四周奔涌,地面上落叶,手以及四周的树林顿时被这狂猛地妖气碾成了粉末。

妖气一顿,玄天青的身边便显出一块裸露着泥土的空地来。

去除了杏树层层叠叠的遮罩,清冷的月辉顿时也洒进了这妖异的杏林空地之中。

风从天空压抑着而来,刮得杏树左右摇摆着纤细的身子。

原本便已经枯黄的树叶被风卷着上了半空,迷乱的飞舞着,缭乱人心。

四周的杏树突然暴涨,仿若一只巨大的手,猛地向玄天青拍来。

玄天青长刀横举,脚下一点迎着杏树而上,刀光闪过,杏树应刀而裂,卡拉卡拉的响着,若一只受伤的野兽缩了回去。

玄天青势子不减,扑进杏林之中,却只见周围的杏树安静的伫立着,不见方才缩回的树身。

如影随形的阴风随着玄天青刮了过来,四周的杏树在风的撩动下又开始轻轻摆动着树枝。

玄天青握住了手上的冰魄血刃,冷眼看去,每一株摇晃的杏树之后,仿佛都有一个虚无缥缈的白影,往往都是一闪而没,看不真切。

这样的树林同方才的又有所不同。

空气在这里仿佛凝滞了,几乎不能流动,带着压抑的沉重感,沉甸甸的压在人的心头。

有什么淡淡的味道始终缭绕在鼻间,顺着呼吸侵入心肺,一点一滴的沉入血液里,顺着血液的流动被带进心脏,逐渐让人变得焦躁。

不知道什么时候,夜风开始变得温暖,仿若女人轻柔的抚摸,慢慢抚过脸颊,身体。

空气中流动着若有若无暧昧的喘息声,一丝一丝撩拨着人心。

玄天青握紧了冰魄血刃,手掌间传来的冰寒勉强稳住了他的神志。

玄天青抬头,杏树之后那些虚无的白影渐渐变得清楚,都是一个一个好奇又害羞的女子。

看那年龄均是二八年华,带着探究的目光,害怕又渴望的注视着树丛中间执刀而立的玄天青。

天青。

暧昧的低语响在耳边。

玄天青凝神仔细看去,那些个女子均是桑娘的容貌,带着不一的表情,或娇嗔,或温柔,目光盈盈的注视着他:天青……玄天青身子微晃。

大脑剧烈的眩晕。

调转了长刀立于地面撑住自己。

树后的女子们犹豫了一下,终是小心翼翼的向他走来:天青……温柔的手抚到自己的身体之上,随即同样温热的躯体便缠了上来。

唇角一暖,柔软的唇瓣带着深深的述求紧贴着他的。

柔若无骨的双手滑腻的从他的襟口探了进去,抚摸上他灼烫的皮肤,让他的身体顿时一紧。

一股熟悉的,无法抑制的火焰顿时从小腹升起,瞬间燎原。

女子们缠绕着玄天青的身体。

抬起水波流转的眼睛,微用力将他摁在了地上,随即便有女子跨坐到了他的身上,双手顺着他的脖颈一路下滑到他身下的昂然,蛇一般扭动着自己柔软的身躯,隔着衣物挑逗着他的感官:天青……这样魅惑的眼神,娇艳欲滴的双唇,是烙印在他心底的女人的面容。

玄天青的手在冰魄血刃上握紧了放开,又握紧,神台还有一丝清明。

他知道自己情况不对,也知道自己不能迟疑,桑娘断不会如此妖媚,他应该挥刀斩向身前的女子。

然而她的面容揪住了他的心,让他犹豫了。

身上的女子微微俯下身子,若幼兽般天真的瞳孔里清楚地映出玄天青的面容。

她微张着唇,流露出致命的诱惑。

她略带冰凉的手探到了玄天青的腰带,指尖带着凉意接触到他的皮肤,她温热的身子紧紧地帖服着他的欲望,暗示着能从她身上汲取的欢乐。

人均道杏树好淫。

寒光闪过,身上桑娘的头颅骨碌碌滚着落到了数丈开外的地面之上。

玄天青身边的女子们一愣,随即尖叫着四散逃窜,每扑到一颗树身前,便隐入其中消失不见。

玄天青慢慢坐了起来,收了滴血不沾的刀。

被女子们缭乱了衣服与发丝,他的身上还带着诱惑的狂野。

闻声玄天青淡淡的抬起了头,身前冰冷的夜空之中,汴沧月一手扶着昏迷的无虑大师,冷了眼看着杏林的深处:善喜化作人心里的模样诱惑其与之交合,然吸人精阳,增长妖力。

汴沧月顿了顿,转了转冷然的眼睛看向玄天青:这一片十里杏林,现而今,已是枯骨处处,冤魂重重。

玄兄竟然还有兴趣同那些个小杏妖翻云覆雨,实在好兴致。

玄天青提刀长身而起,冷眼扫过四周娇弱的杏树,明明没有风,杏树们却微微颤抖着身子。

不过短短数十年的光景,竟然都修炼出了元神。

汴沧月落到地面上,放下昏迷不醒的无虑大师,漫步走到一颗杏树旁,抬头轻抚,杏树剧烈的颤抖着,不过很快就在汴沧月的抚摸下舒展了身子,树身温暖。

空气中又飘起了那样若有若无地味道。

汴沧月眼底一冷,手下用力,纤细的树身卡擦一声在他手上应声而断。

汴沧月扫过杏林:不自量力。

杏树们静止不动了。

杏林里那样淡淡的味道从空气中隐去。

少了那样轻纱般的薄雾,眼前的景色也清晰了许多。

不过是一片普通的杏树林。

脚下铺满落叶的土地显露出一条石头铺就的小路来,延伸到前方,隐约可见一方小木屋,木屋建得粗糙,想来是守林人的屋子,不过荒废已久,而今屋顶的茅草被风刮得七零八落,门窗也破败不堪。

汴沧月拾步而行,杏树仿佛有自己的生命一般纷纷往两旁让开。

过不多时便行到了木屋前。

汴沧月抬头看了看天,有一片浓厚的乌云从远处飘来,眼看便要遮挡住皎洁的月光。

汴沧月抬手轻推门,门板吱呀悠长的响着向内横倒下去,激起一片尘土。

就着屋外的月光,屋子靠墙的床上有一具男子的白骨,死的时间已久,肉身早已被蚁虫小兽一类啃的干干净净,而今只余下一具枯骨。

汴沧月扫视了一圈屋内退了出来:这十里杏林,只怕把周围所有活人的阳气都吸了个干干净净。

玄天青看了看昏迷的无虑大师,竭力掩饰心头的焦躁,语气森冷:你如何在此?无虑大师托了白大夫,告诉我十里杏林有异,我便来了。

汴沧月转头,这条小路向前延伸,曲曲折折,尽头竟然又回到了薛府:在来薛府的后河边发现了被人打昏的无虑大师。

然后便感觉到了你的妖气。

汴沧月凝目看向前方寂静林立的薛府建筑群,微皱眉头,身形一晃,便向着薛府直扑而去。

玄天青提气紧随其后,两人几个起落就来到了薛府近前。

此时的薛府同方才完全不同,一扫方才的死寂。

长廊前的灯笼都点了起来,屋子里隐约能听见嘈杂的人声和丝竹之声。

朱漆的大门虽然紧闭着,旁边门房的小窗却是开着的。

汴沧月冷然扫视了一圈,举步上了台阶轻轻叩门。

不多时门便吱呀一声开了。

门房满脸堆笑的应了出来:二位爷,请问可是来拜访我家主人的么?正是。

汴沧月微微一笑,越过门房看向了他的身后:不知贵府主上此时可在府中?老爷夫人等二位已久,二位随我来就是。

门房鞠了个躬,半弯着身子恭敬的在前面领路。

汴沧月与玄天青对视一眼,随着门房便走了进去。

门房临着二人绕过几道长廊。

只见整个薛府均点着大红灯笼,亮若白昼,不少地方下人们正穿梭着在张罗着挂红绸缎带与大红的喜字。

门房领着二人进了偏厅,方才作了个揖下去了:二位稍等,我家主人随后便来。

二人落了座。

过不多时便听见环佩声响,从门外步进来一个瘦削的女子。

虽然施了脂粉依然掩盖不住她脸色的苍白。

女子进了房间,冷眼扫过二人,缓步走到主椅上落了座:薛真见过二位公子。

玄天清微微凝眉。

这薛真身穿大红绣着金丝鸟的喜服,落座之后便让丫环们上了茶,看着他们的目光冰冷:今儿个是薛真大喜的日子。

二位既然来到,无论如何也请留下来喝一杯喜酒。

薛小姐,我们缘何而来,你只怕不会不知吧?汴沧月淡然开口。

薛真伸出去拿茶的手微微顿了顿,眼帘便垂了下来:二位放心。

桑当家的此刻正安安稳稳的在后院歇息。

真儿与愚夫莽撞,冲撞了桑当家的,还望二位谅解。

喜筵过后,真儿定当将桑当家的平平安安送回府上,旦求二位不要为难真儿的夫家。

这薛真虽然说着哀求之语,却是语气生硬,极为勉强。

汴沧月微微一笑,语气轻柔,却含了几分讥讽之意:薛小姐对自己的夫家,倒是情深意重。

薛真不答,站起了身子:二位可在此稍事歇息。

桑当家的人在后院,玄公子若是想去,让丫环领路便是。

真儿还要准备大婚,告辞了。

薛真福了一福,转身出了门。

过不多时又来了一个丫环,对着玄天青福了一福:公子,奴婢这就领你去见你家夫人。

丫环话音刚落,汴沧月抢前一步,在丫环惊惧的眼神中迅急如电的握住了丫环的脖子,轻轻一捏便听见骨骼碎裂声,丫环挣了两挣,转眼便不再动弹。

汴沧月放下丫环的身子,用力撕开了她身上的衣裳。

灯光下露出一具莹白的身体来。

然而这莹白的尸身不过持续了数秒,不过转眼之间尸身就迅速变黑干枯萎缩做一团,如一个木头疙瘩一样缩在衣物之中,散发阵阵腐烂的气息。

果不其然。

汴沧月拍了拍手,站起了身子:这杏妖好手段。

只怕整个薛府的下人,都是早已被他杀死吸了精元。

而今依靠他充斥的一些妖气在活动。

充做活人。

那薛小姐倒还是个活生生的人。

汴沧月抬头看了眼中戾气集聚的玄天青一眼:无虑大师眼浊到这种地步,竟然不知前去府上迎接的人只是一具尸偶?!无虑大师法力虽然高强,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

玄天青慢慢开了口,血色藤蔓慢慢的从他的领口顺着他的脖颈攀爬到他的脸上,逐渐盛开成颓靡的图案:无忧大师曾同先父提过,他的师弟当年为了修炼法力,走火入魔。

白日里只是一个普通人,要到子时之后,才会恢复一身的法力。

所以他有一个外号叫作半吊子和尚。

这些尸偶同那些小杏妖一般,需要吸食人的精元再能存活下来。

汴沧月冷了眼:数量如此之多的下人。

莫非整个十里杏林薛家镇,都已是一座死城?!玄天青不语,踢开偏厅后门便往后院而去。

这里也是张灯结彩。

只是大喜的气氛下没有一个人,红光摇曳中透着一种诡异。

汴沧月与玄天青分作两路,挨间厢房察看,一路下来,却并没有发现桑娘的踪影。

二位爷。

后面上来一个小厮,阴沉沉的对着两人一躬身:我家主子请二位爷去前厅观礼。

桑当家的已经先行一步去了前厅,二位只要过去自然能见到。

玄天青微微偏头,冰青色的眼睛里冷光流泄,看得小厮浑身发抖,急匆匆地喊着二位请,二位请跑出了后院。

我倒想看看,这杏妖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汴沧月抬步掠过玄天青的身边,扭头看了他一眼:玄兄,不若同汴某一起观礼,可好?二人随着战战兢兢的小厮复又回到了前院。

此刻前院已是人潮涌涌,平地里不知道怎的多了许多前来祝贺送礼的人。

薛真蒙了大红的盖头,手拿结着同心结的红绸与一个清瘦的男子站在一起。

那男子同样身着喜袍,眉宇间清冷淡漠。

见着二人入了大厅点了点头:林某木生见过二位兄台。

二位请。

喜堂的前方,紧挨着这对新人在下首的八仙椅坐着的,正是桑娘。

只是她虽然端坐却目光茫然,宛若一个没有生命的布偶。

她的对面坐着薛真的父母薛老爷及其夫人,同样也是目光茫然没有生气。

林木生的视线随着二人落到桑娘的身上,微微一笑:二位放心,我只是怕桑当家的受惊吓,对她下了镇魂咒而已。

过得一时半刻咒语自然能解开。

二位观礼完毕,林某自然会将桑当家的咒语解开。

二位请落座。

玄天青不语,缓步上前。

林木生的脸色微变,却还维持着笑容。

玄天青走到桑娘身边,半弯下身子,轻柔的唤了一声:桑娘。

他的身上妖气凛冽而内敛,探手将桑娘拉了起来拥入怀中,抬头目光森冷:林先生的婚礼,恕在下与娘子不能久留。

玄天青抱了桑娘便往外走去。

下面一众观礼的人看着这一幕都诡异的安静着。

行到汴沧月的身边,却被他抬手拦了下来。

他低头看看玄天青怀里的桑娘,温柔的微笑着看向林木生:林兄这一手化木为人果然精妙。

若非知道底细之人,果然半点也分辨不出。

玄天青身子一顿。

汴沧月抬提手在他怀里的桑娘身上拍了拍。

随着他的动作,桑娘的身子逐渐变得僵硬沉重,灯光下,眼睁睁的看着她变作了一截与人等高的木头,身上穿着桑娘的服饰,头顶上的发饰失了依托顿时散落一地。

汴沧月弯腰拾起桑娘的金步摇:只怕薛府二老,也早已遭了你的毒手吧?薛小姐。

汴沧月敛了笑容抬眼冷然的看着堂上一动不动地新娘:如此,你还要与他成婚么?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种种原因。

后来看见此文的亲请注意。

结局放在第六卷与第七卷之间的正文相关预留番外第三章里。

  薛真不语,林木生转头看了一眼沉默的薛真:真儿,切莫听他胡说。

林某对真儿如何,真儿当知才是。

我费尽心力做这些事情,所求也不过是对真儿明媒正娶,堂堂正正做真儿的夫婿而已。

血色刀光一闪,林木生迅速转身,房间里凭空出现两株杏树枝,挡住了玄天青的袭击。

玄天青的势子只是微微一阻,杏树枝随即碎为满天木屑,他便又抢身攻了过来。

汴沧月垂下双手凝注目光,随着他的动作,整个薛府都开始剧烈的震动,建筑物受不了这样剧烈的震颤,摇晃着开裂,逐渐坍塌。

地底冒起无数碧绿通透的兰草叶片,呼啸狂卷着在从废墟中升起,薛府里穿行寻找桑娘的踪迹。

月幽兰!林木生的瞳孔深处闪过一丝惧色。

不再正面迎向玄天青的攻击,身形一晃,抱了尚且盖着盖头的薛真便往后逃。

青色的妖气四溢横流。

那些个观礼的宾客也四散吼叫着逃窜,遇到兰草叶便被绞住身子勒成数截,一个个到地而亡显出真身,果然都已是死去多时的尸偶。

林木生尚未逃脱。

迎面的大墙便轰然坍塌,其后一匹厚重的叶片狠狠地扑将而来,林木生想飞身后退,背后森冷的寒气却同时袭到。

他果断的微微一错身子往旁滚去,玄天青身子一凝一旋,与突然之间扑面而来的兰草叶错开,依然对着林木生紧追不舍。

林木生一个翻滚尚未起身,地面又冒出了几匹柔韧的叶片,灵蛇一般翻绞着,缠住了他的手脚,转瞬之间便将他连同他怀里的薛真捆了个结实。

林木生颈间一凉。

玄天青的冰魄血刃已经如影随形的贴了上来:桑娘在哪?!真儿。

林木生唇角勾起一丝冷笑,冷然扫过玄天青,低头温柔的看着自己怀中的薛真:林某只怕实现不了给你的诺言。

不能伴你一生一世。

你……可怪我?奔跑中薛真的盖头早已飘落。

薛真抬起了头,凝目看了林木生半晌,轻轻的开了口:不怪。

真儿甘心同林郎一起,生死相随。

好。

林木生点了点头,眼睛里却掠过一丝寒光一闪即没:既然如此,从今往后我们便两不分离!兰草叶片的包裹下,林木生的身上突然爆发出一阵刺目的光,他的身子一弓,从背部以及身体两侧冒出无数骨化了的杏树枝,仿若狰狞的巨手,迅急无比的插进了怀中人的身体。

薛真身子一震,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的人。

林木生的身子由脖子开始,竖着往下裂了一条蠕动的大缝,不过转眼之间,薛真整个人就被他生生的吞噬了下去。

骨化的杏树枝张狂的挥舞着,尖锐的刃面割断了包裹着他的兰草叶片。

林木生的身子腾上半空,随着他的腾起夜幕中涌动着浓雾一样的白色风暴,缭绕在他的身体周围。

林木生缓缓睁开了双眼,不过片刻之间他的样貌就发生了极大的变化,眉角眼梢多了娇艳邪魅之气,或阴或阳的脸,竟然让人再分别不出性别。

传说中修道两万年却不能得成正果的月幽兰。

林木生居高临下睥睨着二人,缓缓开了口,语带讥诮:还有一只千年道行的狐狸。

若是吃了你们俩,再加上那个女人的全阴之血,我得成大道的一天只怕已经近在眼前了吧?!林木生一挥手,薛真遗留在他怀里的外衣轻飘飘落到地上。

林木生淡然看了那飘落的外衣一眼:虽然费了些心力,倒也值得。

若非她全心全意肯为我而牺牲,我也不能这么容易就拥有一颗心——天劫难过。

人道草木无情,虽然修炼为人却不能拥有一颗每个贱如蝼蚁的凡人都具有的心。

林木生捂住自己的胸口深呼吸,讥诮的看着汴沧月:月幽兰,你修炼了两万余年,竟然还是一个无心之人么?!林木生仰头张狂的大笑,随着他的笑声,风云变色。

玄天青握紧了手里的冰魄血刃,心知既然长刀依然在手,桑娘必然在这附近,扭头看向一旁淡然地汴沧月,他的脸上罕见的出现了凝重的表情:灵蛊术?!正是。

林木生唇角浮起一丝冷笑:林某修炼千年。

自知若要元神成精化人不易,只得走这些个捷径。

幸而上天眷顾,竟然真的让林某得到一个全心全意爱自己之人化作人心与一个全阴的女子。

得到了人心与全阴之血,今儿个方能脱胎换骨,从此以后再不受那木身的束缚!月幽兰,林木生邪魅的注视着他:那女子可是你的心爱之人?她的血液,如今可是尽数流淌在我的身体里呢!哈哈哈哈哈……玄天青的眼睛变成了灰色。

仰天长啸一声,冰魄血刃燎烧着狐火撕裂了空气破空而来。

林木生勾起一丝冷笑,骨化了的杏树枝森然从低地冒起,长剑一般迎着玄天青地势子刺来。

玄天青不闪不避,挥刀将迎面而来的几只骨枝击成粉末,他的身体顿时被残留的骨枝刺穿击落在地。

点点猩红的血液在夜空中飘散。

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他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在轰鸣。

她死了。

她死了。

随着玄天青的进击,狂暴的气息突然从汴沧月的身上爆裂开来,如此庞大的妖气带着巨大的震撼充斥在天地之间,仿若这个世间都在为了他的强大而臣服。

原本漆黑的夜空化作一片血色。

空气中冒出了无数若隐若现的身影,仔细看时都是一个一个的菩萨像,却是空洞着双眼,由身体里往外透着同样血红的光。

血菩萨们端坐在莲花台上,妖异的诵经声阵阵传来,一阵紧似一阵,逼迫着人的神经,让人几欲发疯。

汴沧月的身体暴涨,奋起的肌肉撑裂衣裳,他的皮肤下无数血红中透着浓烈死气的长藤狰狞的隆起,缠绕着他的身体。

他的双目化作了幽深的纯黑色,里面隐隐有血色火光涌动。

他微微抬头,巨大的压力便扑面而来。

这样有若实质的妖气缚住了身体,让人动弹不得。

林木生惊恐的发现自己被定在了半空之中动弹不得,无数造型诡异的血菩萨在他身边缭绕着,密集的诵经声针扎一样刺进他的脑海里。

远处汴沧月微微抬手,他的右手皮肤下缠绕的长藤顿时化作长鞭出现在他的手中。

墨黑的眸子一冷,空气仿佛也被撕裂,身体一阵剧痛,林木生眼睁睁的看着那长藤缠上了自己的身体,锐利的藤尖高高扬起,对准了他的胸膛。

既然你说你已有心,我便挖出来看看。

眼前一花,明明在远处的汴沧月已经近在眼前。

他俯低了头靠近惊恐的林木生。

墨黑的眸子森然:嗯?藤尖一甩,在林木生的惨叫声中汴沧月探手伸进了他胸膛的伤口,右手用力一握一拉,一个尚在不断跳动的心脏便被汴沧月捏在了手中:这就是你的心?!森冷的笑意闪过,汴沧月手上用力,握在掌心的心脏顿时迸裂。

林木生的一句不要尚且卡在喉咙里,眼睛一灰,带着不可置信的神色,颓然垂下了头颅,再无半点生机。

玄天青被这强大的妖气压制着,同样无法动弹。

汴沧月杀了林木生,身体悬在半空之中,血菩萨们疯狂的旋转着吸取空气中诡异游动的血丝,有的扑到了林木生的尸身之上,不过呼吸之间便将他吸作了一具干尸。

汴沧月闭起了眼睛仰起头。

天空中的血云顿时狂暴的翻涌。

蓦的他的身子一凝,身影顿时从原地消失。

所有的血光随着他的消失骤然消散,夜空中只见一个血红的光点扑进了远处的十里杏林。

玄天青身上的压力骤然一松。

毫不迟疑的紧追了过去。

与那血色光芒一前一后落在了杏林之中。

落地之处只见生长着一棵参天的杏树。

只是此时杏树浑身灰白,已经死去多时。

这杏树约有十丈来高,环抱三丈。

汴沧月看了杏树良久,凝鞭为剑。

猛地剖向杏树粗壮的树干。

沉闷的断裂声响起,杏树生生被辟作两半,左右分开,轰然倒在地面之上,激起无数尘土。

大地重归沉寂。

树干的中心之处,白色的光芒包裹中漂浮着一个女子的身体。

她的面容安详,双手交叠放在胸前,略显苍白的脸色仿佛只是静静的睡过去了,只要轻轻一唤她便会惊醒。

汴沧月仰头看着她。

眼角慢慢渗出两行血泪来。

桑娘!玄天青觉得呼吸一窒。

往前迈了一步,身体里面像是有什么碎裂开来,剧烈的疼痛。

汴沧月冷然回头抬手,一股血色风暴顿时脱手而出,将玄天青狠狠击飞数丈。

汴沧月凝目看了半晌,温柔的抱住了半空中桑娘的尸身。

她的身体依然柔软温暖,安静的偎在他的怀里。

汴沧月的心口仿佛有无数生长着锐利长刺的蔓藤在缠绕,纠缠着纠缠着,那些锐利的刺都深深的扎进了他的身体深处。

两万年修行又如何?成佛成魔又如何?枉他空具一身妖力,却连一个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

汴沧月仿若抱着一个易碎的瓷器一般,拥住了桑娘,抬头看着直起身子再度向他走来的玄天青,眼睛里冒起森然的杀机:她在生之时,我依从她的意愿让她伴在你的身边。

而今桑娘已死。

佛也好,魔也罢。

这世间再无任何人能将她从我手中夺走!结局作者有话要说:厄。

爬上来是为了申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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