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影沉沉,银笙提着灯笼在前面引路,就着昏暗的光,我来到二哥的门前。
窗扉上映出二哥的影子,静静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我在门口犹豫着,看着窗前的影子,踟蹰不前,银笙也不催我,陪我立在风口,一阵风过,将灯笼吹得左摇右摆,晃出一片光怪陆离。
屋内的影子动了一下,离开了窗扉,我吸了一口气,举起手放在门上,下定决心扣门。
吱地一声,门开了,我举起的手掌落了个空。
进来吧,都站了好半天了!二哥低沉的嗓音响起。
银笙熄了灯笼,随我走进屋内。
几日不见,二哥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平日里他总是大大咧咧,嬉皮笑脸的,看着有些孩子气,此刻脸上现出了棱角,眉宇间添了一丝忧郁,一下子成熟了许多。
二哥,那些事,原本爹不知道,是我告诉爹的,你怪我吗?这个陪着我笑过闹过,在我遇到危险时会担心我的哥哥,是我在这个家中所在意的,为数不多的人之一,我不想欺骗他,也不想看到他的怨恨。
我不放弃地等着答案。
时间缓缓流过,在我以为他用沉默表示了对我的不原谅时,他却开口了:爹和大娘把一切都跟我说了,这几天我想了很多,我有什么资格怪你?我十八岁失去了母亲,你却在十一岁就没了娘,一切只能怪她……她自己!他站起身来走到我面前,眼里有泪光闪过,应该是我跟你说对不起,四妹妹,我代替我娘,跟你说声对不起,害你……吃了那么多苦!二哥!我以为你从此不理我了!我扑到他身上,眼泪忍不住地流淌,他的身影,和许多年前那个拍着我的头叫我妹妹的人重叠在一起。
他的手轻轻顺着我的长发,语带哽咽:哭什么啊傻丫头,你是我的亲妹妹,我怎么会不理你。
你放心,以后二哥保护你,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到你!与二哥一番长谈后,我带上银笙离开,他一直目送着我,走出老远回过头,他的身影还站在门外,梗塞心头的大石此刻终于落地。
银笙在一旁不住地吸着鼻子,我问道:你怎么了,银笙,不会这么快就伤风了吧?我没事!她的声音闷闷地。
侧脸望过去,她的脸上泪痕未干,我心下感动,这丫头,一向喜怒不形于色,今日居然陪着我哭了!翌日吃过早饭后,宁亲王妃坐了马车亲自来接我过去,我带着锦书和银笙离开了凌府。
因为王妃驾到,除了凌暮天和我的两个哥哥上朝不在家,凌明珠说是身体不适没有露面,一大家子人全都惊动了,全站在大门口送我。
大嫂沈晴宛如今管着整个家,拉着我的手叮嘱连连,倒像是我去了从此不再回来似的。
我好笑地说道:大嫂,陪王爷王妃过了年,过不了几日我就回来了,到时候你再接着说吧,说多久都没问题!许久没有用这种语气和大嫂说话了,她愣了一下,笑容浮在了脸上,说道:好妹妹,瞧我年纪大了,可是变得啰嗦了!你这样子都叫年纪大,你大娘二娘和我,我们这些人岂不成了老妖怪了?五夫人难得地开了句玩笑,惹得大家都笑了。
一时间其乐融融,俨然一派和睦家庭的景象。
我看哪,你们要是舍不得,不如跟着云萱到宁王府去住几日,反正我那儿地方大,住多少人都不成问题。
宁亲王妃在一旁笑道。
趁着她娘在和王妃说话,云萝红着脸来到我面前,扭扭捏捏地小声问道:四姐,我可以来王府找你玩么?这个妹妹一向被五夫人管教得很严,整日拴在身边,我与她见面的次数并不多,没想到她会这样对我说。
好啊!我笑着答应了。
她顿时绽开了笑颜,一双大眼变得像两弯新月,唇边显出两个小酒涡,煞是可爱。
我心下暗赞,这个妹妹竟有那倾城倾国的貌,是个美人胚子!四姐,你能不能跟娘说是你要我过去玩,不然我怕她不让我出去。
她开口求我。
这小丫头还真会转心思,我不由得好笑。
真的,娘说过让我好好学学你,要是你让我去找你玩,她一定会答应!我向五夫人的方向瞟了一眼,她这样说是什么意思?进了宁亲王府,一府的下人围着我叫少主子,想必是王妃的吩咐。
王妃还给我另派了两个丫环,一个叫怜儿,一个叫悦儿,都是十七八岁年纪,正好和银笙锦书差不多年纪,几个人没多大会儿就熟络了。
王妃让我先歇着,晚饭的时候要给我个惊喜。
相处久了才发现,昭兰的性子就是随了她娘,个性爽直,好奇心重,估计就是这样的孩子心性,才让宁亲王如此疼爱,竟只娶了她一个,即使他们只生得昭兰一个女儿,没有儿子,宁亲王也不曾为了子嗣而纳妾。
在这个时代,民间夫妻尚且难得有如此深情,一个亲王居然做到了,就因为如此,我对宁亲王夫妇深有好感。
王府的条件比起凌府又是好了太多,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甚至不比宫中的差,室内燃着精选出来的炭火,大块大块的,甚是暖和。
王妃的话也勾起了我的好奇心,一下午都在猜测她会给我什么惊喜。
到了晚间,王爷回来了,王妃过来领了我去吃饭,路上我问她给我的惊喜是什么,她说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未到前厅就听到一阵欢声笑语,我愣了愣,王妃对我眨着眼睛笑道:那几个皇子和你平日里就处得来,等皇上正式下了旨,他们也都是你的兄弟了,今日我把他们请来陪你,咱们好好地热闹热闹!进去一看,平王、康王、昭王和束元晦、端木偁正和宁亲王围席而坐。
我不禁郁闷,那个束成孝和我算是处得来吗?我巴不得离他越远越好,而端木偁和束潇然,这两个正是我最近躲避的对象,王妃可真是会搞事!她还笑语连连,将我拉到席中坐在她的身边,说道:自打昭兰出嫁后,亲王府可好久不曾热闹了,今儿咱们都是一家人,你们几兄弟与云萱也是相熟的,都别客气,咱们好好地喝喝酒,庆贺我和我家王爷收了这么个聪明伶俐的好女儿!我规规矩矩地坐在王妃身边,她问一句,我答一句,目不斜视,可是我们是坐成一圈的,我能感觉到有几道火辣辣的眼光不时射在我身上。
宁亲王是豪爽之人,一高兴,让下人烫了几壶酒上来,与他的几个侄子喝得个天昏地暗。
不想王妃也是好酒之人,自己喝还不说,还让下人一杯杯地给我倒上,说是今儿要喝个痛快。
喝了好几杯下肚后,莫名地有些心烦意乱,我借口不胜酒力,向王妃告了个假出来透透气。
为了迎新年,王府十步一灯,长长的走廊上挂满了各色的灯笼,很是好看。
你不用管我了,先下去吧,我在这里休息一会儿便进去。
我对那领路的丫环说道。
见我离得也不是太远,她便依言告退,剩我独自靠在临水的栏杆上,看着池中朦胧的倒影发呆。
为什么躲着我?束潇然来到了我身边,他的眼睛比这夜色还深沉,我以为里面会有怨,不曾想却是清明而热烈,眸子深处似乎燃烧着熊熊大火。
你怕我吗?见我不说话,他问道,身体靠我更近了些,呼吸轻轻地掠过我耳边,我闻到一股酒香,一阵酥痒。
我待要后退,身后却是栏杆,他已经抢先一步,整个身体靠在我的肩上,手也顺势搂住了我。
那天我的话还没说完,被你的丫头回来搅了,之后约你你却不出来,狠心的丫头,你要躲我到什么时候?难道你躲得一辈子?他的脸贴在我头上蹭了蹭。
他是喝醉了么?这语气怎么与往日有些不同?我想推开他,手却被他按在了胸前,感受到他的心在我的掌下有力地跳动。
别动!我还没说完呢,你又要逃了?他抬起头看着我,另一只手帮我抚了抚鬓发,说道:我告诉你,只是要你明白我的心意,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改变,你说‘既知不可,奈何为之’,我想告诉你的是,可还是不可,别人说了不算,即使是父皇也不能改变我的决定。
本想等你慢慢接受我,可是我怕你真把我当成了哥哥,我认定了你,这一生我只要你,没有什么可以阻挡!我吓了一跳,这还是束潇然么?那温柔的眼神,轻柔的动作是他,可那说话的语气,何时见他如此强硬过!你没喝醉?我怀疑地问了一句。
他笑着在我额上亲了一下,如一缕春风拂过:没有!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但那些都不是问题,我只要你知道,我能做到,只要是为了你,我什么都能做到!这时辰我有点蒙了。
你该不是前些日子感染风寒,病得糊涂了吧?他皱了皱眉头:我一直好好的,什么时候病过?叶轻尘不是说,你每次都在风雪中等我,所以感染了风寒,躺在床上好几日,银笙还去看过你,服侍你吃了药……束潇然摇了摇头:没这回事,约你几次你都不出来,我知道你是有意躲我,便想着缓些日子,找机会再去找你。
上当受骗了!我现在也顾不上跟束潇然说什么了,一咬牙,狠狠地说道:叶轻尘好大的胆子,竟敢骗我!还有银笙那丫头,胳膊肘往外拐,两人竟然演戏给我看,哼哼,看我怎么收拾他们!束潇然听我如此说,也明白了个大概,好笑地看着我,柔声说道:好!我把轻尘提到你面前来,你想怎么收拾他就怎么收拾他!这是不是典型的重色轻友?人家叶轻尘是为了他,他竟然这样随随便便就将他出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