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按本心,水使其实一点儿也不想来北斗城,因为在这里,留有他最不愿回顾的童年记忆。
风使自海中驻地送信,不仅以最快的速度将定位宝器送到火使手上,同时也给在帝都附近秘密养伤的水使送去消息。
但他在信中含糊其辞,只说西大陆派出高手奇袭北斗城,并未提及那人便是赛菲尔。
水使开始不以为意,后来想了又想,还是决定去北斗城看个究竟----到底是什么厉害角色,能让风使都坐立不安,还得急急调了火使赶去。
但他的伤势还未痊愈,行进速度比往日缓了许多,等他慢悠悠赶到北斗城时,火使、天狼军、北斗重镇,这些词都已经成为过去……在满目苍痍的城主府外抓了几个半死之人,水使好不容易才弄清了发生的一切。
待找到那个遍体绽开鲜艳血花的白发少女时,他很难说清,当时的自己是种什么样的心情。
他的胸腹部位,至今留有一道丑陋的伤口。
而给他带来重创的白发少女,又在此地完成了连他都不敢夸口办到的事情---一招杀死火使,这是多么令人难以置信!加上早先死在她手里的土使,这看似柔弱的伯爵小姐已经灭掉了元素使里的一半力量!抱起闭目不语的半死少女,水使旁若无人的走出人群。
身后传来畏缩的窃窃私语,渐渐变成气愤的嗡嗡声。
那些攻击赛菲尔的平民大多不知水使身份,对他要带走那个恶魔很是不满,但这些胆小的民众又慑于水使那副诡异冰冷的外表,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躲在后面悄悄吐些污言秽语来泄愤。
水使陡然停住脚,转过身来。
那双毫无感情的白瞳直直望了过去,目光从那几头哞哞乱叫的牛马扫到那些或害怕或愤怒地人脸上。
一大串灰白色的水泡倏然出现在场间!血雾飞扬中。
惨叫声四起,围在此地的数千平民眨眼间死了个精光!贱民!水使心中滑过低低咒骂,似乎只有带来死亡,才能让他阴郁之极的心情舒畅少许。
----猎物不是他抓到的,而是濒死之际让他撞上,就这么轻而易举落入他的掌中。
这个事实竟然让他隐隐生怒。
赛菲尔从昏迷中醒来时,张眼便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地漆黑。
她看不清任何东西。
四周更是安静得吓人。
有那么一个瞬间,赛菲尔以为自己回到了那个饱受鞭打的死后世界----同样这么黑暗、这么死寂。
但很快,身躯上那些密密麻麻地伤处、难以忍受的疼痛,都在告诉她,这仍然是她昏迷前的世界,只不过她被挪了个地方。
喘着气勉力坐起。
粗粗摸了一遍身躯,她身上并没有明显处理过的痕迹,但伤处却都止血了。
被鲜血染红的素袍不见了,身上变成一件手感极好的丝缎长裙。
最诡异地是,她的头发已经被人精心打理过,溅上的血污都被洗得干干净净,摸起来顺滑无比,隐隐还散发着一股百合花的清香。
想着陷入昏迷前听到的那个声音,她心中了然。
不禁冷笑一声----水使那家伙还真是个变态!喘息稍定,赛菲尔在这个黑暗的空间里慢慢摸索。
触碰着周围坚硬的石壁、冰冷的镣铐、生锈的铁栏,还有那股幽冷中带着血腥地气息,她能肯定自己正在一处监禁之地。
没想到北斗城还有这种地方啊,她冷笑着,慢慢斜靠在墙上。
杀戮过后。
发泄过后,她的心只留下无尽的冰冷与绝望,到了此刻,她连怨怼心情都生不出来,只剩下一颗求死的好冷……低喃了一声,白发少女曲起长腿。
双手抱膝蜷作一团。
似乎这个动作就能带来些许温暖。
远远的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似乎有什么人来了。
但赛菲尔根本懒得理会。
依旧斜靠墙边动也不动。
都已经准备好了……几乎将头低到膝盖底下地中年人,说话语气就像奴仆一般。
白发男子根本不正眼看他,自顾自的朝里走,一眨眼就走下了石阶。
中年人额头全是冷汗,双腿一软便要摔到地上。
这时他身后伸来一双手,稳稳扶住了他,轻声道:才两天就将星辰广场清理出来,副城主大人真是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因为运送武器南下而逃过一劫的北斗副城主只觉自己快要虚脱了,恭敬无比的连应几声。
话虽这么说,但要将血腥笼罩的废墟广场清理干净,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他还得感谢那位制造废墟地罪魁祸首,没有留下一具完整尸体在广场周围,否则他还真来不及布置刑场!想到这里,副城主又是一个哆嗦,向身后地那人悄声问道:这里能关住她吗?不知为何,那人却沉默了,半晌才勉强笑道:大人难道不知道吗?这底下是一处专关异术者与强力武士的特殊监牢啊!副城主喔了一声,收回了往里探寻地目光,讪笑道:那个,我还有点事情要处理……大人请便。
那人颇为善解人意的拉开大门,将副城主送了出去。
快步走到阳光下,副城主舒了口气,掉头就跑。
他可不敢进到牢里去,那里头关着的就是那个将北斗城摧毁殆尽的恶魔!而此刻正走入牢里的,可是那个动不动就要杀人的冷酷水使啊!面容清秀的少年目送副城主远去,慢慢关上大门,想着底下那个已经昏迷两天的柔弱少女,心中猛然一痛,不由得神思恍惚起来。
整整一座城市的毁灭啊,她竟然能做到这一步!他从未想过,有一日会在这种情形下与她再见。
幽幽叹息着,他也沿着石阶往下走去。
越来越暗沉。
即使隔了一段距离,后方的清秀少年仍然感觉到水使身周那股迫人的寒意,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幽禁在地下监牢最里间的白发少女,柔软发丝散落肩头,背对着牢门抱膝而坐,整个人瘦弱而凄冷。
伴随着外间来人的走入,黑暗中多出了昏黄的光,但她还是没有动。
遥遥望到那一片披散在身后的惨白长发,水使猛然停住了脚。
看着那熟悉的背向姿势、似曾相识的白发身影,他的眼神陡然阴翳起来,似乎想起了极不堪回首的过往。
曾几何时,在那最里间的狭小监牢里,关过另一个天生白发的瘦弱身影。
就在这一瞬,回忆如潮水泛滥开来,水使几乎要将那白发少女的身影,同数年前那个寂寞痛苦的小男孩重合起来。
恍惚中,他蓦地记起,那个幽禁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被每时每刻都会发作的疼痛折磨、咬牙切齿诅咒着族人的白发男孩,不就是他吗?是的,那么难以忍受的疼痛,每天都会发作一阵的疼痛,无论他如何抗争、如何挣扎、如何哀求、如何祈祷,都无法停止的疼痛!因极度恐惧而将他关在此地的族人们,在他身上施放了何等强烈的毒药与禁术!只是因为这白发、这白瞳,他就该承受那种可怕的幽禁,那种仿佛扎根灵魂深处的疼痛,那种残酷无情且无休止的折磨吗?无数个日日夜夜,他躺在幽黑死寂的狭小空间,摸着手脚上冰冷的镣铐,瞪着呆滞的眼,一遍一遍想着:若有一日能离开这里,我要……我要报仇!带给他痛苦的人,他也要回报给他们同样的痛苦!他唯一的愿望就是报仇!在漫长的等待中,在无尽的孤寂中,在反复的挣扎中……在疼痛发作到满地打滚时,在饿得半死要啃脚下泥土时,在被寂寞折磨到快要发疯时……----他时时刻刻不会忘记的,就是报仇!他所忍受的一切,总有一日终究偿还!大人……身后突然传来的谦恭声音将水使唤回了现实,只是那出声的清秀少年被对方凶戾到极点的目光扫过,情不自禁的后退了几步。
滚出去!水使毫不客气的说,不然我杀了你!知道对方并不是在开玩笑,清秀少年低低叹息一声,缓步退回石阶之上。
地牢里只剩下水使一人,慢慢走到铁栏围起的监牢前。
足有胳膊粗的铁条封起了仅能容纳三四人的狭小空间,黝黑的石头带着一种诡异的晶亮色,一刻不停的吸取着牢中人的每丝能量。
水使静静站在赛菲尔身后三步处,再一次打量这单薄得可怕的背影,以及垂落至腰际的纯白长发。
寂静的监牢中,白发如雪,凄清满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