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山上下来,已是夜色朦胧。
因着节日的喜庆,潞州城中家家屋檐下挂满了一盏盏大红灯笼,令喧嚣的街市淋浴在一片红光之中。
街边的小摊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面具,小贩们在吆喝着叫卖。
这是历年传下来的习俗,在祭天的这一日,外出的人们戴上面具,可以驱鬼避邪,获得神的眷顾。
端木偁的绝世容颜,引得大姑娘小媳妇们总是往我们身边靠,老是被人用含情脉脉的眼光看着,他也满身的不自在,于是在小贩的兜售下买了个面具戴上。
二哥一见,直嚷嚷有意思,索性一人买了一个,叫我们大家都戴上面具。
我戴面具的时候,总是在扮演另一个角色,久而久之这已经成了习惯,怕不小心在平王面前露出什么破绽,只笑着将面具拿在手中,并未戴上。
醉月湖上,一座座画舫灯火通明,琴瑟箫鼓齐声而动,有美人在上,动情地歌唱着,欢歌笑语,令人无限神往。
我们四人在湖畔站定,平王提议,寻一家画舫上去小坐片刻,既可欣赏夜曲,又可共饮几杯。
不过众多画舫都已客满,我们一时还找不到哪一家是空座的。
这时,左侧过来一叶别致的小舟,不似别家装扮得金碧辉煌,却极为雅致,两盏紫色宫灯挂在船头,上面正好无客,只有一个绿衣女子并着一个丫环、一个嬷嬷。
那女子正抚琴而歌,词曰:骤雨牵系,一枕旧梦难续。
自相识,心难舍,为伊迷。
枉抛红豆惹相思,再无片言只语,恨别离,意难平,情休矣!语调凄婉,与今晚的热闹格格不入。
听着这熟悉的曲调,我一下怔住!这不是我与柳姐姐一人写一句所作出来的词吗?就连这歌唱的声音,也与柳姐姐有几分相似。
这是谁家女儿,竟在这么喜庆的日子里唱这等曲子,难怪无人上她的画舫了!二哥皱眉说道。
我没理会二哥,看看束连成:王爷,我们就上这家吧,这曲子虽不喜庆,这画舫倒还雅致!束连成含笑答应,找不到画舫,只能干站着,一时之间他也没那么多讲究。
招手唤过船家,我们踏上了画舫,拿下了面具。
奴家见过几位公子!绿衣女子垂首而立,盈盈拜倒。
姑娘不必多礼。
束连成说道。
那女子抬起头来,含着淡淡地笑容,眼光从我们几人脸上一一扫过,见到最后边的我时,惊呼道:夏公子!我喜上心头,原来是柳姐姐原来的丫环荷烟,在柳姐姐出场子时,我也曾以夏展瑶的身份去过惜芳楼捧场,与她和长亭也相识:荷烟,竟是你么,我还道是谁唱的曲儿,竟有几分梦裳姑娘的神韵呢!荷烟脸色一黯,请我们几人坐下,这才说道:自小姐脱籍后,惜芳楼的生意淡了许多,妈妈就将我和长亭挂了牌子,也出来接客。
长亭今儿也在画舫上么?我问道。
没有,她近日感染了风寒,今儿没有出场子。
我不由得有些微感慨,我虽救柳梦裳脱离了这苦海,天下却不知还有多少苦命女子,被迫留在娼门。
展瑶和这位姑娘是旧识么,怪不得要我们上这里来。
束连成说道。
我听着这曲子熟悉,这才上来的。
刚才荷烟姑娘唱的这曲子是柳梦裳所作,以前荷烟就是跟着梦裳姑娘的。
我对束连成说道。
束连成和端木偁不约而同地看了我一眼。
束连成问荷烟道:柳姑娘听说是嫁给了无名公子,可是真的?确实是无名公子给小姐赎的身,不过并未听小姐说过出嫁之事,详情荷烟也不知道。
束连成不会以为我和柳姐姐是情敌吧!不知他给端木偁讲过没有,我在端木偁面前可是说过我并未见过无名,且无名发誓此生只娶柳姑娘一人,要是束连成给他说了无名还有我这么个红粉知己,不是露馅了?我眼珠一转,就让他以为这是一份扯不清的三角恋好了,于是装出一副淡然的表情,按我们先前说好的称呼道:连成兄,咱们是上来听荷烟姑娘唱曲的,话题别扯远了,来来来,喝酒喝酒。
我提起酒壶倒了一杯,递上前去。
束连成拿手接过,脸上显出了然之色,微笑着不再说话。
荷烟,今儿是好日子,奏一曲开心的曲子,几位公子都是出手阔绰的,让他们听得高兴,不会少了你的好处!我对荷烟大声说道。
荷烟应声是,收起了脸上的一抹忧色,强作欢笑,琴弦叮咚作响,弹起了欢快之曲。
我喝酒易醉,又不能运功逼酒,怕被人看出会功夫,只得少量喝点。
还好有二哥在,束连成和端木偁所敬之酒大半进了他的肚子。
这里杯酒喧哗,一会儿就与别家无异,画舫渐渐驶入湖心,与别家的船儿并作一排排。
挨近我们的两艘画舫之上坐着的人都戴着面具,上了画舫不摘下面具喝酒,倒是少见,我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对面那艘画舫上有一人见我看他,竟朝我点了点头,我也回以一笑。
而左侧画舫上之人,一见我注意他们,却顿时扭头看向别处,但我察觉他们不时偷眼看向这边。
有古怪!我心中警铃大作。
面前几人端木偁武功最高,我开口对他说道:呵呵,端木公子,你看左侧画舫上的人老向这边看,我看他们是在看你呢!要不是你的熟人,就是你的相貌太过引人注目了。
说时迟,那时快,我这里刚说完,左侧画舫上有五人长身掠起,跳到了我们所在的画舫之上,拔剑袭来,目标显然是束连成,有两人一左一右向他刺去。
有一人剑尖一指,向我刺来。
我装作惊慌,啊地一声尖叫,跌倒在地,这一跤跌得恰到好处,刚好避过了剑锋。
我心下暗恼,姑奶奶又没惹过你,下手就是杀招,你也恁不是东西!此时二哥快速过来挡在了我面前,焦急地叫道:小心,躲在我后面去!端木偁几剑斜刺,刺中了一人的腋下,解了平王的危急,见平王还应付得过去,也向我这边的敌人迎上去。
我抓住吓得脸色发白的荷烟:还不快躲到舱里去!荷烟和丫环嬷嬷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进到船舱里面。
不曾想敌人还有后援,唰唰几下,又跳上来几个。
我跑到二哥身边,你怎么出来了,还不赶快躲好!二哥气急败坏地说道。
你们把人引开,再跳上来几个,不用人杀也沉到湖里淹死了!我焦急地说道。
引开人荷烟她们就不会有危险了,不能连累她们!最要命的是我既要掩藏武功,又必须想办法自己逃离这里,可是我最大的弱点就是不会水,这下可糟了!泄露了会武的事实会引来祸事,不用武可能马上就会被人杀死!正在我两难的时候,对面画舫上向我点头招呼过的那人见到了这边的动静,足尖一点,向着我飘了过来,同时一掌打在我身旁的敌人身上。
谢天谢地,终于有人英雄救美了!他一把拉过我:搂紧我!我立马响应救命恩人的号召,两手挂在了他的脖颈上,他左手搂着我的腰,右手持三枚暗器向对面的三个拦路虎打去,带着我飞了出去,足尖在一艘艘船上点过,几个纵跃就将我带离了危险地带,投入了一个小小的院落之中。
还不放下么,就这么喜欢搂着我?那人吃吃笑着。
我这才发觉自己还紧搂着人家不放呢,脸上一红,赶紧松了开来。
多谢公子相救!我一边谢道,一边用眼打量着他,这人的感觉怎么如此熟悉?姑娘在这儿稍坐片刻,等你的同伴打退了那些强人,我自会送你回去。
他指了指院中的石凳说道。
你知道我住哪儿?我听着这声音,有一丝犹疑。
到时候姑娘指路便是。
说罢便要出去。
我忙叫道:你去哪里?我出去看看情况如何了!他说,衣袖一挥,转身便走。
在他转身的一刹那,我脑中灵光一现,心中越发驻定:束潇然,你走了我一个人会害怕的!那人转身看我,愣在当场。
我含笑走上前去,伸手摘下了他的面具,那双灿若寒星的眸子出现在我的面前,没错!果然是他。
你怎么认出我的?他问道。
感觉!我说道,洋洋得意。
才不能告诉他呢,不然以后他有了防备,我就真的认不出了。
他有一个习惯动作,别人转身手上的动作不会有变化,多半是垂着的,在他转身时,左手却会不自觉地紧握,这个细微动作恰巧被我发现了。
我没问他为什么要遮面,不与他的兄长束连成相见,也没问他为何只救我而没管别人,他身边那几个应该是他的随身侍卫,却在他的指挥下也随我们退了开去,并未上前帮助束连成。
我自己尚且有很多不为人道的秘密,所以不会追问别人什么,谁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如果能说,他自然会说。
你的感觉倒是真准呢!他灿然一笑,不似端木偁美得灿若流霞,万般风情,却是说不出的气宇轩昂,风姿丰凡,别有一种雅人深致的意味。
这容国男子的美貌,竟是一个个不亚于女子!我心下暗叹,眼光在他的身上流转不停。
为何这么看着我?是我身上有何不妥吗?见我不住打量着他,他不禁出声问道。
我总不能说看他长得好看吧,只得瞎扯:没有,我发觉你好像又长高了一点,我都只到你的肩头。
不知是不是因为那双从第一次初见就未变过的明亮眼睛,我在他面前比较放松。
他当真了,安慰我道:你还小嘛,再过两年会长得比现在还高。
你不是要出去看看吗,现在不去了?我问道。
那些人虽多,但有端木偁在,应该不是问题,何况潞州刺史的人马就在岸边,现下一定惊动了。
他答道。
我怎么觉得你就像是专程来救我的?我玩笑着说道。
我就是专程来找你的!他却正色道。
我一愣,没想到他会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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