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由有个论坛提供下载,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youge12.com/本站仅提供下载,版权归作者所有,请在下载24小时后删除----------------------------------------------------------------------明月心 作者:央央[楔子:明月公子]天朝六十六年。
东樾、西颐、南棠、北锦,分别是大汉天朝版图中最大的四座城,将天朝都城临域拱卫于四周,令外夷不得觊觎。
却说有好事之人,凭容貌性情,将天朝适龄女子一一比较,评了个天朝四美,分别是安定侯之孙女盈玉郡主,冷大将军之妹冷霜凌,萧丞相之女萧怜幽,清平山庄风庄主之新进小妾水灵儿。
这一日,天朝都城临域的喧闹大街上,人来人往。
忽一人惊声叫道:看啊,萧丞相的家眷回府了!听得声音,半数之人停住脚步,放下手中物事,去瞧那浩荡而行的大队人马,其中几顶镏金挂银的朱红小轿,尤显贵气。
都说咱萧丞相之女怜幽小姐,是天朝四美之首,不知生得如何模样?几名手摇纸扇,头戴纶巾的少年书生,也在一边小声议论着,痴痴的目光直望红轿。
许是上天眷顾,那顶最是华丽的轿子行进中突然停下。
顾嬷嬷,记得早去万荷布庄,取那定下的缕金丝线和雪绒绸料。
轿中传来清脆嗓音,似黄莺出谷,甚是悦耳动人,直听得众人激动不已,暗想声音已是如此,那容貌该怎生了得!想必轿中之人,就是天朝第一美人萧怜幽了。
一只玉手轻掀轿帘,一张俏丽柔颜顿时呈现眼前,但见柳眉杏眼,瑶鼻樱唇,果然是个如花似玉的小美人。
在场之人心里莫不暗自喝彩,萧家小姐,果真不负盛名。
那名少女随意看了看四周,又低头向轿外的嬷嬷轻声交代几句,嬷嬷模样的老婆子不住点头称是。
姑娘当心!随着一声低呼,一匹脱缰的烈马从斜地里奔出,冲轿而来,眼看就要迎面撞上,萧府人马乱作一团,四周观者亦目瞪口呆,面如土色,这样的声势,一旦撞上,轿中之人,怕是凶多吉少,不死则伤。
那娇滴滴的美人啊,怎生承受得住!说时迟,那时快,一个青色身影自半空跃下,几个利落的翻腾,落在烈马背上,一劈,一拉,一停,方才还携暴风之势的烈马狂嘶几声,霎时温顺下来。
好俊的功夫!众人纷纷鼓掌,喝一声采。
青衣男子跳下马来,向轿中拱手问道:姑娘可安好?语气很是清淡,只是例行公事般随便一问,冷峻面容上看不出任何关心。
朱儿多谢少侠救命之恩!那嬷嬷吩咐轿夫放顺轿子,轿中女子莲步轻移,出得轿来,朝青衣男子盈盈一拜。
朱儿?难道这般的美人,竟还不是萧家小姐!一时间,人群猜测纷纷。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青衣男子躬身回了一礼,欲转身离去。
请问恩公尊姓大名?自称朱儿的女子娇羞问道,俏颜上一抹红晕。
下人身份,无名无姓。
青衣男子亦不回头。
且慢,朱儿垂首向身旁另一顶小轿低声言语之后,在背后出言挽留,少侠请留步,我家小姐有话相询。
不敢,萧小姐金玉之躯,我等下人,身份卑微,无话可询。
青衣男子仍然冷言相拒,一旁的众人听得大为光火,天底下怎有这样的傻子,连天朝第一美人都能拒绝。
轿中传出一阵低低笑声,温润软糯,宛若银铃,众人直听得暗自陶醉。
先前听那朱儿姑娘的嗓音,已觉极为悦耳,再听这轿中女子声音,更是动人。
光是笑声,已如天籁,闻所未闻。
人群中不少青年男子,更是手心出汗,双腿战战,两眼圆瞪,生怕错过正牌萧怜幽的登场。
朱儿做个手势,轿夫慢慢顺轿,丫鬟小心掀帘,从轿中扶出一名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女,身着一身绿罗衫,腰系一条白绸带,梳个少女发髻,额上坠下一颗孔雀蓝宝石,眉如青黛远山,面若芙蓉倚水,美目顾盼,巧笑倩然,端的是人间绝色。
她的美,便如同天边最深邃最眩亮的那颗星光,照在所有人的心上。
萧怜幽,天朝第一美人,实在名不虚传!方才少侠唤朱儿为姑娘,请问少侠,怎知朱儿不是小姐?朱儿问道,那怜幽小姐也专注望向青衣男子,眼神楚楚,等他的回答。
我家公子猜的。
青衣男子淡淡说道。
敢问贵府公子如何称呼?萧怜幽含笑问道,心中很是不喜眼前男子的冷漠。
从小到大,谁人对她不是一见钟情,惊为天人,而他,似乎自始至终都不曾将她看在眼中,不知眼高过顶的他,是哪家府第的下人?我家公子,名号明月。
南棠,公子襄。
青衣男子念到最后三个字,刚硬的脸庞变得柔和,两眼直视前方,闪过不易察觉的暖意。
明月公子?众人看着面前驶来的玄金马车惊呼,几乎就要拜倒在地。
那可是他们天朝的骄傲啊,千百年难遇,如神一般的少年。
我家若尘生性淡漠,不谙世事,怠慢之处,还请姐姐海涵莫怪。
一个少年的声音响起,话声轻柔,带一点暗哑,几分磁性,数番慵懒,千种神韵,万般风情,就象晚风拂过琴弦,又如落花飘零在水面,使人心神激荡,一时竟忘了身在何处。
这般奇妙的声音,怕是只在梦中听过吧。
众人迷茫间,马车停下,一名少年探出头来,直起身子,朝青衣男子伸过手去,但见那手白净细腻,在阳光下怡然生辉,比起女子之手还要柔美几分。
青衣男子眼中更无他人,快步迎上前去,如捧着初生婴儿般,捧着那少年的手,双手小心扶着少年,一步步下得车来。
少年身着月白色衣衫,长身玉立,环顾四周,最后目光落在萧怜幽身上。
眼光过处,众人但觉光影淡淡,清辉涟涟,如同晓寒时节,将人泡在暖洋洋的温水里一般舒服。
正是,不刺眼,不伤身,唯有舒服,说不出的舒服!此子面容稍显稚气,应比萧怜幽还小上一两岁。
年纪虽轻,却是气韵天成,风华绝代,便如一轮皎洁明月,即使天边最美最亮的星,在他身边亦是黯然失色。
早闻姐姐花容月貌,国色天香,今日终于得见,是子非前世修来之福分。
慕容襄目光清澈,拱手作揖,悄悄将方才拔下的数根马尾收回袖中。
青衣男子瞥见主子暗地里的动作,不觉失笑。
方才两人远远看热闹,公子非说那轿中首先出声露面之人,并非萧小姐。
不是也就罢了,反正公子说什么就是什么,他从不怀疑。
但公子低低说上一句什么实践什么真理什么标准,硬是要他找来烈马,突然拔了马尾,马儿受惊,冲向轿子,于是才有了刚才惊险一幕。
萧怜幽道了个万福,眼波柔柔,微微笑道:公子折杀奴家了,公子是神仙般的人物,奴家在公子面前,真是自惭形秽。
岂敢,岂敢,慕容襄真诚说道,今朝仓促,改日定专程到丞相府上拜望姐姐。
公子好走!萧怜幽望着慕容襄的背影,心底涌起一丝怅然,都说自己是天朝第一美女,将来定是为后为妃的人物,第一次在府外众人面前亮相,却被眼前这个少年公子给比了下去,如此精致细腻的五官,竟生在一名男子的脸上,心有不甘,却无可奈何!马车上,慕容襄掀开衣袖,揉了揉手腕,咂咂叹道:果真是个大美人,也不枉我挨上那畜生一蹄!现时想起也真是幸运,那马儿若是偏离方向,撞向人群,那我便不是无缘见得那萧小姐模样,白白痛上一场?细瓷般白净的手腕上方已见红肿破皮,火辣辣地痛。
青衣男子眼中一惊,沉声说道:公子不会武艺,要拔马尾,吩咐若尘去做便是,何必受这般苦痛?那萧家小姐,真值得公子如此神往么?慕容襄伸过手去,任他从车中取了一个药瓶,倒出些许淡绿色的清凉液体,在自己伤处轻轻涂抹,好痒啊,嘿嘿,若尘,你知我最是怕痒,拜托下手重点,我又不是女子,没那么娇弱。
他笑得身子轻颤。
我说若尘,处理好伤处,慕容襄收敛笑容,板起脸道,我这次可是为你而去啊。
为我?何解?青衣男子看他一眼,问道。
慕容襄笑道:如我没记错,你今年已是二十有四的年龄,尚未娶亲,与理不符,世情难容。
所以,我今日是为了你的终身大事在奔波,事成之后,你可要对我千恩万谢,好生报答才行。
你说,那萧家小姐和那朱儿丫头,你看上哪个?改日我到萧府去给你提亲。
在他心里,从来就没有什么门第之分,就是那当今轩辕帝的公主,只要若尘喜欢,他也会想法给他讨了去。
青衣男子皱起眉头,冷冷说道:多谢公子关心,若尘并无婚配之意,只愿此生陪伴公子左右,保护公子周全。
若尘这条命,是公子的,如哪日若尘做错事情,引得公子嫌弃厌恶,只消一句,若尘自会远远离开……好了好了,就此打住,别跟个怨妇似的。
慕容襄长叹一声,谁说他家若尘冷漠如冰霜,怎么在他面前跟个唐僧一样,喋喋不休。
他可是一片好心,想他二十四岁高龄,也该觅一娇妻,生三五孩童了,哪知他好不领情,算了,不提也罢。
刚到临域,便在大街上晃荡一整日,实在累了,还受了点伤,他想着,闭上眼睛,靠在车壁上养神。
二十四岁,在这个时代来说,是有点老了,但若放到他来的那个世界,那真是艳如夏花,黄金般的岁月,才刚刚开始。
犹记那个月夜,他也是过完了二十四岁的生日不久……[卷一 前世今生日月长:第一章 爱断情伤]初秋季节,月光如水,气温已经降下来了。
深夜,走在街头,薄薄的衣衫已抵挡不住迎面而来的寒意,韩紫菲感觉自己的心和这气温一般清冷无助。
真的要分手了吗?就这样散了,曾经情愿相守一生的梦,就如同孩童掌中玩耍的肥皂泡一样,说破就破了。
苦心经营的感情,如此惨淡的收场,实在叫人情何以堪!好友静芝早就说过,厉杨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家世显赫,那样大大咧咧的性子,承载不了她纤细敏感的情感。
想起两人初初相识的时候,她只是路过那家餐厅,坐在窗口的朋友正好看见她,非让她进去一道,于是在那次聚会上,无意认识了厉杨。
她也不曾想到,厉杨这个英俊多金的公子哥儿,会爱上长相平淡、条件平常的她。
他是大牌集团公司的小开,而她只是普通的小小白领,学中文出身,在一家中等公司做着文职工作,家世的悬殊,让她一直不肯接受他的追求,也许正是这淡淡的婉拒,激发了他身上征服的意气,反被他视若珍宝。
其实,她不愿意接受他,还有另外更重要的原因:那时的她,已经把自己的心封锁了很多年。
在她十四岁的时候,即将参加期末考试的那一天,她在教室复习功课,突然想起一本重要的复习资料,还放在家里没带。
课间打电话回家,大一的哥哥刚好放暑假回家,二话不说就拿起资料,骑着单车给她送过去。
只是送一本资料而已,送了的话,她晚自习正好能用上,不送的话,大不了就是挨老师一顿批评。
那时的她,一心想当乖乖学生,自然是不想挨批评的。
只是送一本资料而已,只是送一本资料而已。
只是送一本资料而已!很多年以后,午夜梦回,她总是在重复着这一句话,泪流满面,伤痛欲绝。
谁都不是命运之神,无法预知未来。
早知道她那个品学兼优的哥哥,会在给她送资料的路上,遇到那样惨烈的车祸,她宁愿,那天晚自习被老师批评一万次,也绝不要哥哥送那本该死的资料!哥哥,她最爱的哥哥,那样年轻的生命,在那个夏天,轻易地逝去了。
天上人间,再不相见。
之后的很多年,她一直活在悲伤、遗憾和忏悔之中,默默地念书,默默地生活,默默地工作。
直到那一夜,她梦见哥哥,双手握住她柔弱的肩,用她最熟悉的表情和语气,严肃地对她说:我在天堂,过得好好的,只是一直担心你,没法做得更好。
从来都不是你的错,答应我,忘记过去,坚强地去面对你的未来。
那样真实的梦境,足足出现了三次,让她相信,哥哥真的不怪她,哥哥也许在另一个世界过着自己所不知的生活。
于是,她慢慢地走出了那一片阴翳,小心翼翼去接受那全新的生活。
面对厉杨的追求,她也曾犹豫过,这样的人,也许不是她要得起的,但是,当感情潮水到来的时候,谁也抵挡不住,她选择了跟着自己的心意走,至于值不值得,那不是感情一开始就能够想得清楚的。
菲儿,你这张脸啊,起初一看真是很平淡,却是越看越有韵味呢。
热恋时,厉杨也曾抚着自己的脸庞,吐露心声。
她知道自己长相只是端正,勉强算得中上之姿,不够清秀,却是属于耐看一类,尤其一双漆黑大眼,如一泓寒潭深水,波光随风起而潋滟,尽得天地绝艳颜色,连厉杨这样的贵公子,最后也被这愈看愈深的韵味,把心给勾了去。
人生若只如初见,快乐是不是就永远停留在当前?那时的她,是多么幸福。
他那么宠她,事事依着她,带她迎日起,送月落,沐晨风,浴晚霞,给她平常淡然的生活,带来数不清的意外和惊喜。
在心暖之时,她终于接受了他的感情。
相识两年来,虽也有过争执,有过冷战,也闹过分手,但到最后,总是厉杨首先低头,两人和好如初。
俗话说的好,破镜可重圆,只是这重圆的镜啊,一旦有了裂痕,尽管再小再细,也是时时悬在心头,却难消除了。
她自觉从来不是精明女子,性情婉约而淡然,偶尔也迷糊可爱,但再是迟钝之人,也很容易看出厉杨的变化。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看她的眼中,少了一抹温柔,多了几丝迷茫。
言语日渐生疏冷淡,心思难再专一笃定。
应酬的日子越来越多,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
还记得那次,他的手机短信铃声响起,她无意拿起把玩,却被他飞快抢过去,甚至抓痛了她的手。
没事别动我的手机,你应该不是那种庸俗女子。
他自觉失态,冷冷说完,即转身离去。
拂袖人去也,天地化为零。
她呆呆出神半天,终于心底有隐约的觉悟,这个男子的心已随他的人一般远去了。
因为那份不甘,因为那份不舍,她还是做了他口中的庸俗女子,暗暗留意了他未洗的衣,悄悄跟随了他下班的路。
于是看到了他衣领处艳丽的嫣红印记,看到了他胸怀里妖媚的紫衣女孩,他的宠,他的怜,她的娇,她的笑,象针一样,刺痛了在暗处的她的心。
她不是委曲求全的人,终是选择了坦然面对,就在今晚,和他约在他们第一次约会的咖啡厅。
也罢,留与走,聚和散,全在他一念之间。
她平生只喜白水,偶尔清茶,这次却要了极苦的黑咖啡,只因为象极了她内心深处的苦涩滋味。
厉杨望着面前沉默的女子,冷漠地说着酝酿已久的话:分手吧,我已对你厌倦,我无法忍受现在灰暗的生活。
他艰难地说着每一个字,忍住,必须忍住胸口难言的痛楚。
她心如刀割,呆了片刻,终于问道:为什么?是我做错了什么吗?厉杨望着她,眼中闪烁不定:错不在你。
是因为她么?紫菲低低地道,指甲嵌入掌心,已不觉疼痛。
你看见了?厉杨冷笑道,你在跟踪我?真是可笑,我并不是你的所属品,我有我的自由吧。
你放心,绝对不会有下次,她挺直背脊,收拾起自己的尊严,还你自由,离开灰暗的我,去追逐你的阳光,去选择你光明的未来!厉杨知道自己伤了她,伤了这个自己曾经捧在手心的女子,但是他无力挽回,即使心底有千种懊悔,有万般眷恋,他只能选择说着伤害她的话,做着伤害她的事。
我和雪媛已决定下个月订婚,预计明年三月完婚,然后去澳洲定居,他忽而一笑,继续说道,届时还请你……够了,厉杨,她低喊着打断他,实在难平心中的愤怒,手一挥,将杯中的咖啡泼在他刺目的笑脸上,你大可不必如此炫耀你们的感情生活,放心,我并不会苦苦纠缠!温热的液体顺着厉杨的发流淌下来,看起来是那样滑稽,而他,脸上的笑容还在扩大。
他的菲儿,难得显出真性情,恼怒的样子着实可爱。
可是,以后,还有机会看到吗?想起来心中便是一痛,为了他厉氏家族的荣誉,为了他作为厉家独子的责任,以牺牲自己与心爱女子感情为前提,来保住厉氏集团,值得吗?又或者,这只是暂时的分离,等来日他重整厉氏集团,改变今日劣势,不再需要林雪媛她老爹经济上的扶持,那时再重新追回紫菲,说明其中缘由,象紫菲这样善解人意的可人儿,定是能够原谅他的吧。
正想着,眼前的女子已站起身来,眼中是极力维持的平静无波:今天分手,已经是覆水难收,但愿你不会后悔,永远都不要后悔!厉杨深深看着她,沉默不语。
戒指还你。
紫菲摘下左手的铂金戒指,掷在厉杨面前,那是他们私定终身的信物啊,和他此刻手上戴着的,正是一对。
还记得选戒指时他的热情,她的娇羞……物是人非,往事已不堪回首。
从今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她一字一顿地说罢,毅然转身离去。
正如他不曾看见她落在手背上的那一颗泪滴,她也不曾看见他眼中深沉的情意和不亚于她的伤痛,更不曾看见自她走后,她见过的紫衣女子从角落里走出来,挽住厉杨,那得意的笑容和他苍白失落的神情形成鲜明的对比。
宝贝不哭,你的眼泪是我心里的珍珠。
曾几何时,他掬起她的泪脸,轻柔地吻去她的泪珠。
而至今日,誓言种种,已随风而去,她不再是他的宝贝,她的眼泪也不再珍贵,既是如此,何必让他看到她的痛彻心扉。
要哭,在没他的地方去,尽情地流泪。
泪过之后,忘掉过去,从头再来。
韩紫菲,你已经不是孩子,为了早逝的哥哥,为了年迈的父母,你必须,学会坚强。
她泪流满面地奔跑起来,奔向那如水的月光,奔向那未知的岁月。
[卷一 前世今生日月长:第二章 夜遇死神]这是一条幽僻的路,夜晚更觉寂寞。
头上一轮明月,月光隔了树照下来的,枝叶稀疏,落下参差的黑影。
韩紫菲停下脚步,疑惑地望向头顶的满月,脸上是未干的泪痕。
今晚的月亮,很不一样。
昨夜尚缺,今日竟是满月,银白色的光辉,如水银泄地,竟生出几丝妖异的气氛,仿佛置身梦里,如幻如真。
这条月光下的小路,似乎一直没有尽头。
她,来了哪里?记得自己狠狠甩了厉杨一脸咖啡,扔下绝情的话,从咖啡店奔出,泪水模糊了双眼,伤心之余,潜意识里是沿着河堤,往家的方向,急急奔去,不敢停驻,一任那寒风吹打脸庞,吹不干眼里不断的泪,吹不断心底无尽的伤。
她的初吻,她的初夜,她的真心,她的深情,全是给了他。
爱他已成习惯,深入骨髓,如今离开了他,以后的她,要怎样活下去?世人都说多情女子负心汉,一句分手,一声抱歉,男子可以全身而退,女子却要背负那么多的委屈与艰难。
厉杨,你太残忍,真的太残忍。
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山盟海誓,都抛诸脑后。
也不知哭了多久,奔了多远,待得脑中稍觉清醒,察觉不对,她已走上了这条神秘的小路,她二十多年来从未来过的地方。
感觉是进了希腊神话中米诺斯王的克诺索斯迷宫,转来转去,周围的景物仍是月光、树影、小路,再无其它。
感觉走了大约有两小时之久,还是在原地打转。
有人没有?有人没有?她一路喊来,空寂树林中只听得自己的回声。
韩紫菲额上逐渐沁出冷汗,惶恐与不安在心里不断扩大。
上天!她只是失去爱情,可并不想失去生命。
镇定,镇定!她对自己说道,干脆停下脚步,靠在一棵不知名的树下思索现在的处境。
既然走不出去,不如以静制动。
伸手在地上拾起一块石头,捏在手中,心里总算安稳了一些。
就在这里待上一夜,等黑暗过去,明日天亮以后再找出路离开吧。
不敢闭眼,不敢松懈,她一点一点数着时间。
如来佛主,玉皇大帝,观世音菩萨,上帝耶稣,圣母玛丽亚,女神雅典娜……她把能想起的神灵名字统统念了一遍,双手合十,虔诚祷告。
谁说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性命攸关之时,什么失恋,什么痛苦,全抛到九霄云外了,现在的她,背靠树干,瑟瑟发抖,只是一个怕死的小女子而已。
管你古往今来,中西合璧,诸位神灵保佑,若小女子今天大难不死,他日定将努力赚钱,为各位大燃香火,重塑金身。
她喃喃念着,到最后,自己都忍不住好笑。
韩紫菲。
终于听得人声,竟然有人叫她的名字。
韩紫菲紧紧抓着石头,紧张地环顾四周,前方树下,一名黑衣男子朝她招手。
我们都不认识,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她茫然不知所措,眼看他一点一点走过来,歹徒还是色狼啊?她该怎么办?是进是退,一时之间,难以决断。
因为,我是死神。
男子走近身边,带着一身沧桑脱俗的气质,竟象是从仙境中走出来的人物。
呵呵,这个玩笑并不好笑,你若是死神,那我就是阎王。
她故作轻松地说道,掌心湿湿的,全是汗水。
怎么,不信?自称死神的男子微笑着走到她面前,俯视着她,容貌俊美,如童话里的王子一般。
他好高,足有一百八十五公分,只有一百六十公分的她,在他面前,顿显纤小;他也好帅,五官象刀削一样,立体感十足,唇边带笑,眼底含情,那眼眸,竟是时而墨黑,时而银灰。
你是从哪本漫画书里钻出来的?韩紫菲呆呆地问,这样英俊不凡的男子,已经让她忘了恐惧。
奇怪,这个男子身上竟有着莫名的熟悉感,她好不容易抑制住想伸手去抚摸他的冲动。
黑衣男子大笑出声:小飞机,你可真是我的宝贝。
你,你怎么这样叫我?她浑身一震,如遭雷击,手中的石头顿时嘭的一声掉在地上。
丫头,好生看看,你真的认不出我么?男子握住她的手,把她拉得更近些,深深地凝望着她,眼对眼,面对面,他叹了口气,最终将她拥入怀中,终于又抱到你了。
你知道吗?一个人的外表不管怎样改变,他内心的灵魂却始终如一。
她的手,被他执于掌中,十指相握;她的头,被他埋在胸前,倾听心声。
如此亲密,却又不带任何情欲,这样的感觉,天地间,只有那唯一的一个人才能给她!那挺拔的身躯,明朗的眼神,干净的气质,优秀如斯,英年早逝,她的嫡亲兄长,她最爱的哥哥,韩铭宇。
哥哥!她不再迟疑,不再犹豫,抽出手来,反手抱住他的腰身,泪如雨下。
再不放手,永不放手!这些年,可有想我?他抱紧她,轻柔的吻落在她的发间,心中又怜又痛。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昔日纯真调皮的女孩,如今已是满目疮痍的女子。
我日日想你,夜夜梦你……韩紫菲低低喊道,他们不准我去看你最后的样子,也不让我陪你火化入土,但是我从来都不相信你死了,从来不!你一直都活着,在天上,在水中,在世界的每一个地方,在我的心里。
她把他抱得更紧:哥哥,我好想你。
韩铭宇心念意动,强自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做死神这么多年,他本已心如止水,不知笑为何欢,哭有何苦,今日与妹妹重逢,才让他觉得自己不再是神,只是一个渴望亲情的普通人而已。
哥哥,哦,哥哥,能够见到你,我好高兴,真的。
以后,不要再离开我了。
韩紫菲喃喃自语,失恋的伤痛,数小时的奔波与惧怕,此刻终于放松下来,在哥哥关爱的怀抱中渐入恍惚,沉沉睡去。
丫头,你我的时间已是不多,即使睡着,你也一定要记住我所说的每一句话。
黑甜梦乡,是谁在耳边满含宠溺与不舍,低低诉说。
十年前那场车祸,我远离人世,几经轮回,做了新一任死神。
做死神之前,我每在天上,看着你在尘世间自责消沉,总是心痛不已,阴阳相隔,却也无能为力。
后来做了死神,逐渐有了法力,那一夜,终于进得你的梦里。
幸好在此之后,你终于走出来了。
今日你因为失恋心伤,恍惚间本该意外溺水而亡,是我逆了天意,带你到这月之异界,待会也将送你去那命定的朝代。
你与现世尘缘已尽,你即将去的,名曰大汉天朝,在我所能控制的几个朝代里,已是战争相对最少,社会发展较为缓慢,以你的聪明才智,不求闻达,尚能自保。
父母自有他们的福份,你不必担心自责,二老会在耄耋之年双双归天,寿终正寝。
厉杨并非无情之人,他的离开亦有苦衷,我不希望你带着恨意去到来世。
切记,缘分天定,命运己创。
因为此次的逆天而行,我的法力会被削弱极长时间,无法预知你的未来,你去了那里,万事要小心。
希望上天能宽恕我的这番行为,再赐你我见面的机会。
为了将来的重逢,你一定要保重自己。
再见了,丫头,我最疼爱的妹妹。
记住,哥哥永远爱你。
黑暗袭来,将紧紧拥抱的两人罩于其中,终不可见。
本书由非凡TXT下载论坛首发,请勿转载![卷一 前世今生日月长:第三章 前世今生]哥哥,不要走,菲儿还有好多话没给你说,你快回来,你不要离开!哥哥,不要走,不要走!哥哥!她大声喊着,却发现自己根本出不了声音。
头好痛,是谁用重锤猛然敲打过,要裂开了似的,身体象被火烤烧过一般,炙热难忍;难忍之际,忽而又象是跌进了冰窖,清冷无比,甚至周身寒彻。
黑暗里,是谁牵了她的手,抚上她的脸,悲悲切切,不住哭泣?昏睡中,又是谁在额头覆上一丝冰凉,沾湿她干涸的唇瓣,送进甘霖般的清水?宝儿,我可怜的孩子,你快点醒来,一个年轻女子无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的孩子,你不能有事啊,你若不在,我怎么活啊?这声音,让她想起了小时候生病输液,妈妈也总是在病床前,抱着她,不停抹着眼泪。
吃药苦,她哭,妈妈也哭;打针疼,她哭,妈妈更哭。
真是病在儿身,痛在娘心啊!韩紫菲眼皮几跳,手指一动,醒转过来。
小姐,小姐!三夫人,小姐,她醒了!睁开眼,一个眉清目秀、丫鬟打扮的古装少女立于身前,一只手臂悬在空中,食指指着自己,尖声叫道。
还没反应过来,她已被拥进一个柔软温暖的怀中,宝儿,我的宝儿啊!一张梨花带雨的脸呈现眼前,好美啊!唇红面白,螓首蛾眉,虽是满脸泪痕,却是掩不住沉鱼落雁的容貌,大概曹雪芹笔下的林妹妹,就是这副模样吧。
但现在已顾不得仔细欣赏这古典美人,弄清情况要紧。
打量四周,这是一间只算简单布置的屋子,不见华丽精致,也还称得上古色古香,她呆呆坐在一张木制小床上,湖蓝色的床单,身上盖着同色的棉被,帷幔低垂,面前一个十几岁的丫鬟,和一个气质柔弱的大美人。
哥哥呢?到哪里去了?这,又是哪里?她心里一阵烦躁,双手一推,谁料古典美人抱她抱得很紧,而自己的力气一下子小了很多,一时推不开去。
奇怪了,她诧异地低头一看,这一看不打紧,只吓得大叫一声我的上帝,差点再次昏过去。
这个,这个小小的身子只穿了一层棉布内衣,哪里还是二十四岁年轻女子的身躯,最多只四、五岁光景,竟是一下子缩水太多,难怪力气也变小了。
忽然想起昏睡中听见的话,身子不住颤抖。
天啦,难道一切都是真的?早逝的哥哥做了死神,用他的法力带她到这陌生的朝代?她,她竟然穿越了!且不说从现代社会穿越到古代的惶恐与不便,单是想到哥哥,就已是心痛如绞。
哥哥啊,她最亲爱的哥哥,才相聚片刻,就人神相隔,又一次分离了。
这一别,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了!想到这里,韩紫菲不禁悲从中来,放声痛哭。
身边的两名古代女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不知所以。
呆了半晌,那名唤三夫人的古典美人终于呜咽说道:宝儿,娘的心肝儿啊,你终于开口出声了!她轻抬手臂,捏块素帕抹了抹眼泪,你可知晓,为了这一日,娘等了四年了!恭喜三夫人,小姐这一摔,竟开口说话,恢复正常了。
含辛茹苦这么些年,你终于要苦尽甘来了!丫鬟模样的少女又哭又笑道。
韩紫菲也不理会其它,只顾着自己的情绪,小小的身子抽动着,哭啊,哭啊,终于哭到身上倦了,心也累了,承受不住,又沉沉睡去。
这一睡,又不知睡了多久,再次醒转过来,只觉得肚子好饿,喉咙冒烟。
那个,我要喝水,要吃饭。
她望着眼前的大美人笑笑,身体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不健康。
哥哥说了,要保重身体性命,日后定有见面的机会,他如今可不是普通人,是死神呢,说话肯定算数。
既来之,则安之,先填饱肚子再说。
小绿,快去厨房,把我熬好的青菜瘦肉粥端来!大美人闻言,激动得浑身发抖,还有,快叫人去禀告太夫人,再去请相公和大夫人二夫人,就说宝儿会哭,会说话了!是!那丫鬟欢天喜地地跑出去。
过了一会儿,丫鬟端了一个热气腾腾的托盘进得屋来,回话道:少爷吩咐,晚饭时带小姐去意善园用餐,老夫人不信,要亲自看看。
也好,到时我把宝儿梳洗得美美的,在众人面前风光一把。
大美人开心地笑。
意善园是太夫人的居所,而这个家里最威严最有权力的老夫人,居然要见宝儿,看来这回娘儿俩是有福了。
一碗煮得软软糯糯、香气扑鼻的粥端到面前,大美人取过小勺,含了眼泪,一口一口地喂她。
嗯,很香,很适合这个四、五岁的小人儿吃,韩紫菲一勺接一勺地吞食着,胃里有了温热的感觉,身上也逐渐有了小小的力气。
哦,这是什么时间和地点?你是谁?我又是谁??吃饱了,她躺在大美人怀里。
很不雅观地打了个嗝,问道。
大美人瞪大眼睛,不明所以的样子,说的是什么话啊,怎生如此难懂?哪里象是从未开过口的四岁孩童的话语。
三夫人,小姐不会是中邪了吧?要不要请个道士……丫鬟小绿抚着胸口,眼神怕怕。
重来重来,礼仪课本上常说,要善于表达,学会沟通。
韩紫菲脑子一转,直接问道:我的名字是宝儿么?你可是宝儿的娘亲?是,是,你名唤宝儿,大名是慕容襄。
我,我是你的亲娘啊!大美人的眼泪又要掉下来了,这个娘真是个多愁善感的女人啊,动不动就哭。
韩紫菲又问道:我爹是谁?你爹的大名唤作慕容清枫,咱家便是那名满天下的慕容世家。
这些,现时说与你听,你也不会明白。
宝儿的娘轻轻笑道,跟个孩子讲这么多干嘛。
现在是何朝代,何年何月?当今皇上的大名是?韩紫菲想了想,问道。
脑子里一个劲回忆历史上的朝代:隋唐宋元明清?五代十国?西汉东汉?三国两晋南北朝?春秋战国?夏商周?尧舜禹?打住,看这屋内的摆设和她们的衣饰,应该没那么远古。
现在是天朝五十四年,今日是三月初九,泰宗皇帝在位,至于大名,那可不是娘可以随便说的。
宝儿的娘答道,今日真是犯了邪了,先是一阵怪异的风起,她去关窗,宝儿从床上跌下,摔昏过去,然后宝儿转醒,突然开口说话与哭泣,再有就是自己跟一名四岁孩童正正经经的一问一答,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你是三夫人?那么我爹爹一共娶了几位夫人?生得几子几女?……大概一两个时辰下来,该问的都问了,能答的也答了。
韩紫菲躺在她刚认下的娘怀里假寐,任她满足地哄拍自己,顺便理一下思路。
这就是哥哥所说的大汉天朝——记忆中没这个朝代,可能是处于历史的某个断裂层吧,都城为临域,处于天朝中心位置,之字形的漓水从中穿流而过,被东樾、西颐、南棠、北锦四座最大的城所包围守护,之外还有些小城,娘也叫不出名字。
她爹叫慕容清枫,是南棠慕容世家的独子,爹爹共娶了三位夫人,各出三位千金:大娘叫徐平君,是知府之女,生得大姐慕容晴;二娘叫姚惠洁,出自大户人家,生得二姐慕容芯;她娘丁显琴,是第三位夫人,虽容貌美丽,出身也还清白,却是最不受宠的一个,原因嘛,就是生了个她——小名宝儿,大名慕容襄的女孩儿,不知是自闭还是什么原因,一直痴痴呆呆,整整四年不曾啼哭,未能出声。
真是头痛,穿越就穿越,也没啥大不了的。
可是哥哥,他都是死神了,自然法力无边,唯他独尊,干嘛把她弄到这么小的身体里来,什么都不能做,离长大成人,还有那么多年,实在想不通。
不知那个世界里,她的身体还在不在?父母还好不好?厉杨还会不会想起她?想到厉杨,心里又是一痛。
哥哥说他有不得已的苦衷,所以放弃了她,呵呵,不管是与不是,总之是放弃了,难道在他心里,她就那么不济,只能同甘,不能共苦?那他还是看错她了,也辜负她了,她心底最看重的,其实只是一份相扶相持、风雨共度的感情。
从此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喃喃念着她对他说的最后那句话,眼角逸出一颗晶莹的泪珠。
亲爱的,如果我生,我愿是那绒花,别在你的衣前,陪伴你左右,以花之心感受你的心;如果我死,我会化作清风,绕在你的发间,追随你身后,在天之灵保佑你的身;可是,现在,在你的世界里,我既不是生,也未曾死,那么我只能离开你,永远离开你。
永远,离开你。
[卷一 前世今生日月长:第四章 离奇遭遇]慕容襄看着镜中的自己,铜镜打磨得还算不错,虽没有现代的玻璃镜面那般清晰,但也总算能照出大致模样,镜中是一张略显苍白纤瘦的鹅蛋小脸,柳眉弯弯,星眸生辉,秀气的鼻梁,玲珑的嘴唇,小小年纪,已出落得清淡雅致,眉目如画,十足的美人胚子。
除了那一双如寒潭深水的漆黑大眼依旧潋滟,五官改变了太多,哪里还有前世的影子。
哥哥,这便是他的杰作了,她暗自叹气。
他知道她一向对自己容貌不太满意,亮丽有余,却清秀不足,于是他在她穿越而来的这一世,便给了她这张出尘脱俗的脸。
这样的容貌太不平凡了,也好,她原本也想着改变前世温婉淡漠的性子,从离开厉杨的那一刻开始,做一名坚强独立的女子。
娘,我喜欢素净一些的衣衫。
她扯下小绿给自己穿在身上的五颜六色,随手取了件月白色的衣衫,递给小绿,小绿姐姐,来,帮我,我穿这个就好了。
再推开小绿手中的胭脂水粉,笑道:干嘛啊,又不是演戏,画得那么花花绿绿做什么,我还是小孩子,用不了这个。
换上衣衫,照了照镜子,慕容襄又在台上寻到一支款式简单的珠钗,在自己发髻上固定好,再理了理身上的衣衫,拍手说道:好了,娘,带我去见那老夫人罢。
一旁的丁显琴和小绿看得傻了眼,瞧她那对镜顾盼的神态,理衫去皱的动作,成熟而优雅,哪里象是四岁小孩的模样?慕容襄拉着丁显琴的手,后面跟了小绿,出了房门,外面是一个小小的院子,院内种有几棵梧桐,落叶遍地;也摆了些花草,枝叶萧条。
这,便是她们住的小院了。
不经意回头一看,屋顶都有些破损,是该修葺的时候了。
出了院子,走上一条板石小道,两旁翠树依依,绿草茵茵,前方一处水塘,碧水无波,几只色泽艳丽的鸳鸯在水中或嬉戏,或静寐。
上得几级石阶,便是一条长廊,说不上雕栏玉砌,也算是浑然开朗。
廊外一边是水塘,另一边种有一大片月季,有淡黄,有嫣红,每一株都亭亭玉立着。
慕容襄自觉对古代建筑与园林没有研究,但就算以一个外行人的眼光,也不得不承认这个慕容世家很有财力,这么大的府邸,这么大的园林,这么多的亭台水榭,都是用银子堆出来的啊。
到了老夫人的住所,气势宏伟的意善园,一位管家模样的蓝衣老者在门口候着,看到她们过来,目光在一行人身上转了一圈,还算恭敬地行礼道:三夫人,三小姐,请到正屋用膳,老夫人和少爷已等候多时了。
屋内灯火辉煌如昼,碗碟杯盏晶莹,菜式丰盛,硕大的圆桌已围坐了一大家人,四周有丫鬟仆妇伺候着,桌上首位是一位年过半百的妇人,发色花白,眼露精芒,红光满面,保养得当,满头珠光宝气,一身绫罗绸缎。
这便是娘的婆婆,她的祖母,她们口中的老夫人了。
在她右手边,坐了一位面容俊秀的白衣男子,三十岁出头,神情温和,笑容可掬,这应是她的爹爹——慕容世家的独子,慕容清枫。
席上另有两名美妇,分坐太夫人和慕容清枫的身边,一位年纪略长,身着红衫,粉面含威,应是那大娘徐平君,旁有一名十三、四岁的美丽少女,神情倨傲,应是大姐慕容晴;另一位年纪稍轻,身着绿裳,温婉可人,应是那二娘姚惠洁,旁有一名八、九岁的清秀少女,神色天真,应是二姐慕容芯。
见到她们三人进来,所有的目光都直直望过来。
丁显琴许是很久未到这个园子,乍一抬眼,看得这等阵仗,站在当中,竟激动得不知所言。
唉,谁在照顾谁啊,真不知谁是谁的娘。
慕容襄叹口气,拉了拉丁显琴的衣袖,低低说声:娘,别只顾着发呆,赶紧给老夫人请安。
丁显琴如梦初醒,盈盈拜倒:显琴带宝儿给母亲大人请安,给相公和两位姐姐请安。
小绿也跟着跪倒在地:奴婢向老夫人请安,向老爷请安,向大夫人、二夫人请安,向大小姐、二小姐请安。
古代规矩真是多,实在麻烦,慕容襄心里诅咒道,动作却是不敢怠慢,跟着跪下来,想着古代拜见家中长辈的四拜之礼,拜了四拜,还觉不够,又老老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
起来说话罢。
老夫人威严的声音响起,慕容襄赶紧站起身来,又把丁显琴扶起来,小小的身子,去扶个大人,还真是费力。
听说宝儿开口说话了?慕容清枫的声音有点动容,话音温柔,很是好听。
丁显琴忙点头称是,看看面前俊秀的丈夫,再瞧瞧身旁懂事的女儿,半是害羞半是骄傲,脸上充满了光彩。
大夫人徐平君疑惑地问道:宝儿自出生,就一直痴痴傻傻,不啼不响,几年来,把南棠城里的名医都瞧遍了,都毫无办法。
怎的今日一下子就能说话了?丁显琴呐呐地道:这个,妹妹也不知,今日风起,我正去关窗,宝儿从床上跌落,昏了一阵,醒来就开口说话了。
慕容襄正想着说辞,突觉有道目光紧紧盯着自己,抬眼一看,是那老夫人。
心中一动,眼神坦然相对,对着那老夫人露出一个诚挚的笑容。
把宝儿带过来,给我瞧一瞧。
老夫人有丝诧异,从来没有谁在她面前露出如此自然欢喜的神情,她所看到的,从来都是卑微和讨好,或者是敬畏,这样的神情,让她觉得心底有种坚硬的东西在融化。
说实话,这个娃儿的笑容还真是迷人,看着那个花儿一样的微笑,只觉得人也是暖暖的,心也是软软的。
慕容襄随丁显琴走到老夫人身边,也不管其他,很自然地拉着老夫人的衣袖,亲亲热热地喊了声:祖母。
她却不知,在这个家中,一直是老夫人当家,慕容清枫并无实权,因为敬畏的关系,两位姐姐都是称呼老夫人,从来不敢称呼祖母的。
老夫人愣了那么一下,含笑道:宝儿乖,默认了祖母这个称呼,想着这几年因为嫌弃她是个痴儿,从未去看过这个娃儿,难得心中涌出一点愧意,随手将手腕上一只玉镯摘下来,放在慕容襄手里,这个给宝儿,做个见面礼罢。
慕容襄眼睛睁得大大的,连声惊呼:好美的镯子!谢谢祖母!这个倒不是假话,那玉镯温润晶莹,没有一丝杂质,实为上等好玉。
显琴,我问你,这几年宝儿一直不曾开口,今日突然说话,是何原因?你们是不是平日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老夫人脸色一变,先礼后兵,沉声问道。
声音不大,却极是威严有力,众人闻声,脸色皆变。
慕容襄听得老夫人问话,见丁显琴不知所措,心中怜惜,便走过去,挡在她身前,从容答道:禀告祖母,这个问题,娘亲也不清楚,就让宝儿来回答吧。
话说宝儿自出生以来,一直昏昏沉沉,神志不清,但心里总是明白的,知道祖母疼我,爹爹和大娘二娘怜我,大姐二姐护我,娘亲爱我,但是苦于口不能言,无法表述。
但浑浊间,总有一位白眉毛白胡子的神仙爷爷,给我讲故事,说道理,让我总算也懂得是非,知晓道理。
她看了看众人的神情,微微一笑,话锋突转,今日起风,娘起身去关窗,我忽然看见那位神仙爷爷站在床前,对着我笑,他在我头上敲了一下,说道宝儿啊,你该开口说话了。
说完就转身要走,我想去追他,却不慎从床上跌下来,摔昏过去,醒来脑中一阵清明,就是那个什么醍醐灌顶的感受,什么都明白过来啦。
呵呵,古人信鬼怪,奉神明,编得如此理由,自是找不出破绽,让他们慢慢去想吧。
老夫人将信将疑,虽觉此番理由甚是勉强,但这宝儿不过四岁光景,不说编造,就算是亲身经历,也无法说得如此流畅圆满,怕真是神仙显灵,祖宗佑护,这样的痴儿,竟成了懂事早慧的孩童,慕容世家实在是福祉延绵啊。
想到这里,总算点了点头,表示信了这话,不再深究。
在座数人见她如此,就算心中有疑,也不好多问,只在底下私语窃窃。
一旁的慕容清枫早已按奈不住,一把将慕容襄抱起来,吓得她差点尖叫。
宝儿,他低低喊着她的名字,说道:好孩子,这几年,爹爹亏待了你们娘俩,让你们受苦了。
今后,爹爹一定好生待你们。
慕容襄看着他的眼睛,只觉目光诚挚真切,不禁轻轻点头道:我不苦,娘辛苦,今后你要对娘好一点,我们住的那偏院,简陋不说,似乎都没人打扫,跟这里相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上,传了出去,会给人家笑话的。
慕容清枫看了一眼大夫人徐平君,转头看着曹管家,皱起眉头,正要厉声询问。
爹爹,过去的事情就算了吧。
慕容襄拉了拉他的大手,初来乍到,也不想制造太多事端,自己对物质的要求也不算高,过得去就行了,只要以后这里的奴才们不要再仗着人势欺负她们就好。
这个事情不多说了,到此为止。
曹管家,你明日叫人把娉婷园收拾出来,让三夫人和三小姐搬回去罢,客房就另寻一处园子,反正府中空置园子还多。
老夫人及时发话道,显琴,你带宝儿入席吧,大家也该用膳了。
晚膳过后,丫鬟嬷嬷些收拾着桌上的残菜剩水,碗碟杯盏,众人随老夫人去偏厅入座,端了清茶,嗑着瓜子,随便话些闲事家常。
慕容襄听得大娘和二娘低语聊着什么胭粉首饰,爹爹和祖母正经论着什么店铺收成,大姐和二姐偷偷说着什么俊俏官人,娘在一旁陪着笑脸,四处附和,就是没人理她。
看得出来,两个姐姐并不喜欢自己,她也懒得去主动加入,独自坐个小凳,东看西瞧。
呵呵,这个朝代的女儿家,也算是开放啦,大姐不过十三,二姐不过十岁,已经在比较城中哪家的小官人长相俊俏了。
真是无聊啊,她强自忍下一阵又一阵睡意,捂住一个接一个呵欠,好困,众人的说话声嘤嘤嗡嗡,就象是在播放催眠曲,想睡觉,只想睡觉。
慢慢地,眼皮开始打架,脑袋也逐渐耷拉下来,这里有张床该多好啊,软软的,暖暖的,不需太大,只要枕被干净清新就好了。
迷迷糊糊中,仿佛被拥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如同她期盼的枕被一般,有着干净清新的味道,她勉强张了张眼,看清来人,低低唤了声:爹爹,我困了。
又闭了眼,放心睡去。
大手抚上那粉粉嫩嫩的小脸,心底不禁涌起一丝困惑。
这真是宝儿吗?他那痴痴傻傻,一度被他遗忘,被家人嫌弃,被下人怠慢的小女儿!今日一见,想必没人能再忽视她的机智,她的可爱,她的光彩。
同一个孩子,就一日工夫,竟生出这样大的变化!这孩子,自出生以来,就是一个痴儿,不曾言语,家人嫌弃,又怕传出去被人笑话,索性让她们娘俩从本身所住的娉婷园搬出去,到一僻静的偏院住着,只安排一个小丫鬟守着,对外便宣称孩子夭折了。
本想着那孩子命不长矣,不想请了城中大夫来看过几次,捡了几味药回来,熬好喂了,小身子竟慢慢好了起来。
只是痴呆的毛病,丝毫不见好转。
也陆续听得下人汇报,说那三小姐虽是痴儿,却也算是命中有福,几次落水,几次大病,总是逢凶化吉,就如同院中的杂草,火烧不尽,春风又生,显出强健的生命力。
而今,这痴呆的毛病,竟一下子好了,恢复到一个正常孩儿的模样了,实在太神奇了。
这样一个出奇的孩儿,他该拿她怎么办呢?[卷一 前世今生日月长:第五章 读书识字]慕容家的下人们做事效率还是不错,那曹管家确有几分管理才能,第二日就将娉婷园收拾出来,打扫干净,又换了崭新的被褥巾帘。
一切妥当之后,慕容襄便随母亲搬了进去。
本身她们所住偏院物事也很是简单,此次只是带过去一些随身衣物,搬家也方便。
那慕容清枫早已命人给她们添置了许多四季衣服,春有披风,夏有单衫,秋有羽衣,冬有裘袍;又从别处新调了两个伶俐的丫鬟小蓝和小青,来园里伺候她们;还隔三差五送来些珠宝玉饰,什么祖母绿、猫儿眼、粉珍珠,珠圆玉润,精光四射,直把慕容襄看得两眼发光,心中暗叹,这些东西若是拿到现代,真不知是如何的价值连城,几辈子都花不完了。
每日早上醒来,慕容襄坐在床上,总要呆上半响,才记起自己身处何时何地,只好幽幽叹了口气,老老实实做那四岁的小小人儿,过得一天便算一天,只盼着能和哥哥早日团聚。
数日过去,慕容襄开始逐步适应这里的生活,每日过得极为悠闲,早上起床,有丫鬟伺候梳洗,待用过早膳,便随母亲去给祖母、爹爹和大娘二娘请安。
这园中宽敞,各处走走停停,半日光景就过去了。
回园用了午膳,小睡一会,下午听娘说些以前的事情,便又是半日。
晚上也没啥娱乐,晚膳过后,就在园中散散步,赏会花,看下树,等到暮色降临,便又回园梳洗睡下。
她小嘴极甜,又乖巧懂事,给太夫人捶捶背,捏捏肩,那从前世带来的按摩手法,让老夫人觉得舒服又惬意,向来威严的老脸上,不觉总是堆满笑容,把她疼到了心坎里。
慕容清枫对她,也是愈看愈是喜爱,没事就来园子,和她说一下话,逗几句笑,总觉这个小家伙,时而天真烂漫,时而聪颖过人,时而沉静老练,给他的生活添了许多的新奇与惊喜,与他此前的两个女儿,一个傲慢,一个内向,那是大大的不同。
而大娘和二娘,以及两个姐姐,本也不是骄纵跋扈之人,只不过女人善妒,时常听得好事的下人怂恿几句,说得那三夫人和三小姐,近日在太夫人和少爷那里讨了不少好处,直觉面上无光,所以见了面,表面上点头招呼,心中对她们并不喜欢。
以曹管家为首的下人,本就是见风使舵的性子,又见丁显琴遇事不争,待人和蔼,那慕容襄长得可爱,小嘴又甜,也没小姐架子,这个喊爷爷,那个喊伯伯,年长的称姨,年轻的叫姐,没过几日,对她这个小主子,既是喜欢,又是尊敬。
她对如此状态,也还觉得比较满意,人与人之间,相处本身不难,全在沟通与交流,有时一个坦然的微笑,一句关心的话语,便足以收服人心,真诚二字,比什么都来得重要。
那大娘二娘和两位姐姐,毕竟也是她的亲人,现在暂时也不多主动接触,相信假以时日,滴水穿石,定能慢慢改善关系。
不出一月,慕容襄便觉得自己长胖了不少,小小的脸上变得胖嘟嘟的,真正成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娃儿。
心宽体胖,此话一点不假。
她心中有了担忧,每日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了,娇生惯养,好吃懒做,长此下去,跟那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公子小姐,有何区别?哥哥送她到这里来,并不是来度假的,存在即为合理,她自有她的家庭责任和社会价值。
在这个历史上所不曾存在的朝代,她虽为女子,但也要成就一番事业,活出一段精彩人生,可不能让天上的哥哥小瞧了去。
这一日,慕容襄陪着母亲,出了自家园子,在府中随意闲逛。
烟——波——亭,她站在一处亭外,望着亭前一块黑底银字的牌匾,正中三个笔划繁多的大字,呐呐不能出声,一旁的丁显琴,张口替她将匾上的字念了出来。
慕容襄浑身一震,一下子呆住了。
她,竟还不认识这里的文字!日子过得舒坦,竟差点将这等大事忘得一干二净!张口能言算什么,说得再好,也只是一个睁眼瞎!她转过头来,对着母亲急急地说:娘,我想读书,我要识字!宝儿,别着急,娘过去念过几年书,也识得一些字,先让娘教你,好不?丁显琴对她的话丝毫不感意外,最近对她怪异的言行,是见得多了。
慕容襄点了点头,说道:谢谢娘了,我们这就回去吧,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从那天开始,一待有空,慕容襄就取来纸笔,要娘教授文字。
丁显琴拗不过她,只好从简到繁,将自己知道的文字,一一教与慕容襄认识。
一日午后,慕容襄用刚识得不久的字,在纸上写了一首诗: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
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
慕容清枫正好过来碰上,便笑道:宝儿,在写什么,让爹爹看看!这一看之下,顿时呆若木鸡。
他早先听得丁显琴说过,宝儿在学着识字,却万万没有想到,一个四岁的孩童,竟如此了得,不出十日,便将丁显琴所有教授的字,又能说,又能写,而且那稚嫩的小手,运腕沉着,下笔有力,起落收转,浑然流畅,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字体跃然纸上,竟是很有种凝练浑厚,纵横跌宕的韵味,若不是因为人小,力道稍显不足,他简直觉得定是当世哪位书法大家的真迹!宝儿,这、这个,真是你写的么?他指着纸上未干的字迹,结结巴巴地问,几乎不能相信,天哪,他慕容家几辈子修来的福份,竟出了这样一个小小才子!是的,爹爹。
慕容襄暗自好笑,没想到这字,这诗,竟让爹爹目瞪口呆。
殊不知,她前世一直学习书法,酷爱颜体,研习多年,已小有成就;而中文系毕业的她,对于唐诗宋词元曲,自是信手拈来,这首山水田园诗人王维的五言,实在是小儿科了。
趁爹爹还在出神之中,她慢吞吞说道:爹爹,宝儿已将娘教授的字,都学会了。
娘说,她也没什么可以教我的了,爹爹给宝儿请一位先生可好?好象慕容家也没这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思想,那精明能干的太夫人就是明证,这样的要求,应该不算过分吧。
不,不用请先生,慕容清枫大笑出声:从明日开始,就让爹爹来做你的老师罢。
丁显琴闻言,欢喜说道:宝儿,还不快谢谢爹爹,你爹爹是这南棠城里有名的才子,还中过会元,一心好文,并不喜从商,就是这个原因,才不愿接手家里的生意呢。
有他做你的老师,教你读书识字,自然比外面的什么先生都强!说话算数,第二日一早,慕容襄用过早膳,把自己整理清爽了,便由爹爹的书僮纪宣带路,径直朝慕容清枫的书房——兰心阁行去。
这还是她第一次去爹爹的书房,这兰心阁在府内一处小山之上,一条曲曲折折的小道蜿蜒而上,四周青松翠柏围植,楼阁上下两层,呈型正方,下部架空,底层高悬,登高可望远,听山风鸟语;入座即歇息,闻墨味书香。
这里,真是个读书的好地方!进得其中,慕容襄更是吃了一惊,几间硕大的房间通透明亮,家具配饰,极为简单,除了书桌椅凳,其余全是大大的书架,上面摆满了藏书,多如繁星,不计其数。
什么是汗牛充栋,今日算是见识了。
慕容清枫走过来,看到她立在书架前张大嘴巴的样子,不禁失笑道:宝儿,这就是慕容家几代的藏书,咱们天朝恐怕只有皇宫里才能有一比,看看,你觉得如何啊?实在太了不起了,处则充栋宇,出则汗牛马。
慕容襄叹道,爹爹,快快教我识字,我已经等不及,要将这里的书统统读遍了。
从此,她便在慕容清枫的亲自教导下,每日在兰心阁读书识字,早去晚归,从无间断。
没过两月,对这天朝文字,已是应用自如。
慕容清枫见她已识得文字,进步神速,便从书架上抽出些简单易懂的书,教她学习,但见她一目十行,翻开即诵,掩卷能背,不禁大呼我儿真乃神童也。
有时慕容清枫因事外出,她便自己取了书架低处的书,什么天文、地理、兵法、医学、农牧、诗词、野史、礼节、经文、占卜、古籍,管他什么,拿来就读,不说全部明白,也总能记个十之八九。
也是奇怪,她前世也勤奋好学,但从没象现在这样,心如明镜,智慧过人。
哥哥在送她过来的时候,是否在她脑中植入些什么东西,比如古往今来哪位天才人物的脑细胞一类的,呵呵,倒是极有这个可能。
一年多过去,府中下人皆传,那三小姐多半又痴了,小小女童,也不见出来园中玩耍,整日呆在书房,对着一大堆书籍,时而发呆,时而惊喜,时而掩卷沉思,时而念念有词。
老夫人听得传言,携了其他家眷前来探看,只见那小人儿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站在房中,面对藏书,怔怔出神。
慕容清枫坐在一旁,眼里放光,面上含笑,也是不予作声。
宝儿,老夫人唤了一声,你这是在做什么?慕容襄愣愣地回头过来,面朝众人,慢慢说道:宝儿将这间房子的书大致看了一遍,发觉其中错误百出,也不过如此。
尽信书,不如无书,此话一点不假。
众人大吃一惊,心想这间房子的书籍,成百上千,占到整个兰心阁藏书的两成有多,花费了慕容世家几代人不少精力,居然被她说得如此不堪。
这些书,就算众人不吃不喝,也是几辈子都看不完。
她怎么可能就大致看过了?这孩儿说话真是不知轻重,胡言乱语。
却听得慕容清枫正色问道:那你意下如何?慕容襄蹙眉说道:我须将脑中所记,多半忘去,才能再看其他。
众人一听,更是觉得头昏脑胀,几欲晕去。
[卷一 前世今生日月长:第六章 略通医理]距上回老夫人带众人来兰心阁,又过了几月,已是秋末冬初时节,落叶纷飞,黄花飘零,气候转凉,府中人等纷纷添衣加被。
在这期间,慕容襄开始看另一间房子的藏书,并在慕容清枫的默许下,在读过的书页上批注心得评论。
起初,慕容清枫甚是疑虑,满心踌躇,生怕这孩儿大笔一挥,便坏了这宝贵藏书,后来细细一读,这空白之处的蝇头小字,有褒,有贬,有据,有论,真是字字珠玑,句句精辟,看得满心欢喜,也就随了她去。
父女俩每日在兰心阁寻一房间各自看书,待读到精彩处,就聚在一起,欣赏一番;意见相左时,又各抒己见,争上半天。
慕容清枫只觉这孩儿年纪虽幼,思想言论却极为老成,古往今来,诸子百家,无一不晓,心想就算那天上的文曲星君下凡,也不过如此罢。
和她一起谈古论今,自己都觉视野顿时开阔,长了不少见识。
这一日,慕容襄照旧在兰心阁看书写字,慕容清枫在一旁帮她磨墨铺纸。
忽听得阁外有人声,不一会儿,书僮纪宣急匆匆奔进来,高声报道:少爷,不好了,老夫人,老夫人旧疾犯了!慕容襄闻言,赶紧合了书页,问道:祖母怎么啦?心想在这个时代,人们寿命并不长久,祖母年事已高,不知生得什么疾病?近段时间一心学习,也少有前去探望,想到那老人对自己的日益疼爱,不觉心中焦急万分。
三人忙忙慌慌,到了意善园,进了正屋,入得卧房,便见屋里围了一大堆人,几位夫人小姐都在,旁边丫鬟仆人站了两排,神色皆是沉重,老夫人躺在床上,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呼吸费力,偶尔干咳几声,喘息不断,床边坐着一位青布衣衫的清瘦老者,正伸手搭在她的手腕上,探那脉搏,仔细诊病。
慕容清枫一进屋,便向众人问道:母亲这一两年保养尚可,已极少犯病,今日为何忽然不适?大夫人徐平君抹着眼泪,答道:许是母亲近日为家中商铺经营和田地收成之事,劳累攻心,以致突然病倒。
其他人神情郁郁,点头称是。
慕容清枫连连悔道:都怪我,不善经商,连累母亲!我真是枉为人子!说着,眼眶一红,怔怔掉下泪来,身边的慕容襄见状,忙拉了拉他的手,轻拍数下,以示安慰。
李大夫直起身来,叹了口气,众人心中一沉,却听得他说道:老夫人气息急促,咳嗽阵作,喉中哮鸣,老夫先开个方子,照此捡药,吃得几副,再观后效。
只怕,只怕效用不会太好,毕竟这个是老毛病了。
说完,接过一旁纸笔,坐在桌前,略一思索,龙飞凤舞,一阵疾书,填了一张药方。
慕容清枫接过方子,正待谢过,却听得身边的慕容襄低低说了一句:这个病,应是老年哮喘吧。
那李大夫刚把曹管家奉上的一大锭银子收入怀中,闻言一惊,这个小女娃儿出口不凡,便问道:慕容少爷,这位是令千金吧?小小年纪,竟也懂医理!慕容襄摇了摇头,道:我并不太懂医理,只是多年以前见过这个病症而已。
在旁之人甚觉好笑,这个小娃儿,她才多大年纪,怎么叫多年以前见过,难道她还在娘胎之中,就已能看见人事,听得人声?却不知,她并未胡说,乃是大大的实话。
在前世的大学生涯里,有一位与她私交甚好的教授,家中老人也是这个毛病,她和同学经常前去看望。
有一个假期,教授出国公干,她更是日日陪在老人身边,煲汤熬药,悉心照料,对所用药物和注意事项,自是了然于胸,熟记在心。
慕容清枫忙假意训道:无知孩儿,李大夫是城中名医,长者面前,哪能容你这般胡言乱语!慕容襄看了爹爹一眼,低头称是,再不作声。
慕容清枫知她心意,命人送得李大夫出府,再让其他人等回园休息,只留下两个贴身丫鬟海棠和水仙照料,伺候老人睡下。
安排妥当之后,一回头,却见她拿着李大夫所开药方,微微皱眉。
慕容清枫知道这个孩子十分神奇,便问道:有何不妥?慕容襄仔细回忆下,当即答道:李大夫所开药方也还不错,确是一位良医。
如能在此中再加一味细辛,一味半夏,各自两钱,随其他药物一起,加水煎上两个时辰,便功效更加明显。
只是……只是什么?事关你祖母身体贵恙,不妨直说。
慕容清枫道。
慕容襄沉着答道:这个病不易治愈,但若调养得当,也无大碍,不会常犯。
她看了看床上已经睡下的老夫人,继而说道,爹爹如果愿意信我,一切听我安排,我自会想尽办法,让祖母逐渐好转。
慕容清枫点头说道:竟说这些,不管怎样,我自是信你不疑。
想做什么,尽管放手去做,我会让下人们尽力配合。
慕容襄心中大喜,提笔在药方上添上之前所说药物,命人按照方子先去捡药煎制;再去除房中窗帘地毯,皮毛裘衣,尽数烫洗晾晒;又让拆去窗前台上的花草,抱走地上的猫狗,拿掉架上的鸟笼,言明今后不再摆放。
慕容清枫见得这些,心中不解,问道:难道这些和你祖母发病有关?慕容襄点了点头,答道:祖母是过敏体质,此为媒介,不能再留,恐孳生尘螨,再次引起犯病。
待一切做好,再吩咐道:以后太夫人的房间,要经常清扫除尘,每日一小扫,每月一大扫,尽量做到一尘不染。
慕容清枫暗自惊奇,心想这个孩儿懂得还真是多,不知这些道理从何而来。
慕容襄又说道:方子上所写药物各有偏盛,常服无益;而食物多性情温和无毒,久用无害。
所谓药食同源,祖母的病,还须在饮食上做些改善,秋冬季节,要多食些药膳才是。
何为药膳?慕容清枫觉得这个词甚是新鲜,不禁问道。
简单一点说,医者认为药补不如食补,因此适当把食物和药物组合在一起,经过适当烹饪,可以对某些疾病起到治疗和预防的作用,此种药食同用的食物即为药膳。
海棠姐姐,慕容襄想了想,对身边的丫鬟说道,请你吩咐厨房,取丝瓜数片,鸡蛋膜两张,粳米一两。
做些丝瓜凤衣粳米粥来。
嗯,那个详尽做法便是,用鸡蛋膜煎水取汁,煮粳米粥一碗,放入丝瓜煮熟,加盐和香油少许调味。
每日一次,趁温热让老夫人服完。
先服上一月,再观后效。
是。
那海棠跟随老夫人多年,一直忠心耿耿,此时听得有好法子能治得老夫人疾病,大喜过望,详细记下,欢喜去了。
水仙姐姐,慕容襄又对另一丫鬟说道,记得每有天晴风小之日,多多开窗换气。
还要注意,屋内不要放置麝香一类物事,以免香浓气味,引得老夫人咳嗽不适。
水仙点头答道:是,奴婢记下了。
慕容襄又望向爹爹,说道:爹爹放心,从明日起,我会经常过来探望祖母,尽心督促,祖母不会有事的。
还有,祖母未曾痊愈之时,府内府外大小事务,不必烦她,请爹爹和大娘代为费心操劳罢。
好孩儿,你如何懂得这么多?慕容清枫摸了摸她的头,抱她起来,将她按在胸前,又喜又悲,闷闷问道,你真是爹爹的女儿么?还是上天派下凡的小仙女?爹爹真怕哪日眨眼之间,你就飞上天去,消失不见了。
我的傻爹爹,我哪是什么仙女,我只是你的宝儿啊。
慕容襄好不容易探出头来,使劲呼吸几口新鲜空气,呵呵笑道,只要爹爹愿意,我这辈子,就只做爹爹的乖宝儿啦!转眼已是严冬,寒风摧木,严霜结庭,慕容家却是一片喜气,原来是老夫人的旧疾,竟一日一日,逐渐好转过来。
使得家中上下人等,尽数咂咂称奇,若是以往冬日,老夫人一旦犯病,咳喘日久,体弱形瘦,终日苦痛不已,差不多一直要等到春末夏初,气候转暖,才有起色。
而今,李大夫几副药下去,竟是效用神奇,就连医者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那一日,李大夫受邀来府诊视,一番检查过后,笑着对慕容清枫说道:恭喜慕容少爷,老夫人的病已经好了很多,上回所开药方要做些改变了。
有劳李大夫!慕容清枫瞧见母亲一日日病症减轻,精神转好,亦是喜不自禁。
李大夫开了方子,留与曹管家,交代几句,便起身告辞。
慕容清枫道声慢走,使个眼色,曹管家心下领会,拎了药箱,恭敬送出。
两人刚步出意善园,丫鬟海棠端了一盅补品急急过来,正好迎面碰上。
李大夫好走。
海棠面带微笑,停住行礼,手中物事热气腾腾,香味四溢。
李大夫闻得气味,有些诧异,不禁问道:请问海棠姑娘,这是什么?可是老夫人要食用的膳食?海棠因为方才厨房已略有耽搁,怕误了时辰,不敢多言,看了看旁边曹管家,只简单答了一句:回李大夫,是参苓粥。
李大夫嗯了一声,与曹管家往外走去,一路蹙眉思索,连几时出府,如何回家,都不太清楚。
参苓粥?党参和茯苓?待到突然想通,一下子从自家太师椅上跳了起来,又惊又喜,这党参和茯苓,一为益气,一为补肺,取两者适量,煮为粥食,则性质温和,固表止哮。
想起慕容家老夫人近日病情明显好转,难道另有高人指点,并不是自己的医术所致?自己在南棠城中,已是公认的名医,难道还有比自己更加厉害的大夫不成?难道,难道竟会是他?老夫人喝下参苓粥,与慕容清枫说道慕容襄精通医理之事,都是困惑不解。
但闻慕容清枫说道:我好生奇怪,宝儿小小年纪,竟是懂得不少医理,此前母亲所服药物,所用膳食,尽是她在安排交代,其中效用,比之这几年来李大夫所开方子,真是好上太多,须知李大夫也是城中赫赫有名的医者,要说经验名气,南棠是找不出第二个了。
老夫人点了点头,道:这个娃儿甚是神奇,我也是想不出其中道理,只能说是祖先显灵了罢。
你要切记,宝儿之事,还须再次严厉嘱咐上下人等,不予外传,我总觉哪里不妥,恐生事端。
母亲放心,府外人士只知慕容家有两位小姐,一直还不知道宝儿,更不清楚宝儿生来痴呆、现时聪慧之事。
慕容清枫说着。
最初宝儿出生,怕外人知道府中有一痴儿,坏了家族名声,便一律对外宣称孩儿出生即夭折,那产婆与自家也有些渊源,塞些银子便也守口如瓶,前年听说身体有恙,回了乡下女儿家休养,断了音讯;这几年来,府中上下人等对宝儿一事并不太知情,即便是知道的几人也是讳莫如深,生怕惹了太夫人不开心,就在自家园里都不敢多谈,还哪里敢去府外说三道四?所以这保密之事,做得倒也不错。
想着,眼睛一亮,望向门口。
[卷一 前世今生日月长:第七章 稚子出府]但见那个小小人儿,大踏步走进门来,纪宣跟在后面,手中抱着一大叠账本。
祖母今日感觉可好?慕容襄简单行礼后,关切问道。
老夫人说道:还好,就是太多的补品,让我吃得有些腻味,很想尝尝新鲜的柑橘。
慕容襄皱了皱眉头,说道:不能,祖母还是要顾及身体,生冷东西,尽量不吃。
这个病症,只其一靠医,其二却是靠养。
那我这辈子不是没口福了?老夫人叹了口气。
慕容襄见她郁闷,笑着安慰道:祖母暂且忍耐几日,此时禁一下口,等春暖花开,天气转暖之时,这病大体痊愈了,便可逐渐解禁,蔬菜瓜果,可随意食用,但鱼虾一类,还是一直不食为好。
老夫人翻看着之前送过来的帐本,这段日子她一直养病,府内事务由大夫人徐平君打理,府外来往帐目则让慕容清枫先行查阅,审核之后再交给她过目。
这个儿子自幼好文,对生意上的事情毫不上心,一直推托,好在她还算老当益壮,性子要强,多年来坚持独自撑起家族的基业。
这次大病,心力交瘁,只好让他打造磨练,但心里终究还是不放心。
听说,宝儿一直在协助他处理帐目,这孩子的确不是一般的孩童,但是,慕容家族帐目确实繁杂,就凭他们一个书生,一个幼童,她还是好生担心。
看来,等身子好些之后,是该考虑培养一名继承人了,毕竟,岁月不饶人,她是真的老了。
纪宣忙双手奉上,老夫人翻开其中一本,仔细看来,不住微微点头。
她看着慕容襄,问道:宝儿,这些帐目,多半是你理的吧?未等慕容襄说话,老夫人面露愁云,对着慕容清枫,长长吁了一声,说道:枫儿,咱们慕容家几代单传,到你这一代,膝下无子,香火难续啊。
你自己不善经商,又没个能干的儿子,就靠宝儿一个女孩子帮帮忙,有什么用?难道慕容家几代人打拼下来的基业,竟要断在你手里了?慕容清枫面上发热,想要分辨几句,又觉所言句句属实,心中惭愧不已。
祖母莫急,水仙倒了杯水奉上来,慕容襄赶紧给太夫人递上去,并说道:爹爹没有儿子,却有女儿啊。
宝儿虽也如爹爹一样,不喜从商,但宝儿还小,今后一定好生学习经商之道,再怎样,也能帮爹爹分担一些的。
老夫人摆了摆手,说道:不必了,慕容家的祖训是,家业传男不传女。
当时你爹爹年幼,我从你祖父手中接过,都觉甚是勉强,只是替你爹爹代管,生怕坏了规矩。
谁知道这一管,竟是二十几年,唉,不说也罢!慕容襄想着帐本的事,心中就觉烦闷,在前世对财务会计就一窍不通,此时查阅帐本,满目枯燥,甚是吃力。
在这个朝代,帝王重农抑商,商贾地位十分低贱。
商业被贬之曰末务,商人也曾被卑之曰市井,贱之曰市侩,不得与士大夫伍,四民明确定位为士农工商,商人即是排在最末位。
关于论述商业经营的典籍,世上几乎没有。
所以,这一年半载,她虽在兰心阁读过不少藏书,对于经商事宜,亦是知之甚少。
这日,父女两人又在整理帐本,偶尔互视一眼,都觉得心中沉闷,各怀所思。
爹爹,宝儿觉得只看账目,不去商行现场查看,时日一长,难免出岔子。
再说,宝儿心里有些关于记帐方式的想法,也想和各商行的管事当面商量。
慕容襄询问道,宝儿想随爹爹出府,去各处看看,可好?想想,到这里已经一年多了,还从未出过家门,好在她一直都是随遇而安的性子,若是换了别人,怕早都憋坏了罢。
这个不是问题,只是你祖母和我从未向外界透露你的事情,养在深闺,人皆不知,一旦出府,现于人前,你又如此特别,该如何遮掩你的身份出处?慕容清枫说着,有些担心,一时拿不定主意。
慕容襄眼睛一转,有了想法:爹爹不必担心,宝儿自有主意。
当晚,慕容清枫留宿大夫人所居的镶玉园。
次日清晨,还未起身,已有下人叩门来报,说那三小姐已经准备妥当,在烟波亭等他,准备一同出府了。
这个孩儿,人小鬼大,神神秘秘的,不知要做些什么?他好笑道,一边答应着起床,一边让丫鬟伺侯着洗漱更衣,简单用了早膳,略为整理,便镀出门去。
屋内,慕容晴揉了揉蓬松的眼睛,疑惑问道:天色尚早,爹爹这是要去哪里?大夫人徐平君幽幽叹气,说道:娘也不清楚,娘只知道,你爹对你那个宝儿妹妹,言听计从,百般宠爱,一大早便被她的事叫了去。
真不知道那个古古怪怪的小娃儿,有什么好,把这府中上上下下的魂儿,都尽数勾了去了。
严冬过去,已是初春,树木有情,日照渐生绿意;塘水无心,风过又起微澜。
慕容清枫行至亭前,只看到纪宣一人站在亭内,环顾四周,并不见那小人儿的踪影。
三小姐呢?哪里去了?他见那纪宣神情扭捏,不甚自然,难道是宝儿有什么事?有些不安,不由得沉声问道。
纪宣老实答道:三小姐,不,小少爷,那不就在少爷的身后。
小少爷,府中哪里来的小少爷?慕容清枫转头过去,却看见一个俊秀的小男孩立于亭下,着深蓝衣裳,蹬羊皮小靴,总角发式,神情自若,笑嘻嘻地望着自己。
那熟悉面容,不是慕容襄,还会是谁?宝儿,你这是做什么?这身衣服又是哪里来的?他急急问道。
慕容襄进得亭来,拉着他的大手,得意笑道:今日要出府,换上男装,自是方便许多。
这个衣服嘛,是祖母默许,让海棠姐姐找来给我的。
爹爹不知,祖母多年前就备了许多男儿服饰,从婴孩到幼童,再到少年,都齐了的,再不穿,可就放旧了啊。
祖母想孙子的心情,那真是无法用言语来表达的,就凭那满箱满柜的男孩衣物被服,各式玩耍物事,便可从中略见一斑。
唉,这古代重男轻女的封建思想,实在是害人啊。
你这孩子,自作主张,事前都不与爹爹商量,眼里还有我这个爹爹没有?慕容清枫故意板起面孔说道。
慕容襄瞧他眼底只是笑意,心中明白,答道:宝儿眼里没有爹爹,不出意外地看见他眉头一皱,哈哈大笑,慢慢说道,爹爹和娘亲是宝儿挚爱之人,那自然不是放在眼里,而是放在心里的!说罢,两人大笑着,带了纪宣,往府外走去。
头回出府,慕容襄随爹爹共坐一轿,不时掀开帘子,瞧着外面的景色,但见出了府门,没走几步,便是一条宽阔大路,一路行来,只觉街道交织,商铺林立,铺内商品众多,琳琅满目;外挂布旗幌子,随风招展;时有小商小贩,沿街叫卖;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不错,慕容襄暗道,这南棠城,还真是繁华。
慕容清枫见她看得兴起,心想这个娃儿从小就不曾好生玩耍,以前是有病在身,后来病好后,又是象个小大人似的,忙于读书写字和治病救人,这回难得出来,有意逗她开心,问道:宝儿,南棠倒有几处稀奇地方,今日爹爹带你好好游玩一番。
不曾想到,慕容襄却一口拒绝:多谢爹爹好意,今日有正事在身,爹爹还是先带我去看看那各处商行,游玩之事,来日方长,以后多的是机会。
慕容清枫没想到会讨了个没趣,看着她那一身男孩装扮,心想这个小娃儿,小小年纪,为人处事,已有大家风范,如若真是个儿子,必是能光宗耀祖,前程无量啊。
他依言带她在各处商行走了一遭,介绍管事掌柜与她认识,之前还担心如何说明她的身份来历,不曾想到这个娃儿,心中早有主意,每到人前,便大大方方自我介绍道:小可是慕容家第三子,单名一个襄字,自幼多病,不曾出府,久闻各位叔叔伯伯大名,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
往后还请各位叔叔伯伯多加关照指导,慕容襄在此谢过!把个慕容清枫听得既是惊奇,又觉意料之中,那纪宣知道内幕,在一旁使劲憋气,强自忍住笑意。
那些管事掌柜见她年纪虽幼,却是聪明伶俐,谦逊有礼,没半点小少爷的架子,心中自是对她十分喜爱。
未曾听说少东家有一名小公子,此子想必是与外间女子所出,所以不曾向外人道也。
今日却怎生带到商行店铺来?难道已在府中明确了身份,作为慕容世家的小公子,要向世人明示告知?众人暗自揣测,不敢妄言。
在各处查视一番,已是晌午,慕容襄叫声肚饿,便跟爹爹商量,先行用得午膳,并传令召集商行各自人等,于午膳过后聚众开会,将自己所辖所管作一详细汇报。
在家里,每日见你所食甚少,想必不合口味。
这回出来,到我们慕容家自己的酒楼去,想吃什么,便点什么,今日爹爹陪你吃个高兴!慕容清枫抱起稍显疲惫的她,两人上得轿去,慕容襄也不拒绝,靠在爹爹身上,眯眼假寐。
早先听说,慕容家商业共有银庄、布庄、绣坊、茶坊、米行、药行、酒楼、客栈等诸多范畴,总行皆设在南棠,分行遍及天朝各大城池。
经过几代人的创建、经营、发展和壮大,已颇具规模,成为天朝数一数二的商业旗舰,与那地处北锦的清平山庄并驾齐驱,各在整个天朝经济总产中占到将近三成。
如此发展下去,恐怕不是好事,不管哪朝君王,都不能允许自己脚下有如此势力,足以支撑国计民生,甚至影响整个国家的经济命脉!功高震主,必无好果,那明朝巨富沈万三就是最好的例子,再有钱财,又哪里敌得过至高无上的皇权!这个事情,须适时调整,早作打算才是。
宝儿,醒醒,我们到了。
迷糊中,有人在轻拍她的小脸,轻声唤道。
哦,才一会儿功夫,她竟睡着了,看来这个小身子,难耐劳累,体力不济,还要多加锻炼才是。
慕容襄尚在迷茫之中,双眼半睁,手足无力,半天直不起身子来。
慕容清枫见状,一阵好笑,将她揽在怀中,躬身出得轿来。
两人在前,后面跟了纪宣,以及各商行掌柜管事,一行人等,迳上一座富丽堂皇的酒楼,一路皆有小厮或驻足行礼,或指引带路,待进得一间装饰华美的临街阁房,翩然入座,背靠在柔软的椅垫上,慕容襄揉了揉眼睛,端起奉上来的水杯喝了一口,方才清醒。
这是咱家自己的酒楼,可以尽情随意,不管规矩。
慕容清枫含笑说道,宝儿,你看看单子,想吃什么,只管点来。
慕容襄欢喜说道:爹爹,这可是你说的,一切随我,我点什么,大家便吃什么罢?天助我也,她前世最喜食辣,麻辣鲜香的味道,才是她心之最爱。
不错,你拿主意就好。
慕容清枫见她高兴,心想你这孩儿,一顿午膳而已,难道还能点出什么古怪来,自然随了她去。
但见她眉开眼笑,在菜单上指指点点,一旁的小二一阵速记,并根据她所要求,吩咐厨房,对菜式工序口味稍作调整。
好了,就是这些,调料要用足,口味要正宗。
她合上菜单,吩咐道,先将冷菜传上,热荤要快,酒就不必了,只添些茶水,过后还有正事要办。
东家吃饭,哪敢怠慢,不一会儿,慕容襄所点菜式便一一传上。
众人一看,麻辣鸡丁、鲜椒仔兔、干烧岩鲤、红油青菜,诸如此类,满满摆了一桌。
待得小二端上最后一个酸辣汤,慕容襄拍手笑道,大家趁热,赶紧用膳吧!说着,自己大快朵颐起来,众人应声答允,无数双筷子悬在空中,却不知该落在哪个盘里。
[卷一 前世今生日月长:第八章 小试锋芒]慕容襄喝下一大口水,水足饭饱,摸了摸吃得溜圆的肚子,心想,好久不曾吃辣,今天真是高兴,只是这个小小身子不知是否承受得住,怕是要闹肚子,管他呢,活在当下,先过了瘾再说。
桌上的菜肴动得不多,其他人勉强动了几筷,均觉苦不堪言,须知那南棠城百姓的口味,就如同她前世的江南一般,哪里能吃得四川的麻辣,无奈之下,只好另叫了阳春面,每人捧一大碗猛吃起来,品着那咸鲜的味道,顿时热泪盈眶,还是这个味道入得口啊。
午膳过后,自有酒楼小二前来收拾,慕容清枫早已命那酒楼掌柜备好一间僻静的厢房,备了上好的茗茶,众人移师过去,慕容清枫居于首位,慕容襄位在其右,其余人等各寻了位置坐下。
待得坐定,各商行掌柜管事便将近期商行事务一一汇报,听罢,慕容襄端起茶杯,站起来说道:今日襄随爹爹去了慕容家各处商行,大致看了,方才也听了大家汇报,十之八九皆有盈利,有劳叔叔伯伯们费心经营,襄与爹爹在此敬上清茶一杯,聊表谢意!说着,双手举杯,环顾四周,一口饮尽。
一名资深管事站起,恭敬说道:不敢,小公子客气了!众人连声附和,一齐站起,端杯饮尽。
此番召集诸位叔叔伯伯前来,是因为襄对于各商行之经营管理,有些自己的想法和建议,在此贸然提出,如考虑不周,还望诸位叔叔伯伯予以指点为谢!好说,好说,小公子请讲。
众人言语如此,心中好笑,一个五六岁的小娃儿,能讲出什么商场上的大道理来,先听他说,顶多最后假意称赞几句便是,还是要给少东家留足面子。
慕容襄看大家神态,知道心中不服,朗声说道:其一,我慕容世家多年来一直与那清平山庄争夺这天朝商业龙头之位,甚至恶意竞争,得不偿失。
襄以为,宜不做第一,只做第二,这天下第二的位子,才是最好,所谓枪打出头鸟,高处不胜寒。
大树之下,方好乘凉,即使哪日天之将塌,也有高子替咱们撑着。
从即日,咱们便将那老大的位置,让于他们罢,慕容家要学会甘在人后才是。
各商行产业众多,须及时作些调整,危难时方不至于被动挨打。
好在现在还不曾涉及冶铁、马匹等敏感产业,今后也不管他利润高低,必须远离不沾。
在我慕容世家现有产业中,首先,银庄生意,树大招风,须尽快由明处转为地下,不落他人口实。
其次,布庄与绣坊生意,要大力发展,推陈出新,半数以上精力用于制造精品,供给王公贵族和官宦人家,打造品牌与口碑,亦要懂得拉拢关系,聚集人缘。
再次,米行与药行生意,宜增加成本,全力经营,不求暴利,只需保持微薄利润,尤其在天灾或战争时期,更要不计成本,乐善好施,多多捐助,博个好名声,如若祸事降临,可在世人面前将功折罪。
又如林业田产之类,虽投入巨大,收成久远,却真正韬光养晦,最是不显,襄建议要大力购置,多多益善。
至于茶坊、酒楼、客栈之类,各行各业,人流频繁,消息众多,要一面尽心经营,一面注意收集消息情报,分类区别,查明是非,以供我用。
此为其二。
慕容襄摸出一个小巧玲珑的物事,手指在上面略一拨弄,那物事上的珠子啪啦作响:之前看各商行算帐,虽也用珠算,但计算复杂,特别是稍新的帐房学徒,对这珠算运用不甚熟悉,影响算帐成效。
我总结了一套珠算口诀表,已手写成册,随后就送至各处,令所有帐房人等背诵演练,以助算帐精准,事半功倍,此为其三。
众人接过册子翻看,但见上面写着什么一下五去四,什么六上一去五进一,什么八退一还五去三,稍懂珠算之人,见后临空比划,皆是大喜,之前那珠算只有各处资深帐房先生,才能稍微熟练掌握,现时有了这样一本口诀表,这阳春白雪之物,便是可以到处普及啦!慕容襄喝了口茶,清清嗓子,又说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襄看到各商行皆是以人管人,试想,以一人之力,管十人尚可,管百人千人又如何?因此,各商行须尽快定下行规店训,制度合理,奖惩分明,上下人等,一律照此做事。
此为其四。
千里良驹,世上亦有,如无伯乐,终究难求。
然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矣。
襄看重人才,欲与诸位叔叔伯伯商议,平日注意举荐和培养人才,由总管事负责记录在案,根据相关情形,在各位告老还乡之时,除奉上丰厚退休金外,还赠予良田数百亩,牲畜数十头,房宅数处不等,以示感谢。
此为其五。
襄愚钝,暂时只想到这些,不知诸位意下如何?襄在此恭候指教。
慕容襄说得口干舌燥,也不知道众人是否听懂,端起杯子咕咕喝下一大口茶水。
慕容清枫看了看四周人等,但见个个神情呆滞,口不能言,含笑说道:我看各位也无意见,便都按照小公子所说行事罢,半年之内,须初见成就。
大家可有异议?众人都觉慕容襄所提,实在太过震撼,一时神往,不知能否依法达成,尚不敢妄言。
慕容襄轻轻一笑,安抚道:方才襄只是说了个大体,具体细节,下来再与各位叔叔伯伯详细商议。
众人闻言,心下一宽,皆喜道:有小公子指点迷津,那我等就放心了,定当竭尽全力,照小公子吩咐行事。
慕容襄见众人信服,很是得意,心想,以我二十一世纪现代人的知识与智慧,随便几言,便哄你们个团团转,今后我锦囊妙计还多的是,还怕你们不对我心悦诚服,五体投地!却不知,这些人等在商场上呆得时间久了,习惯带张面具,想法心事不假于颜色,表面还算平静,实际心里对她,早已是如她所愿了。
正在此时,突然听得门外传来一两声轻咳,似乎有人在询问什么。
过了一会儿,一名小二进来报道:禀告少东家,门外有位老丈想见一见小公子。
慕容襄眉头一皱,看向慕容清枫,小声说道:方才所议之事,多半给人听了去,看来这个安全保卫,还须加强才是。
在自家产业,说话做事都如处在光天化日之下,那还了得!慕容清枫答道:那是肯定,下来我会安排掌柜加以督促。
只是,这突然而来的老丈,你见还是不见?慕容襄胸有成竹,答道:见,当然要见。
来者即是客,这礼节还是要有的。
慕容清枫点了点头,吩咐道:就请诸位先行退下,今日所说事项,切记全力进行。
众人得令,恭敬行了礼,一一告辞退了出去。
慕容清枫见房内只剩慕容襄与自己两人,便又高声唤道:纪宣,请那位老丈进来。
纪宣自门外答应着:是,少爷。
话毕,带得一位青衣老者进得门。
但见来人相貌清瘦,长须垂胸,精神矍铄,神态祥和,一身青衣,质地精良,做工考究,慕容襄暗自喝彩,心道,这老者相貌不凡,应该不是这南棠城之人,只怕是来者不善。
请问老丈欲见小儿,所为何事?慕容清枫上前一步,拱手行礼道。
呵呵,老夫从门口经过,偶然听到里间说话,大感意外,不禁想看看是哪家小公子,说话处事,如此厉害,比成人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却原来是慕容世家的少爷与小公子,真是久仰了。
无礼打搅,还请两位原谅则个。
那老者不卑不亢,开口说道,一进来,眼睛就盯着慕容襄上下打量,目光闪烁,半是疑惑半是研究。
慕容襄心中不悦,勉强笑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老爷爷路途辛苦,请入座歇息,喝口茶水罢。
说着,吩咐小二砌了新茶,奉上前来。
多谢小公子赐茶。
敢问,小公子如何得知,老夫不是本地人,而是来自远方?那老者不动声色问道。
随便猜的,老爷爷不必在意。
慕容襄心想,呵呵,这位老者不是本地口音,远观虽穿着阔绰,近看却是满面灰土,风尘仆仆;另外,老者风度气势卓越,以前也没听爹爹说过城内有如此人等,所以应是刚从外地而来,还误了午膳时辰,到处找饭吃呢。
再说,若是本地人,哪个不知,慕容家酒楼盛名在外,一席难求,菜品过了晌午就不再出堂,晚来之人,那真是连口残汤都喝不到。
想着,莞尔一笑,懒得解释。
老者看得有些发呆,心道:老夫在世数十年,竟未曾见过如此丰神俊秀的小娃儿,看他只多五六岁,却是神情冷静,气魄超然,尤其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莹彩若星,光芒如月,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姿态,难道,他就是自己一直在苦苦寻找之人?慕容襄看他神态异常,一双眼睛滴溜溜在自己身上转个不停,不悦之感更为加深,说道:老爷爷,看你也累了,还是请到外间,待我吩咐厨房,今日就破个例,弄些特色菜品,早些用膳吧。
不忙不忙,老夫不饿。
老者忙答道。
慕容襄冷冷说道:老爷爷不饿,我却是困了。
先行一步,就此别过。
说着,去牵慕容清枫的手,撒娇说道:爹爹,宝儿困了,咱们回府吧。
这个老头老是盯着她看,实在有些无礼,却不知为何而来,干脆自己先行走人,惹不起,总躲得起罢。
慕容清枫好笑看着他们,心想这老丈看起来风度翩翩,也不象坏人,怎么就对宝儿兴趣大大,举止失礼,看来这个娃儿有点生气,快要发作了。
小公子慢走!老夫有话相询!老者见慕容襄向外跨去,急忙伸手拦住。
慕容襄扑到爹爹怀里,并不理他,慕容清枫抱起她,朝纪宣使个眼色,那纪宣心领神会,一把拉住老者的衣袖,说道:老丈留步,随小人用膳去吧。
纪宣自幼进府,开始只是做个粗活小工,因其勤快懂事,也识得些字,才调配到慕容清枫身边做一书僮。
到现在,虽成天铺纸磨墨,那以前干活的手劲还是保留了几分的,这一拉一扯,老者挣脱不开,眼睁睁看着慕容清枫抱着慕容襄远去,慕容襄探出身来,回头冷颜看他,但见他竟是大为焦急,汗自额下。
慕容少爷,小公子,且留步,听老夫一言!耳后传来那老者的呼声,慕容襄心里叹道,这个老者,如此执着,怕是还要遇到的!只盼不要惹上麻烦才是。
[卷一 前世今生日月长:第九章 铁鞋踏破]天朝五十四年,国师神算老人在弥留之际,突然回光返照,高声颂道:至尊天朝,誉满四野。
群星璀璨,普照大地。
中有双子,明月暧日。
神灵光辉,名留青史。
一旁垂首屏息的史官听得仔细,奋笔疾书,匆匆记下这神的旨意。
天朝皇帝轩辕无极闻声相望,只见得神算老人苍老的面容上,满是欣慰的神情,唇边浮起一个十分诡异的笑容。
贺喜皇上,漓水之南,有神子天降。
老人喃喃说道。
那人是谁?于我朝是福是祸?轩辕帝抓住老人的手,急切问道。
老人再无言语,头垂于胸,含笑而逝。
……话说自神算老人辞世,天朝皇帝轩辕无极派出忠臣暗卫无数,去寻访那老人口中所说的神子,花费了不少工夫,耗尽人力物力,到头来总是一无所获。
第一个半年过去。
漓水之南,有神子天降。
轩辕帝喃喃念道:漓水之南?对啊,朕一直派人在漓水之南数座城池查探,无半点消息,却是为何?是了,他一拍龙椅,大笑说道:对了,既然是神之子,那必是不落俗套,自然降临于绿野仙山,来人,传朕旨意,速去南方漫山遍野之中,寻找神子!第二个半年过去。
漓水之南,有神子天降。
轩辕帝垂头低语:漓水之南,山野乡间寻遍,渺无踪迹,怎的回事?难道,神算老人老眼昏花,意识不清,正好算反?那神子实际应是在漓水之北罢。
他又一次大笑,传道:有人,传朕旨意,速去漓水之北各处查访,务必尽快找到神子下落!第三个半年过去。
漓水之南,有神子天降。
轩辕帝有些丧气:北方亦是寻遍,仍旧寻之不得,如何是好?难道朕与神子,竟无缘份相见!诸位卿家,你们说说,现时有谁能为朕分忧解难?底下几位心腹大臣,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均不敢言。
轩辕帝怒道:朕平时予以高官厚禄,待诸位卿家不薄吧,现在朕有心事,却没有一人愿意挺身而出,朕真是白养你们!说着,衣袖一挥,坐在龙椅上生着闷气。
群臣默不作声,心想天朝这么大的地方,茫茫人海,去找一个还不知道是否存在之所谓神子,那真如大海捞针啊。
如此任务,确实是个烫手山芋,哪个敢去应承下来!轩辕帝看着他们,怒极反笑,说道:萧丞相,韦学士,何在?臣在。
两人答道,双双步出行列,作辑行礼。
你二人是朝廷重臣,如今寻找神子之事,关系国家社稷,他人不可靠,唯有尔等全力担当!轩辕帝朗声说道:传朕旨意,命大学士韦谦,此去漓水之南,查找神子;丞相萧桓,此去漓水之北,查找神子,各自以半年为限,明年初夏,即回朝复命。
这……两臣尚有迟疑,心想这不可能之事,如何能够完成?如若不允,或行事不力,则削低俸禄,官降三级!两位爱卿,还有何异议?轩辕帝沉声说道。
臣遵旨!两臣不敢多言,山呼万岁,领旨而返,双目相望,各自苦笑,这祸事从天降,圣旨已下,再无回旋余地,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大学士韦谦,也就是那青衣老者,带了些亲信家丁,随从侍卫,在漓水之南,各个城池市镇,乡野山林,一路微服寻访,查探天朝五十四年三月间出生的婴儿,有无不同于凡人之异常。
他与那萧桓皆是文臣,为了查找神子的下落,终日爬山涉水,颠沛流离,苦不堪言。
眼看限期快到,寻访无果,韦谦急得衣带渐宽,人愈憔悴,整整瘦了一圈。
南棠,也就是这半年寻访的最后一站。
其实此前轩辕帝的第一次查访,南棠就是目标之一,只是当时负责查访的户部尚书薛隆庆薛大人,命那南棠府尹,仔细将当年所有初生婴孩一一查找,都是未见异常,无功而返。
所以韦谦也明白这次来南棠,只不过是顺路而行,不会有甚收获,呆上几日,便可取道回京了。
这一日,韦谦一行初到南棠,马困人饥日已高,辛苦多日,正想着好生犒劳一下,不觉到了慕容世家的酒楼前。
不料这酒楼规矩定得古怪,时辰一过,菜品便不再出堂,尽称客官改日请赶早。
这是什么劳什子规矩?哪有客人到了酒楼,不拿饭菜来吃的道理!他手下的随从也不是普通人,虽随大人微服出访,却也底气十足,在宽敞空旷的大厅与那酒楼管事争执起来。
韦谦原本是想趁着混乱,悄悄上得二楼,看看是否真如管事所言,早已打烊熄火,并无客人就餐,谁料正好在厢房门口听得众人聚在一起议事,慕容襄开口说话,一时惊为天人。
这个韦大学士年事虽高,却也不是迂腐之人,站在门口,刹那间突然想通了一个道理:漓水之南,有神子天降。
国师神算老人并未明示神子年龄,那转世投胎之说,只是后人揣测罢了。
又或许,神子降临之际,已然小小金童,也是不无可能。
萧老弟啊萧老弟,如若真是如此,老夫可是离这任务完成,可就只差一步了!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老夫的运气,真是太好了。
这世上神子只有一个,我看限期到时,你去哪里再找一个神子,带去见皇上!他看到女扮男装的慕容襄,但觉神子光辉,普照大地,心中更是笃定,这慕容世家的小公子,就是那神算老人口中的神子天降!好不容易甩开了纪宣的纠缠,出了厢房,下得楼来,只见撇开自己随从不算,已是堂去人空,哪里还有慕容父子的踪影。
王管家,今日先找一客栈住下,明日一早,去慕容府上递上片子,就说老夫韦谦拜会慕容小公子!韦谦暗自镇定,实际却是心花怒放,欣喜若狂。
奔波半载有余,一路惶恐忐忑,今日总算放下心,能吃一顿安稳饭,睡一个安稳觉了。
只怕是,美梦不断,做梦都是要笑醒吧!第二日一早,韦谦带随从一行,整装出发,驾着马车,到得慕容府邸大门外。
叩门数下,府门打开,有一年轻仆人探头出来,问道:请问来者何人?叩门何事?这位小哥,这是我家大人的名片,请予通传,递交慕容少爷,就说我家大人求见贵府小公子。
王管家恭敬递上片子,依言答道。
求见小公子?慕容家哪来的小公子?这仆人训练有素,心中疑惑,也不多问,只说句:请各位稍候。
便执了片子进去。
大约一炷香工夫,那人出来,回道:很是不巧,小公子不在府中,外出游玩去了,慕容少爷也是不在,去了商行谈事。
各位回吧,请明日再来。
说着,就将府门关上。
韦谦乘兴而来,一路兴致高涨,此时却吃了个闭门羹,不禁有些沉郁。
王管家见他如此神情,近身问道:大人,先礼后兵,要不要让那南棠府尹带些官兵过来……韦谦挥挥手,道:不必,不能对神子不敬,我们明日再来。
又是一日,天色尚早,韦谦一行已在慕容世家大门外等候。
叩门半天,方有一老婆子开了府门,颤巍巍走出来,问道:何人来叩我慕容家的大门啊?一名随从上前抱拳答道:老婆婆,昨日我们大人已经来过了,请进去通传,就说是韦大人来了。
那老婆子面露疑惑,大声问道:你说什么?会打人?我又不曾招惹你们,你们还要欺负我一个孤老婆子,还要打我?来人啊,有强盗来了,要打人了啊,出人命了啊!街上路人虽少,皆是驻足而视,弄得韦谦一行好不尴尬。
不是会打人,是韦大人,老婆婆听错了。
请问慕容少爷和小公子在家没有?王管家忙阻止她的叫声,好脾气问道。
再嫁?老婆子今年六十有八了,你还要让我再嫁?那老婆子又尖声叫道:我老婆子十八岁守寡,至今五十年了,可是立了贞节牌坊的,这南棠城中女子都以老婆子为榜样,你们,你们竟然要我再嫁!这世上还有天理吗?天啦!老夫造了什么孽,今日竟落得此种地步!眼见街上众人议论纷纷,神情愤愤,韦谦摆了摆手,说道:罢了,今日小公子还不想见老夫,我们走吧,老婆婆你也不要再喊了。
待得第三日,有些微雨,天色刚亮,韦谦一行人又到了慕容府邸。
叩门之后,却是另外一名中年仆人打开大门,看着他们,上上下下不住打量,眼睛滴溜溜的,人前人后一阵乱转,板起脸问道:来者何人?所为何事?天色尚早,扰人清梦,竟不自知!你这个下人,好生无礼!你可知我家大人的身份?一名随从闻言,欲上前理论。
算了,不要为难他。
也怪老夫自己,前日一时激动,在小公子面前失了礼数,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小公子教训的是。
想必今日小公子也不愿见老夫,老夫明日再来罢!韦谦说着,突然身子一软,脚下蹒跚,几欲跌倒。
旁边几人赶紧将他扶住。
恕小人直言,我家大人欲求见贵府小公子,一连两夜,不敢闭眼,每天天不亮就急急出门。
小公子不仅不体谅大人年事已高,还如此怠慢,就连我个下人,都实在看不过去。
还是请这位兄台帮我家大人通传一声罢。
那名随从递上名片,诚恳说道。
我们走罢,老夫还撑得住,不要麻烦这位兄弟了。
韦谦咳了两声,不住喘息。
那中年家仆见韦谦如此,有些不忍,迟疑着唤道:老人家请在此稍等,待下人进去通报一下。
有劳兄弟。
韦谦表面装出嬴弱模样,心中已是喜不自禁。
慕容襄又是一身男装,坐在烟波亭里,听完下人通报,笑着说了句:真是个老狐狸!也罢,请他进来吧,瞧他一把年纪,我也不为难他了。
前日看了他递上来的片子,自己倒不觉什么,祖母和爹爹识得此人名号,不禁大惊,原来他竟是当朝翰林大学士,朝廷重臣,两朝元老,还曾任过当今皇上的太傅,韦谦韦大人!却不知他不好好呆在临域,此来南棠又为何事?韦谦的随从一行被带至前院喝水休息,他独自一人被那仆人带到烟波亭,但见一名孩儿背负双手,独立亭中,衣带飘飞,宛若仙童。
来者可是韦大人?请坐。
那孩儿听得脚步,转过身来,正是他前日在酒楼上见过的慕容襄。
小子见过韦大人,不知今日微雨,大人路上可安好?慕容襄拱手行礼道。
无妨,无妨。
韦谦回了一礼。
慕容襄拍下手,一旁有丫鬟在亭内石桌上摆上些精巧点心和清粥小菜:今日韦大人来得早,襄刚起身不久,尚未用膳,大人如不嫌弃,一起用膳可好?甚好,甚好。
韦谦早已饥渴,也不客气,端起碗来,取了筷子便用,两人也不言语,各自吃起来。
虽只是些平常菜式,但因为腹饿,两人吃得津津有味。
用过早膳,慕容襄命人撤去桌上物事,收拾洁净之后,奉上茶来。
韦大人,今日进府,这一招苦肉计用得不错啊!慕容襄抿了一口杯中的茶,笑得有些清冷。
呵呵,老夫见小公子心切,得罪之处,还请见谅!说着,韦谦站起来,深深一躬,道:小公子,老夫有话相询,还望小公子实言以告!老夫自是感激不尽。
慕容襄拱手还礼道:韦大人客气了,但说无妨。
韦谦看她一眼,正色说道:敢问小公子,天朝五十四年三月初九,小公子身在何处?所做何事?[卷一 前世今生日月长:第十章 口舌费尽]慕容襄心道,听那问话,竟是在查探我的来历,当真是来者不善啊。
当下冷冷一笑,学他口吻说道:韦大人,襄也想知道您在天朝五十四年的九月初三,身处何方?所做何事?韦谦不知她是戏谑自己,摸了摸长须,正正经经想了片刻,皱眉答道:这个,隔了太久,老夫实在记不起来了。
呵呵,就是了,您是大人,都想不起来,我只是个孩童,更是一无所知啊。
慕容襄好笑地看着他。
韦谦看着她,心想小公子是神子,自然什么事情都了如指掌,也不用再拐弯抹角,索性开门见山,说道:小公子有所不知,老夫这次实为奉了圣旨,前来调查神子的下落。
神子?什么神子?难道与襄有关?慕容襄眼珠一转,心想果然如此,这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天朝五十四年的三月初九,我朝国师神算老人临终之时,算出这漓水之南,有神子天降。
这两年来,皇上一直暗中派人寻查,历尽艰辛,未有结果。
不想老夫有幸,机缘巧合,能在南棠得见小公子神颜,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啊。
韦谦说着,颇有些老泪纵横。
天朝五十四年?三月初九?不正是她穿越来此世界的那一天?这个神算老人还真是不简单,幸好已经过世了,要不然,再算出她的来历身份,不是要叫人把她抓去当怪物展览?毕竟,她也算是借身还魂了。
慕容襄呵呵笑道:难不成,韦大人认为我就是那从天而降的神子?韦谦也不隐瞒,答道:老夫正有此想。
襄也是血肉之躯,爹爹所生,娘亲所养,既不能飞,亦不可变,哪里是什么神子?韦大人,可想清楚了?慕容襄慢慢引导。
韦谦很是疑惑道:小公子如此资质,不是小公子,还会是谁?神算老人所言,自然不会有错。
慕容襄有些啼笑皆非,说道:素闻韦大人博览群书,学识渊博,怎生信那鬼神之说?再说,就算那神算老人神通广大,人之将死,难免有些神志不清,此番胡言乱语,岂能当真!呵呵,幸好他说是神子降临,韦大人便带上众人到处寻神子;若当时他说是妖怪出世,那今日韦大人岂不是要带上道士遍地抓妖怪?这一番话说得韦谦是呐呐无语。
只听得扑哧一声笑,却是那水仙丫鬟撑了伞过来。
慕容清枫正好扶着老夫人过来,伞下站立,闻得此言,也是暗自好笑,心想这个娃儿甚是机智,半是赞扬半是挖苦,把个翰林大学士说得哑口无言。
宝儿,不得无礼!老夫人步进亭来,忍住笑意,道了万福,说道:老身见过韦大人。
韦大人不知,我这个小孙儿,平时被家人骄纵惯了,不识礼数,还望大人见谅勿怪!慕容清枫见过韦大人,不知是韦大人大驾光临,未曾远迎,失礼,失礼!慕容清枫亦辑手作礼。
老夫人,慕容少爷,实在客气了,老夫不请自来,才是失礼。
韦谦赶紧拱手还礼道,慕容世家闻名天下,何况又是神子的家人,怎可怠慢!老夫人见他神情恭敬,心中得意,说道:刚才听韦大人说起,方知有天降神子一说,难道我家宝儿,就是那神子降临于世?正是,老夫认定小公子便是那神子天降。
韦谦在心里补上一句,须知老夫在我朝也算是满腹经纶,也只有神子,才能将老夫说得不知如何应对,而输给神子,只有服气了。
老夫人更加得意,笑着说道:我慕容世家名满天下,所出子孙亦是天赋异秉,尤其是宝儿,从小天资过人,才能超群,所思所想,异于常人,说是神子降临,也不足为过!她一直想要个能干的孙儿,光宗耀祖,兴盛家业,此番听得韦谦所言,心中得意,大为自夸,竟几乎忘了这个所谓孙儿,是个如假包换的女红妆。
祖母,您说什么玩笑话啊,宝儿只是有些小聪明罢了,普天之下,比我睿智的小孩儿多了去了,说我是神子,那也太抬举我了。
慕容襄听得祖母说话,心中大急,好不容易就要说服那个韦谦韦大人了,却被祖母几句自夸的话又带了回来。
承认是神子,老天又不会给点实惠,其实并没有什么好处,只是虚名罢了,若传进大众耳朵里,终日被人追捧,这种累死不讨好的事情,有什么意思?再说,她并不知自己能在这个世界存在多久,但活着一日,便要充实和精彩一日,时间有限,该学甚多,也没那个时间和精力,去做什么神子。
方才有些微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亭间清风习习,很是凉爽。
这亭子简陋,还请大人借步,去正厅说话。
慕容清枫伸手做个手势,道:韦大人,请!老夫人请,慕容少爷请。
韦谦停步不前,让老夫人先行步出。
他是朝廷命官,又是客人,身份地位自然在慕容一家之上,却表现如此谦逊,实在让众人好感倍增。
慕容襄暗骂一句假惺惺,也随一行人朝那正厅行去。
进得厅内坐下,由丫鬟奉了热茶,韦谦抿一小口,看看老夫人和慕容襄的神情,心中有了大致了解,瞥开慕容襄,专攻太夫人去也:不瞒太夫人,老夫来贵府之前,也在南棠城里打探了一下,城中上下官吏,黎民百姓,对贵府小公子竟是一无所知!老夫心中困惑,不知何因,还请老夫人能够为老夫解惑为谢。
韦大人有所不知,我家宝儿自幼体弱多病,大夫说了,只可贱养,不能招摇,否则成长维艰,所以一直小心翼翼,养在深院,不足为外人道也。
这府外众人,对这个孩儿一无所知,实属正常。
老天保佑,宝儿这身子,也是最近才好了些。
慕容清枫接过话,说得也算情理十足。
慕容襄暗中称赞,爹爹此话倒是寻不出什么破绽来。
心想祖母心思缜密,爹爹才气过人,我也不用过多搭理,且看他们如何应付罢。
哪知韦谦站起,深深一辑,诚恳说道:老夫有一事相求,请老夫人和慕容少爷一定应允,否则老夫也没脸再回去见那京城父老了!说着,长躬不动,大有你不点头答应,我就不起来的意思。
韦大人有何要求,但说无妨,何必如此多礼,真是折煞老身了!老夫人有些吃惊,赶忙让慕容清枫将他扶起身来。
韦大人所求之事,怕是与我有关吧?慕容襄见不得他们行礼过去,客套过来,大大地打个哈欠,百般无奈地说道。
知那韦大人不愿甘心,自会再来,今日特意早起,去那烟波亭等候,原想是避开府内人等,看那韦大人究竟为何而来,顺便使些计策让他早早离开南棠。
不知为何,她总有种预感,这个韦大人一来,便如同那清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她平静而自在的日子,怕是要到头了。
唉,真困,都没睡好觉,瞌睡兮兮的,管他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几下说完,她要再回屋子补个回笼觉了。
小公子,度人心事,真是神准啊。
韦谦恭维道:老夫此来南棠,是奉了圣旨,前来查寻神子。
这些时日,圣上为了神子之事,终日茶饭不思,夜不能寐,真是急煞群臣了!如今既已见到小公子,还望太夫人和慕容少爷首肯,让老夫带小公子进京面圣!进京面圣?老夫人和慕容清枫两人对视一眼,大为震惊。
慕容世家名声再大,只是一商贾人家,能够去到京城,在皇上面前露露脸,那是何等的荣耀!但这宝儿,小子装扮,实为一女童啊。
在家门口玩玩尚可,若出了南棠尚且不好收拾,更何况是去京城觐见天子!京城路途遥远,我身体有恙,不欲前往,不如让皇帝来见我吧。
慕容襄一脸嬉笑,故作天真道:南棠地杰人灵,物产丰富,皇帝也应该前来瞧瞧这风土人情,毕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也是他的大好江山啊!慕容襄这话,前半段甚是无礼,后面半段也还不无道理,历代皇帝微服私访,查探民情,也是常有之事。
韦谦心想,神子说话,真是有些滴水不漏,自己才高八斗,为官多年,都不知怎样回答才是最妙。
皇上是九五之尊,万金之躯,岂可随意移驾亲临?韦谦向北方遥遥一抱拳说道,想了半天,只好抖出身份地位这个理由。
这话不说则已,一说就正中慕容襄下怀。
但见她进前一步,正色说道:如若真如韦大人所说,那他是天子,我是神子,这天子与神子,级别也差不多,所以说就算他身份崇高,可我也地位不低啊。
他见我,与我见他,又有何区别?众人听了,皆强自忍住笑意,心道,这是哪门子歪理?一旁正在掺茶的海棠更是闷声笑着,把持不稳,差点将壶中的茶水尽数倒在慕容清枫身上。
这个,这个……韦谦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回答,不由叹口气,这个小公子可真不好对付,论起能言善辩,那萧桓萧老弟可比自己厉害多了,对于神子,又不敢用强的,难道真的要回京搬救兵来,但不知现在萧桓在漓水之北是否一无所获,业已班师回朝?慕容襄瞧他神情,猜他心中另有主意,便打蛇棒上,大言不惭道:方才襄所提事项,韦大人如一时拿不定主意,可回去仔细斟酌考虑,今日已认了路,欢迎韦大人随时前来府中赐教!襄今日身体略感不适,先行告辞回屋歇息,失礼了!说着,拱手作礼,便欲离去。
韦谦还有些怔仲,点了点头,欲言又止,慕容清枫见状,唤声:来人,恭送韦大人出府!慕容襄走在回园路上,心情大好,如此凉爽的天气,正好躺在温暖的被窝里,好好睡个回笼觉,韦大人,别怪我失礼,想我还在发育阶段,睡眠自然十分重要,只好下次再陪您斗嘴啦。
快走到娉婷园,就看见那书僮纪宣在园子门口徘徊,欲步不前。
纪宣哥哥,有事找我么?她随口问道。
禀告小少爷,纪宣很是机灵,之前给他说过一次,以后要叫小少爷,不能再叫三小姐,他就没再叫错过:有件事情,今日早晨听那府外一个兄弟无意说起,小人想了想,还是要给小少爷知会一声。
什么事?慕容襄问道。
那给太夫人看病的李大夫,昨夜得了急病,不幸过世了。
什么,李大夫死了?本书由非凡TXT下载论坛首发,请勿转载![卷一 前世今生日月长:第十一章 易钗为弁]慕容襄心中有些疑惑,挥了挥手,说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太夫人的用药,今后由我来配便是。
你可去禀告爹爹,他会让府中帐房拨些银子,多少送点抚恤金,毕竟李大夫给府里看病也这么多年了。
方才仔细问过,那李大夫夜里毫无征兆,突然发病而亡,其家人天色大亮才敲门出去,发现身体已经转冷,显然去了有些时候了。
这睡梦中谇死,多半是心肌梗塞一类的病症。
想想真有些悲哀,李大夫医术高明,却无法预防和治疗自己的疾病。
人生在世,就是这样奇怪无常。
思来想去,那李大夫是府外唯一见过自己女儿装扮的人,这次病故,当真是凑巧,还是冥冥中自有定数?上次出府时,一路上还曾想过,假如不巧碰上李大夫,他是知道自己的身份的,见了面该怎么说。
没想到,这担忧一下子就不存在了,以后可以随意在府外扮做男孩,心中一松,随即想到韦谦所提进京面圣之事,却马上又是一紧。
要不要去见下那个轩辕皇帝呢?去见,伴君如伴虎,她这假凤真凰的身份,一个不慎,就是人头落地,满门抄斩;不去见,被那顽固的韦谦大学士缠上,怎可能轻易脱身,再说,皇帝下旨召见,这天大的面子,慕容世家一介商贾,哪敢不从?什么天子和神子一个级别,那只是诓诓韦老头玩的,在这个世界,当然是皇帝说了算。
其实,从她自己本意来说,还真不太抗拒去见那皇帝,那可是头戴紫金冠,身穿明黄袍的天子啊,世上又有几人见过?更何况是她这个穿越而来的现代人,只在电影电视上看到过,将来若是有机会回去前世,还可以到处炫耀一番,值得铭记终生了。
横也是要见,竖也是要见,倒是要好好谋划一番,怎样的见面,才是对自己,对家人最好,最有利。
呵呵,自从穿越到这个商贾之家,都多了许多商人气息了,一切都要有利可图才行。
想着,她走进园子,进得厅堂,直奔内屋而去,见了丁显琴,唤声:娘,我困了,再睡会,午膳不必叫我了。
说罢,坐在自己榻上,踢去鞋子,脱下外衣,倒床便睡去。
丁显琴好笑道:这个孩子,怎么如此嗜睡?轻轻替她拉上被子,放下帷幔,口中哼起几不可闻的童谣,慕容襄在她隐约的歌声中脸露微笑,沉沉睡去。
一连几日过去,那韦大人亦不再来,消了形迹。
这一日,在老夫人所住的意善园正厅里,慕容襄和祖母爹爹说起这个事情,觉得有些怪异。
慕容清枫奇道:当日韦大人急着想带宝儿进京,怎么一下子没消息了?难道让宝儿一番胡言乱语给吓住了?老夫人摇了摇头,说道:我素闻那韦大人一向固执,很认死理,他既认定宝儿是神子,断无中途放弃的道理!慕容襄笑道:祖母说得对,那韦大人不仅固执,还是个老狐狸,他一定还会再来的,最近几日,怕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罢了,不会长久的。
宝儿,爹爹知道你机智过人,但这觐见皇上一事,事关重大,咱们必须要郑重商议,妥善安排才是。
慕容清枫担忧道。
爹爹教训的是,宝儿正在考虑此事,既然躲避不过,不如坦然面对。
慕容襄点头说道。
老夫人走过来,摸了摸慕容襄的头发,叹口气,说道:慕容子孙,当以家族荣誉为重,此番如若能见到皇上,有机会被皇上赏识重用,那可真是慕容家几世的福气,光耀千秋万代。
可是,你虽然少年老成,机敏睿智,但终究是个女儿身……慕容襄望着她,耳边的白发似乎又多了几根,眼里湿润,似有泪意,心中一软,转头又看了看慕容清枫,想道,祖母愈加老了,还要为这香火延续、光宗耀祖的事烦恼,这做儿孙的,又于心何忍!霎时,对于自己以后的人生,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主意。
祖母,慕容襄正色道: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只有男人才能做成大事,女子就只能在家相夫教子。
宝儿虽是女子,但并不觉得自己比别人差,一样可以走出家门,慕鸿鹄而高翔。
那韦大人的到来,正是上天给我的机会!难道,你真认为自己就是那神算老人口中的神子?老夫人问道。
慕容襄微微一笑:就算是吧,那轩辕皇帝,我是非见不可了。
老夫人闻言,低头不语,慕容清枫在一旁急道:在自家府里和商行,我们可以任你胡闹,替你遮掩,但你毕竟是个女孩子,怎么可以长期在外抛头露面,更何况还要进京去见皇上?那朝堂之中的风险狡诈,又怎是你能够承受得住的!慕容襄见他急得声音都有些发颤,心下感动,说道:我知道爹爹关爱我,担心我,宝儿本来也只是在自家门口逞逞能,并未料得会遇上韦大人前来寻找神子。
现在,人已经见了,我虽不曾应允他去见那皇帝,但他这几日不曾露面,也许是在暗中酝酿带我进京之事,说不定已有了其他办法,更有可能的是,他已经按奈不住,快马加鞭,或是飞鸽传书,已经把我的情况上报了皇帝!皇帝已有先入为主之见,如若这时承认我是女孩子,恐怕拂了圣意,随便扣个欺君的罪名,也是不无可能!说到这里,她见老夫人和慕容清枫神情担忧,当下安慰道:祖母和爹爹请放宽心,我的能力,你们也是见识过的,那神仙爷爷早年对我的教诲,可不是宝儿随意杜撰的,说我是神子,倒也并无夸大。
有此神灵保佑,我自会逢凶化吉,一路平安的。
只是,当前形势所逼,今后,我可能要以男儿身份存在于世了。
末了,心里再加上一句,再说,还有天上的哥哥佑护我,那神仙爷爷是假的,死神哥哥却是真的,哥哥当日说自会寻找一切机会再见,现在已经过了两年了,想必与哥哥相见的日子也不远矣。
她却不曾想到,由于时空的关系,她与死神哥哥的再次见面,竟是在无比遥远的将来,此是后话。
男儿身份?老夫人大摇其头,说道:这怎么能行?你且说说,你有几分把握,不被世人拆穿?再说,这样的身份,又要隐瞒多久,将来谁会上门提亲,以后如何结婚生子!不妥,实在不妥!结婚生子?慕容襄好笑地想着,难道说,自己还会在这个古代结婚生子?那怎么可能!以她前世的记忆和智慧,恐怕这个世上就没看得上眼的男人。
想到这里,她望着窗外一株葱郁的大树,悠然说道:自有那番神奇的遭遇,从有认知以来,宝儿就从没将那女子的三从四德放在心上。
祖母和爹爹已经有了两位乖巧听话的姐姐,也就不必要求宝儿再做那养在深闺的平常女子。
祖母不是一直想要一个能干的孙儿吗?事已至此,就让宝儿来做罢。
但是……慕容清枫尚有迟疑。
不要再但是了。
爹爹,做大事之人,必不拘于小节。
世事无常,变幻莫测,机会转瞬即逝,若凡事都大费周章,过多考虑,拖沓而行,则永无成事之时。
想好了就去做,哪管他这许多!我已成竹在胸,心意已决,还请祖母和爹爹成全。
祖母和爹爹放心,从今往后,我自会以振兴慕容家族为己任,让我慕容一族,在这天朝大地,居庙堂则为天子群臣所赞颂,处江湖则为黎民百姓所景仰!一番话惊天动地,大义凛然,说得在场之人不禁点头,心中震动不已,就连慕容襄自己,也是十分满意,到了这个朝代,终日争来辩去,这口才都进步了不少,把自己说得跟个大英雄似的。
老夫人心有感慨道:你这般心胸才能,竟不生成男儿身,真是可惜了!慕容襄嘻嘻笑道:祖母啊,你若点了头,就没有什么可惜啊。
从今日开始,我就是男儿啦!小子复姓慕容,单名一个襄字,为南棠慕容府中第三子,还请二位多多指教!说着,拱手为礼,向两人躬身一拜。
老夫人被她的动作逗笑,看了看慕容清枫,交换了一个眼色,随即点头说道:我们说不过你,只好允了。
但你要明白,慕容家虽是商贾,你祖父在世时,在朝堂上下,也颇有些人缘。
现在他虽已不在,这几分薄面,人家还是要给的。
今后你若想出人头地,在财富和权势上,慕容家也勉强能做一后盾,多少给些支持。
慕容襄大喜,心想这个话说得轻巧,却是真正强有力的保证,以后在外行走,有这个大家族的庇护,自己还怕什么,尽管放手去做。
当即,三人在一起,将现有形势,将来可能面临的状况,以及种种厉害关系,尽数讨论商议。
眼见天色已晚,慕容清枫高声唤道:来人!门外,曹管家低低应声,进得厅来。
通传几位夫人小姐,各处家仆丫鬟、帐房厨子、马夫花匠,及府中所有人等,从今日开始府门紧闭,概不见客,也不准出府,明日辰时一到,尽数到这意善园中的厅外坝子等候,府中有大事通报![卷一 前世今生日月长:第十二章 请君入瓮]第二日一大早,意善园前厅外的院坝里,密密麻麻站满了府中人等。
几个园子的夫人小姐也在其中,由曹管家安排了凳子,坐在一边闲话休息。
显琴妹子,相公今日聚集这么多人呆在这里,说是要宣布什么大事,弄得神神秘秘的,你可知道是什么不?徐平君摇了摇手中的瑶扇,对于今日一大早就折腾至此,心中很是不平,也不能理解。
回大姐,我也不知,丁显琴低低答道,昨日我听曹管家派人来传,也很是惊讶。
徐平君瞥了她一眼,笑道:你那宝儿平日尽得母亲和相公喜爱,最近又几乎天天跟着相公出府游玩,今日之事,她想必早就知晓,竟不曾告诉你吗?丁显琴心中委屈,有些哽噎,说道:大姐多心了,我是真的不知。
一旁的二夫人姚惠洁见状,忙柔声劝道:大姐,可能三妹是真的不知,我们也懒得在此妄加猜测,待会相公出来,当面问清便是。
你瞧,相公他们来了!说着,伸手一指,只见海棠水仙各在一侧,搀扶着老夫人步出门来,慕容清枫牵了慕容襄紧随其后。
慕容襄一身月白色的男孩衣裳,头上发分两股,梳为总角,端的是神情自若,面容俊俏,一出来,就惹得众人面生诧异,小声议论,这三小姐,怎么这样打扮?见主子出来,曹管家手掌连击两下,大声说道:大家静一静,少爷有话要说!慕容清枫看了看下面的众人,转头问道:曹管家,府中上下人等,可曾尽数到齐?曹管家上前一步,拱手行礼,答道:回少爷,齐了。
慕容清枫微微颔首,朗声说道:今日召集大家来此聚集,是我慕容家有一件大事要宣布!他停了一下,眼望四周,目光一一威严扫过,继续说道:众人皆知,三小姐幼时得神仙教诲,才能非凡,近日鼎鼎有名的翰林大学士韦大人慕名来府,当下认定三小姐即为神子天降,业已上报朝廷,不久三小姐就将进京面圣!因此,我慕容清枫在此宣布,从今日起,慕容襄便是南棠慕容世家的小少爷,那以前的称呼,自此就不准再提起!皇上对神子之事,极为在意,相信凭借小少爷的聪明机智,定能使得龙颜大悦,届时慕容家府中上下跟着沾光,荣华富贵享之不尽,用之不完;但若今日在场之人,有谁将小少爷身份泄露出去,那慕容家便是犯了欺君大罪,罪不可恕,必将诛连九族,满门抄斩,尔等尽在其中,也难逃厄运,即便是那告密之人,此番行为,生生断了皇上念想,到时随便安个罪名赐死,也是不无可能。
此种厉害关系,应该不难想明白罢!所以,今日在场之人,身家性命全押于此,若发觉他人想法出了岔子,应及时制止与禀报,毕竟现在大家都在同一条船上,是选择风雨同舟,还是情愿浪打船翻,全在这一念之间。
今日须请所有人等,立下重誓,对此秘密守口如瓶,至死不能泄露半句!大家可愿发誓?慕容家平时对下人一向优厚,每月月钱从无克扣、定时涨浮,每有逢年过节、结婚生子还有赏金,生老病死亦有抚恤,再加上对人态度,威严之余,倒也大都和气有礼,府中大到总管,小到火工,遇到这样的主子,得到这样的职位,皆是满心欢喜,忠心不二。
再者,慕容襄容貌出众,生性纯良,平日待人彬彬有礼,是府中最没有架子的小主子,下人对她,又是尊敬又是喜爱,为她之事保密发誓,为慕容家分忧,心中倒也情愿。
当下,在场下人皆口出毒誓:皇天之上,后土在下,我等一生一世,定当保守小少爷之身份秘密,如有半点泄露,甘受千刀万剐,天打雷劈,刀山火海,绝子绝孙,来世亦是男者为盗,女子为娼!。
慕容襄听那众人发誓,语气真挚,言语恶毒,觉得靠发毒誓来保守秘密,虽不是最为妥善的法子,但也只能暂时用这个来堵众人的口了,只是人心最不可测,以后还得另想法子才行。
唉,俗话说,说一个谎言,就必须再说十个谎言来掩饰,以后的人生,须杜撰之事甚多,必是劳累不堪了。
大姐,你说宝儿她是不是糊涂啦?好好的女孩子不做,竟去做什么男儿!我真是想不明白。
慕容芯小声说着,颇有些不解。
小小年纪,就这样自以为是,还认为自己是什么神子,尽存着攀龙附凤的心思,我倒要看看,她能做点什么大事出来!将来怕是要在外面吃尽苦头,家里还得去帮她收拾!慕容晴说得有些咬牙切齿。
两人正在一旁窃窃私语,无意抬头,竟看见慕容襄冷冷望着自己,目光犀利,仿佛能看穿她们此时所思所想,一时惊吓,停止不言,甚是诧异,心道这宝儿虽然年幼,气势上竟比身为姐姐的自己强上百倍,却是何道理?慕容襄看着两位姐姐立时双唇紧闭的样子,觉得十分可笑,这两个小丫头,这那一点点心思,又怎么瞒得过她,同性相斥,这真是千古名言啊。
看来,她得想些法子,寻找机会,多和这两位姐姐走动亲近,早日将两人收为己用才行。
慕容清枫又交代了几句,慕容襄想着心事,也未细听,没过一会儿,就闻听一声令下,众人尽数散去,各处又恢复以往的忙碌。
从这一日开始,慕容襄正式作男孩装扮。
起初几天,上下人等还有些不习惯,称呼上难免出错,回神之际,却又忍不住好笑。
慕容襄却是一本正经,唤声重来,让人当即改正,时间一久,大家也就对这小少爷的身份习以为常了。
又过了数日,韦谦也并不前来,府中家人开始有了想法,尤其是老夫人和慕容清枫,心下着急,不知这韦大人身在何处,意欲如何。
慕容襄也不在意,每日呆在府里,该用膳就用膳,该看书则看书,该睡觉即睡觉,除此之外,还抽空观察和学习些男子动作举止,过得和平日一样充实自在。
旁人问她,她也不明言,只含糊说句:瓜熟蒂落,水到渠成。
其实她自己心里清楚,这只是敷衍的话,她又不是先知,哪里知道那么多,再说那韦大人来与不来,又关她何事?她倒乐得耳根清静。
可是,因为假设的神子身份,这样的话到了别人耳朵里,便成了大大的不同,自然是道理深邃,满含禅意。
一日清晨,慕容襄早起,立于园中,深深吸上一口新鲜空气,大大伸了一个懒腰,不经意回头,却见丫鬟小绿行色匆匆直往园外冲去,她轻笑一声,随手拍了拍肩上飘落的柳絮,叫住小绿,问道:小绿姐姐,什么事情火烧眉毛了?走得这样快!小绿看见是她,停足说道:小少爷,三夫人差我出府去买些上好的工笔画品。
慕容襄好奇问道:买画来做甚?小少爷不记得啦?下月二十五是老夫人的生辰,三夫人想按那画样,做个精致绣品,献给老夫人做寿礼。
丁显琴未嫁之时,擅长女红,绣工尤佳,在南棠未出阁的女子之中,也是小有名气的。
后来嫁了慕容清枫为妾,就只在府中自己绣着玩玩,这手艺倒是一直不曾闲置。
哦,这是件大事呢,她竟是硬生生忘记了,真是不孝,赶紧叫住小绿:小绿姐姐,等等我,我叫上纪宣哥哥一起去瞧瞧。
回屋找娘随便要了些金叶散银揣在怀中,又让人传了纪宣在大门口等候,慕容襄取了一面铜镜,看了看镜中的自己,整理几下,大致满意了,便快步出门去。
慕容襄和小绿出得慕容府邸大门,纪宣已备了一顶小轿在门外等候,眼见她们出来,上前一步,躬身问道:小少爷,请先上轿,不知今日是去哪里?慕容襄眉头微皱,心想坐轿子当然轻松,但是自己一人乘坐,其他两人却要一路行走,实在不忍心,人无贵贱之分,自当一视同仁,便说道:我们只想随意走走,找几家画店看看画品,乘轿反而麻烦,就不用了。
今日天气晴朗,我们三人就当出门游玩,步行前往罢。
说着,大步踏出门去。
纪宣称是,命轿夫抬了轿子回府,自己与小绿紧随慕容襄前去。
半个多时辰,一行才慢慢走到市集,慕容襄人小,自是走得两脚酸痛,行动乏力,不由苦笑,心想自己口头上说得轻松,做起来确实不易,下回不干这种事了,这个身子年小体弱,还是应该多加照顾才行。
进了几家画店,小绿挑了一些画作,慕容襄左看右看,都不甚满意,只得出门另寻。
三人继续前行,步到一家规模较大的画店门口,从外观看,装潢得很是清幽雅致,慕容襄点了点头,暗道不错,便说:我们去这一家看看吧。
店主是一位中年男子,此时正在堂内里屋端茶倒水,招呼顾客,瞥见他们进来,微一点头,也不大搭理。
慕容襄眼望四壁,此间画作甚多,装裱精致,其中也不乏佳作,一一看过,心下沉吟,目光落在一副花开富贵图上,但见画中一株五色牡丹,花型分明,枝叶繁茂,雍容华贵,仪态万千,花间两只蝴蝶,五彩斑斓,翩翩起舞,栩栩如生。
慕容襄并不擅长丹青,也看出此画笔墨细密严整,色彩绚烂鲜明,是工笔画中的佳品。
如果制成绣品,献给祖母作为生辰寿礼,这寓意也是十分喜庆吉祥。
掌柜的,这一副画我看上了,你且说个价钱。
慕容襄一指那画,脆生生地问道。
那店主正在招待贵客,见一个小娃儿指着墙上一副画作问价,又见小绿纪宣均是下人装扮,并不在意,随口说道:去去去,小孩子一边玩去,别打搅我做生意。
说着,走出几步,衣袖一挥,竟是有些要将慕容襄往外撵的架势。
纪宣见状,上去一步抓住店主的衣袖,怒道:你这个掌柜怎的一点礼数都不懂,我们是诚心问价要买画,你当我们是来你店中玩耍不成!此话说得理直气壮,声音洪亮,里屋一名客人闻声欲起,另一人微微一笑,将其按住,说道:不忙,且作壁上观,等下再去相见吧。
店主甩开纪宣,心中自认为他们三人身份不高,一时狗眼看人低,傲然说道:我还要去招待京城来的贵客,哪有闲工夫和你理论。
我这画店,所藏皆是圣品佳作,顾客尽为达官贵人,要问价,且先报上名来,他看了纪宣一眼,仗着自己读过些书,卖弄道,哼,树大不歇无名小鸟!慕容襄听得此言,心中怒气横生,也来了脾气,冷冷接道:池浅难藏有角蛟龙!店家做生意,不说童叟无欺,却要以貌取人,这画我也不买了,咱们回府!说着拉上纪宣小绿就要往外走去。
里屋之人闻得声音,终于按耐不住,循迹奔出,张口惊呼:慕容小公子,暂且留步![卷一 前世今生日月长:第十三章 将计就计]慕容襄听得耳熟,回头一看,正是那失踪多日的韦谦韦大人。
只见韦谦疾步上前,拱手行礼道:慕容小公子,数日不见,近来可好?我很好,多谢韦大人挂念。
慕容襄躬身还礼,眼睛却盯着韦谦身后之人,那是一位白衣文士,年纪不到四十,相貌俊逸,气质清雅,隐隐带着几分威严,真是好人才,和慕容清枫有得一比,气势上则强了许多。
慕容襄见那人目光如炬,盯着自己上下打量,和韦谦最初见到自己时的神态行为一个样,心下明白,这人只怕也是个什么官儿,被那韦谦拖到南棠来做说客,劝她进京觐见天子的。
在下萧桓,见过慕容小公子。
那人略一抱拳,语气还算客气。
原来是萧桓,天朝丞相!自己的面子这么大,竟把当朝丞相都惹来了,这太平日子还要不要过了?她叹口气,望着萧桓,无可奈何地拱手行礼道:萧丞相,久仰!那画店店主早先就是看出韦谦和萧桓身份不凡,因为招待这两位京城来的贵客,才对慕容襄一行颇不礼貌,现在一听这对话,吓得两腿打颤,妈呀,真是京城里来的大官啊!又看两人对慕容襄的恭敬态度,这个小娃儿不会是什么小王爷吧!该死,早知如此,刚才说什么也要好生接待这位小贵人啊。
小公子,方才不知是您大驾光临,多有得罪,都怪我这张臭嘴,还请小公子多多包涵,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就原谅小人这一回吧。
店主自己给自己掌了一个嘴巴,一脸媚笑,讨好道:这画您要是喜欢,我待会叫人送到您府上去,就当是小人给您赔罪了!慕容襄看了看他,冷笑道:什么大人小人,我是小娃儿,你才是大人,不要说错了。
不过,这画我倒是喜欢,也不想再选了,等下封好了送到慕容府去吧,银子我也不差你的,到时找府里的帐房取便是。
你刚才待客实在不礼貌,除了这幅大画,再送一副小点的画,就当是给我们的精神损失费了!原来是慕容家的小公子,难怪如此气度,虽不是很懂那个精神损失费的含义,店家还是赶紧躬身称是,转回去摆弄慕容襄所要的画卷去了。
慕容襄好笑地看着店主忙碌的样子,摇了摇头,望着韦谦和萧桓,淡淡问道:人生何处不相逢,韦大人和萧丞相,两位身份显赫,日理万机,今日怎么有兴趣来这南棠一个小小画店看画?韦谦呵呵笑道:方才老夫与萧丞相去府里拜会,说小公子已经出门了,幸好那看门的老仆说起小公子可能要来买画,老夫和萧丞相只好快马加鞭先过来候着,生怕赶不上,又失了小公子的踪影。
哦,知道她慕容襄眼光高,直接到这最大的画店来等候,原来是来了个瓮中捉鳖啊!慕容襄嘻嘻笑道:南棠就这么大,大人突然失了音讯,我与祖母爹爹都是甚是不解,又甚担心。
大人身边侍卫家仆众多,想必也不会有什么意外,只好假设韦大人嫌弃我南棠穷乡僻壤,回京城过好日子去了呢。
今日怎么又回来了,还带来萧丞相一道,难道有什么大事要发生?韦谦与萧桓对看一眼,赶紧说道:哪里,哪里,老夫只是临时有事,暂离南棠,仓促之间不曾向小公子告辞,是老夫的不是,既然事情已办妥,自然是要来见小公子,好生讨教一番。
小子不才,怎说得上讨教二字。
呵呵,韦大人,萧丞相,今日既来南棠,就让我来做东,去鄙府自营的酒楼坐坐,以尽地主之谊。
现时正值春季,气候还算凉爽,可适当吃些药膳补身,这可是鄙府的独创!慕容襄抱拳说道。
韦谦忙道:甚好,现时离午膳还有些时候,不如我们先四处转转,我和萧丞相对南棠风景人物都不甚熟悉,听说城北大佛寺的桃花开了,不知慕容小公子是否肯赏脸一起去看看?慕容襄拍手说道:好啊,我也很少出来玩耍,那就一起去赏花吧。
店门口已停了两架气派的马车,高头白马,车体考究,外观精美,那驾车之人均玄色短装,姿势干练,显然是平时训练有素。
慕容襄见状,心中暗道,这架式,当然是有备而来,哪里是什么赏花,鸿门宴还差不多!小公子,请。
韦谦拱手道。
慕容襄还了一礼,让纪宣扶着,上了其中一辆马车,掀帘进得厢中去,招呼小绿也跟着上来。
纪宣正要跟上,慕容襄突然从车窗处伸头出来,眼中光芒闪烁,对他说道:纪宣哥哥,你就不用跟去了,先把画带回府去,娘亲急着用。
请替我禀报祖母爹爹,就说我跟着韦大人萧丞相去城北赏花去了!纪宣急道:可是……慕容襄摆了摆手,笑着说:不用担心我,就按我说的办吧。
那边,韦谦和萧桓也相继登车。
两袈马车上的车夫分别叫声:大人(小公子),请坐稳了!随即喝道:驾!手中鞭子一扬,座下骏马轻嘶一声,奋蹄飞奔,绝尘而去。
慕容襄端坐车中,环顾四周,车内装饰极是宽敞淡雅,车板上铺了一层软软厚厚的垫子,坐着躺着都应该很舒服,车尾放个大木箱,并未上锁,也不知是装了什么东西。
车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气,有点象兰花的味道,清新好闻。
小绿好奇问道:小少爷,我们真的要跟着韦大人他们去大佛寺赏花吗?这里离城北还远得很呢!慕容襄挑一挑眉,笑道:那寺院很远么?我们真正要去的地方,可能更远多了。
说着,觉得车内香气愈来愈重,脑中一阵晕厥,身子软软下坠,倒在板上沉沉睡去。
小绿看她倒下,心中一惊,刚要呼喊,却无力发声,自己也跟着倒下睡去。
马车穿街走巷,一路飞奔,约莫大半个时辰,就已走到南棠北面的城门下。
城下两名手持长枪的卫兵见状,过来问道:你们要出城吗?可有通行令牌?走在前面的马车上那名车夫哼了一声,从腰上取下一块金光闪闪的腰牌,往那士兵眼前一亮,说道:尔等可看清楚了!其中一名年轻一点的士兵没看得很清楚,尚在迟疑中,另一名士兵却是资历稍老些,早前见过类似的腰牌,当下抱拳作礼,恭敬道:大人,请了!说着一挥手,将两架马车放行而去。
这马车上的人,是什么来头啊?那名先前迟疑的年轻士兵小声询问道。
年老一点的士兵瞥他一眼,伸手在他头上猛敲一记,大声训道:没见那令牌吗?车上坐的自然是大大的人物,岂是你我能够随便猜的!新兵蛋子,啥也不懂!以后跟老子好生学习学习!说得那年轻士兵不住点头,心道,队长就是队长,见多识广,说话就是有道理。
马车上,韦谦在萧桓对面坐着,神情有些惶恐。
韦大人,做都做了,还担心什么?萧桓好笑地看着他。
韦谦叹道:如此这般,是对神子大大的不敬啊。
老夫在想,等小公子醒了,怎么向他解释赔罪?萧桓正色说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既然小公子执意不愿觐见皇上,那只好出此下策了,若有不妥,所有罪责,你我全力担当便是!韦谦苦笑道:老夫也不是怕事之人,只是觉得有些对不住小公子。
不过,既然忠义二字,忠为先,义在后,我们不能对皇上不忠,只好对神子不义了。
对了,那兰凝香的药效何时能过去?没敢下得太多,怕小公子年小体弱,承受不住,看样子,应该还有一会儿药效才过。
韦大人,你近日往返奔波,已是劳累不堪,先休息下吧,待会我们一起去给小公子赔罪!萧桓看着韦谦两鬓新增的白发,心道,韦大人为国为民,日夜操劳,从不懈怠,实为天朝群臣学习之楷模啊!那边马车厢内,慕容襄睡得迷迷糊糊,依稀感觉马车减速停下,有人掀帘上得车来,小心给她挪了下身子,让她睡得更加舒服一些,又找了披风一类的东西,盖在她身上。
她在睡梦中满足地笑了笑,翻了个身,又昏昏睡去。
那人深深看了眼她泛着淡淡光辉的睡颜,被她唇边那一抹柔美的微笑惊得心如雷鸣,暗道,自己随大人宫中府外行走多年,自是见过才子佳人无数,可谓是阅尽人间春色,今日竟被这个小娃儿的笑容弄得失魂落魄,真是中了邪了!他下得车去,强自镇定心神,走到前面另一辆马车前,拱手行礼道:禀告大人,慕容小公子还在昏睡之中,并无异状。
车中传来韦谦的声音:知道了,继续赶路吧,务必小心驾车,尽可能走得平稳些,一定赶在天黑前到烛照镇!属下遵命!那人领了命令,转身跃上马车,驾起缰绳,高喝一声,向前驶去。
[卷一 前世今生日月长:第十四章 镜花水月]也不知过了多久,慕容襄悠悠醒转,坐起身来,看见小绿正揉着双眼,一脸茫然。
她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衣裳整齐依旧,只微微有些睡痕,其他并无异状,当即放下心来,伸手一挑帘子,窗外已是一片苍茫暮色。
哎呀,小,小少爷,我们这是到了哪里啊?小绿终于发觉不对,失声叫道。
管他到了哪里,总不成韦大人他们把我们绑去卖了吧。
慕容襄咯咯笑道,心念一动,爬起来去开那口大木箱,只见里面是些崭新的随身衣物和服饰,有男童的,有少女的,拿在手里比了比,恰好是她和小绿合适的型号。
慕容襄心道,这两人倒是心细,还备了衣物,看来她们真的是要出远门了,不知这趟公差要出多久,何时才能把家返?想必是刚才小绿那一声尖叫,太过惊人,不一会儿,马车停了下来,韦谦和萧桓掀开车帘,弓身上得车来。
慕容襄望见韦谦手里拿个黑漆漆的物事,仔细一看,是个水壶,不由得眼睛一亮,满脸笑意,伸手过去。
韦谦正想着说辞,见她动作,一时没反应过来,手中水壶已被她拿了过去。
多谢!慕容襄双手平举于胸,朝他示意一下,打开盖子,仰头咕咕便饮,昏睡大半日,早就渴了,此时壶中的清水,大口喝下肚去,实在是酣畅淋漓,久旱逢甘霖啊!仿佛听得小绿喉中作声,慕容襄收住势子,估计壶中还剩半数,用衣袖抹了下唇边的水珠,把水壶递给小绿:小绿姐姐,你也应该渴了,喝吧。
小少爷,我不渴。
小绿见她喝水的姿势,知她是真的渴了,自己是个下人,哪能跟小主子抢水喝,当下推辞道。
叫你喝就喝嘛,哪有这么多废话?你不喝,我可下车喂那马儿了啊!慕容襄笑着威胁道,作势立起欲走。
小绿忙接过水壶:好嘛,别去,我喝便是,多谢小少爷!说着,凑到嘴边,大口喝起来。
慕容襄转过头来,面对韦谦和萧桓,嗓音清脆:韦大人,萧丞相,看来城北的桃花是看不成了,不知我们又要去别处赏什么花?萧桓本以为她会出言质问,那知竟是如此轻描淡写的一句,一时愣住,不知怎么回答。
韦谦拱手作礼,诚恳说道:小公子,老夫给你陪不是了,今日是我们不对,没经过你同意就擅作主张,将你请来,实在是对不住得很!情势所逼,还请小公子不要责怪!噢?慕容襄笑眯眯地望着他,眼里满是鼓励。
萧桓在一旁觉着没对,正要阻拦,韦谦又再开口,把话说完:小公子这天大的人情,我与萧丞相是记住了,今后有为难之事,只要用得上我们的,自当马首是瞻,全力相助!来都来了,也只能这样了!慕容襄装作无可奈何说道,呵呵,要的就是你这句话,当朝丞相和大学士欠下自己一个大大的人情,那滋味,真是无比的舒爽啊!真是个老头子,一根筋通到底,竟不知察言观色,及时变通。
萧桓叹了口气,说道:再有不到半个时辰的路程,就到烛照镇了,今晚我们须在镇上留宿一夜,明日一早就进谷吧,老爷子已经等得焦急了。
正是,小公子可再休息下,等下到了再叫你,老夫先告退。
韦谦未遭责备,心中高兴,拉了萧桓急忙下去,回自己所乘马车商议去了。
好走,好走。
慕容襄心中得意,抱拳说道。
却说韦谦与萧桓回到车厢内,方才坐定,萧桓立即发作:我说韦大人啊,你怎么糊涂了?小公子那副怡然自乐的模样,哪里象是不甘被绑来的样子,他又不曾责怪你半句,你怎么尽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是,你自己心甘情愿也就是了,何苦把我也拖下水去,还说什么今后一定马首是瞻!唉,哪知他会提什么要求,这人情,还起来可不是那么简单的!韦谦拍拍脸颊,呵呵笑道:我见他都不生气,一时高兴,就随口说了,萧丞相不要介意啊,刚才不是你自己说,等下一起向小公子赔罪嘛!萧桓直觉这事顺利得奇怪,思来想去,心有所悟,慢慢说道:韦大人,我们两个可能都糊涂了,自作聪明,在画店设下这瓮中捉鳖的套子,却被小公子将计就计,还生生欠他一个大大的人情!你想想当时到方才的整个情景,估计小公子怕是心中已经应允去觐见皇上,只是懒得主动说起,我们想出这绑人的计策,巧取豪夺,却是正合他意。
韦谦一下愣住,继而大笑道:萧老弟,你服气了吧,老夫找这神子,比起你在北锦遇到的风家小子,自是如何?风家小子比小公子还大上几岁,也是光芒四射,人才出众,和冷将军的公子都算得上是人间龙凤,这三个少年那真是各有千秋!但是若是单论气魄,却是年纪尚小的小公子更胜一筹!萧桓诚实说道,想着慕容襄那冷静超然的目光,不由心之神往,这眼神,这举止,这气质,哪里是寻常六七岁小孩可以比拟的!烛照镇是南棠北边的一个小镇,四面环山,青翠苍郁,风景优美。
慕容襄望着那窗外不断变换的景色,心想方才他们话中所说,今日留宿镇上,明日要进什么山谷,见什么老爷子。
难道,此行竟不是进京觐见天子么?老爷子又是谁啊?怪了,难道自己想错了?正想得入神,只听得吁的一声,马车停住,一名玄衣男子掀开车帘,低头不敢看她,口中说道:小公子,地方到了,请下车!好的,来了。
慕容襄拉了小绿,走去车门处,她人小,倒是不用弓身,小绿个子高些,匆忙间头在车柱上撞了一下,小声呼痛。
慕容襄见她撞得倒是不厉害,微微笑道:小绿姐姐,走路看路,这是千古名言!马车距地面尚有一些距离,见那车夫伸手欲扶,她也不客气,抓住那人的手臂,纵身一跳,那人应该是练过功夫的,轻轻一带,她便稳稳落在地上。
慕容襄一抱拳,道声:多谢!回头去看小绿,小绿已自己滑下车来,立在地面上,一只手还在揉着头上刚才撞到的地方。
韦谦和萧桓并肩走了过来,说道:委屈小公子,这就是我们今日要留宿的客栈了。
慕容襄抬头一看,面前是一座古朴的两层小楼,规模不大,稍显陈旧,门匾上有四字:云起客栈。
两名车夫驾着马车,从侧面一处开门处进去,马儿跑了大半天,须得饮够清水,食足粮草,明日一早才好继续赶路,现在已到了镇上,大人此时怕是已经心急如焚了吧。
店内大概八九张桌子,客人不多,他们选了角落一张圆桌坐下,小绿在一旁伺侯着。
慕容襄看了看她,笑着说道:小绿姐姐,一起坐吧,出门在外,就不用讲那么多规矩了!说着便伸手去拉她。
小绿一惊,连忙跳开,摆手道:小少爷,奴婢哪里敢和主子同桌呢,再说还有两位大人在,就是给一千个胆子,我也不敢呀!还是让我来伺侯小少爷和大人用膳吧。
慕容襄扭不过她,只好指着门口走进来的两名车夫,说道:那你就随这两位大哥哥另寻一处桌子坐吧。
小绿点头称是,见那两人都是青年男子,小脸红红的走过去,和他们在一旁的桌子坐下。
待得坐定,已有小二端茶上来,殷勤问道:几位客官,敢问要吃些什么?一行人赶了大半日的路,早已饥渴难耐,当下随意点了些菜品,吩咐小二快些上来,又订下三间上房,一间普通客房,叫店家收拾干净,等下就去歇息。
萧桓几次见得慕容襄对下人客气有礼,有意赞道:小公子小小年纪,便知礼遇下士,萧某实在是佩服。
说着,端起水杯,双手举起,以示敬佩。
慕容襄举杯还礼,淡淡说道:萧大人过奖了。
这个倒也平常自然,人生在世,都是爹生娘养,原本就不该分那高低贵贱。
她故意未称丞相,是想这大庭广众,两位大人身份尊贵,自该谨慎行事。
此话一出,不仅萧桓和韦谦默然点头,便是临近桌上的小绿和车夫,也是心中欢喜。
席间,听了韦谦的介绍,慕容襄方知萧桓是西颐人士,当年与自己爹爹神交已久,都是天朝有名的少年才子,只是两人志向不同,慕容清枫中举之后,无心从政,没有再考,甘心在南棠做个小有名气的书生;而萧桓则是十年寒窗,金榜提名,中了探花,后经官场多年,已是在朝拜相,位至极品。
大家说起都是有些感叹,慕容襄却觉得爹爹所选也不无道理,在她看来,在这古代做个大官,也没什么意思,压力又大,还整天担心头上的乌纱,倒不如象爹爹那样做一百姓,轻松自在。
众人又各自说了些趣事,一顿饭吃得倒是相谈甚欢,气氛融洽。
客栈另一处角落,一名黑衣男子埋头吃饭,偶尔悄然一顾,又马上垂首,始终默默无言。
第二日一早,韦谦便派人来邀她们下楼用早膳。
今日应是去见那什么老爷子,慕容襄一边用膳,一边看他们的脸色,却见个个神情肃穆,不觉奇怪,心想这老爷子是何方神圣?竟让两位当朝重臣如此小心谨慎,应该不是什么世外高人,难道,难道竟是……我的神啊,他那么高高在上,怎么会来这小地方,看来神子的面子实在是大啊!又一次上了马车,慕容襄此刻心情大好,差点哼起歌来,羡慕我吧,嫉妒我吧,我就要去见那个人啦!马车一路飞奔,约莫大半个时辰,渐渐减速,行至一处峡谷前,慕容襄挑开车窗帘子,但见山峦连绵,峡谷纵深,林木苍翠,山花遍野,不禁叹道:太美了,这真是未被开发的处女地啊,纯天然的,哈哈!小绿在旁边听到处女一词,羞得脸上一红,连声嗔道:小少爷,你这是说的什么呀,哪里学来的话!慕容襄哈哈大笑,也不解释,转头专心去看那美景。
到了!外面一声高呼,马车立时停下,慕容襄下得车去,只见两山之间,便是一湖,旁边一处空旷宽阔的平地,建有一个大大的庄子,大片的亭台楼阁隐约其中,远有青山绿水,近有碧树红花,相互辉映,简直就是一处世外桃源。
哎呀,老爷子亲自到门口迎接来了!韦谦和萧桓不知看到了什么,突然惊声叫道,飞一般向门口奔去。
慕容襄在原处站着没动,清晨的太阳已经升起来了,阳光照射下来,微微有些刺眼,她稍微眯起眼,远远看去,那庄子大门气势恢宏,牌匾上四个古朴大字:镜花水月,黑底金字,甚是醒目。
一人傲然屹立在下,紫袍玉冠,光照大地,仿佛已生生融入这湖光山色当中,与天地共寿,与日月同辉。
[卷一 前世今生日月长:第十五章 轩辕大帝]那人看着慕容襄,年愈四旬,身姿雄伟,相貌高雅,虽是眉间舒展,唇边含笑,却天生带着十二分的庄严气势,竟让人丝毫不能移眼漠视。
韦谦与萧桓双双跪拜在其脚下,口中山呼万岁,久久不起。
慕容襄不再迟疑,迈开步子迎了过去,双手拱合,跪拜在地,磕头至地,大声道:草民慕容襄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身边的小绿也跟着跪下磕头不止。
都起来吧,此是别院,不必多礼!轩辕无极呵呵笑道,伸手相扶,今日终于得见传说中的神子,自是龙颜大悦。
谢皇上!众人纷纷谢恩站起。
你叫慕容襄?轩辕无极好奇问道,看她不过六七岁年纪,面容清俊,气度不凡,尤其一双星眸晶莹闪烁,整个人站在那里,端的是超然脱俗,周身隐隐光辉流转,说不出的安然与祥和。
是了,这就是朕心目中神子的形象!慕容襄淡然一笑,答道:回皇上,草民复姓慕容,字子非,单名一个襄字。
陛下可叫草民子非便是。
呵呵,子非非子,我现在就已向你禀告实情,他日一旦东窗事发,你可就不能说我欺君啊。
虽说一般都是年及弱冠才会取字,但是她是众人心目中的神子,应该无妨吧!子非?甚好,朕以后就叫你子非。
轩辕无极点头道,见她说话举止不卑不亢,心中很是喜欢。
一名暗红衣裳太监模样之人过来报道:禀告皇上,前厅已准备妥当,请皇上移驾前往!轩辕无极微微颔首,对众人说道:大家赶路也累了,到前厅休息叙话吧。
慕容襄跟在轩辕无极身后,一路看去,但见这庄子因山就水而建,其中不乏溪流水塘,尽数引那湖水为之,水面白雾缭绕,园区绿树翠蔓,布局独特,建筑皆是青砖灰瓦,造型古朴淡雅,山村野趣,回归自然。
轩辕无极正转头过来,见她四处张望,眼露欣喜,不禁得意说道:子非,朕这园子如何啊?世外桃源,人间仙境!慕容襄目光诚恳,抱拳正色说道:子非能来此避暑山庄觐见皇上,真是三生有幸。
避暑山庄?轩辕无极喃喃念道,大笑出声:说得好,这镜花水月以后就是朕夏季避暑的行宫了!他年轻时曾微服出巡,偶然发现如此美景,一时兴起,建了这镜花水月别院,现经慕容襄提起,心之神往,暗想今后年年盛夏之际,一待得空,定来此地避暑休憩,实为平生一大乐事!韦谦和萧桓走在后面,见皇上朗声大笑,脸色柔和,互视一眼,皆是欢喜,心道,看来皇上对小公子可是满意的很啊,这两年来的苦心终于没有白费!一行人到得庄中正厅,轩辕无极自是居了首位,其余人等立于堂前。
轩辕无极刚一坐定,便高声说道:子非,你是朕千辛万苦请来的客人,往后在朕面前可不必在意那君臣之礼。
来人,为神子赐座!旁边的小太监赶紧端出一张模样乖巧的缎面小凳,放在慕容襄身后。
慕容襄忙跪拜在地,恭敬称道:谢主隆恩!天子面前,子非便如草芥一般,不敢失了礼数。
子非请起吧。
慕容襄立起身来,坐在凳上,心想这些下跪叩头的规矩,我自然是厌烦的很,但在你面前不行君臣之礼,那岂不昭示我与你平起平坐?你现在心情高兴,大可这样说,等哪日心情不好的时候,可能就要因此定我的罪了!伴君如伴虎,至理名言啊!象此等大逆不道之为,最多在韦谦老儿面前开开玩笑,想可以想,说可以说,却是万万不能做的!轩辕无极见她对自己恭敬有加,很是高兴,又转头看向韦谦和萧桓道:两位爱卿长途奔波,寻得神子,是大大的功劳!不知你们想要讨些什么奖赏,可尽数道来。
韦谦和萧桓长辑在地,答道:为皇上分忧,是微臣的本职!慕容襄看着他们,心中好笑,两人都是朝中重臣,一个是翰林大学士,一个当朝丞相,官至极品,也升不上去了,所谓奖赏,当然不能再要了。
你们做得很好,起来吧。
来人,为两位大人赐座!轩辕无极微笑道。
两人谢恩站起,一一入座。
诸位爱卿,朕昨夜做了一个梦,梦中情景,尤为真实,现时想起,尚历历在目。
轩辕无极沉声说道。
哦,多半是梦中情景比较独特,想要大家给他解梦吧。
慕容襄想着,呵呵,在她前世,有段时间,几个好友都爱研究那周公解梦,甚至下载了相关软件,放在电脑桌面上,每有做梦,就去求解。
她本来并不在意,但也跟她们算过几次,也能随意说上数句。
轩辕无极见众人凝神倾听,继续说道:朕的梦中情景便是,太阳西落,高山崩塌,洪水涌出,花朵凋谢!在座之人闻言,神色皆变,心知此梦不吉,不知如何评说才好。
老师,请你说说,此梦是什么意思?轩辕无极面朝韦谦问道,心想韦大人学识渊博,定能说出自己梦境的含意。
这个,韦谦大急站起,面对轩辕无极的殷切目光,一咬牙,诚实说道:禀告皇上,老臣认为此梦不吉。
嗯?为何?你且说说道理?轩辕无极本来心中有数,但听得此言,还是不甚欢喜。
韦谦老老实实答道:回皇上,日落山崩,洪涌花谢,皇上梦境之中尽是不祥之兆。
老臣直率妄言,还请皇上降罪!几句话说完,额上已是冷汗直冒。
轩辕无极衣袖一挥,冷哼一声,压住心中怒气,又望向萧桓:萧爱卿,依你的见解,此梦是何意思?萧桓立时站起,心中思绪涌动,他是当朝丞相,说话处事自是比韦谦圆滑许多,当即说道:回皇上,微臣以为皇上所梦甚吉,当中情景怕是暗藏天机,只是微臣愚钝,对于其中深意尚不得解。
轩辕无极闻言,脸上表情舒缓了些,仍是闷不作声。
这个萧丞相很会说话啊,先说皇上梦吉,讨得欢心;又说暗藏天机,尚不得解,即是天机,他一介凡人,不能解释也是情理之中,无罪可怪。
慕容襄心中暗道。
萧桓又道:微臣闻听南棠城北大佛寺中有一天目神僧,说签解梦甚是厉害,让微臣派人去将他寻来……轩辕无极摆了摆手,说道:不必了,先帝在时对僧侣道人极为尊敬,朕不想因为此事,打扰高僧清修!当下神情郁郁,仍是不悦。
慕容襄正听着他们对话,眼光一转,见韦谦在对面望着自己,眼露求助之意,想起他在南棠对自己的尊敬,途中对自己的照顾,心下一软,站起身来,面对轩辕无极,抱拳清脆说道:恭喜皇上,此梦大吉!轩辕无极又惊又喜,问道:此话怎讲?子非快快道来!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那皇帝老儿也是担心他的江山社稷,才会做出这样奇怪的梦来。
如此一来,只须顺着他的意思,把这梦境非凶反吉说得圆了,自然就龙颜大悦了。
慕容襄胸有成竹,微笑说道:日落帝星出,山崩地太平,水出归大海,花谢子团圆。
皇上,大吉啊!寥寥数语,把轩辕无极说得正中下怀,大喜过望,一下子从椅上站起来,走上前去,拉住慕容襄的小手,欣喜说道:子非,你真是朕命中的贵人啊!自此,他对慕容襄的神子身份更是确信不疑。
眼见临近午膳时候,轩辕无极传道:来人啊,朕要设宴为神子和两位大人接风洗尘!入席之后,轩辕无极随口问道:霁儿怎么不见人影?今日在做些什么?一旁的小太监恭敬答道:回皇上,三殿下说听仙人奏琴去了,请陛下不必等他用膳。
轩辕无极点了点头,也不再问。
慕容襄有些不解,向坐在旁边的韦谦小声问道:韦大人,这三殿下是谁啊?韦谦亦轻声答道:三殿下是皇上最喜爱的皇子之一,仁心宅厚,温文尔雅,此次出行也一同带了来。
虽非在皇宫,但这皇帝用餐也是极为正式,规模庞大,莱肴丰盛,做工精细,慕容襄出自南棠商业大家,平日用膳还是颇为考究,今日和这宫廷筵席一比,自然是被比下去了。
午膳之后,慕容襄提议去庄中各处走走瞧瞧,轩辕无极首肯,一行人浩浩荡荡朝园中走去。
行至一处小院,院内繁花似锦,美不胜收,一座小楼依山而建,造型别致,地势高上,颇有些欲穷千里、更上层楼的意韵。
轩辕无极一指那楼,说道:此是朕在此处最喜爱之地,数年之前建成,朕取名为摘星楼。
众人上前细看,那远门上果然有一门匾,上面四个龙飞凤舞大字:摘星楼。
韦谦低低说道:这是皇上的手迹!他从前做过轩辕无极的太傅,自是认得他的字迹。
慕容襄哦了一声,一细看,只见院门左方还有一块竖匾,上书:东启明,西长庚,南箕北斗,朕乃摘星汉!再看右方,也有一块竖匾,上面空空如也。
轩辕无极见她盯着竖匾看,叹道:朕建好这摘星楼后,某日文思潮涌,突然无意念出这样一句,大喜之下,就找人做匾刻之,悬挂于此,可惜数年过去,竟是无人能对出下句!慕容襄一望身边两位大人,皆是垂头不言,想必也一直没有好的句子可以续上。
她沉吟间,忽的想起途中所说萧桓萧丞相的生平,再看见这满园鲜花,心中一动,霎时有了主意,拱手说道:回皇上,这个下句,皇上昔日在大殿之上,建园之时,早就对出来了![卷一 前世今生日月长:第十六章 霁云殿下]众人看着慕容襄,不知她话中之意。
慕容襄嘻嘻一笑,一指那院中花卉,说道:建园之时,皇上令栽。
又一指丞相萧桓,说道:大殿之上,皇上钦点。
萧桓也是才智过人,听后面露喜色,似有所悟,再一思索,茅塞顿开,见慕容襄微微点头示意,当即高声吟道:春牡丹,夏芍药,秋菊冬梅,臣是探花郎。
轩辕无极击掌大笑:好一个臣是探花郎!对得好,对得好!来人,速速将这下句刻在匾上。
事隔多年,朕这门匾上下双联终于是完整了!这一下句,对仗工整,意境优美,虽是气势稍逊些,但正好体现上下两句的君臣之分,慕容襄稍一点拨,从昔时的探花郎自己之口说出,更显意义非凡。
韦谦见慕容襄在皇上面前表现不俗,很是得意,瞥一眼萧桓,悄声说道:萧老弟,老夫的眼光如何啊?你这下服气了吧。
萧桓看着慕容襄神情自若的样子,心中佩服,一咬牙,高声说道:禀告皇上,微臣对于小公子自是心中佩服,但是那风家二公子,也的确是十分出众的人物,万里挑一,千载难逢!风家小子是谁啊?慕容襄转向韦谦,不解问道。
韦谦抚须答道:是北锦清平山庄风庄主的二公子,今年十一岁,据说生得俊美无双,文采出众。
可惜正在丧服中,不便前往面圣,萧丞相本说待他除丧之后,再带进京觐见皇上。
现在看来,萧丞相见了小公子,恐怕有点拿不出手了,呵呵。
慕容襄心想,须知自己身世奇特,年纪虽小,却拥有着举世无双的灵魂,自是一般天才少年所不能比拟的。
若是因为自己,而影响了其他少年英才的大好前程,那真是大大的不对了。
想到这里,随即说道:子非倒是认为皇上应该见见那风家哥哥,所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风家哥哥必有过人之处,才能令得萧丞相如此欣赏!轩辕无极见她好不吝啬对他人的赞美,很是欣慰,随口说道:子非不怕朕见了风家小子,心中欢喜,让他抢了你的风头?慕容襄摇头答道:一支独秀不是春,皇上需要的,是百花齐放,百家争鸣。
轩辕无极眼放光芒,大笑说道:子非,你的见解总是让朕惊喜,朕实在太喜欢你了,随朕回京去吧,相信假以时日,你在朝堂之上的地位,不会比萧韦两位爱卿低。
朕的天下,由你来辅佐,朕是再放心不过了!皇上,恕子非直言,文章千古好,仕途一时荣。
子非之心,不在庙堂,在于天伦之乐,在于山水之间。
慕容襄抱拳朗声说道。
轩辕无极轻笑一声,不再言语,心想朕是天子,自然能让你改变主意。
这山庄占地甚广,众人走走停停,说说笑笑,一路观赏下来,竟又花了半日时间。
是夜,慕容襄主仆二人由两名小太监带路,来到一处院子歇息。
进得厢房,但见除她们马车上那口大木箱之外,屋内另放了两口乌木箱子,未曾上锁,不知装有何物。
慕容襄心想这箱子多半为皇帝老儿赏赐,应该不会有什么毒镖冷箭一类的东西,便唤道:小绿姐姐,请你去瞧瞧,那两口箱子都装有什么?小绿口中称是,轻挪前去,掀开其中一只箱子,定睛一看,一下子发出哇的一声惊呼。
但见那箱中尽数是些绫罗绸缎、玉裳华服,质地柔软,姣美异常。
小绿停了下,见慕容襄并不言语,又打开另外一只箱子,箱盖一揭,整间屋子都被照得大亮,那箱中却是些珍珠宝石、翡翠玛瑙之类,精光璀璨,耀眼生花,足足装了大半箱。
真是大手笔!皇帝就是皇帝,果然不同凡响!慕容襄走过去,从箱中抓起一把珠宝,眯起眼睛看了看,在烛光下晃一晃,又尽数抛回,笑道:干脆我回南棠开个珠宝商行,拿去便卖,都不用进货了!这无本生意,倒是做得!门外有人轻咳一声,却是一名面白无须的老太监恭敬立于门口,见慕容襄回头,微笑说道:禀告小公子,这两口箱子,是皇上给小公子的赏赐,华服十件,珠宝半箱,请小公子清点。
此是珠宝清单。
说着,双手递上一张单子,慕容襄使个眼色,小绿上前一步,接了过来,随意一瞥,上面写着什么猫儿眼、祖母绿、蓝宝石、紫晶玉、红珊瑚等等,真是眼花缭乱。
多谢公公!慕容襄抱拳说道,见他并不急于离去,心中了然,屈身从箱中随意取了一只巴掌大小的翡翠玉西瓜,双手奉上,说道:公公辛苦了,子非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请公公笑纳!那老太监呵呵笑道:不敢当,不敢当,皇上的赏赐,老奴怎么敢收!说着,手却毫不歇下,一把接过,将翡翠玉西瓜放入袖中。
天色已晚,皇上让老奴提醒神子早些歇息。
老奴先行告退!老太监嘱咐一声,行礼离去。
慕容襄见人已经走了,便叫小绿关了房门,看了看那装珠宝的箱子,又忍不住走过去,在里面一阵拨拉玩耍,越耍越高兴,叹口气,说道:金钱如粪土,财富是祸害。
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既然如此,就让我一个人来承受吧,啊,上天哪,就让这粪土与祸害来得更猛烈些吧!小绿在旁听了,不由得噗哧一笑。
慕容襄见她取笑自己,正要言语,耳畔突然隐约听见窗外传来一声低低的轻笑。
窗外是谁?她沉声喝道,却听得四处沉寂,并无人声。
小绿见她发话,当下奔到门口,开了房门出去,却见门外一片月光,院内树影斑驳,哪里有什么人影。
慕容襄见她并无所获,笑道:可能是我听错了吧。
小绿姐姐,我困了,我们歇息吧。
小绿躬身称是,帮她更衣梳洗,弄妥之后,慕容襄在里屋熄灯睡下,小绿在外屋略为收拾,也倒床睡去。
见屋内灯火熄灭,一个少年的身影从柱子后面的阴影处转出来,摇头笑道:金钱如粪土,财富是祸害?哈哈哈。
开心笑着,扬长而去。
清晨,一丝阳光从窗外射进,树上已有鸟儿嘻戏追逐,不时唱出宛转的曲子。
慕容襄躺在床上,正值好梦,忽然觉得脸上微微有些冰凉。
谁人扰我好梦?她也不睁眼,一巴掌拂过去,那人轻轻避过,低笑出声:闭着眼睛也能打人?不是小绿的声音!慕容襄大惊之下,猛然睁眼,翻身坐起。
只见床前站着一名面如冠玉的少年,淡紫色的袍子,白玉腰带,银冠束发,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脸上满是温和的笑意。
慕容襄看他手里拿一块玉佩,心想这便是让自己感觉冰凉的东西了,当下说道:子非尚未起身,不便行礼,还望三殿下见谅!不知三殿下清晨光临,所为何事?那少年奇道:你怎么知道我是谁?慕容襄见他斯文无害,也懒得起身,随意靠在床头,打个哈欠,说道:殿下是皇上所出,相貌气质,自是无人能及。
用脚趾头都能想到。
少年平时在宫中见惯了恭维奉承,听他说话语气轻松,行为随意,心中竟生出独特的感觉,很是欢喜,当下说道:我是专门来叫你起床的,这个玉佩嘛,是我借助的工具。
话是这样说,心中却想,可不能告诉这小娃儿,自己实际上是想比较一下,他的小脸和这玉佩相比,哪个更为晶莹细腻一些?结果嘛,呵呵,实在有些意外,不说也罢。
慕容襄见他笑容真挚,顿生好感,说道:子非习惯晚起,有劳殿下了。
请殿下去外屋稍事歇息,子非马上起身更衣。
少年摆手道:那好,我先出去,你快些出来。
说着,将手中玉佩扔回那珠宝箱中,转身欲走,忽又回头柔声说道:对了,你不要再叫我殿下,听着生疏的很,我叫轩辕霁云,你就叫我名字吧,不碍事的。
慕容襄正厌烦这尊称,听他一说,求之不得,大声说好。
轩辕霁云大笑着,步出门去。
慕容襄嘻嘻一笑,从床上爬起来,大声喊着小绿。
小绿在屋外应着,端了一盆温水,刚一进门,便急急说道:小少爷,奴婢刚才看见一个少年男子从屋里走出去,还以为是看花眼了,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吓得不行。
慕容襄嗯了一声,一边任她给自己梳洗更衣,一边在屋内四下探寻,突然看见窗台上的一个微微有些泥泞的脚印,再看看窗外尚挂着露水的青草绿叶,拍手笑道:我知道啦,他是从窗台翻进来的!韦谦口中温文尔雅的霁云殿下,这翻窗进屋之行为,怕是生平第一次吧?[卷一 前世今生日月长:第十七章 琴韵声深]慕容襄走出门去,轩辕霁云却不在外屋。
不是说等我么?却是去了哪里呢?她有丝疑惑,又步出大门,到了院子里,但见那轩辕霁云蹲于树下,正低头摆弄着什么物事。
你在做什么?她走近过去,跟着蹲下来,问道。
轩辕霁云也不作声,将原本微微闭合的双掌摊开,伸到她面前,只见掌中竟是一只毛茸茸的雏鸟,正张大嘴巴,嗷嗷待哺。
哇,这么小,这么可爱!慕容襄张大了嘴,叫道:哪里来的小东西?轩辕霁云看着她惊喜的样子,微微一笑,说道:从树上掉下来的,掉在草堆上,还好没摔着。
慕容襄瞧了瞧那鸟儿,摇头说道:可惜太小了,养不活的,须得把它送回那巢里去。
轩辕霁云看她一眼,问道:你之前养过鸟儿?慕容襄答道:前世……前些时候养过,没养活。
说着,站起身来,一望那头顶,枝叶繁茂间,隐约有个鸟巢架在树枝上,一只大鸟正着急地在鸟巢周围飞来飞去。
慕容襄拉了拉轩辕霁云,说道:你瞧,它娘亲在找它了,放它回去吧。
轩辕霁云点点头,高声唤道:来人啊,一名侍卫打扮的男子从院外进来,躬身抱拳称道:三殿下。
有劳吴侍卫,把这鸟儿小心放回那巢穴之中,轩辕霁云将手掌中的鸟儿轻轻捧到那人手里,叮嘱道:切记动作务必要轻柔,不可伤了它,也不能惊了其它小鸟!慕容襄见他对雏鸟如此上心,不由得心中好感大增,想到韦谦说他宅心仁厚,一点不错,从这小事上即可看出其心地善良,他日如能继承江山,定是一位仁君。
是。
那吴侍卫领了命令,脚尖一点,纵身腾起,左一弹,右一蹬,稳稳落在树干上,轻轻将雏鸟放在巢中,再飞身跳下,落于轩辕霁云面前不远处,禀道:请问三殿下,还有何吩咐?你去吧。
轩辕霁云衣袖一挥,吴侍卫拱手行礼,退了下去。
慕容襄望着吴侍卫的背影,痴痴说道:刚才这个,就是传说中的轻功吗?果然十分厉害!不知应该叫凌波微步,还是叫踏雪无痕?轩辕霁云眉毛一挑,问道:你喜欢学武?宫中倒是高手如云,你如果有兴趣,我去选个武功最好的来教你!慕容襄连忙摇头,说道:我可不是这块料,听说练武辛苦的很,不练,不练,她嘻嘻笑道,只要我身边的人武功好就行了。
对了,你们身边好像都有高手保护,我改天也去找个贴身侍卫,既要武功好,又要对我忠心,倒省下我自己练武的时间和精力了!嗯,早早就开始培养,先想个称呼,叫做什么好呢?死士?暗卫?心腹?都不好听,再想想。
轩辕霁云端详着她自顾自说着,兴奋得发光的小脸,好奇问道:子非,他们说你今年六岁,是真的吗?慕容襄点点头,说道:是啊,真辛苦,老是长不大。
轩辕霁云真有点啼笑皆非,说道:我今年十一岁,年长你整整五岁,却感觉不出自己比你大啊。
怪不得他们说你是天降的神子,你说话做事的方式真是很不可思议!慕容襄心想,我那是故作天真,你才只是感觉不出比我大啊,实际上,大你一轮有多,我都可以做你阿姨了。
呵呵,十一岁,在我眼里,不过是个半大孩子而已。
什么神子不神子的,告诉你一个秘密,慕容襄招了招手,凑近他耳边,半真半假,低低说道:神子的称呼,那是韦谦老儿胡乱猜的,我可从来没承认过。
哦?轩辕霁云惊讶出声:是真的么?信不信由你。
慕容襄笑着,向别处跑开去。
轩辕霁云愣了一下,立时追去:你这小家伙,定是骗我的!回来,快回来,看我怎么罚你!他个子高,腿长,自然是很轻松就把慕容襄抓了回来,一把抱住,伸手就去挠她痒痒。
慕容襄左躲右闪,咯咯笑道:那个,三殿下,见他眼睛微眯,猛然记起先前说好的称呼之事,急忙改口道:轩辕公子,霁云哥哥,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就饶了我了吧。
这一声霁云哥哥,叫得清清脆脆,娇娇柔柔,软软糯糯,轩辕霁云顿时心神一荡,不禁停了手上动作,低头去看她,只见她因为先前的挣扎,眼眸晶亮,小脸微红,淡粉色的嘴唇微微上翘,竟是让人有些移不开眼。
这个小娃儿,生得如此好看,不是那天上下凡的金童,真是说不过去啊。
霁云哥哥,我饿了。
轩辕霁云正呆呆出神,突然被这叫声惊醒,见她撅起嘴唇,有些幽怨地望着自己,当下收敛心神,温柔说道:子非乖,霁云哥哥带你去用早膳,那些御厨们,已经备好多时啦。
说着,牵了她的小手,朝院外走去。
慕容襄一路由他牵着前行,心中得意,暗想自己真是运气,出来一趟,得到皇帝的赏识,又认了个斯斯文文的皇子哥哥,如果能说服皇帝不随他进京,既能留在南棠成天轻松自在,凡事又有皇帝和皇子罩着,将来的生活不知道有多美好!早膳是在一个雅致的厢房用的,四周伺侯的宫女太监站了两排,那轩辕无极和韦萧两位大人,也不知去哪里议事去了,实际用膳的却只有他们两人。
霁云哥哥,我碗里都堆不下了!慕容襄指着碗里的食物,停筷抗议道。
轩辕霁云宠溺地看着她,微微笑着,说道:我听韦大人说了你的用膳习惯,这些都是一早特意吩咐御厨做的,你多少都尝一些,吃饱了,才能快快长高长大。
慕容襄只好勉强再吃下几口,便皱眉说道:我实在吃不下了,饶了我吧。
轩辕霁云夹起一个翠玉包,喂到她嘴边,哄她道:来,再吃一个,霁云哥哥等下弹琴给你听。
慕容襄不忍拂他好意,小嘴一张,轻轻咬住,些许汁水从唇边溢出。
轩辕霁云见了,取出一条雪白的手巾,手伸过来,轻轻替她擦去,笑道:都变成小花猫了!慕容襄呆了呆,嚅嗫问道:霁云哥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印象中,只有哥哥才给她擦过唇边的食物残汁,连厉杨都不曾有过——当然,在厉杨面前,她也不会如此放松,总是彬彬有礼的模样,倒也不曾有过这样的事。
而这轩辕霁云,贵为皇子,初初相识,却对她如此照顾与关爱,实在让人感动。
轩辕霁云想了想,正色说道:身为皇室子弟,我上面有两个哥哥,七个妹妹,却没有一个朋友。
不是我不愿交往,而是他们从来就是毕恭毕敬,客客气气,尊我为殿下,百般讨好,阿谀奉承,总是隐藏自己的思想,没人愿意与我真正交心。
我原以为世人皆是如此,都已经不敢苛求了,谁知在这里遇到你,子非,你是第一个见了我,不行礼,不下跪,只把我当作普通人来看待的人,我和你说会话,心里实在轻松欢喜得很。
子非,你可愿意做我的朋友?真正的朋友!他深深望着她,抓着她的手,心底有微微的激动。
慕容襄见他眼神真诚,当下点头道:好啊,做朋友可以,但是有个条件。
什么,和他做朋友还有条件?以前想都不曾想过。
他有点好笑,问道:说吧,是什么条件?慕容襄正正经经说道:下次我睡梦当中时,不可随意吵醒我,更不能再拿什么冰凉之物来作弄我!轩辕霁云正等着她提出什么高难条件,突闻此言,哈哈大笑道:那好,一言为定!眼见屋外天气晴朗,轩辕霁云拉了慕容襄出得门去,随意找了一处凉亭坐下,拍手吩咐道:来人,取我的琴来!不一会儿,一名宫女举着一架古琴,奉上前来,放在亭中石桌上。
轩辕霁云挺直坐定,双膝分开,两手放在琴上,柔声说道:子非,霁云哥哥弹首曲子给你听,可好?慕容襄拍手一笑:好啊,子非洗耳恭听。
轩辕霁云嗯了一声,左手按弦,右手弹奏,时出时入,指法干净,琴声清幽,意韵深深,倒也悦耳动人。
一曲终了,慕容襄站起来,诚挚鼓掌,说道:霁云哥哥真了不起,弹得真好听呢,子非对这个东西实在一窍不通!轩辕霁云听她赞美,心里有些小小的骄傲,说道:我自小喜欢这个,跟宫里的琴师学了不到五年,见不得人的。
真正弹得好听的,是住在这山上的仙人呢。
听仙人一曲,就算让我一月不吃不喝我也情愿。
仙人?什么仙人?慕容襄好奇问道。
轩辕霁云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小山峰,说道:我不骗你,那座山上住了仙人,每日清晨开始,就在山上弹琴半日,我前几日每天都听到了的。
忽闻海外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
楼阁玲珑五云起,其中绰约多仙子。
慕容襄吟完,忽而一笑,说道:霁云哥哥,带我去瞧瞧那弹琴的仙人吧,我倒想看看,霁云哥哥口中的神仙,是什么模样?世上除她身份离奇古怪之外,哪里还有什么神仙?她倒要看看,是谁在那里装神弄鬼。
轩辕霁云摇头道:我只是在山下远远听琴,哪里敢去偷窥神仙的样子,那神仙究竟生得如何,我也是毫不知晓。
那还等什么,赶快带我去吧,再耽搁一下,神仙就弹完琴飞走了!慕容襄急急跳起来,牵了他的手,向那小山处奔去。
轩辕霁云扭不过她,只好随她而去。
那小山看着不远,两人出了庄子,又前行了一里有余,才到的山下。
这山看起来不算太高,山势微陡,尽数是些青松古柏,皆挺直端秀,林间略有白雾弥漫,如梦如幻,观之不尽。
慕容襄正欣赏着山景,突然从山上隐隐传出一阵琴声,仙乐飘飘,时断时续,就好像从远远的天上传来的一般。
两人对望一眼,相视而笑,轩辕霁云喜道:今日仙人果真在此奏琴,子非,我们就在此静心聆听吧!慕容襄笑道: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有什么意思?都说天上好,神仙乐逍遥。
既然来了,我倒要看看,神仙长什么样子呢!说着,大步过去,手足并用,竟是要往那山上爬去。
本书由非凡TXT下载论坛首发,请勿转载![卷一 前世今生日月长:第十八章 百鸟朝凤]轩辕霁云没想到她说去就去,只微微愣了一下,赶紧跟了上去。
好在这山不算险峻,他们两人借助露出地面的树干草根,一路攀爬。
慕容襄年小体弱,没爬一会,就感觉额上些许汗意,小腿僵硬,攀爬颇为吃力。
好在轩辕霁云虽贵为皇子,又长得斯文俊秀,但总算是个少年男子,还是有些力气,一路搀扶拉扯,还不时在后面托住她的身子相助。
两人虽有些气喘吁吁,速度缓慢,但总算一直向上,不断往那琴声靠近。
半个时辰过去,两人渐渐到了山腰,山势逐渐平缓,那琴声却是停止了。
慕容襄焦急道:糟了,那仙人竟是走了吗?轩辕霁云嘘了一声,拉了她站住不动,凝神细听,山谷空灵,只听到些许鸟语,哪里还有什么琴声!慕容襄隐隐有些失落,看他一眼,也不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山坳后隐隐传出一声,似有似无,仔细听去,那声音却渐渐大声了起来。
两人大喜,再循声寻去,待走出十余丈,只听得琴声之中杂有无数鸟语,初时也不注意,但细细听来,琴声竟似和鸟语互相应答,间间关关,宛转啼鸣。
慕容襄与轩辕霁云隐身松柏之后,向琴声发出处望去,只见一株大松树下,一名白衣文士面向而坐,膝上放着一张古琴,正自弹奏。
他身周树木上停满了鸟雀,黄莺、百灵、杜鹃、画眉、喜鹃、八哥,还有许多不知其名的,和琴声或一唱一和,或互有问答,或齐声歌颂。
听了一会,琴声渐响,但愈到响处,愈是和醇,群鸟却不再发声,只听得空中振翼舞动之声大作,东南西北各处又飞来无数雀鸟,或止歇树巅,或上下翱翔,毛羽缤纷,蔚为奇观。
那琴声平和中正,隐然有王者之意。
慕容襄与轩辕霁云开始还偶尔互望一眼,满是惊奇,再听着,看着,如同置身梦里仙境,双双身形呆滞,竟是痴了。
那人弹到后来,琴声渐低,树上停歇的鸟雀一齐盘旋飞舞。
突然铮的一声,琴声止歇,群鸟飞翔了一会,慢慢散去,到最后,尽数飞去,一只不剩。
慕容襄略为回神,心如雷鸣,不禁自问,方才的奇观竟是真的吗?那传说中百鸟朝凤的情景,真真切切呈现在眼前。
一个人的琴技竟可以达到如此高深的境界,说是仙人,也不足为过。
那人随手在琴弦上按下几声短音,琴声再响起,曲调轻快,仿佛带着淡淡的喜悦,宛如小溪流水,青梅竹马,花前月下,郎情妾意,种种情景,在人心里静静流淌开去。
慕容襄轻轻闭了眼,感受着那琴声悠扬,体会着发自内心深处的快乐,好像自己便是一名不谙世事的少女,与情人相逢、相知、相恋的过程,随琴声而跌宕起伏,时而羞涩,时而欣喜,时而揣测难安,时而心潮澎湃,时而温柔缠绵。
她面露喜色,沉浸琴音正深,那曲风忽而一转,变为雄浑肃杀之音,却是沙场点兵,金戈铁马,气吞山河如虎。
最是浓情蜜意之时,风云变化,战争突起,有情人被迫分离,将军百战死,壮士未能归。
到最后,琴音渐渐悲怆,不想生离,竟是死别,睹物思人,欲语泪流,如花美眷,白发红颜,冲冠一怒,天地失色。
所有过往,尽在心底凝结成伤,人生不过百年,哀莫大于心死。
三生石上,依旧有着我们不变的誓言;千年轮回,你是否还一直记得我最初的模样?琴声幽幽,余音袅袅,待得最末一声停滞,只留下无尽的怅然,与一如既往的孤独,斯人已逝,天地之间,唯有渺小的自己仍然存在着,在数不尽的白天与黑夜继续流浪。
轩辕霁云听得也是心中难受,但自小所受教诲便是喜怒不形于色,尚能强自镇静,突然感觉身边微微的声响,转头看去,慕容襄满脸泪痕,眼神冰凉,小小的身影,竟是说不出的悲伤与寂寥。
你们出来吧。
那人叹了口气,说道,声音不大,却是十足的庄严,让人不能拒绝。
轩辕霁云牵着慕容襄转出隐身的松柏,走上前去,离那人约有二十步之遥站定,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又担心慕容襄的情绪,只直直地站着,不能言语。
那弹琴的文士约莫五旬上下,容貌清峻,气质高雅,一身白衣,衣袖长衫随山风而翩然翻飞,隐有仙风道骨,俨然不食人间烟火的隐士高人。
他看着面前的少年与孩童,一个淡淡忧愁,一个深深悲凉,不禁说道:你们这两个娃儿,倒是很有意思。
说说吧,听出些什么来了?轩辕霁云好歹是皇子,稍微镇定心神,当即答道:先生琴技高超,叹为观止。
方才奏琴,用心用情,先喜后悲,令听琴之人,感同身受!那人点了点头,说道:不错,你应该也学过一些时日。
他转向慕容襄,问道:你呢?慕容襄心在琴声之中,不能自拔,对他的问话,竟是恍若未闻,不予理睬,只是默默流着眼泪。
轩辕霁云没想到慕容襄年纪虽小,对琴音的感受却如此之深,见她神情楚楚,心中怜惜,拉了拉她的衣袖,柔声说道:子非,别哭了,先生在问你话呢。
那人摆了摆手,说道:无妨,这个小娃儿的表现已经回答了。
你们两个小小年纪,就能感触良深,实在不容易,尤其这个小娃儿,天生是个多情种子,只怕今后情路坎坷得很。
他收了古琴,放于身旁一个布袋行囊之中,站起身来,弹了弹身上的落叶,面朝两人,含笑说道:那人掐指算到我最近几日会遇到中意的徒儿,我原本还不信,不想竟是真的。
轩辕霁云本就是爱琴之人,闻言大喜,上前一步,正要言语,那人似乎猜到他的心思,目光炯炯,沉声道:秦某一生高傲,此前从未收徒,并早有誓言,如无良材,也不勉强,此身技艺,便由上天收了去;若有良材,但凭心意,今生唯只授一人尔。
轩辕霁云一时未明其中含意,有些出神,却听得他又问道:你们两人,可有谁愿意做我徒弟,跟我学琴?我愿意!轩辕霁云脱口而出,继而醒悟,回头去看慕容襄,却见她已抹去泪痕,挺着背脊,小小的身子站得笔直,小脸微微仰着,亦是轻轻点了点头,过后突然明白那人话中之意,欲言又止,咬着嘴唇不作声。
昔日重誓不可更改,我只能教授一人,你们两人自己决定吧。
那人语气清淡,隐有惋惜之意。
轩辕霁云心念意动,一刹那转过无数思想,也不再看慕容襄的表情,眼神清明,心底有了决定,朗声说道:即是如此,对先生的仰慕之意,霁云唯有放在心底,不敢奢求。
子非聪颖早慧,是不可多得之材,请先生善待于他,尽数教授。
慕容襄知他真心喜爱学琴,闻得此言,又惊又急,侧过头去看他,只见他微笑望着自己,神情真挚。
她心中一紧,正要出言拒绝,小手却被他轻轻握住:子非,你学了,便是我学了,没有区别的。
但是,你本来……她有丝犹豫,仿佛自己剥夺了别人最宝贵的财富一般,心下不安。
拜师学艺之事,本就是机缘巧合,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你又何必自责。
他附在她耳边,低低说道:再说,我是当朝的三殿下,这个身份,哪里有那么多时间去学琴?不过说着好玩罢了。
那人见得轩辕霁云如此神情,知他在安慰慕容襄,又见他年纪不大,气度却是不凡,不禁微微点头赞许。
慕容襄点了点头,面朝那人,当即跪拜在地,双手抱拳,正色说道:徒儿慕容襄拜见师父!说着,在地上恭恭敬敬磕了几个响头。
那人笑呵呵地走近身来,伸手扶起,说道:好徒儿,好徒儿!为师今日真是高兴!轩辕霁云亦朝他抱拳笑道:恭喜秦先生,你收了个好徒弟啊!那人拉了慕容襄的手,得意说道:既成了师徒,为师的名号,现时便要说与你听,免得他日你学成,与人比试,得胜之后,旁人问起你师承何处啊,你还呐呐说道哎呀,我还不知道啊,待我再去问问,那岂不是要让人笑话!他本来一向自视清高,平时沉迷于琴,与人交往不多,言语自是稀少而正经,今日收了个极有天赋的小徒弟,大喜过望,却是一下子转了性,说话也略略带点幽默了。
子非悉听师父教诲。
慕容襄答道。
好徒儿,你听仔细了,师父姓秦,单名一个浪字,生平爱琴,常年居住在云山,有时也四处游历,江湖上送了个雅号给为师,唤作琴痴。
那人笑道。
琴痴?慕容襄低低念道。
您、您就是云山三绝之一的琴绝先生?轩辕霁云突的想起,惊喜问道。
本书由非凡TXT下载论坛首发,请勿转载![卷一 前世今生日月长:第十九章 山庄来客]什么云山三绝?慕容襄脑中一片浑浊。
因为在家中藏书中也看过一些地理典籍,这云山她是知道的,地处天朝版图的最西部,峰顶终年积雪,巍峨雄伟,山势连绵,宛如一道天然屏障,将天朝以西紧紧包围。
云山以外,便是那被大汉百姓称之为胡夷之地的戈壁草原国度——流夷国。
但是她身居南棠,并无江湖阅历,家里世代经商,也没人与她说太多江湖上的奇人轶事,所以对这大名鼎鼎的云山三绝,丝毫不知。
轩辕霁云解释道:传说中,云山之巅,住有三位奇人,人称剑绝、医绝、琴绝,各自所长,这名号里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子非能拜琴绝先生为师,实是大幸啊!秦浪笑道:什么琴绝不琴绝,那是江湖朋友往秦某面上贴金。
不过我那两位老友,人称剑绝医绝,倒是当之无愧的。
慕容襄今日拜了师父,心中高兴,有心与他亲近,便甜甜说道:师父不要妄自菲薄,方才听师父弹琴,百鸟来朝,堪称罕见,莫说那琴绝,就是称为琴仙琴圣,也是道不尽师父高超琴技之万一。
虽是恭维之话,却说的句句诚挚,发自肺腑,把秦浪说得喜上眉梢,心想人人都说童言无忌,既然这个小娃儿都这样说,那自己的琴技可真是天下第一,无人可及了。
轩辕霁云看了看天色,有些着急,忍不住说道:不瞒先生,我们是没经家人允许,擅自出来的,现在也待了有些时辰了,家里的人得知我们不见,怕是要着急了。
秦浪点了点头,瞥他一眼,说道:山下庄子最近来了不少人,倒是很热闹啊,也好,你先回去吧,这个小徒弟,就先留在我这里,与我好好说会话。
轩辕霁云闻言大急,抱拳说道:我与子非一同出来,自当一同回去,怎能将他一人留在此地?还请先生见谅!先生如若不嫌,请随我们一起回去,子非的老师,自是霁云的贵宾!秦浪眼睛一瞪,沉声说道:留他在此,又有何妨?我是他师父,难道还能害他不成!别看这山岭之间空寂无人,一般的猛禽野兽,也不能对我怎样,保护小徒儿的安全,倒是绰绰有余了。
他忽而冷笑道:再说,你那庄子又大又麻烦,我生平最怕什么规矩礼节,不去,不去!慕容襄见他们两人相持不下,为了自己的去留卯上了劲,谁也不能说服谁,暗自好笑,上前劝道:师父,霁云哥哥,你们也别争了。
不如这样,我先随霁云哥哥回庄去,给老爷子禀明情况,明日再随师父学习琴技。
轩辕霁云拉她到身边,压低声音说道:父、父亲千辛万苦寻到你,一心带你进京,哪会留你在此专心学琴?子非,父亲表面和善,但实际脾气却是不小,你可要小心了,尽量不要拂逆他的心意。
慕容襄见他如此为自己着想,心中感动,点头道:多谢霁云哥哥提醒,子非自会小心行事。
说着,走去一旁,来到默不作声的秦浪面前,深深一躬,恭敬喊了一声:师父,徒儿有事禀告。
秦浪见她似有心事,当下说道:乖徒儿,你有何难事,尽管说来,让师父来给你做主!哼,做了我秦某的徒儿,自然不能随便让人摆弄欺负!慕容襄笑了笑,说道:好像到现在为止,都是子非欺负别人,还没谁人能欺负我呢。
她把秦浪拉去一边,双手抱拳,正色说道:师父,子非不是本地人氏,却是南棠慕容世家第三子,近日在山下的镜花水月山庄做客,偶然得见师父,是子非的福气。
那山庄庄主身份有些特别,若他要留子非在身边,子非也只有遵从,所以我们这师徒缘分,还须从长计议。
秦浪见她说话头头有条,心中欢喜,说道:子非徒儿,不用你说,近段时日那镜花水月闹腾得厉害,为师也猜到那山庄主人身份不同寻常,你这位小友,怕至少也是个小王爷一类的人物!我原本也怕你的身份尊贵,尚在犹豫,但见你小小年纪,就天资聪慧,收你为徒,我那两位老友怕是要羡慕得口水长流了,呵呵,为师心中真是欢喜得很,也就不管那许多了。
至于你方才所说之事,也没关系,为师云游天下,四海为家,在哪里教你练琴,都是一样的,这倒不必担心,来日方长嘛。
慕容襄放下心来,说道:徒儿多谢师父体谅!今日天色不早了,我们先行告退,明日一早,我再来此跟师父学琴,可好?秦浪牵过她的小手,轻轻掰开,只见柔嫩的掌心上,几道攀爬时被树干草根勒出的红印,他轻抚上去,心疼说道:明日到了山下,就吹响此哨,师父自会下去接你。
这哨子材质有些奇特,你只需轻轻一吹,方圆两三里内,师父都能听清,旁人却毫不知晓。
说着,将一只银白色的哨子放在她的手心。
咦,这么神奇的东西!慕容襄接过来,放在唇边,轻轻一吹,并无声响,她有丝诧异,略一沉吟,又吹了几声,还是吹不出声音来。
却听见秦浪轻笑出声,说道:这个哨子吹出来的声音很是独特,至今世上除你师父之外,倒无第二人能听出来。
刚才你第一下只是轻轻试了一声,第二下是吹了三长两短,是与不是?慕容襄欣喜点头,心想这哨音只怕是超声波一类的东西,这个师父真是个奇人,说道:这世上竟有如此神奇的宝贝,既方便联络,又很是隐蔽,真是太好了,徒儿多谢师父相赠!师父,徒儿要走了,明日再来跟师父学本事!说完,跪拜下去,又磕了几个头,待得站起,再不舍看他一眼,毅然向轩辕霁云走去。
轩辕霁云遥遥向秦浪一抱拳,说道:先生放心,明日一早我就将子非送到山下。
告辞!说着,牵了她的手,小心朝来路行去。
秦浪不再言语,只远远看着他们两人离开,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渐行渐远。
这上山不易,下山也难,两人又费了大半个时辰,才重新走回平路,就已隐约听到有人在喊:三少爷!三少爷!小公子!小公子!他们已经在找我们了,看这架式,怕是连父皇都惊动了!轩辕霁云皱眉说道。
慕容襄刚拜了师父,心中高兴,呵呵笑道:管他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正说着,路上一阵尘土飞扬,两骑疾驰而来,快到身边时,吁的一声,马上之人拽紧缰绳,将胯下骏马生生停住,随即跳下马来,放开手中的缰绳,拱手行礼道:三殿下,小公子,皇上正在四处寻找二位!慕容襄定睛一看,面前两人皆是青年男子,都着侍卫装扮,一人是先前见过的送雏鸟归巢的吴侍卫,另一人却是一路为自己和小绿驾车的那名不知姓名的韦谦的随从。
她见都是熟人,含笑地抱拳说道:两位大哥哥辛苦了!那唇边一抹柔柔的微笑,如一朵含苞待放的水莲花,在天地间清清淡淡地绽开,把对面之人看得有些痴了。
轩辕霁云自己心中也是一动,又瞧见两人神情,心道,子非年纪虽小,容貌气质却如此不同寻常,待过得几年,多些岁数,那该是如何的倾国倾城!想到这里,自己都忍不住好笑,子非又不是女子,不过是长得柔弱些,怎能用倾国倾城来形容,用词不当啊。
他见两人尚未回神,当即说道:父皇找我们所为何事?那不知名随从闻言醒悟,低下头去,却听得吴侍卫禀道:回三殿下,说是庄中来了客人,派我二人寻两位回庄去。
好,我们这就回去!轩辕霁云应道,转头看看慕容襄,问道:子非,你也走累了,我们同乘一马回去,可好?慕容襄点点头,说道:本来是没啥问题,但我不会骑马呀。
轩辕霁云哈哈大笑道:之前听韦大人说起,你贵为神子,本事出神入化,无所不能。
现在见了,才知也不是那样啊。
慕容襄哼了一声,说道:哪有谁一开始就什么都会的?神仙是人做,修炼不辞劳;吃得苦中苦,正果才修到。
我还是小神仙,有不会之处,那也正常得很。
我这样子,三殿下怕是失望了吧?轩辕霁云微微蹙眉:不是说好了吗,怎么又叫我三殿下?嘴巴撅那么高,生气了?他拉了她的手,正色说道:子非,从我记事开始,就是作为天的儿子,众星拱月般宠着,须知那种高高在上的滋味,别人喜欢,我却并不眷恋。
先前我只是好奇,跟着父皇来看看,所谓神子,是什么模样的。
却不曾想到,会遇到这样独特的你,天资聪慧、洞悉世情自不必说,最难得是喜不遮掩,悲时泪落,有血有肉,真真实实,我欢喜都来不及,又怎会失望!慕容襄见他一字一顿,句句诚挚,改口说道:霁云哥哥,我知道你对我好,子非记在心里的。
庄中既有客人,我们就快些回去吧,莫让皇上等久了。
轩辕霁云闻言,一指身边骏马,唤道:吴侍卫,送小公子上马!那吴侍卫应了一声,说道:小公子,请了!说着走过来,将慕容襄一把托起,轻轻放在马鞍上,拉了缰绳放在她手里,嘱咐她抓紧。
轩辕霁云见她坐稳了,拂开衣衫前摆,自己也是一踩脚踏,翻身上去,抓了缰绳在手,将慕容襄小小的身子围在怀中,在她耳边说道:子非,坐好,我们回去了!说着,双腿轻轻一夹,朝镜花水月方向驰去。
剩下两人见他们远去,不敢迟疑,也跃上马,同坐一骑而去。
轩辕霁云怕她是第一次骑马,太快了吃不消,一直控制着速度,慕容襄看着身边飞驰而过的景色,感觉很是新奇,不由得咯咯直笑。
到了山庄门口,看见镜花水月的牌匾,轩辕霁云一扯缰绳,身下骏马嘶叫一声,停了下来,有侍卫扶着,自己先行下来,再伸手小心去抱慕容襄。
骑马真有意思,霁云哥哥,你教我骑马好不?慕容襄下了马,兴奋劲还没过去,拉住轩辕霁云问道。
轩辕霁云帮她理了理衣衫,拂去身上的草屑,牵了她往正厅走去,边走边说:你又要练琴,又要骑马,只是一日,就生出两个念头,不知明日又是什么?我的勤奋好学,那是出了名的。
反正你不点头,我就当你答应了啊。
慕容襄嘻嘻笑道。
两人一路说话,进了正厅大门,但见轩辕无极端坐首位,韦谦和萧桓一左一右坐着,太监宫女四周站着伺侯着。
那对面的座位上,还坐了一人,头戴淡蓝色书生巾,身着同色衣衫,神情温和,俊秀的脸上微微流露出些许倦意,嘴唇四周隐隐一圈青色,能看见冒出头的胡茬,此时正端了杯茶,刚要放到唇边。
慕容襄见得那人容貌,心中喜不自禁,大步奔了进去。
[卷一 前世今生日月长:第二十章 一笑倾城]爹爹,你怎么来了?慕容襄欢叫一声,奔过去,扑进慕容清枫怀里。
她本不是性格热情之人,只因离家几日,乍见亲人,一时控制不住,情绪流露。
慕容清枫答应一声,搂她入怀,温柔抚摸着她的头发,手指微微抖着,颤声说道:宝儿,爹爹两日没见你,想念得厉害,你在这里还好吗?有没惹下什么祸事来?未等慕容襄开口,身后的轩辕霁云谦和有礼答道:慕容伯父放心,子非在这里做客,乖巧得很,我们大家都很喜欢他呢。
子非?慕容清枫喃喃念道,有些愕然,却是忍住不发,放开怀中的慕容襄,眼神迎上轩辕霁云,拱手行礼道:这位是三殿下吧?草民慕容清枫,叩见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说着身子前倾,竟是要行那跪拜之礼。
轩辕霁云哪敢怠慢,赶紧伸手扶住,口中说道:慕容伯父快快请起!子非是霁云的朋友,霁云在伯父面前自当是晚辈,伯父却行如此大礼,实在是折煞霁云了!慕容襄在一旁咯咯笑道:爹爹,霁云哥哥说得是,我都不用对他行礼,你也就免了吧。
慕容清枫站直身子,无奈说道:你这孩子,真不懂事,传了出去,要给别人笑话的。
轩辕霁云含笑说道:子非这个样子,才是他的本性,我欢喜得很。
慕容襄感激看他一眼,转头回来,手指抚上慕容清枫有些扎人的下巴,低声说道:爹爹,你憔悴了许多,可是因为宝儿的缘故?慕容清枫见她无恙,放下心来,故意板起脸说道:谁叫你到处乱跑,突然失了踪影,把一大家人吓得不行,你祖母和娘亲哭得那是肝肠寸断,我不来寻你怎行!轩辕无极在对面听得此言,见慕容襄小嘴微微撅起,大笑出声,朗声说道:说来说去,都是朕寻觅神子心切,派了韦爱卿前去南棠查寻,好不容易找到子非,子非却是不愿随他进京见朕!朕无奈之下,才决定微服出巡,到这离南棠不远的庄子来候着,也算是各退一步啦。
话说得轻巧,却足见他对慕容襄的重视,这普天之下,能让皇上出宫离京,亲自走上一遭的,也唯独只有慕容襄一人了!韦谦又自立起,朝着慕容清枫两人说道:为了请小公子来此,萧丞相和老夫使了一点不光彩的手段,还请慕容公子不要怪罪!慕容清枫抱拳说道:无妨,无妨,倒是小儿一路给两位大人添麻烦了。
慕容襄眼珠一转,笑道:哪有添什么麻烦,我们一路都是昏睡,倒是安静得很呢。
韦谦呐呐说道:这个,这个……众人听了,皆是哈哈大笑。
轩辕无极赐了座,两个大小孩子也坐下来,和众人一起说会话。
谈笑间,慕容襄方才知道,那日她和小绿在画店外面上了马车,纪宣又惊又急,飞奔回府报告,好歹知道人是韦谦请走的,总算不至于太过担心。
等到傍晚,仍未见归,家中众人终于着急,慕容清枫赶紧找了马车,带了家仆去城北寻找,一路问询,那韦谦他们所乘马车太过特别,很是招摇,所到之处路人记忆深刻,竟被他一路问起寻到这镜花水月来了,门口侍卫自是不让进,他便报上韦谦的名号,于是被请到庄中,见到韦谦和萧桓二人,引到轩辕无极面前。
为了寻她,慕容清枫这两晚一直赶路,几乎不曾合眼,所以看起来那般憔悴;那轮流驾车的纪宣和另一家仆更是疲惫不堪,进庄之后,已安排在偏院歇息去了。
轩辕霁云和慕容襄回来得晚,庄中午膳已经用过,丞相萧桓双手一拍,自有太监另外传了午膳送去偏厅,两人去得那边自行用过。
午膳过后,再回到正厅来,轩辕无极却是已经回院歇息去了,其余人等也各自散去,只留了慕容清枫坐在屋中沉思。
慕容襄打个哈欠,有了困意,走过去靠在爹爹身上,昏昏欲睡。
轩辕霁云见她很是疲惫,心想一个六岁的小娃儿,出去大半日,又是爬山,又是骑马的,着实不容易,便说道:霁云在前带路,伯父带子非回屋歇息去吧。
慕容清枫点了点头,抱起慕容襄,说道:有劳三殿下了!说着,两人一前一后,即朝慕容襄所住的小院行去。
慕容襄蜷在爹爹怀里,半睡半醒,迷糊间感觉自己被轻轻平放在床上,闻听慕容清枫轻唤小绿的声音,有人小心给自己脱去外衣,盖上被子,又隐约听到轩辕霁云告辞的声音。
她也不睁眼,说道:爹爹,你也累了,去外屋床上歇息下吧,宝儿等会还要好多话要给你说。
慕容清枫嗯了一声,坐在床边,大手抚上她光滑柔嫩的脸颊,叹了口气,说道:皇上说很快就要带你进京,怎生是好?你祖母和爹娘如何舍得,你还这么小,又是个女孩子……慕容襄随口嘟囔一句:我现在才不会跟他去呢,爹爹放心,我会说服他的。
对了,皇上和三殿下都叫你子非,却是为何?慕容清枫突的想起,继而问道。
慕容襄含糊答道:我告诉皇上,子非是我的字,他现在倒没明白过来。
子非?慕容清枫念着,笑道:你这娃儿,真想得出来,这么大胆将这秘密昭告世人,不过,这子非二字并无特别之处,如非知道你的身份,倒真是不会在意。
却见她翻个身,面朝里方,已径自睡去。
一觉醒来,已是黄昏暮色,夕阳在窗前洒下一片淡淡的金粉。
慕容襄揉了揉眼,慢慢爬起,坐在床上,还不甚清醒。
宝儿,醒了啊?慕容清枫推门进来,吩咐小绿给她梳洗装扮。
小绿用清水为她洗了脸,将头发梳好,又给她穿上皇上赏赐的华服,再送到慕容清枫面前,只见一个俊俏可爱的小男孩翩然呈现。
慕容清枫赞道:宝儿真是好容貌,再配上这衣着服饰,胜过那天上下凡的小小金童了!慕容襄很是得意,说道:爹爹是美男子,宝儿的相貌自是不差!说着拉了慕容清枫,去到那口装有珠宝的箱子跟前,开了箱盖,嘻嘻笑着,献宝一般道:爹爹你看,全是皇上赏我的,好多珠宝!怎样,够我们家开个珠宝商行不?慕容清枫见得箱内如此众多的奇珍异宝,很是惊奇,说道:看来皇上现时真是很喜欢你,你更要小心谨慎,以免招人妒嫉,生惹是非,须知爬得越高,则跌得越惨。
慕容襄听得有理,答道:宝儿记住了。
是夜,月色朦胧,轩辕无极传旨,宣了众人在庄中梅园赏梅。
时节已快过初春,许是山谷地理位置和气候的原因,庄中的梅花比别处开得晚了许多,花期更是达到一月半有余。
这里的梅花皆是白梅,花色晶莹洁白,映着淡淡的月光,疏影横斜,暗香浮动,人在其间,如临梦境一般。
众人坐在一处亭内,品着青绿鲜嫩的新茶,浅尝桌上的些许瓜果小吃,亭外,一名宫装乐师,手持一只洞箫,静静地吹,花香幽幽,月色溶溶,箫声清清,此等景致,似幻似真。
众人都莫不出声,只安静地听着,看着,思量着。
忽有一人拍了拍手,却是轩辕霁云说道:父皇,今晚这情景,倒让我想起了去年在宫中,和两位哥哥玩过的一个填字游戏来。
轩辕无极问道:什么填字游戏,霁儿倒说来听听?轩辕霁云说道:清风杨柳,淡月梅花。
在两句中间各填一字,使之既多了意韵,显得更为灵动,又能不失其原有境界。
轩辕无极微微点头,笑道:嗯,很有意思。
那你们都填了什么字进去呢?特别是你那二哥,平时重武轻文,最烦就是吟诗作画,他却是填了个什么字进去?朕倒是很好奇啊。
轩辕霁云笑道:二哥的答案是清风(吹)杨柳,淡月(照)梅花。
轩辕无极哈哈大笑,说道:韦爱卿,你来给评评,这两个字如何?韦谦闻声立起,拱手说道:回皇上,微臣认为,二殿下所填之字,倒是十分直白,甚好。
轩辕无极好笑说道:话虽如此,原句的意韵则是荡然无存了。
霁儿,那乾儿和你又分别填了什么字进去?太子哥哥所填是清风(拂)杨柳,淡月(映)梅花。
轩辕霁云说道:霁儿所填是清风(舞)杨柳,淡月(唱)梅花。
萧桓见轩辕无极望向自己,知他是想让自己点评,不待问话,已沉吟道:微臣认为,太子殿下所填之字,正统气派,中规中矩;三殿下所填之字,则是灵动潇洒。
轩辕无极转向慕容襄,问道:子非,依你之见,这个填字游戏,他们三人之中,谁为最佳?慕容襄赖在慕容清枫怀中,正想着如何移植几株白梅回慕容世家的园中,闻得此言,懒懒伸头出来,慢吞吞说道:回皇上,三位殿下填得都很好啊。
轩辕无极挑眉说道:什么都很好,总有个优劣之分吧?慕容襄笑道:三位殿下性格各异,所长亦不同,正是最好的搭配,陛下心里应该明白得很。
从那填字当中,足见各人性格,太子为人正统庄重,二殿下和三殿下,一个尚武,一个尚文,将来辅佐太子治理江山,已是极好的搭配,这皇帝老儿应该欢喜还来不及呢,哪是真的要想分个什么优劣来。
轩辕无极但笑不语,其余众人闻言,方才恍然大悟,慕容襄看问题实在透彻,这神子之名,非比寻常。
轩辕霁云对这个新交的小朋友更加佩服,想了想,问道:子非,如若是你来填,你会分别填什么字进去?慕容襄心道,怎么古往今来,诗人们吟月唱云,咏梅颂竹,所思所想,用词用句,都差不多呢?呵呵,这个填字游戏,前世早就看过,自然也知道最佳的字是什么了。
尽管如此,也不能脱口而出,总要表演一下思考的情景罢。
想着,她站起身来,步出亭去,立于梅树之下,伸手在矮处枝头摘下一朵小小的花苞,放于掌心,轻轻嗅着那淡淡花香,感受着那沁人心脾的美好,眼波流转,对着亭中众人嫣然一笑,吟道:清风扶杨柳,淡月失梅花。
月影清辉,如流水般淌在枝头花间,更映出慕容襄肤色晶莹素洁,容貌清雅脱俗,那小小的身影,在众人眼里,竟仿佛是从月宫中飘然降临的小仙子一般。
轩辕霁云立时呆了,心底猛然冒出如此一句: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子非若是女子,那我便是舍了一切,也要留她在身边![卷一 前世今生日月长:第二十一章 曲终人散]轩辕无极远远看着慕容襄,一身清辉,宛若仙童,不觉念道:至尊天朝,誉满四野。
群星璀璨,普照大地。
中有双子,明月暧日。
神灵光辉,名留青史。
他回过头感叹道:两位爱卿,朕方才想起国师这临终留言,其中所提明月,应该就是子非了!但不知何谓双子?暧日又是何意?韦谦与萧桓对视一眼,均不能理解其中深意。
轩辕霁云也知道神算老人遗言一事,听得他这么一说,接道:父皇说得好,人如明月,心如明月,以长空皓月来比喻子非,那是再合适不过了!慕容襄回到亭中,向众人施了一礼,走去爹爹身边,却听得轩辕无极说道:子非,朕离京也有一段时日,所谓国不能一日无君,朕心事已了,也该回去了,你明日就随朕一起回京吧!慕容清枫刚握住她的小手,闻言手中一紧,慕容襄小手微痛,知他心意,当即低声说道:爹爹别急,我自有主意。
只见她朝轩辕无极一抱拳,小嘴一张,脆生生说道:承蒙皇上厚爱,但不知皇上要子非进京,所为何事?轩辕无极答道:先前不是说了吗,你是上天赐给朕的神子,朕的江山,需要你来辅佐!慕容襄正色说道:皇上,如今我大汉天朝,国强民富,太平盛世,子非一个小小孩童,就算是神子天降,对这江山社稷,又有何帮助?难道就靠吟个诗、对个句、解个梦,就能够立足朝廷,定国安邦?皇上需要的,是真正能文能武,国之栋梁,而不是子非这种只会卖弄下嘴皮,逗皇上开心的小娃儿。
轩辕无极面无表情,听她继续说道:子非年纪尚小,要学的东西还多,还请皇上收回成命,让子非回家继续研习。
随皇上进京,倒不急在一时……轩辕无极皱眉打断她道:你已是神子,却是还要学什么,临域也有书院,宫中也有典籍,朕一声令下,自会尽数对你开放!慕容襄转念一想,索性隐晦承认自己是神子,神子的意见,皇帝老儿总还要给几分薄面吧,于是摇头道:金无足赤,人无完人。
子非既来此世,现是肉胎凡体,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东西是不明白的,自当学习不止,方才生命不息。
她看了看韦谦与萧桓,说道:皇上身边已文有萧丞相与韦学士,武有冷大将军,朝中人才济济,暂也不缺子非一个罢!子非正好身处民间,查探我朝世间民情,体会百姓疾苦,招揽能人志士,为我天朝将来的繁荣盛世、四方来朝,暗中积累资本,奠定根基,以求他日厚积薄发,真正为皇上分忧解难!子非所想,皇上意下如何?众人闻得此言,甚觉有理,目光齐齐望向轩辕无极,看他如何定夺。
轩辕无极低头沉吟片刻,突然高声唤道:来人!一名老太监应声而来,静立在他身旁,恭候他的指示。
朕要昭告天下,给南棠慕容襄赐号明月公子!轩辕无极宣道。
他看着慕容襄,笑道:子非,你口才很好,句句说中朕的心事,朕没法不允你。
但是,朕也要出个条件,赐个名号给你,天下皆知,你也别想躲到哪里去。
朕可以给个期限,让你去学习提高,做自己想做之事,但在此期间,你只能乖乖做朕的民间之臣,将来期限一到,必须回到朕的身边来!轩辕无极说完,心中很是得意,神子天降的预言,虽是皇室秘史,但难保不被传到皇宫之外的其他地方去,莫说那些早就对天朝虎视眈眈的临近诸国,单是他座下那人,就对这江山觊觎已久,唉,偏生先皇定下那该死的遗诏,让他虽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对那人却是动弹不得。
每每一想到此,便是如刺在喉,难受异常。
所以一定要留子非在身边,以神子的智慧,再加上刚才所呈现出来的心胸与抱负,定能为他解决所有难题,呵呵,他已经等不及看到子非光照朝堂的那一刻了!慕容清枫闻言松了一口气,慕容襄却是暗中叫苦不已,什么劳什子的明月公子!所谓人怕出名猪怕壮,如此一来,天下谁人不识他,哪里还有什么自由!她正要再辨,突然看见轩辕霁云投来的目光,里面尽是告诫之意,想起昨日他对自己说的话,心知这已经是皇上的底限,最好便是就此打住,不能再得寸进尺了。
慕容襄叹了口气,就此作罢,对那明月公子的名号,只好认了。
轩辕无极见她神情郁闷,好笑道:子非,朕这朝堂之位,别人寒窗苦读数载,费尽千辛万苦,才能占据一席之地,你难道就一点不稀罕么?慕容襄随意答道:正所谓,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官职地位只是一个形式,子非不论在朝在野,心中所想,只此一样,便是为我天朝之崛起而竭尽全力。
轩辕无极听得龙颜大悦,众人也是暗自点头。
一旁的丞相萧桓立起身来,抱拳说道:恭喜皇上又得一良臣!其余众人皆是随声附和,令轩辕无极面生光彩,心中喜悦更甚。
大家继续品茗赏梅,各怀心事,原本清幽和谐的意境,竟生生变了味。
慕容襄牢记学琴之约,第二日一大早,便禀明爹爹,随着轩辕霁云乘了马车,去得那山下。
她掏出秦浪所赠银哨,吹了几下,没过多久,一个白色身影如大鹏展翅,自山间腾挪起落,飞跃而下,正是琴绝先生秦浪。
徒儿见过师父!慕容襄见他到来,躬身欲拜。
乖徒儿,不用多礼!秦浪忙拉她起来,说道:为师等你多时了,快快随我上山,你我时间已经不多了!慕容襄有些诧异,被他拉着往山上走,只好回头看看轩辕霁云,无奈一笑。
轩辕霁云立在马车旁,含笑说道:子非但去无妨,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慕容襄应了一声,已被秦浪轻轻架起,身体凌空,在山间游走,几个回合,便已上了半山腰,来到昨日听琴处。
秦浪也不停下,继续飞驰,转过一片松林,来到一处茅屋前。
这就是师父在此地的歇身之所了。
秦浪放下她,径直走了进去。
慕容襄不明所以,只好跟了进去。
屋中甚是简陋,家具皆是竹制,一桌、一椅、一床、一几而已,桌上一架斑驳古琴,正是他昨日所弹奏之物,装琴的布袋放于一旁,琴边还有一个绑好的包裹,除此之外,也无他物,到处干干净净。
师父可是要离开此地?慕容襄见状,大吃一惊,走过去拉住他的衣袖问道。
秦浪叹了一声,说道:原本是想在此地多待些时日,好好教你学琴,不想昨夜得到口讯,我那人称医绝先生的老友,急于救人,需为师自创清心咒配合疗之,否则病人恐有性命之忧。
我今早与你有约,便多留一夜,只等你到来,与你好歹话个别……不知怎的,他心中怅然,忽然十分不舍这个刚收的小徒儿,慕容襄知他心意,急忙说道:救人如救火,师父快快启程吧,传授之事,来日方长!秦浪抱她起来,放于椅上,抚摸下她的头发,说道:乖徒儿,我那老友现在西颐,据此路途甚远,不知你还在这山庄待多少时日?为师办完此事,便回来寻你!慕容襄调皮一笑,伸手去摸他的短须,说道:徒儿很快就要跟爹爹回家啦,师父以后就到南棠来找我吧。
也好,我也不想你在那山庄久留,为师从来不喜权贵,一向避而远之。
秦浪终于有丝欢喜。
可是,如不出意外,她这一辈子与师父口中不甚喜欢的权贵,是难脱干系了!慕容襄不由得一阵苦笑,不敢有所隐瞒,只好把自己的遭遇一五一十地告知秦浪,当然,自是隐去自己前世经历不提。
神子天降?明月公子?秦浪听了她的故事,不禁啼笑皆非。
天哪,他收了怎样一个徒弟!先前还想到自己两位老友见了,会羡慕得要命,现在想来,怕是会吓得要命才是。
他一生淡泊,随意惯了,甘愿做一个隐士,却不曾料得,他的徒儿,小小年纪,就得到当今皇上赏识,很快就会光耀天朝,路人皆知。
麻烦,真是麻烦!慕容襄见他脸色,小心问道:师父是否觉得徒儿麻烦,不想要徒儿了?秦浪沉默一会,取过古琴,说道:我弹个曲子,就当是今日送别之音。
说着,轻抚琴弦,拨弄有声,弹出一曲,琴声悠长且低迷,偶有转折,有无奈、有别离、有不舍、有安慰、有期待、有欢喜,个中滋味,尽在曲中。
一曲终了,秦浪站起,说道:为师送你下山去吧,莫让你那个小朋友等久了。
慕容襄已从他曲中听出他的心意,知他真心喜爱自己,当即放下心来,说道:师父您也要保重身体!两人下得山去,回到马车停靠处,却见轩辕霁云坐在马车驾驶处,懒懒牵着缰绳,一动不动望着山上,若有所思。
马车旁边,不知何时多了名太监打扮的人,正在向轩辕霁云说着什么。
怎么这么早就下山来了?轩辕霁云一见他们,一下子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不解问道。
秦浪朝他点一下头,算作招呼,随即转身朝山上行去。
慕容襄望着师父远去的身影,对轩辕霁云说道:师父有事要离开一段时日,只好以后再教授我学琴了。
她抑住心中的不舍,有意笑道:学琴不成,我就专心跟你学骑马啦!轩辕霁云看着她,眼底是抹不去的忧愁,轻声说道:子非,我也要走了,再有半个时辰就要启程![卷一 前世今生日月长:第二十二章 后会有期]慕容襄一时呆住,半天没反应过来。
轩辕霁云心中难过,拉住她的手,叹了口气,说道:京中急报,漓水中下游各地久未降雨,旱情加重,如此下去,只怕连春耕的种子都没了,来年更将是颗粒无收。
父皇急着回朝商议赈灾一事,萧丞相他们已经做好准备,马上就要班师回朝。
慕容襄惊道:如此大事,怎会延至此时才报!皇上还有心思微服出巡?轩辕霁云摇头说道:我随父皇出来二十余日,想必是朝中有人暗地压了消息,唉,此是家事,不说也罢!子非,父皇应该还有话跟你说,我们这就回山庄去吧!两人回得镜花水月,但见大门口数驾马车停靠,宫人侍卫整装待发,萧桓与韦谦站在一边议事,轩辕无极坐在厅中,也不言语,桌上的茶却已经冷了。
子非,你回来得正好!朕要回京了,过来跟朕好好说会话!轩辕无极一见他们进屋,招手说道。
草民叩见皇上!慕容襄走过去,刚要行礼,被他一把扶住。
轩辕无极总算露出一丝笑容:你是朕亲自赐号的明月公子,虽不是正式官职,但也算是朕的臣子,以后也不要再称什么草民了!慕容襄点头答道:子非遵命。
轩辕无极面露忧色,说道:霁儿应该也跟你说了,朕急着回京,今日便要出发了!慕容襄望着他,心想这皇帝日理万机,忧国忧民,实在不好当得很!中国古代天灾人祸众多,科学技术又不发达,如是旱情连绵下去,唯恐长达几年之久。
昨日才说到天朝太平盛世,看来马上就要改写了。
人类在大自然面前,是多么渺小啊!请皇上保重龙体!她也不知如何安慰,只低低说上一句。
轩辕霁云上前一步,盯着慕容襄,问道:子非,你我虽只相处两三日,但在我心里,却仿佛认识了多年似的。
今日即将别离,有一句话,我要替父皇问清楚,你可想好了再答!慕容襄说道:霁云哥哥请说,子非自当诚实回答。
轩辕霁云望向轩辕无极,见他微微颔首,转头面朝慕容襄,正色问道:一别之后,便是两地相隔。
民间有一句话,叫做天高皇帝远。
我且问你,你须得定个具体期限,究竟何时来京城辅佐我父皇治理天下?问来问去,还是老问题!他们也把这个神子身份想得太神奇了吧?其实自己真的什么都不会啊,真是!慕容襄看了看轩辕无极,见他也是满面希冀,翘首以待,心中不忍,扁了扁嘴,无奈说道:回皇上,世事无常,风云变幻,一时也说不清楚。
若真要给子非这段磨砺的过程定个期限,那就约定十年吧。
十年后的今日,子非定去京城觐见皇上,说话算数,不见不散!呵呵,十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可以发生太多事情,十年之后她会变成什么样,这个朝代会变成什么样,谁又说得清楚呢?十年,多好的数字啊,真是令人向往!十年?轩辕无极喃喃说道,心中思量,本朝臣子之中,丞相萧桓便是最为年轻位重,二十岁钦点探花,三十一岁便官拜丞相,此是极好的明例。
十年之期,的确有些漫长,但十年之后,子非不过一十六岁,正是少年英才,入朝为官,时候倒刚刚好!那好,朕答应你,十年后的今日,也就是丁亥年的二月十八,朕在京城等着你的到来,那个什么,不见不散!轩辕无极权衡之后,欣然应允:来人,将朕的金牌拿来!一名太监从旁边奔出,双手奉上一块精光璀璨的金牌。
轩辕无极将金牌递到慕容襄手里,说道:朕赐你一块金牌,日后在外行走也方便。
这牌子世上仅此三块,除此之外,只太子一人才有。
见此金牌,如朕亲临!你须妥善保存,谨慎使用。
慕容襄没想到他会一下子首肯,还赐了金牌,有些发愣,低头去看那金牌,但见形状长方,三寸见长,上面印有轩辕无极名号,并刻有五爪飞龙,做工精致,入手极沉,竟是真金铸造。
还好很快反应过来,当下一辑在地,叩头谢恩:谢主隆恩,子非定当专心学习,不断进取,为皇上效力,万死不辞!轩辕无极点点头,说道:你们先退下吧。
来人,传韦大人和萧丞相进来,这旱灾之事,朕还要与他们再商议一下。
两人起身告辞,退了出去。
路上碰到韦谦和萧桓急急过来,慕容襄心中一动,伸手相拦,说道:韦大人,萧丞相慢走,子非有话相告!见两位大人疑惑停步,慕容襄问道:子非愚钝,请问两位大人,旱灾一事,现有无应对之法?萧桓答道:这个还需回朝与众臣商量,目前萧某和韦大人也只想到国库拨款赈灾,兴修水利抗灾两点。
慕容襄点头道:兴修水利,刻不容缓。
但是不管是旱情,还是水灾,都须防患于未然,在平时就要注意植树造林,防止水土流失才是。
在这个朝代,人类还没有能力去改变环境,从历史发展趋势来看,也不能去冒然改变环境。
如今之计,只能去逐步适应自然,做些力所能及的调整罢了。
韦谦抚须赞道:植树造林,很好,很好!慕容襄又道:我听说旱灾之后,极易又出蝗灾,两位大人还须从全局出发,多加考虑!以上说法,可是萧丞相的建议,与子非无关的,两位大人请勿在皇上面前提起啊。
至于赈灾一事,我慕容世家在各地的米行药行,届时会倾尽所有,向朝廷灾区无偿供应粮食和药材,就算是子非为赈灾尽一点绵薄之力吧!萧桓大喜过望,抱拳说道:小公子所言,我等自会记在心上。
对于小公子仁义之举,萧某在此代皇上谢过!慕容襄笑着摇头,心道,谢我做什么,没见皇上赏我一箱珠宝吗?那真是颗颗晶莹,件件耀目,若变作现钱,恐八十万两还有多,这羊毛出在羊身上,慕容世家没花钱财,又赢得声名,何乐而不为!慕容襄想起一事,又道:先前路上是和两位大人开玩笑,所以一直默认这小公子的称呼,呵呵,在两位大人面前,子非是晚辈,以后就叫我子非吧。
韦谦和萧桓笑着称是。
好了,我与子非去别处说话,你们快去见父皇吧。
一直沉默的轩辕霁云突然说道,拉了慕容襄向外走去。
此时春光明媚,园内红花碧草,一派生机,两人来到一处小桥流水,静静相望,也不言语。
慕容襄见他神情郁郁,猜想是担心旱灾之事,当下安慰道:霁云哥哥不必担忧,所谓多难兴邦,检验一个国家的的实力和凝聚力,便是从举国上下对待灾难的态度和战胜困难的能力开始的。
轩辕霁云握住她的小手,苦笑道:不仅如此,我也舍不得你。
与你相处越久,则眷恋越多。
真恨你为什么要与父皇定下十年之约?想到那么长的时间,都见不到你,我心里真是难受得很。
慕容襄心中感动,拍了拍他的手,说道:霁云哥哥是我在此世上的第一个朋友,你我情谊,不在朝朝暮暮,在于地久天长。
子非不管身在何处,都将永不相忘。
子非!轩辕霁云见她小脸微仰,容貌绝美,气质淡然,更是不舍,真恨不得将她塞入行囊,绑进马车,带她一起回宫,长伴自己左右。
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子殿下,平日眼高过顶,只是敬畏父皇,孝顺母后,爱护兄弟姊妹,并没有谁能让他如此牵肠挂肚,普天之下,这小小孩儿,倒是第一个。
这种感觉,甚是奇怪,就好象昔日在宫中偷偷品尝那别国进贡的葡萄美酒,有一些酸,有一丝甜,又带点苦与涩,过后却是香醇柔润,口有浓香,回味无穷。
他满目惆怅,低低叹道:子非,莫忘了霁云哥哥。
慕容襄应了一声,听得鸟叫,抬头去看,一群鸟雀窜上树梢,相互追逐,心中想道,用不了多久,她与轩辕霁云所拾得那只雏鸟,也要长成,学会飞翔了吧。
小鸟总要长大,人也是一样。
想到这里,清清楚楚说道:霁云哥哥,今日的别离,正是为了明日的重逢,不要难过,我们都好好保重吧!。
轩辕霁云泪中带笑,心含期待,重重点头。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待众人收拾妥当,轩辕无极归心似箭,未及享用午膳,便要移驾上路。
慕容清枫一行立于路边,见得浩荡马车驶过,皆叩首相送。
子非,切记十年之约!轩辕无极从车窗处探出头来,高声说道。
慕容襄立起身来,抱拳相向,清越的声音遥遥传去: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相约十年,后会有期!马车绝尘而去,慕容襄仍在原地呆立不动,已然痴了。
今日先是师傅远离,又送皇上回京,这短短相聚,来得快,也去得快,一日之间,曲终人散,仿佛时钟的指针转过一周,从原点又再回到原点,她的人生,却从此与众不同,须得再紧紧上满一次弦了。
宝儿,人已经走远了,我们也启程回家去吧,你祖母的生辰也临近了!慕容清枫走过来,双手拥住她稚嫩的肩膀,轻声说道。
旁边,行囊包裹已放上马车,纪宣与小绿静静站立,等着他们发话。
慕容襄压下心头念想,微笑应道:是的,我们已经出来太久,是该回家去了![卷一 前世今生日月长:第二十三章 祖母寿宴]回到家中,已过数日,转眼太夫人的寿辰已到。
这一日,慕容府中大摆筵席,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慕容世家在南棠经营多年,交际多,人缘广,是以前来祝贺的各方人士甚多,差点将门槛都要踩破了,慕容家大门口一时车水马龙,络绎不绝。
慕容襄从轩辕无极所赐珠宝之中,选了一座白玉观音作为贺礼,但见那观音尺寸不大,却是通体洁白晶莹,神态肃穆祥和,自是将其他人的贺礼给比了下去,把寿星老太太高兴得喜上眉梢,满面堆笑。
老夫人生平最喜热闹,极爱面子,慕容清枫知道她的心思,让曹管家在大堂收拾出一处地方,专门摆放此次所收贺礼,慕容襄所送那座白玉观音,即是放在最为显眼之处,来往众人见了,皆是赞叹不已。
见此情景,除去慕容清枫和丁显琴外,其余家人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却是存了芥蒂。
时辰已近,慕容清枫正在门口迎接客人,突然听见外面一阵喧闹,传人一问,说是几个少年不知从哪里找来黑炭,在自家围墙上胡写一通,一时间,下人责骂声、少年哭泣声、家人求饶声、路人谈论声,齐齐发出,乱作一团。
他皱眉说道:那些小孩写了些什么?引得如此吵闹!在旁的家仆见得人多,不敢多言,只轻声说道:那字句奴才不敢说,少爷出去一看便知。
慕容清枫依言出了大门,循声过去,只见一大群人围在围墙一处,议论纷纷,其中几个府中家仆,正拉了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大声责骂,不依不饶,旁边一名中年妇女,抹着眼泪相劝,想必是那孩子的家人。
他一挥手,身边那家仆便吆喝两声,拨开人群,随他行了进去。
但见那墙上歪歪斜斜,写了上下两行字:这个女人不是人,养个儿子却做贼。
慕容清枫大为愤怒,看向那妇女和少年,冷声说道:今日我慕容家老夫人寿宴,南棠人人皆知,你们却来此捣乱,是何居心!那少年脸上一道红印,不知是谁打的,正流着口水,痴痴笑着,身上衣衫极是普通,有些破损,那妇女上前一步,护在他身前,又悲又怕说道:实在对不住,慕容家少爷,我孩儿有病,这些字,多半是街上那些小混混教他的,他做了些什么,自己也弄不清楚。
原来是个傻子!众人有些同情,看向慕容清枫,见他冷着脸,不知他会如何处置这母子俩,毕竟人家是在办寿宴,而这慕容世家,那是南棠呼风唤雨、赫赫有名的人物啊。
写得好啊!一个清脆的声音传出,引得大家急急望去,却见人群中走出一名只六七岁的小男孩,身着华服,面容俊俏,正是慕容襄。
慕容襄走到慕容清枫面前,叫了声爹爹,微微一笑,镇定说道:爹爹莫急,此事交与宝儿处理。
她站在墙边,望着那两行字句,只略一思索,便弯腰下去,在地上拾起一块黑炭,转过身去,对众人说道:这个哥哥写这些字,本是要给我祖母祝寿的,只是没有写完,所以引起大家误会。
说着,唤道:爹爹,孩儿个子不够,请爹爹抱我起来,方能够上。
慕容清枫不知她要做甚,依言走了过去,抱她起来,靠近墙边,只见她以炭作笔,刷刷在那傻子少年的字句左边,再添上上下两句:九天仙子下凡尘,偷得蟠桃献母亲。
如此一来,那墙上字句便成了一首完整的贺词:这个女人不是人,九天仙子下凡尘。
养个儿子却做贼,偷得蟠桃献母亲。
诗句虽不甚工整,总还算押韵,且颇具新意,最重要的是,变坏事为好事,在南棠百姓面前,既为那可怜的母子解了围,也让慕容世家颜面无损。
周围人等见慕容襄小小年纪,机智过人,自是敬佩之极,纷纷鼓掌赞颂。
慕容清枫大为高兴,也不再追究,见时辰已到,赶紧牵了慕容襄进门去。
慕容襄回头看那傻子少年一眼,想到自己这个身子也是痴呆了四年之久,娘亲过得实在辛苦,看样子,那妇女也是苦不堪言,瞧那穿着打扮,家境也不会太好,以后的艰苦岁月还久远得很,不由得心中怜悯,悄悄吩咐下人找帐房拨些银子,塞给那母子,以示安慰。
两人回到大厅,待得宾客入座,齐声祝贺之后,慕容清枫便宣布开席享用,冷菜热荤尽数上来,一时推杯置盏,行令猜拳,气氛热烈非常。
慕容襄随慕容清枫坐了上座,见众人纷纷过来,向祖母敬酒祝贺,尽说什么松柏长青,眉寿颜堂,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一类的话语,心想糟了,这贺寿的话,自己也就只知道那么两句,现在都让别人说了,等会轮到自己,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正当想着,旁边的慕容清枫端了水酒,举杯敬道:孩儿敬母亲一杯,祝母亲慈萱春不老,古树寿长青!老夫人喜笑颜开,端了酒杯,一口喝了。
宝儿,今日你祖母寿辰,你也说上几句吧,你祖母平日也疼你得很。
要知道你不在这段时日,你祖母可是着急坏了!慕容清枫转头朝她说道。
慕容襄见老夫人慈眉善目,满面笑容望向自己,立起身来,诚挚说道:让祖母担惊受怕,是宝儿的不是,今后宝儿一心常伴祖母身边,哪里也不去了。
宝儿也不会说什么贺寿的话,今日祖母生辰,宝儿向天求上三愿,以敬祖母。
她面朝苍天,拜了三拜,吟道: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曲,再拜陈三愿:一愿祖母千岁,二愿家人长健,三愿如同堂前燕,时时常相见!祖母,宝儿祝您老人家生辰快乐!说完,端了酒杯,也学慕容清枫那样,一口干了。
她却不知,杯中是正宗南棠玉泉坊的美酒,滋味淡如清水,却极是醉人,一杯下肚,不多时,人便头晕目眩,朝一旁倒去。
慕容清枫伸手一把接住她,笑道:宝儿再有文采,但毕竟是个娃儿,哪里有什么酒量,看这情形,怕是要醉到明日了。
老夫人也笑着说道:宝儿所说的贺词,倒是十分新鲜,也很合我心意,这娃儿真是与众不同。
枫儿,先让显琴带她回园去吧,唉,等下她那孟伯伯来了,见不到她,怕是失望得很。
孟家也是昔日南棠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与慕容家是世交,早年因故举家远迁,近日得了书信,说是已在临域置了房产,安定下来,借慕容老夫人生辰之机前来祝贺,重拾昔日交好。
临域距此路途遥远,许是途中耽搁,到现在还未到来。
想到这里,老夫人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那孟家突然欲来南棠,贺寿应只是借口而已,真正用意只怕是在晴儿和芯儿这两个如花似玉的丫头身上。
时间过得真快啊,一晃就是七八年了,想起来,那孟家独子今年也该有十五岁了吧,当年倒是一个很俊的小男娃儿哩。
慕容襄被送回了娉婷园,昏昏沉沉,一直睡到第二日晌午,方才醒转。
尚未起身,便觉脑袋里面好像有一个小人儿,在里面敲锣打鼓,痛得厉害。
她呻吟一声,想起昨日饮酒之事,心中懊悔,早知这宿醉的滋味,是如此难受,打死她也不会逞能干了那杯水酒。
小少爷,快喝了这汤,醒醒酒!小绿端了一碗黑糊糊的汤水,递到她面前,喂她喝下。
我的妈呀,什么东西,怎么这么苦?她勉强一口喝下,吐了吐舌头,大声叫道。
话虽如此,喝了下去,头痛倒立时减轻不少。
小绿嘻嘻笑道:小少爷平日不是常说,良药苦口吗?慕容襄板起面孔,说道:我教你的话,你倒会用来取笑我。
呵呵,回来这些时日,韦大人身边那年轻侍卫,可曾给你捎些口信?我看你与他一路眉来眼去,倒是投缘得很啊。
小绿面上一红,讪讪说道:小少爷就知道取笑奴婢,那阮侍卫是奉了韦大人之命,一路保护和照顾小少爷,心思全在小少爷身上,我与他可是生疏客气得很。
再说人家常年在宫中行走,又哪里看得上奴婢!慕容襄笑道:小绿姐姐,连人家姓名都打听好了,听你这口气,已是春心大动了。
也好,待我拟一书信给韦大人,向他问问那阮侍卫的家世,给你牵牵线,为你讨个老公吧,我好歹还有皇上钦赐的金牌,人家总要给点面子的!小少爷!小绿急急喊道:什么春心大动?什么讨个老公?你这么小,怎知道说这些荒唐话,要让太夫人和少爷知道了,定要责怪奴婢了!真是古板,看来还需好好调教,才能跟得上自己的思想。
慕容襄长叹一声,拉了她的手,正色说道:小绿姐姐,男婚女嫁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人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怎说是荒唐?我听娘说过,你自幼就在我慕容家做丫鬟,为我慕容家服务了这么多年,如今也到了婚配年龄,如有中意对象,一定告诉我,我自会替你作主,备上嫁妆,让你风光出嫁。
小绿闻言,顿时泪眼婆娑,呜咽说道:小少爷,你对我这么好,奴婢只愿一辈子待在你身边,好好伺侯你,永远不嫁人!慕容襄摇头笑道:我的傻姐姐,你这样说,我哪里承受得起!这个事情回头再说,你先与我说说,昨日我在席上醉酒,可曾闹出什么笑话?在前世的记忆里,她一旦喝醉,必定胡言乱语,行为惊人,想起就是一阵后怕,昨日应该不会也当众发了酒疯吧?小绿举起衣袖,抹干眼泪,破涕为笑:小少爷不用担心,你一倒下,老夫人就让人把你送回来了,并不曾闹出什么笑话。
再说了,后来孟公子一家人来了,大家的心思,全在他们身上去了,就是你说了什么胡话,也应该不会让人注意到。
她压低声音,含糊说道:奴婢听老夫人房里的水仙姐姐说,孟家小少爷和小表少爷,与我们家两位小姐对眼得很啊,老夫人和少爷也很是满意,慕容家大概很快就要办喜事了!本书由非凡TXT下载论坛首发,请勿转载![卷一 前世今生日月长:第二十四章 少女心事]慕容襄回府之后,依旧每日大半时间在兰心阁看书,也隔三差五随爹爹去各处商行查看,日子也就这么一日一日过去。
她牢记与轩辕无极的十年之约,不敢有所怠慢,在所读书籍之中,刻意更多了解治国策论和武功兵法一类,慕容世家虽藏书极多,但毕竟只是民间商贾,此类典籍却是少之又少,加上她自身性情使然,对此始终兴趣缺缺,就算看过不忘,心里却也不甚明白,收获甚微。
掩上书页,慕容襄叹了口气,如此下去,自己这个神子身份,可真是名不符实了,到时候,如何去面对那个对她期望甚高的皇帝老儿?好歹人家还亲自赐了一个明月公子的名号给自己,外加那一箱价值连城的珠宝,真是愧不敢当啊!说到这明月公子,她又是一阵头痛。
祖母寿辰刚过没几天,那南棠府尹就亲自带了大队人马,一路吹吹打打、浩浩荡荡而来,原来是当今皇上轩辕无极命人制作了一块牌匾,自京城送到南棠来,上书明月公子四个金光闪闪大字,下有轩辕无极的名号和题字的时间地点。
南棠地处漓水之南,素有江南水乡之誉,才子佳人甚多,却大都只在本地小有名气,如今出了个皇上亲自赐号的明月公子,一时间,举城上下,欢声雷动,那街头店铺,市集乡间,每有二三人驻足交谈,其话题十之八九都是离不开慕容世家和慕容襄。
随牌匾一同到来的,还有一封密信,用火漆封了口,信封上只写了子非亲启,字迹却不是轩辕无极的。
慕容襄拆了细读,信中字迹清雅隽秀,只寥寥数语:途中遇袭,并无大碍;宫内生事,行动维艰;镜花水月,宛如梦里;望君珍重,齐盼归期。
信中并无落款,但依那语气,应该是三殿下轩辕霁云所写。
一想到此,慕容襄不由得轻声谓叹,这个霁云哥哥,对她很是情深意重,如此朋友相交,倒真是自己的福气。
却说起初慕容家接了御赐牌匾,本是恭敬供奉于家中大堂,谁知一连数日,府外各方人士,不管认识不认识的,沾亲不沾亲的,尽数求上门来,恳求瞻仰当今皇上的赐号与手迹,时间越久,来得越多,人数有增无减。
家人终于不厌其烦,管他是谁,一律闭门不见,这样一来,虽府中回复清静,但却背上自视清高的骂名。
慕容襄最早只是看自己的书,做自己的事,藏在深院之中,并不接待外人,对牌匾之事,也不过问,后来眼见家人左右为难,方才出了一个主意,让人将那牌匾挂于慕容府邸后门之上,任人观赏。
慕容清枫不解,问道:宝儿为何如此?却将皇上所赐牌匾,挂于后门,如此一来,岂不是对圣上不敬!慕容襄笑道:我这是繁华眼前过,名利身后抛。
这样一来,看世人还能有什么异议,就是传到皇上耳朵里,非但不会怪罪,也只会更加体谅,夸我谦虚谨慎罢了。
话虽如此,那明月公子的声名却是远远传了开去。
呵呵,真没想到,穿越到了这个朝代,拜那轩辕大帝所赐,却还做了一回名人。
在她前世,做个名人极不自由,在这朝代也差不了太多,每次出门,即使隐身于轿中,身后也总有一大堆人紧紧跟着,争先恐后来瞧这明月公子的丰姿。
弄得她非到紧要关头,一般都不再轻易去商行巡视,普通的商情事务,也是管事们自行上门汇报。
正是因此,由曹管家挑选,慕容清枫亲自考核录用,家中新增了不少家仆,并选了两名身强力壮、有些武功基础的年轻人,一名唤作赵远,一名唤作陈齐,司任保镖,专职保护慕容襄进出行走安全。
有人吗?爹爹在里面没有?她正自出神,却闻见阁外传来怯怯的声音,立起身来,循声看去,只见一张羞涩的面容从门口探了进来,却是二姐慕容芯。
二姐!她叫了一声,奔过去,拉住慕容芯的手,说道:爹爹今日不在,只我在这里,你是找爹爹有事吗?进来坐坐不?慕容芯没想过这个交往不多的小娃儿,对自己这样热情,愣了一下,想挣脱她的小手,谁知慕容襄却拉得甚紧,一时也挣不开,只好任她拉了,吞吞吐吐说道:那个,我不是来找爹爹,我、我只是来看看,看看爹爹的藏书。
慕容襄难得与她亲近,也不怀疑,亲热说道:爹爹的藏书太多了,但不知二姐想看哪一本,待宝儿帮你找去。
说着,拉了慕容芯,迈着小小的步子,朝书屋走去。
慕容芯涨红了脸,声音越来越细弱:我、我想看的书,这里应该没有的,我、我走了!话虽这样说,神情却是扭扭捏捏,不甚自然,半天都挪不开步子。
二姐想瞧什么书?倒是说说,宝儿去找来便是。
慕容襄殷勤说道。
那、那个,哎呀,羞死人了,那男女之事,我怎么好开口!你还是个小孩子,不会明白的!慕容芯搅着衣袖,跺足说道。
天哪,不会是想看春宫图之类的性教育读本吧?慕容襄大吃一惊,想起那日小绿所说什么孟家公子,什么喜事将近,不觉仔细打量起慕容芯来,这个二姐不过十三岁,倒是出落得眉目清丽,楚楚动人,这个朝代的女子大多早婚,十四五岁就嫁人的也是平常得很。
她后来在家中也曾见过孟伯伯,以及他带来的两个少年,一个是孟伯伯的公子,十五岁与大姐慕容晴同龄的孟华昭;一个是孟伯伯的侄儿,十四岁的孟钰。
两个少年都是出自大户人家,年少英俊、知书识理,很得太夫人喜欢。
即便是寿宴过后,他们一家暂回了昔日孟家老宅居住,两家人也是多有联系,常来常往。
她再是迟钝,也不难看出两家大人联姻之意。
难不成两家已经定了婚期?这二姐可能患了婚前恐惧症,又生性害羞,不便问人,于是想在这兰心阁找些类似的读本来解惑?想到这里,再看到慕容芯似嗔似喜的模样,慕容襄心中更是笃定,这二姐多半是自己所想那样,不觉好笑,自己也是过来人了,自是知道不少,倒是可以给这个小丫头解说一番。
于是,慕容襄轻咳一声,正经说道:爹爹所藏书籍,思想极是正统,我虽未读完,但也可以肯定应该是没有二姐需要的那类图册,不过我前、前些时日倒是了解过一些,虽朝代不同,但大体应是差不多的,我等下就与二姐讲解一番,如有不明之处,我再画一简图,则更为直接明了。
一番话下来,额上已是冒出冷汗,心想对于这般害羞的女孩子,真不知该怎么说明才好,实在辛苦。
太好了!慕容芯眼底闪过一丝娇羞,手绢掩唇,一阵轻笑:我都不好意思说,宝儿倒真是厉害,竟猜到我要给钰哥哥回个信,想在爹爹这里找些诗词歌赋一类的书籍,以作借鉴。
什么跟什么啊?慕容襄抚上额头,摇摇欲坠,几欲晕去。
古人思想倒是十分纯洁,原来只是想在书中找点字句,充实情书,看她这色情思想,竟想到春宫图上去了,幸好刚才言语隐讳,未曾明说,不然这张老脸该往哪里搁啊!想着,她拉了慕容芯,去得一间书屋,双双站在那藏书如云的书架前。
慕容芯看得头昏眼花,小声说道:这么多的书籍,我多看几眼,头都晕了,宝儿你天天在此,怎么忍受得住?慕容襄笑道: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
我在这里,逍遥自在得很呢!慕容芯轻移莲步,走上前去,抚摸着那本本藏书,蹙眉说道:这里的书籍如此之多,我哪有时间都去翻看,听说钰哥哥好诗词,喜欢与有才之人结交,我念书不多,自己也写不出好的句子来,看来今日没法给钰哥哥回信了。
她面容低垂,听那语气,想是失望得很。
慕容襄正待安慰,却见她从袖中取出一纸素色信笺,小心摊开,飞速看上几眼,又自折起,脸颊染上一抹嫣红,自是娇俏动人。
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男不多情。
看她那晶亮的眼眸,微红的小脸,一副堕入情网的模样,慕容襄叹口气,小手一伸:二姐,可是那孟钰哥哥给你写的情信?给我看看,我应该能够帮到你的。
慕容芯闻言,脸上红晕更重,想到这个宝儿甚是神奇,咬了咬嘴唇,依言将手中信笺递了过去。
慕容襄接过来,展开读了,但见那信笺之上并不像自己所想那般,字句却也含蓄有礼,只是普通的问候与关心罢了,想必是这小妮子瞧见人家少年郎长得俊俏,又是门当户对,一时春心萌动,起了相思之意,现在看来,只是暂时略微有些一厢情愿罢了。
呵呵,俗话说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二姐长相清丽端庄,性情温柔娴淑,若是主动出击,难保那孟钰公子不动心!当然,这就要靠她慕容襄在一旁煽风点火,推波助澜才行。
二姐放心,你与那孟钰哥哥之好事,就包在宝儿身上。
慕容襄说道,取来纸笔,磨了墨汁,略一思索,想着慕容芯的性子,以她的口吻,写出一阙眼儿媚来:愁云淡淡雨潇潇,暮暮复朝朝。
别来应是,眉峰翠减,腕玉香销。
小轩独坐相思处,情绪好无聊。
一丛萱草,数竿修竹,几叶芭蕉。
写完,把笔随手一扔,得意洋洋,拍手笑道:今日先写个含蓄点的词让你回信好用,待宝儿下去好生想想,理个情诗大全,让你七日一小诗,半月一长词,春夏秋冬,绝无重复,如此一来,这个郎君,定是你囊中之物,跑不掉了!本书由非凡TXT下载论坛首发,请勿转载![卷一 前世今生日月长:第二十五章 一饭之恩]天朝五十七年,漓水中下游广袤地区数月不雨,旱灾已延绵达近一年之久,赤地千里,人畜饮水匮乏。
祸不单行,旱情未解,又遇蝗灾,草木皆食尽,民不聊生,啃树皮革根,灾区百姓大半背井离乡,逃荒要饭,所经之地,卖儿弃女,偷盗抢劫,互相残食,惨不忍睹。
此时,各地纷纷传出消息,不少民众在掘地、挖井之时,挖到不少铁牌,形状古朴,上有天将死,水无至;废旧制,换新颜的字样。
铁牌一出,大众哗然,矛头竟直指当朝皇帝轩辕无极!同年,泰宗皇帝轩辕无极下令施行荒政,救济灾民,稳定政权。
举国上下,积极应对,察灾情,免赋税,赈粮钱,开禁令,赎男女。
以上种种,对于平息谣言,安抚民心,起到一定作用。
这一日,南棠城门一开,又是一批难民从城外涌进。
不要跑,走慢点,那个光着脚的,说你呢!一个士兵模样的人,在人群中推推搡搡。
另一个队长模样的人,瞧着那些初来乍到、不知所措的面孔,大声说道:仔细听好了,我南棠府尹大人有令,当今皇上已下了圣旨,各城乡县郡,对于灾民,尽心安置,不得有误!不过丑话说在前面,大家既然来了南棠城,就要遵照南棠的规矩,凡有偷盗抢劫,扰乱社会治安者,一律按大汉律法处置,严惩不贷!另一边,一名青衣家仆模样之人,站于一高台上,振臂高呼:各位父老乡亲,城北两处山神庙已收拾妥当,距此不过一两里路,大家可去歇息落脚,我慕容家自当将衣食送去。
一名丫鬟模样之人,也在一旁急急补充:是啊,是啊,若是谁有个生病不适的,便去庙里找一位姓曹的老管家,他已带了大夫在那里候着呢。
人群中,有人不解问道:是不是真的啊,竟有这种好事?谁家的善人啊,这么周到,咱们一路上还不曾遇到过呢!看来这回来南棠是来对了!另一人的声音响起:怎么不曾遇到过,你忘啦,上月在那个镇子,那大大的白面馒头,一笼接一笼,吃了还能带走,就是人家开米行的大善人施舍的!就是啊,那善人弄的吃食真格得很,不象有些人家施的稀粥,根本就是一碗清水,能照出人影儿来!撒一泡尿,肚子就又空了!第三人接口道。
所以啊,后来不是出了一些暴民吗,直接用抢的,结果就那大善人开的米行没啥损失,其余人的铺子都被抢光了,哈哈。
对了,那大善人也姓慕容啊,会不会和这个慕容善人是亲戚啊?……一个衣衫褴镂、乱发蓬松的少年,背上背着一名病弱老人,咬着牙,一步一步,艰难随人群朝前走着。
他本来腹中饥渴,又加上负重,走得很是缓慢,不多时,已远远掉在队伍后面。
若尘,你都背了我快两个时辰了,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走的。
那老人一边说话,一边喘着粗气,极是费力。
爷爷,你腿不好,就让我背着,我能行的。
少年说着,眼见前方便是山神庙,心中一宽,好意转头过去,朝那老人一笑,不想前面一块石头绊了下,脚下一顿,一个锒跄,差点稳不住向前摔去。
小心!旁边一青衣之人将他扶住,说道:这位兄弟,快进庙去吧,老人也该歇一下了。
少年点了点头,嗯了一声,背好老人,径直向庙内走去,倒是背上老人冲旁边那人笑一下,感激问道:谢谢你,请问先生尊姓大名啊?那人嘻嘻笑道:我哪是什么先生,我只是慕容家的一个下人,名唤纪宣。
少年背了老人走进庙里,只见庙中场地已打扫干净,收拾整洁,地上到处铺着干草和缛子,还有半新的被盖,外面风吹雨打,进了此间,一股暖意由然而生。
少年在庙中左顾右盼,寻了半晌,不想前面所到之人众多,竟是没有他们的安歇之地了。
少年放老人下地,扶着他,冷眼看着那些比自己早到一步,已倒席而眠的人,个个闭了眼睛,东倒西歪的,也不曾有谁正眼看他一眼,更不用说是挪下位置,接纳他们坐下歇息了。
不然,待我回去禀告主子,另给你们祖孙俩安排一处地方吧?纪宣看他可怜,说道。
不用,我们就在这里。
少年扶老人走到庙门旁边的一处角落,随便捞了些干草,揉散在地面,然后让老人坐下,自己也一屁股坐下去。
纪宣见那地方不能遮风,也无法挡雨,觉得不妥,正要再劝,却听得门外小绿的声音:纪宣,小少爷在寻你!来了。
纪宣一听主子有事,急急跑了开去。
有人进来,开始发放食物和清水,号令众人排队领取。
众人一见,眼睛发光,一下子密密麻麻围了过去,那发放之处顿时水泄不通。
少年爬起身来,也跟着挤过去,过了一阵,一手抓了两只大大的馒头。
一手端碗热汤过来,喜滋滋说道:爷爷你看,有馒头,还有热汤呢,你快吃!老人颤颤伸手过去,接过一只馒头:你也吃。
说着,大口咬下去:哎呀,还是夹了肉的呢,好久没吃肉了,真香啊!他急急地嚼着,差点把舌头咬进去。
爷爷,还有呢,不急,你慢点!少年帮他轻拍下背,狠狠吞下一大口口水,这肉味,真是好香啊!老人吃完一只,把他又递上来的一只往回推:真好吃。
若尘,我吃饱了,你也吃啊。
少年又推了回去:刚才我排队时,一口一个,已经吃了两个了,现在饱得很,再也吃不下了!他拍着故意鼓起的肚子,说道:不信,你看啊,哎哟,我肚子都胀痛了!老人自是不信,仍将馒头朝他推去。
推让间,一个不小心,馒头掉了地上,滚去一旁。
少年嗖的窜了过去,朝那馒头方向,伸手去抓。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难民与人说话,向后一退,正好踩在那馒头上面,一下子踩得扁扁的,肉酱溢出。
我的馒头!少年心痛难当,蹲在地上,拾起那踩扁的馒头,拍了拍,急忙往嘴里塞去。
一只白净的小手拦在他面前,耳畔响起一阵清清脆脆的嗓音:馒头脏了,吃下去要闹肚子的。
他含着馒头,疑惑地抬头,眼前似有一道月白色的光影流过,但见一位好看得不得了的小小贵公子站在那里,微微向自己笑着。
慕容襄没想到自己刚走进庙里,就看见这个少年去捡那地上的馒头,来不及细想,伸手拦住,见他还含着馒头,顺手便从他嘴边扯出来,扔出门去。
庙外一只野狗跑过来,一口吃了。
少年呆呆出神,心里想着,哪里来的神仙般的小孩子,他在对自己笑呢,这笑容多好看啊,就象是春天山上最美的花儿一样。
虽是对那馒头万般不舍,在这小仙人面前,却是一点脾气也发不出来。
慕容襄见他那痴呆模样,不由好笑,回头唤了小绿,从手里的篮中又取了两只馒头,一只递给角落里坐着的老人,另一只塞到少年掌中,低低说道:给你,趁热吃吧。
少年看着那伸过来的小手,再望向她的眼睛,却见眼神清澈,目光里除了真挚与关怀,并没有自己所想象的怜悯与同情,想起从小到大所受的艰难与委屈,一时悲从中来,哽噎两声,握住馒头,一动不动。
怎么不吃啊?你的肚子已经出卖你了!少年的肚子鸣叫数声,慕容襄听得分明,嘻嘻笑着说道。
少年脸上一红,把馒头塞进嘴里,大大咬下一口,胡乱嚼着,不想吃得太急,咬着舌头,猛然生痛,一张脸微微皱着。
不急,篮里还有,你且吃慢些。
慕容襄轻声安慰道,又怕他吃太快噎住,伸手去拍他的背。
她也诧异自己对这浑身肮脏的少年,竟有着莫名的好感,未曾细想,已是做出动作。
少年感受到一只柔嫩的小手,在自己背上轻拍数下,想到对方是锦衣玉食的富家子弟,自己却只是个逃荒而来的难民,嘴唇嗫嚅着,也不知怎样表达这一心情,此时此刻,甚至是他自己,也搞不懂自己是什么心情。
众人看在眼里,对少年又是羡慕,又是嫉妒,眼睛直直望着他们,也不敢出开口。
小少爷,该回府了!小绿报道。
是。
慕容襄应了一声,转头去看那少年:看样子,老人身体不好,你要好好照顾老人,有什么需要跟这里的曹管家说一声,我改日再来看你们吧。
少年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低低说了声:谢谢。
不想慕容襄竟然听见了,转头向他柔和一笑,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朗声说道:大恩不言谢,要谢的话,就以身相许吧?本书由非凡TXT下载论坛首发,请勿转载![卷一 前世今生日月长:第二十六章 乞儿若尘]近日来,天朝皇帝轩辕无极再颁圣旨,号令各地富绅捐款赈灾,厉行节约,慕容世家的酒楼和客栈受此影响,生意差了很多。
慕容襄坐在酒楼二楼的厢房中,听着各商行管事们的汇报。
遵照小少爷嘱咐,各项措施已全面执行。
此一年来,银庄已然关闭,所有钱银全部转为地下;布庄绣坊声誉在外,收益颇丰,最新的一家分行已经开到了京城;新置山林八百二十顷,良田一万六千九百亩;茶坊、酒楼、客栈比起往日,日渐冷清,但尚能维持;只是大半年以来,各地米行药行尽数向灾民开放,无限供应所需,不算其他,单是货品成本,损失已达二十八万七千四百余两。
以上,请小少爷定夺!总管事汇报完毕,恭敬立于一旁,等待指示。
大家辛苦了,此是荒年,有这个成绩,已经不错了!传话下去,本月薪金人人皆有封赏。
慕容襄满意笑道:对了,怎么山林田产一下子增加这样多?说说,你们使了些什么手段,从人家手里巧取豪夺来的?那总管事眼望众人,嘻嘻笑着,也不回话。
慕容清枫看他一眼,说道:只要不做那伤天害理的事情,稍微动些心思,使些手段,也无可厚非,宝儿觉得呢?慕容襄点了点头,心道,商人重利,很多赚钱的法子也是上不了台面的,只要没有原则性的错误,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算了,做大事者必不拘小节,还是颇有些道理的。
总管事又道:前日太夫人召我入府,问起米行药行无偿供应灾民一事,却是有些异议。
我们做事情,要学会舍得,舍得舍得,所谓有舍,方才有得。
施以微薄小利,收获的却是人心所向,这是再多钱财都买不来的。
慕容襄淡淡说道:祖母那里,我自会去向她解释,你们不用担心。
慕容清枫听得微微点头,心想许多表面浅显而内在深邃的道理,在宝儿口中,就象闲话家常一样道出,总是让人那么受教。
自己虽然是做爹爹的,但在这个孩儿面前,有时便如同一个心思单纯的毛头小子,时时要听先生的教诲。
慕容襄见爹爹陷入沉思,也不说话,喝了口水,眼光投向楼下大街,一个单薄的身影引起她的注意。
是那日在庙中遇到的那个少年!眼见他在一家店铺前稍作徘徊,即昂首走了进去,不多时,又低头出来,再去了旁边一家。
慕容襄眯起眼,招手唤了赵远过来,一指那少年:赵哥哥,去看看那名少年,看他进去做什么?赵远应了一声,疾步下得楼去。
慕容清枫见她紧紧盯着那名少年,有些好奇,过来问道:宝儿,怎的对那少年有兴趣?他可是惹了你?慕容襄摇头说道:不是他惹了我,而是我打算去招惹他!慕容清枫挑了挑眉:哦,此话怎讲?慕容襄想着,自己也是不由得好笑,说道:这只是宝儿一时好玩,兴起的一个念头,尚不知是否可行,也没想得很透彻,待我考察一番,仔细思量之后,再给爹爹说吧。
慕容清枫笑道:不知你这小脑袋里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也无需再给我说啦,想做就去做吧。
你做事情,我一直都是放心的。
过了一阵,急急的脚步声在楼梯上响起,却是赵远回来,当即禀报:回小少爷,那少年好像是从外地来的难民,刚才正在几家铺子找事情做。
嗯,正是,授人以鱼,不如授之以渔。
授人以鱼,只救一时之及;授人以渔,则可解一生之需!慕容襄拍手说道:是了,王管事,你看下各商行伙计是否还有空缺,我们可在城中难民里挑选身体健康、脑子灵活的年轻人来做学徒,竞争上岗,待遇从优。
另外,布庄和绣坊也可以在难民中招些女工,先学习技艺,暂不给工钱,包吃住就行。
这些就交给你先下去安排。
她转念一想,又对慕容清枫说道:爹爹,那山神庙地方狭小,条件简陋,将难民安置在那里只是权宜之计,下一步我想在自家的房产别院中,辟出一处占地宽敞的,隔多些小间,以户为单位,分给难民居住,预计至少要安置城内两成难民。
最初半年吃住开销由我慕容家负责,从下一半年开始,则向各住户收取相关生活费用,但要向大家说明,所住人等如愿在慕容世家各商行做事,可优先录用,又如人数限制,则向其他商户推荐。
以此鼓励大家自食其力,虽背井离乡,也能挺起腰杆做人。
慕容清枫见这娃儿生性善良,考虑周到,点头称是,听她继续说道:如此一来,慕容世家便在南棠商贾中带了一个好头,宝儿建议就近再安排一个时间,与其他富绅聚集一堂,共商赈灾大事,商议出资与安置计划,以及提供就业条件。
爹爹与南棠府尹大人一向交好,宜亲自上门邀请,请大人前来参与旁听,以作监督。
看在皇帝的面子上,我慕容家为这赈灾一事,已出资数十万两,这下子该让其他人也出出血啦!如果这法子可行,宝儿还可上书皇上,在全国上下推广实施!慕容清枫笑道,一时精神大振。
慕容襄嗯了一声,吩咐道:赵哥哥,你找人再跟着那名少年,看看有无人家肯用他,记得随时向我汇报。
是!赵远得令,退了下去。
那日在庙中初见,只看出他是个孝顺老人的孩子,在这人皆相食的年代,尤显可贵。
想起与轩辕霁云的玩笑话,她开始认真考虑,是不是真的找一个人留在身边,亲自教导与培养,使之成为一名完全效忠自己的心腹兼保镖?当然,她不需要那种愚忠的人,他可以有他自己的个性与特质,但是他的全部心思,不沾染丝毫杂质,一定是要完完全全在自己身上的。
换句话说,这个人,是只属于她一个人的!人心难测,即使是再亲近之人,也会有所保留,也会表里不一。
当初刚看见厉杨与那名女子在一起时,她是那般心痛,只模糊想到:她对一只猫好,它会给她捉老鼠;对一只狗好,它会给她尽心看门;对一个人好,他却在她心上狠狠刺了一刀!那种遭遇背叛后的孤独与无助,她发誓不会再让自己经历第二次!所以,如果培养出这样一个人,能对她一心一意的尽心与忠诚,能够让她全然信任,永远不会担心他的背叛,对她而言,这将是一个多么大的挑战!慕容襄眼里闪过一丝坚定,不论如何,这名让她莫名心生好感的少年,她是不打算放过了,在这个世界上已经呆了三年,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想要的,她一定要全力去实现!大半日,少年走了南棠城内无数家店铺,均是一无所获。
也难怪,人家一看他那身褴镂的难民打扮,都捂着鼻子,远远避开,哪里还肯听他说什么找事做一类的话语。
他无意识地向前走着,走到街边一条小巷,找个角落坐了下去。
腹中咕咕作声,他把腰带解开,拴得更紧些,抬头看了看天,时间已经不早,想必庙中的午饭已经派过了,现在回去也没啥意思。
出来的时候给爷爷拍了胸脯,一定能找一份事情做,哪怕是搬运货物,只要能让他吃个半饱,他有的是力气。
那庙中倒是管吃管住,可是又能维持多久呢?再说爷爷有病,说不定哪天病就翻了,这失心疯的病症发作起来,那是六亲不认,甚至发狂到伤及他人身体。
到那个时候,那大善人一定会把他们赶出去!这种情形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也是正常得很。
所以,他一定要找份事情来做,然后养活自己,照顾爷爷。
只要能让爷爷在有生之年过得好,让他做什么他都愿意!如果有人家愿意用他,他一定努力做事,先做一名小学徒,跟着师傅学手艺,什么木工啊、打铁啊、抓药啊,对,最好是进间药铺,跟个郎中学点医术,将来还可以给爷爷看看病,他可以不要工钱,只要有个能遮风挡雨的小屋,让他和爷爷能歇息下来,每天能够吃个大半饱,就太好了!他总会慢慢长大,长得身强力壮,他们的状况也会越来越好的,爷爷一定会活到一百岁,那时候他有钱了,还要找个上好的酒楼,摆他十桌二十桌,全是大碗大碗的肉食和白米饭,给爷爷贺寿!想着想着,少年慢慢闭上眼睛,靠在墙边,静静睡去,脸上犹自挂着满足的笑容。
睡梦中,他梦见了家乡,梦见了爷爷,家乡风调雨顺,硕果累累,一派丰收景象;爷爷头发变回了黑色,显得好年轻,嘴里喊着自己的名字,手里还拿着一根糖葫芦。
那糖葫芦真甜啊,就象那日在庙中见到的那位小公子的笑容一样甜美……这一睡,也不知睡了多久,忽被一阵食物的香味惊醒。
什么味道这么香?迷糊中,他微微睁开眼,使劲揉了揉,循着那味道看去,只见前面不远处的一户门口,一只黑色大狗正埋头吃着,面前的碗里堆满了狗食,有饭有肉。
少年紧盯着那碗里的食物,慢慢站起身来,依着大半年沿途乞讨抢食的习惯,本能地冲了过去,端起那碗,转头就跑。
大狗只愣了一下,不甘示弱,撒腿便追,边追边不住狂吠。
哈哈,快看,那人抢狗的食物!街边一人拍手笑道。
是个要饭的吧,饿慌了不是,连张家有名的威武将军的吃食也敢抢!看来要被咬惨了,真是造孽啊!另一人识得这狗,叹了口气。
少年喘着粗气,心砰砰直跳,都快要蹦出胸膛了,脚上象灌了铅一样,加上对这地方不熟,奔跑的势子逐渐慢了下来,眼见那凶猛大狗就要追上。
他大为着急,又舍不得手中的食物,听得身后的狗吠,心想横竖跑不掉,多半还要遭狗主人的责难,干脆停下来,也不管自己是否被咬,举起碗来,将碗里食物直往口中倒去。
大狗很通人性,见他吃掉自己食物,狂吠两声,扑了过来,一口咬在少年细弱的手臂上。
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该死的畜生,我的人,尔也敢张口就咬!本书由非凡TXT下载论坛首发,请勿转载![卷一 前世今生日月长:第二十七章 人之将死]人已经坐在慕容府里一处偏院的厢房之中了,少年仍是昏昏沉沉,犹在梦中。
就在那凶猛的大狗咬上他手臂的那一瞬间,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使根木棒,一下将那只大狗顺势挑去,甩去两丈开外,显出过人的速度与臂力,厉害非常。
他尚捧着还有些残汤剩饭的碗,嘴边挂着些夹杂着肉末的饭粒,呆呆站在那里。
他的对面,在庙中见过的那名小公子,正睁着亮晶晶的大眼,静静地看着自己。
可怜的孩子。
那看起来比他小了好几岁的小公子幽幽叹了口气,从袖中取了一张洁白的手帕,柔声唤道:过来,我给你擦擦嘴。
那小小的、清脆的嗓音就象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魔力,让他不由自主上前一步,低下头去,任那小公子给他轻轻拭去嘴边的食物残渣,那拭擦的动作象羽毛抚过一般温柔,令少年心中感觉一阵暖流涌进,在记忆的最深处,仿佛若干年前,一位温柔的妇人也是这样待他,那个他梦里呼唤了千万次的称呼,也听过别人家的小孩无数次大声地叫过的称呼啊,就那么简单的两个字:娘亲。
在这个世界上,如果娘亲还在,也会这样对他的吧!少年想着,眼里有了湿意,一颗晶莹的泪珠流出眼框,眼见就要滴落下来。
那小公子见状,伸手过去,稚嫩的掌心正好接住。
宝贝不哭,你的眼泪是我心里的珍珠。
那小公子喃喃念道,忆起曾经铭记的句子,顿时心起怜惜,这少年既孝顺老人,又还保留一颗赤子之心,实属难得,正是他要找的那个人!他看着面前怔怔落泪的少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少年仍捧着那只碗,扔也不是,放也不是,听了他的问话,低低答道:我叫莫若尘。
呵呵,莫若尘,爷爷给他取的这个名字真是贴切啊,他的身世,他的命,就象这名字一样,卑贱轻微得连尘土都不如!那小公子闻言,慢慢地、坚定地说道:从今以后,你,莫若尘,便是我慕容襄要照顾的人,你的家人,也就是我的家人,我慕容襄在此发誓,今生今世,我会怜你护你,只要我一息尚存,便绝不会让你再受一丝委屈!慕容襄再看他一眼,口中称道:赵哥哥,我们回府吧。
接人的事情,就交给你去安排了!说完,转过身去,大步走去,掀帘上了早已等候在一旁的小轿,一声轻唤,轿夫应声而起,抬起轿子往慕容府邸的方向行去。
少年见轿子远去,正不知所措,旁边那名高大男子伸手推他一下,把他手里的碗一手挥去,用满含羡慕的语气大声训道:还愣着做什么,赶快跟着小主子回府啊!也不知你哪辈子修来的好福气,我家小主子这样待你,要收留你,还对你这般上心!瞧你这样子,长得又黑又干、面黄肌瘦的,穿得破破烂烂,还和畜生抢饭吃,整个就一小乞儿,真不知小主子看上你那一点!什么?那神仙模样的小公子,竟是要收留自己吗?莫若尘回想起他对待自己的言行举止,好象有这样的意思,他是说了要照顾他呢,也就是说,以后他可以在那小公子的府中做个家仆,不会再受冻,不会再挨饿了!他咧开嘴,开心笑了,忽又想起一事,急急说道:可是,我爷爷还在庙里!这位哥哥,我要先回庙里去!赵远一把拉回他:小主子已经安排了,我早已派人去接你爷爷去啦,你这就跟我回府,估计半个时辰就能见到你爷爷了。
莫若尘心中一喜,忙赶上他的步子,大步朝那轿子行去的方向跟去。
进了慕容家的府邸,若尘就觉得自己如同走进了皇宫一般,从来没见过这样大的园子,这样宽敞华丽的房屋,这样众多的家仆与丫鬟,瞧那些人看他的眼神,满眼的嫌弃与厌恶,自己那一身寒酸破烂的打扮,想必在别人眼里,实在入不得眼啊。
想到这里,他表面上脸色不变,仍自昂首挺胸走着步子,心里却有了一丝自卑,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不是他那肮脏的破了一个大洞的旧鞋应该踩的!人家是天上一片白云,自己就是地上一堆狗屎!想着,随即又升起一丝恨意,妈的,有钱人又怎样,明知他是个逃难来的乞儿,还要带他进府,这是那小公子自己愿意的,又怪不了他!大不了,在这里待几日,等爷爷休养好一点,再赶他们出去便是,在此之前,他兴许可以在这府中顺手牵羊,偷点什么东西出去,换点银子,留到以后给爷爷看病用。
对,就这么打算!他一路走着,把头仰得高高的。
那小公子果真派人接了爷爷来,将他们祖孙俩安置在一处安安静静的偏院,院里有花有草,那厢房连成一片,外屋、里屋、小间等,好几间呢,屋内整洁,床铺干净,尤其是榻上软绵绵的被褥,摸起来舒服极了,在上面美美地睡上一觉,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事!有仆人丫鬟送来几套干净的衣物,两只大大的木桶,桶里是暖暖的温水,微微冒着热气,桶边还搭着崭新的毛巾,一名管家模样的老者说道:小兄弟,我姓曹,是这府里的管家。
这是小少爷吩咐给你们沐浴用的,赶紧梳洗更衣吧,等下还请了城里顶好的大夫来给老人家看病呢。
待那曹管家出去,若尘忙帮爷爷梳洗更衣妥当,自己也洗得一身清爽,换上干净衣服,梳好头发,再伺侯爷爷去那床上歇息。
若尘,我、我这不是在做梦吧?莫老爹躺在床上,摸着软软的被子,嘴唇嚅嗫着,不敢置信,之前家中并不富裕,特别是被莫青赶出来后,更是连起码的温饱都谈不上,受灾这一年来,他们祖孙俩颠沛流离,沿途乞讨,有一顿没一顿的,哪里想得到,现在还能住这样好的房子,每天衣食无忧!你在哪里结识的贵人啊?这般照顾我们!他疑惑问道。
若尘坐在塌边,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稀里糊涂的,就跟着那日给我们馒头的小公子到这里来了。
听到他们的对话,门口噗哧一声笑,一个长相秀美的绿衣丫鬟走了进来,说道:莫老爷子,你不用担心,我家小主子是对你们起了怜悯之心,又看上莫兄弟,真心想收留你们在府中。
我慕容世家,那是南棠出了名的大户人家;我家小主子,又是当今皇上亲自赐了名号的明月公子,这样的好事情,别人几世求都求不来,你们还怀疑什么!慕容世家?明月公子?莫老爹念着,突然欢呼道:我们在路上听说过的,明月公子是天上下凡的小神仙,上天下地,无所不能!那日我们在庙里见过一次,我老眼昏花,只隐约记得是个俊俏小娃儿,都没注意,什么时候能让老头子再见见这位恩人啊?这个好说,那丫鬟笑道:你瞧,小少爷来了啊。
只见慕容襄笑盈盈走了进来,站到床前,开口叫道:莫爷爷,你要见我么?恩人,恩人啊!咳,咳!莫老爹忙不迭起身,动作急了些,惹得一阵急促的咳嗽。
若尘赶紧给他拍着背,顺顺气,嘴里埋怨着:爷爷,你慢着点。
慕容襄瞥见若尘清爽的模样,见他生得五官端正,心中很是满意,想着,拉了莫老爹的手,柔声说道:莫爷爷不必多礼,若尘的家人,便是我的家人,今后我会好好照顾你们的。
说着,皱起眉头,转头传道:小绿姐姐,去请大夫过来瞧瞧,老人家究竟是什么疾病,须及时医治才行!小绿应了一声,转身欲去,却听得若尘惊声叫道:不用看大夫了,我爷爷没病!我爷爷没病!他听得两人说道就医之事,心中大急,若是那大夫过来瞧了,诊出爷爷的病症,就该把他们祖孙俩赶出去了,谁家愿意留一个不时会疯癫发狂的病人在自己家里呢!二叔是爷爷亲侄儿,尚且把他们赶了出去,更何况是素不相识的慕容家,不是说,那些达官贵人更讲脸面吗?慕容襄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想是可能有苦衷,依言板起面孔,眼神冷静,直视着他,教训道:若尘,有病就要及时医治,切莫讳疾忌医,我们是为了莫爷爷的身体着想,你不要耍小孩子脾气。
说着,给小绿使个眼色,自己拉了若尘出去。
若尘第一次见她这般气势,心中敬畏,垂头跟着她走出院子,来到一处长廊,寻了木栏坐下,相顾无言。
我爷爷,他、他是得了失心疯,经常会发病。
发作的时候,会骂人,会咬人,还会打人!若尘实在受不住这沉默的气氛,咬了咬牙,诚实道出,边说边挽起自己的衣袖,露出瘦弱的胳膊,但见上面数道淤青与疤痕,那疤竟是刀疤!慕容襄惊得站起,他却并不在意,只用平常的语气说道:除了最近一次是用木棍打的,其他都是旧伤了,早好了。
有些是鞭子抽的,也有石头打的,还有次他发作得厉害,我只顾去抱住他,没看见他从柜上摸了把柴刀,还好我用手去挡了下,没砍在头上……若尘!慕容襄伸手抚摸着那些伤痕,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低低喊了一声,声音有些哽噎。
爷爷很可怜,为了我,吃了很多苦,身体已经坏了。
若尘又自说道:我不能扔下爷爷不管,公子放心,明日我就带爷爷离开,不会连累公子。
请公子不要把他的疯病告诉他,爷爷知道了会难过,他一直以为这些伤是我和外面的混混打架弄的。
慕容襄心中感动,握住他的手,说道:若尘,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我会留你在身边,自然包括你爷爷在内,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这心意是决计动摇不了的。
一点疯病算什么,你都不怕,我又怎会害怕。
再说了,不是请大夫去瞧了吗,说不定能治好的,你就不要胡思乱想了,这段时日,好生留在府中照顾你爷爷吧,我把南棠难民的安置问题处理好了,再慢慢与你详谈未来大计!若尘使劲掐了下大腿,果真疼呢,不是做梦啊,难道这一切都是真的?上天可怜他,派了个小神仙下凡来救命呢,他只是一个逃难来此的小乞儿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运气!他张大嘴巴,呐呐不知怎么开口,那激动的心情,又怎么能用普通的话语来表达出来!小少爷,林大夫来了。
小绿走了过来,身后是背了药箱,一脸严肃的林大夫。
慕容襄看他神情,心知不妙,走了过去,林大夫行了礼,与她走到一边,低低说了几句,随即拱手告辞。
若尘满面希冀地望着她,听着她一字一顿说道:若尘,我不想瞒你,莫爷爷的病不容乐观,依大夫所说,莫爷爷年迈体衰,五脏六腑早已完全坏了,最多还有三个月时日![卷一 前世今生日月长:第二十八章 临终心愿]一直以来,慕容家各处园子膳食都是单独操办,自行安排,自从当今皇上下旨宣传各地要厉行节约、捐款赈灾之后,这各园子人等的一日三餐,便都集中在太夫人所在的意善园进行。
宝儿,听说你把那庙中的难民带回家里来啦?午膳桌上,大夫人徐平君突然问道。
慕容襄正在埋头吃饭,闻听此言,放下碗筷,只淡淡回了句:我只带了祖孙二人回来,安排在我以前住过的偏院居住,其中原因,我与爹爹说过,爹爹是同意的。
慕容清枫没想到这个小娃儿轻描淡写,一句话就把事情推到他身上来,赶紧咽下口中的一口食物,说道:是,是,宝儿给我说过的,我同意了啊。
听说那祖孙身世有些可怜,进了府,也只多添两双筷子而已,就不用计较了吧?哦?但我怎么听说那老头子身患重病,半死不活的,他倒是贱命一条,要是把府中家人也惹上了,怎生是好!咱们府里,人人身份尊贵,尤其是你宝儿,那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儿啊……徐平君不屑说道,口气酸酸的。
慕容襄面色一冷:我听祖母和爹爹说过,咱们慕容家的祖上初来南棠,也是因为避难的缘故,身无分文,两手空空,吃了很多苦头。
后来自力更生,辛苦创业,在南棠打下这一片家业,一直为南棠百姓所称颂!依大娘所说,那也是贱命一条啦?你!徐平君没想到这个小娃儿反应如此迅速,一时愣住,竟想不出言语反驳。
慕容襄又说道:贵命贱命,都是人命,人命关天,又怎能见死不救?我慕容世家,一向诚信慈善,礼贤下士,平等待人,试想,若没有这样坚实的百姓基础,又怎能享誉天朝数十年,如松柏长青,屹立不倒!丁显琴见她有些动气,忙拉了她的手,低低说道:宝儿,好了,别说啦,再怎样总是一家人,好歹给你爹爹面子。
那边,慕容晴冷哼一声,拉了母亲的手,也不说话。
倒是慕容芯,可能是想着自己与孟钰书信的事情,对慕容襄心中感激,与母亲姚惠洁一道,对那大夫人徐平君好言相劝。
一时间,双方都不言语,饭桌上顿时气氛冷到极致。
好了,都听我说。
老夫人挥了挥手,招呼道:先前平君说话有失公平,人家虽是难民,也不至于低贱至此,宝儿心思超前,做事自有她的道理,既然是宝儿的客人,大家须得好生招呼人家,和气相处,不能有丝毫的轻视与怠慢。
徐平君低了头,小声称是,心里对那小娃儿恨得直咬牙。
还有,宝儿,你也有不对的地方,不管怎样,大娘总是你的长辈,你在长辈面前,说话做事,自当恪守晚辈的规矩,你可明白?慕容襄静下心来,也觉得自己先前锋芒太露,她一向说话做事不够圆滑,这是多年以来养成的性格,今后一定改了才行,闻言点头说道:祖母教训得是,宝儿错了,一定改正,不会再犯。
她站起身来,朝着大夫人徐平君拱手相向,说了声:方才对不住了,宝儿年少无知,还请大娘见谅!众人面前,徐平君也不好发作,只微微点了下头午宴散去,慕容襄带着小绿,在园子里散着步,慢慢向若尘他们所住的小院走去。
小少爷。
小绿突然叫住她,说道:方才我听水仙姐姐说,你和大夫人争执的事,已经传遍府中各处了,小少爷从来没把咱们当下人看待,今日又替那莫老爹说话,大伙都高兴得很,觉得跟着小少爷,心里踏实,再苦再累,都心甘情愿!慕容襄低低应了一声,心中有事,怎么也欢喜不起来。
想起最近几日若尘那日渐消瘦的脸,她不禁叹了口气。
那次林大夫走后,又找了城中的其他名医前来诊治,都说得差不多,只开些抑制疯病的药物吃着,人为地压住那失心疯不再发作,而对于老人身上大疾,则是回天乏术,多过一日便算一日。
自从若尘知道莫老爹只有最多三个月的时日可活,便整日陪在老人身边,不眠不休照顾,他自己的爷爷,平时是照顾惯了的,现在根本不要他人插手。
对于自己毫不隐瞒,当即告诉若尘实情,她一点都不后悔。
若尘十五岁了,已经算是个大人了,这些是他应该自己承受的,而且也必须承受,否则,将来怎么随她一起去成就大事!甚至,她有些残忍地设想,如果莫老爹真的活不过三个月,对于与之相依为命的若尘,将是一个多么大的打击!她实在想看看若尘的表现,是伤心欲绝,身心都跨掉;还是痛过之后,遂发奋图强?她从来不喜欢那种软弱无能的男子,如果若尘从此就一撅不振了,那她也没什么好留恋的,可以给他找个差事做,让他在南棠平淡过一辈子,但绝不会留他在身边。
对于莫老爹的病,她也不是无动于衷,但是,孩子一天天长大,老人一天天老去,新陈代谢,生老病死,这是任何年代都不能违背的自然规律,没有人能够改变,除了,她的死神哥哥。
可是,哥哥现在身在何方?法力恢复没有?如何联系?她一无所知,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治病,救人。
治病,救人。
她的头又开始昏沉起来,最近不知怎的,经常觉得头昏,时常犯困,瞌睡得很。
那日去看过莫老爹之后,她回园的路上,一路都在想,好象什么很重要的讯息被自己遗漏了,究竟是什么,头都想痛了,仍是想不出来。
也许这一阵,想赈灾的事情想多了,和那些一毛不拔的南棠商贾们唇枪舌剑,斗了几日,真把她和爹爹累了个半死,终于还是遵照皇上圣旨的旨意,又看在南棠府尹殷大人面子上,众人都应允出资建造避难居所和捐赠米粮药品。
这还不算完,下来还要监督这些款项和物资到位,又是一项艰难的工作。
算了,头痛得厉害,索性不去看望莫老爹了,她停下脚步,转头道:小绿姐姐,我不舒服,先回去歇息,莫老爹那里,你代我去瞧瞧,有什么事情你且回来告诉我。
回了娉婷园,躺了小半日,总算好了些,慕容襄惦着各处的事情,穿衣起来,刚要下床,却见小绿进来报道:小少爷,莫兄弟想见你,人在园外候着呢。
在园外候什么,怎么不叫他进来?慕容襄赶紧站到地上,让小绿帮忙把自己弄得妥当。
看起来他还有些不适应府中的环境呢,胆子小,不敢进来,呵呵。
小绿笑着,随她走出门去。
出了园子,眼见莫若尘着一身青衣青裤,满身憔悴,一脸落寞,孤零零地站在那里,慕容襄奔了过去。
若尘,你找我?她问道。
莫若尘看着她,拜倒在地,说道:小公子,你不仅对爷爷和我百般照顾,还为了我们,和家中的大夫人争执,我们都听说了,心里感激得很,爷爷让我来当面道个谢。
从今以后,只要小公子不嫌弃,我做牛做马,一辈子伺侯小公子!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说话!慕容襄伸手去扶他,瞧着他一身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家仆衣衫,不觉好笑,这个若尘,难道打定心思要给自己当下人不是?莫爷爷身子好些没有?慕容襄轻声问道。
莫若尘眼露忧伤,摇了摇头,答道:不太好,常说胸口疼痛,睡不好觉。
林大夫又来看过,开了些药,还是不见好转。
林大夫说,只有那仙山海岛上的道士神仙,世外高人,才能救爷爷的命!世外高人!慕容襄闻言,一下子跳了起来,狠狠掐了下自己的大腿,大声叫道:若尘,我真是对不起你!尽管慕容襄当即找来曹管家,大派人手,去往西颐,千方百计寻找师父秦浪,以及那医绝先生,甚至以明月公子的名义,请出御赐金牌,联络西颐的地方官,加派人手,在西颐城内遍贴告示,四处寻找,但这两人便如石沉大海,音讯全无。
两月之后的一天早晨,慕容襄穿着妥当,刚走出内室,就见纪宣急急跑来,报道:小少爷,莫老爹不行了!等她去到小院,进了房间,只见莫老爹躺在床上,床边站了几人。
见她进来,曹管家拱手行了礼,林大夫点点头,随即摇首叹息。
若尘在一旁直直立着,狠狠抹着眼泪。
慕容襄见莫老爹双目圆睁,似有未尽之事,只张了嘴,已是说不出话来。
她走近前去,拉了老人的手,大声说道:莫爷爷放心,我们会好好照顾若尘,不让人欺负他!莫老爹闭了闭眼,面露喜色,继而又张开,盯着众人。
莫若尘急忙过来,含着眼泪,口中喊着:爷爷,你还想说什么?莫老爹张嘴啊了几声,仍是说不出来,眼神焦急。
慕容襄揣测着他的心意,问道:莫爷爷,叶落归根,等灾情过去,时局平稳些,我们会送你回家乡的。
你可是想的这个?莫老爹嘴巴牵动几下,眼露感激,看看若尘,再看看慕容襄,终于闭了眼,落了气。
爷爷!莫若尘伏在他身上大哭起来。
慕容襄仍旧站着,伸手去摸他的头发,口中喃喃说着:别哭,若尘,你还有我呢![卷一 前世今生日月长:第二十九章 骤然生变]莫老爹作为一个外人,死在府中,若尘又穿了孝服,成天哭丧着脸,见此情景,众人心里忌讳,很有些不快,还好慕容襄从中斡旋,几番周折,总算安抚和处置妥当了。
因为最终要将莫老爹带回家乡安葬,在与若尘商议,说明道理后,慕容襄命人将莫老爹的尸骨火化成灰,用坛子装了封好,在城边寻了一处山清水秀的小山岗,立块石碑,简单下了葬。
爷爷!你看,现在我们有衣穿,有饭吃,有房子住,好日子才刚刚开始,你怎么抛下若尘一个人走了啊!莫若尘抚摸着新坟前的石碑,放声大哭。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慕容襄眼中有泪,在一旁轻声叹气:若尘,死者已矣,活着的人,这日子总还要过下去,你坚强些!莫爷爷在天上,也不希望看见你这个样子。
莫若尘闻言,停住哭泣,咬了嘴唇,喃喃道:小公子,你说爷爷真的去了天上吗?他能看见我吗?能的,我不骗你。
今晚你来兰心阁找我,我带你去看天上的爷爷!慕容襄看了看天色,承诺道。
是夜,天幕中一片漆黑,没有月亮,繁星点缀,颗颗晶莹。
慕容襄带着莫若尘去到兰心阁,慢慢上了二楼,来到一处宽敞的露台上,携手坐了下来,周围景致亮光,一览无遗。
若尘,看到了吗?天上的那些星星。
慕容襄指着黑夜里的繁星,轻声说道:传说,世间任何一个善良的生命消失,他的灵魂都会飞上天去,变成夜空中的一颗星星,闪闪发光,永远守护着地上的亲人和爱人。
小公子,你说,爷爷,他也在上面吗?若尘仰起头,问着。
在啊,他就在上面,藏在众多星星之中,一直在看着你呢,你哭,你笑,你悲伤,你快乐,他统统都知道啊。
慕容襄握住他的手,眼里是不容置疑的笃定。
若尘望着头顶的繁星,一颗颗注视着,寻找着,泪流满面:爷爷,你在哪里啊?若尘想你,你听见没有?慕容襄听着他一声声的呼唤,心中默然,双手枕在头上,慢慢躺倒下来,好多年没有这样看星星了,记得最后一次,是和哥哥在一起,那时哥哥刚接到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带她到河堤上,两个孩子躺在草丛中,数着天上的星星,兴奋地讲着,笑着,诉说着美好的未来。
哦,哥哥!想着,她眼角溢出一滴眼泪,未曾拭擦,却听得若尘在身边低低出声:我是个孤儿,很小的时候在野地里被爷爷捡回去的。
她转头过去,只见若尘眼里亮晶晶的,继续说着:爷爷早年是个私塾先生,无儿无女,后来老了,身体也不好,一直跟着他的侄儿过。
二叔家里也不宽裕,捡了我以后,家里就更吃不饱了,二叔二婶经常打骂我,说我吃得多,爷爷总是护着我,把他那份匀给我吃,我以前不懂事,以为爷爷说吃过了,是真的吃过了……后来受了灾,家里更吃不饱了,不知怎的,爷爷看着那些枯死的庄稼,心里难受,又变得有些疯癫了,有时还打人咬人,二叔就把我们赶出来了。
我们一路上要饭,过得辛苦得很,我到处去求人家给口饭吃,跟别人打架,还和野狗抢吃的,也在猪圈里偷过猪食,为了爷爷,我什么事都可以做的。
爷爷一路上都生病,没人给他治,就一直拖着,身上病痛也忍着不说,他怕拖累我,总是叫我不用管他,就在半路上把他扔掉……可是,呜呜,他抽泣着:没有爷爷,就没有我啊,爷爷就是我的命哪。
每天早上一睁开眼,想到爷爷,我就觉得身上有了力气,拼了命也要给爷爷找到食物,不管是讨的,还是偷的,甚至是打架抢来的。
现在爷爷不在了,我心里空荡荡的,一点念想都没有啦!小公子,你生来就富贵非凡,哪里明白我心里的痛苦啊!慕容襄也不看他,仰望星空,神情一下子变得落寞起来,轻轻说道:你不是我,你怎么明白我心里的苦处?这个世界上,人人都只看到我的风光,我的自在,却不知道,我只是一抹游魂,也许永远也回不到我来的地方,我的苦衷,我的伤痛,又有谁会知道!若尘瞪大眼睛看着她,从来没见过小公子流露出这样忧伤而孤独的神情,他心里象是被抽空了一般,难受得很,对于她所说的,也实在不甚了解,愣了半晌,只呐呐说道:别人都说小公子是神子天降,说话做事不同寻常,小公子所说的,若尘实在听不明白。
她苦笑一声,继续说道:有时候,我自己都觉得象在做梦一样,不知何处是梦里,何处是梦外,尽管对于我的生命,我自己都是昏昏噩噩,不知所以,但是若尘,我仍然要告诉你,阳光底下,再悲哀,再不幸的事,都能以一个人的胸襟和对生命的热爱,而将之包容。
这世界上,最可贵的,也最脆弱的,就是生命,你必须珍惜它!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养育之恩,永不相忘。
若是家人健在,比如我,我的生命是他们的,我这一生,便是为了所有爱我的人而好好活着;若是亲人已逝,比如你,那生命,便是你自己的,而你的一生,同样也要好好活着,活得精彩,为了不辜负逝去的人的最后愿望。
若尘,为了那些在天上看着我们的亲人,让我们都好好地活着吧!若尘虽然对她所说的只听懂了一小半,但知道她说这么多,都是为自己好,尤其是那最后一句好好活着,让他的心里又燃起一点希冀的火光。
尽管爷爷走了,可是还有小公子,也许今后的人生也没那么糟糕吧。
若尘,你困不?我给你唱个童谣吧!慕容襄低低地唱出声:小星星,小星星,带给黑夜光明,就象天际带着唇印的你,伴我一路到黎明……自那以后,莫若尘便在府里安定下来,终日跟随在慕容襄身边,形影不离。
慕容襄知他思念爷爷,仍是让他住那莫爷爷生前住过的小院,好歹能多些回忆。
慕容襄特别告知家人,决计留他在她身边做事。
家人虽然颇有微词,但鉴于慕容襄在家中的地位,终于力排众议,一力促成。
若尘的身份很特别,与其说是一个下人,倒不如说是一个贴身随从,慕容襄不管是在兰心阁看书,还是去商行处理事务,他都象个影子一样,只近距离跟着,从来不言不语。
他先前也跟着爷爷识得些字,但因为家境太差,修养与气质几乎没有,慕容襄便刻意去培养这些,慢慢教他更多的文字,每日也取些简单的书籍给他看,给他讲授书中的涵养与道义。
随着时日过去,慕容襄见他的心情逐渐开朗,身上的戾气也淡了很多,比起刚进府的时候,显得更加从容和内敛,心里着实高兴一日午觉后,慕容襄见母亲还未起身,也没招呼小绿,自己又取了本书,准备悄悄去那小院找若尘,刚出园子,却见他立在园外,手里拿个纸条,呆呆出神。
你在做什么?她走过去,拍下他的肩。
若尘没料到她突然到来,一下子惊得跳了起来:小公子,你吓我一跳!慕容襄笑道:活该,谁叫你偷偷摸摸的,在看什么,给我看看?说着,小手伸过去,一把抓过那纸条,大声念道:今日申时,城北山神庙,静候君来,不见不散。
咦,谁写的,没有称呼,字迹也是陌生的很,看那落款,竟是镜花水月!她望向若尘,他向她摊了下手:刚才我准备来找小公子,过来就看见园边放了这个!镜花水月?知道这个地方的人并不多,应该不是轩辕皇帝与霁云哥哥,但见纸条上的字句语气清淡,难道竟是师父?他老人家办好事情,来南棠寻她来了!慕容襄欢喜笑道:若尘,你等下陪我出趟门吧,多半是我师父来找我啦!慕容襄回屋收拾一阵,让人禀告爹爹,说自己去商行转转,然后传了赵远跟着,一行三人出门去。
快到门口时,碰到闲逛的大姐慕容晴和二姐慕容芯,慕容襄微微点头,笑了笑,出得门去,由他人扶着上了停靠一旁的马车,赵远与莫若尘分坐车架一头,手中鞭子一挥,那并辔的马儿扬起马蹄,嘶叫一声,向前奔去。
哼,成天象个野小子样,尽往外面跑!总有哪天会出事!慕容晴冷笑一声。
大姐,你别生气,宝儿现在就是一名小子啊。
慕容芯掩嘴轻笑道。
三人到了那地方偏僻的山神庙,很是奇怪,原本应该大开的庙门,竟然是虚掩着的。
小少爷,且慢,小心些,待我先进去瞧瞧,谨防有诈!赵远嗅着空气中一丝不寻常气息,心中不安,赶紧说道。
慕容襄未曾涉足江湖,阅历自是浅薄得很,对他的话也不在意,随口说道:上次我给难民送食物,还来过这里,应该没事的,我要赶紧进去,别让师父在里面等久了。
说着,吱的一声推开庙门,大步走了进去。
赵远正在犹豫,却见面前一花,若尘也跟着窜了进去。
也许是自己的错觉吧,他想着,刚要抬腿,只听得咣当一声,那庙门猛地从里面关上了。
小少爷!赵远大急,伸手便去推门,突觉腰间一阵剧痛,站立不稳,一下子扑到在地上,喊出了这一生的最后一句话:小心![卷一 前世今生日月长:第三十章 陷身火海]慕容襄隐约听见赵远的惊呼,回头看去,庙门被人从里面已经关上,一个黑衣蒙面男子站在门前,盯着他们两人。
糟糕,邀他们来此的竟不是师父,都怪自己行事鲁莽,这次冒然前来,怕是中了贼人的道儿!真是该死,自己考虑不周,身犯险境,还连累了若尘!奇怪,这个蒙面人的眼神身形有点眼熟啊,她这一世的记忆好得出奇,一定是在哪里见过的!莫若尘一直跟在慕容襄身边,见此情景,抢前一步,挡在她前面,大声说道:你是什么人?是你传信把我们骗来的?那人看着他,眼光闪烁,冷笑一声:在下也是奉命行事,来取你神子的性命,今日这里就是你们的葬身之地了。
唉,只怪你们命不好,得罪了不该得罪之人!莫若尘侧了侧头,低声道了句:小公子,你快从后门跑!慕容襄躲在他身后,瞧了瞧四周,此庙地处位置偏僻,人烟稀少,很是荒凉,庙里的难民已经移至新的居所,庙内自是空无一人,地上尚堆有未曾清理的干草,草有些湿润变色,味道怪怪的,不知是洒了什么东西?上次来这里太过匆匆,不曾仔细查看地势,对于这里是否设有后门也不清楚。
赵远现在应在庙门外,怎么不见动静,真是急人啊!看着那人朝她和若尘一步步走近,慕容襄从莫若尘身后站出来,呵呵一声,抱拳笑道:这位大哥,人家给你出了多少银子啊?你放我们出去,我十倍给你,好不好?那黑衣蒙面人对她的手段,倒是有些知晓,摇了摇头,说道:慕容小公子,也不用说话拖延时间了,在下的身家性命,都在人家手里的。
你的银子再多,在下都是不敢拿的!不敢拿她的银子?慕容襄想来想,又道:那你看看这个,可曾认识?说着,伸手将自己腰间的一块牌子取了下来,往那人面前一亮,但见五爪祥龙,金光闪闪,正是当今皇帝轩辕无极御赐的那块金牌。
用这个,来换我二人性命,如何?那黑衣蒙面人只瞟了那金牌一眼,即看向别处,目光不定,因为蒙着面巾,即使脸色突变,别人也是看不见:这个对在下而言,没有任何意义,在下只认主子的命令!得罪了!说着,手一挥,从袖中射出一道白烟,直向两人弥漫开去。
莫若尘怕那烟有毒,赶紧挡在慕容襄前面,把她向后一推,叫道:快跑啊!慕容襄一见那白烟袭来,想起前世在武侠小说中读过的迷香,立时屏住呼吸,见若尘挺身为她抵挡,想到自己年小无力,也不留恋,将金牌塞进怀里,转身就跑,刚跑开两步,手足无力,一头栽了下去。
莫若尘大叫一声,也不管面前的蒙面人对自己是否起了杀心,冲过去扶她,未及身边,也是一阵头昏目眩,扑倒在慕容襄的身侧。
黑衣蒙面人慢慢走了过去,看着地上昏倒的两人,蹲下身去,将慕容襄扑倒的身子翻转过来,看着她紧闭的双眼,晶莹细致的小脸,想起那日听得她在小镇客栈对下人的关爱,摸了摸别在腰间的匕首,念着主子斩草除根的命令,心中不忍,实在狠不下心将两人立时刺死。
正出神时,庙门骤然开了,另一名黑衣男子在门口吼道:你还楞着做什么?赶紧办完事,早点离开此地啊!主子还等着我们回复消息呢!先前那名蒙面男子闻言,侧了侧身,挡住他的视线,顺手将慕容襄翻转回去,仍是以面着地,再踢了踢旁边莫若尘软软的身子,站起来,心念意动,走了出去,急急答应着:好了!已经好了!这就出来!那人点了下头,待他出去,从怀中取出一个火折子打燃火,又取了几根淋了油的木棍,一一点燃,或东或西,尽数扔进庙里,庙中各处顿起火光,四周一片寂静,只听得火烧着庙中布帘与地上干草,嗤嗤作响。
慕容襄方才因为及时屏了呼吸,没吸进多少迷烟,是以并未丧失意识。
她假意伏在地上,只觉得周围炙热,火势凶猛,口不能言,身子更不敢动,心中着急万分。
那两人静静站在门口,看着耀目的火光,不断向四周蔓延开去,一人漠然开口说道:时辰不早了,我们走吧!两人关上庙门,用一把沉重大锁锁上,遂转身迅速离去。
慕容襄张开眼睛,暗自计算着两人离去的时间,感觉已经走远,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用衣袖捂住口鼻,另一只手去推莫若尘:咳,咳,若尘,醒醒!莫若尘先前一声大叫,吸进不好迷香,兀自昏迷着,推之不醒。
慕容襄憋得难受,环顾四周,见供案上有几个瓶钵,不知道有水没有,急急绕开着火的地方,连滚带爬,跌跌撞撞,扑了过去。
也算是她运气,居然在一个大瓶子里找到大半瓶水,慕容襄大喜过望,想了想,举起瓶子,仰头喝进一大口,再掀起衣衫下摆,使劲撕下两块布料,倒了些水浸湿,捂住自己口鼻,如此一来,自是舒服了很多,也不用再屏气了。
她再小心翼翼,返回莫若尘身边,捧住他的脸,扑的一声,一大口水尽数喷在他的脸上,用尽力气拍打着他的脸,再狠狠去掐他的人中。
啊!莫若尘被掐得叫了一声,苏醒过来。
慕容襄分出一块浸湿的布料给他捂上,使劲喊着:快,带我去后门!莫若尘和莫老爹在这庙里住过,应该对这里的地势非常清楚。
莫若尘看着她被火光映得更加发亮的眼睛,想起昏迷前发生的事情,一下子反应过来,摇摇晃晃站起来,拉了她的手,朝那后门的方向奔去。
那黑衣男子是将火把扔在比较靠近庙门的位置,越到后面,火势越小,两人一只手按了湿巾捂住口鼻,另一只手紧紧拉着对方,绕开着火点,转到神像背后,奔到那紧闭的后门前。
莫若尘将湿巾扔给慕容襄拿着,大喝一声,双手按在门上,用力一推,那门却是丝毫不动。
他有些不信,重新再来,又试了几次,额上已布满汗珠,仍旧是不见进展。
慕容襄也扑过来帮忙,两人又敲又打,弄了半天,仍是没有结果。
慕容襄抬头看见不远处有一扇窗户,拉了莫若尘过去,自己先踮了脚去推,却是有些够不着,莫若尘过来伸手去推,也是丝毫不动,象是在外面被人钉死了的。
她心中有些了然,这两名黑衣男子是存心要他们的命,不留下任何生机,想必这庙中的门和窗,都在外面被封死了,人在里面是打不开,这个庙子,根本就没有逃生之路!但见那火势越来越大,以燎原之势,迅速扩展,庙内的布帘帷幔尽数起火,火势跟着上窜下跳,上到柱子房梁,下到被褥干草,庙内但凡木制物事,尽数燃烧起来。
先前他们过来后门的路,片刻之间,已经被大火阻断,一时浓烟滚滚,视线模糊。
慕容襄心道,凡是火灾中丧生之人,只有一部分才是真正被火烧至死,尚有很大部分却是被火灾生出的浓烟熏死的,在火灾现场,人尽量不要直立行走,而是要贴近地面,因为烟雾上升,地面的空气反而充足一些。
她拉了莫若尘蹲下身来,大声说道:若尘,我会想办法带你逃出去,你可愿信我?莫若尘望着她,湿巾遮了口鼻,眼露信任,重重点头。
跟着我走!她只手着地,伏下身去,小小的身子,在地上爬行起来,慢慢的,小心的,于火光中不断摸索穿行。
莫若尘不疑有他,也跟着爬过去。
慕容襄浑身发烫,喉咙冒烟,想着神像供案上那半瓶水,依稀记着供案的方向,一路爬过去,虽明知那里火势凶猛,但没有办法,那可是救命的水啊!咳,咳,咳。
毕竟年小体弱,慕容襄一再闭气,却仍是被烟雾呛住,难受得大咳。
莫若尘赶紧给她拍着背部:小公子,唔唔,还好吧?慕容襄微微止住咳嗽,正转身过去,安慰一笑,却突然瞥见头顶上一根断裂的横梁,卡嚓一声,朝着若尘的头部,直落下来。
小心!慕容襄喊了一声,仰起身来,也不知那里来的力气,一下子把莫若尘推去一边,那粗壮的横梁猛然撞在她胸口上,发出嘭的一声响。
她哇的一声,小嘴一张,顿时喷出一口鲜血来!小公子!莫若尘神形俱裂,伸手抱住她倒下的身子。
慕容襄虚弱地对他笑一笑,说道:神像……供台……瓶子里……有水,说着,头一偏,昏了过去。
小公子,你醒醒,我不准你死!莫若尘大叫着,心中想到,若这个时候,小公子死了,那他也决计不活了!却不知过了多久,慕容襄咳了几声,幽幽醒来,略一伸腿,有些阻挡,但见她和若尘互相依偎着,屈身于那神像供台之下,脸上身上均有些湿意,想必是若尘在案上寻到水瓶,将剩下的水倒在自己身上,以减轻炙热。
眼望四周,感觉周围火光燎人,火势不见减小,而是越演越烈。
难道今日竟然真的要丧身于此吗?推了推若尘紧紧搂住自己的手,喉中愈发疼痛难受,声音有些沙哑:若尘,我连累你了。
莫若尘正用那浸湿的布块润了润她干涸的嘴唇,见她醒了,裂开嘴笑着,那一口白牙与那又黑又红的皮肤相互辉映,很是憨厚可爱:小公子,都怪我没本事救你出去!如果我们能出去,你就好好学本事,以后好保护我!慕容襄躺在他怀里,懒懒说道,浑身无力,意识又开始模糊。
遭了,这里空气稀薄,再昏迷下去,怕是醒转不了了!她心中一惊,微微抬手,哑声说道:若尘,不准我睡,快掐我的手,把我弄清醒!莫若尘也看出她情形不对,狠下心,抓起她的手,找到虎口的位置,使劲一掐。
哎!慕容襄痛叫出声,有了一丝精神,苦笑道:若尘,你说我会不会死啊?莫若尘急急说道:不会,不会!小公子一定会长命百岁的!若尘,我如果死了,灵魂就会上天,也会变成星星,在天上看着你!她嘻嘻笑着,心里却想,不知自己如果死了,会不会再回到前世去?死了也好,她也许可以回去,见她想见的人了,哦,爸爸,妈妈!原谅这个不孝的女儿吧,来了这个世界三年多,象个缩头乌龟,一直把自己的心封闭着,压抑着自己,不敢去想,也不愿去想,那前世健在的亲人!她又咳了数声,嘴角掺出几缕血丝,一口气喘不过来,气急攻心,又自昏去。
小公子!小公子!天哪,来人,来人啊,谁来救我们!谁来救我们啊!莫若尘心中悲凉,厉声呼唤,不住吼叫着,直到吼破了嗓子。
老天爷,你且挖了我的双眼去,借此好生看看这里发生的一切吧,小公子是个好人啊,救了这么多的难民,难道你竟忍心要收了他的性命去吗?[卷一 前世今生日月长:第三十一章 意外获救]黑暗里,一点微弱的光亮闪烁着,渐渐扩大。
慕容襄被包容在光亮之中,一脸茫然,突然听得有人在叫自己,很是奇怪,好象在叫前世的名字韩紫菲,又仿佛是在叫今生的名字慕容襄。
那是谁啊?叫自己做什么?这里又是到了哪里呢?慕容襄正疑惑,忽地听见那人在说道:回去,快回去,要不然就来不及了!回去?回哪里去?仍是那个古老落后的年代吗?不要,我不要再回去了!她想着,眼前却浮现出一张张熟悉的面容:面严心慈的祖母,柔弱温婉的娘亲,文雅和气的爹爹,矫然若仙的师父,气宇轩昂的轩辕皇帝,温文尔雅的霁云哥哥,孤苦伶仃的若尘……啊,若尘,若尘!他和自己还困在火海里,若是自己死了,若尘怎么办?谁来救他出去!若尘!慕容襄大叫一声,又醒了过来。
小公子,你没死,太好了!太好了!莫若尘满面泪痕,抱着她,又哭又笑。
在这炙热的火光中,两人衣衫破损,眉毛头发都有些焦了,显得狼狈不堪,但是,万幸的是,至少两人都还活着啊。
慕容襄咳了两声,感觉呼吸有些困难,喉咙更是呛得要命,眼睛一转,见那火势仍旧猛烈,已经烧到身边了,这神像下的案布已被若尘扯下扔去,案台不知是什么材质铸成的,却不是木制,不易燃烧,尚能抵挡一阵。
现在已是傍晚时分,这庙子如此偏僻,怕是极难有路人能发现,前来救火。
死了,死了,今日她和若尘真的要被烧死在这里了!正想着,一个不大却极有穿透力的声音不知从哪里传来:庙里还有人吗?有人吗?听到没有?还有人在里面吗?啊,命不该绝,老天来救他们了!慕容襄心如雷鸣,哑着嗓音,微弱答了声:我们在这里!声音细小得连她自己几乎都听不清楚。
救命,救命!快来人啊,救命啊!莫若尘用尽全身力气喊着,却是声嘶力竭,嗓子先前就喊破了,庙外的来人又怎么能听得见!外面的人听不见他们的回音啊,怎么办?怎么办?莫若尘大急,看了看奄奄一息的慕容襄,毅然说道:多半是外面来了人,小公子,你再坚持些,我冲到门口去,拼了这条命也要让你出去!慕容襄张了张口,拉住他的手臂:不去,危险!这样贸然冲出去,只怕未到门口,就已烧成火人,不支倒下!莫若尘掰开她的手指,微微笑着:小公子,只要你脱险,我怎么样都没关系!慕容襄死命握住他的手,正待说话,忽然听见另一个稍微细弱的声音急急传来:庙里有人吗?子非,你在不在里面?回应一声,师父来救你了!师父!慕容襄欢喜得差点昏过去,急忙放开若尘,手颤抖着,从衣领里扯出一条细细的银链,将那银链上挂着的哨子放入口中,吹出几声。
子非,我的乖徒儿,果真是你!别怕,别怕啊,师父来救你啦!秦浪惊喜的声音又自传来。
慕容襄见莫若尘尚未回神,轻笑一声,哑着嗓音说道:师父来救我了,若尘,我们有救啦!说着,整个人放松下来,只觉得浑身无力,闭上眼睛,暗自喘息。
只听得头顶上不远处轰隆一声,屋顶破了一个大洞,两个人影从天而降,一左一右,落在神像两侧,只微微瞧了下形势,当即脚勾住案台,伸手下去,从案下一人抓起一个抱在怀里,回转身子,叫声起!两人在空中脚蹬几下,从那洞中飞了出去,在屋顶的瓦片上轻点数下,直直落在庙外的地面上。
师父!慕容襄满面尘灰,衣衫破裂,斜斜躺在秦浪怀里,沙哑叫了一声,一开口,嘴边又渗出些许血丝。
秦浪见状,皱眉朝身边那人高声叫道:就是你这些破事给耽误的,快来看看我的乖徒儿,好生给他医治!如果他有什么事,只半点损失,我就和你这老儿一辈子绝交!那人一身素白,看样子不过三十来岁,头发乌黑,面容红润,眼神明亮,他一边呵呵笑着,一边将手中的莫若尘放在地上,过来瞧慕容襄的伤势。
莫若尘一着地,就扑了过来,拉着慕容襄的手:小公子!那人从秦浪手里接过慕容襄的身子,坐在地上,伸手便去解她已有些破碎的衣衫,大概是想看看她是否有外伤。
慕容襄大惊,赶紧按住他的手,心里猜想着他的身份,急急恳求道:咳,咳,那个,医绝伯伯,我不是那个,嗯,我是那个,唉,先送我回家,找府里的丫鬟……她吞吞吐吐,自己都说不下去,只好双手死死按住衣领,心里着急,身上又难受,不知怎么办才好。
那医绝先生见她神色有异,再看看她扭捏的姿态,心中了然,转而去探了探她的脉搏,低低问道:你这个小女娃,你师父竟然不知道吗?慕容襄面上一红,起了起身,哑着嗓音,附在他耳边,小声说道:我还没来得及向师父禀报,他就去了西颐……伯伯请暂时为我保密,咳,咳,我自己去给师父说。
秦浪扶着莫若尘在一旁站着,看着他们两人只小声说话,并不着手诊治,心里着急,大声问道:医痴老儿,你怎的如此话多?还磨蹭什么,快给我徒儿医治啊!医绝先生哈哈大笑,从怀中取了一只小小的瓷瓶,倒出一颗红色的药丸,喂慕容襄服下,在她身上疾点数下,抱她站了起来:你吵什么!不用担心,你这好徒儿的伤势,自然包在我吕征身上!不过,这个小娃儿跟我却是很有缘分,有些体己话,方才只对我说了,你这做师父的,想听都听不到。
要不,改拜我为师算了,哈哈!他俩平日在山中朝夕相处,彼此的脾气性格,那是再熟悉不过了,相互取笑也是常有的事。
秦浪欺身过来,伸手去抓他怀里的慕容襄,直嚷着:你这妖怪老儿,让你医治,你还得意了你!快还我徒儿来!我这徒儿那是人中龙凤,千载难逢,秦某寻了十几年,还是那地眼贼老儿欠了我一个人情,给我指点,方才叫我寻来的,岂能让你白白占了便宜去!两人你来我往,一个抢,一个闪,都是世外高人,只见两个身影穿花拂柳,飘忽不定,煞是好看。
莫若尘在一旁看得大急:两位大侠,快快停住!我家小公子身上有伤啊!小公子年小体弱,可别再伤了他!吕征呵呵一笑,与秦浪同时停住动作:小娃儿,你这个小朋友对你真是很忠心啊!他将慕容襄交到秦浪手中,再转向莫若尘说道:有我吕征在,小娃儿没事。
你给我们指路吧,我们这就带小娃儿回他家去!说着,过去将他背在背上。
秦浪点点头,看着慕容襄:庙子已经烧得差不多了,放火之人也应该没啥痕迹留下。
哦,这死了的人是你的家仆吧?也多亏了他,我们才能出手相救!慕容襄微微侧头,看见不远处躺了一人,满身血迹,已然气绝身亡。
瞧那衣着身形,正是没能及时进庙的赵远,心中不禁恻然,想到那蒙面人一张口就道出自己的身份,显然是为自己而来,她虽不杀伯仁,伯仁却是为自己而死。
赵远哥哥,我对不起你,你的血不会白流,这个杀人纵火的案子,我绝不会善罢甘休,一定查出真相,将那凶手碎尸万段,以慰你在天之灵!秦浪与吕征都有着不俗武艺,尽管或抱或背了一人,仍是健步如飞,急急朝那慕容世家的府邸行去。
路上,慕容襄依在师父身上,听他说起别后的经历。
原来,秦浪去到西颐,找到老友吕征一同救人,那人却并不在西颐城中,而是身处西颐边上的一处山林之中,是以未曾及时看到城内贴出的告示,也就不知道慕容襄派人四处寻找他们来给莫老爹治病了!等他们救了那人,安置妥当,再来到西颐城内,看到那四处张贴的寻人告示,却是数日之前的事情了。
秦浪见徒儿急着找寻自己和医绝先生,不知何事,心中大急,连忙拉了吕征,日夜赶路,赶来南棠见面。
今日途经此地,见庙中起火,两人本是不愿多管闲事,却见地上赵远的尸体,随便翻看了下,不料却在赵远的服饰上发现慕容世家的标记和字样,所以出声相询,不想真在此救得慕容襄二人,实在是不幸中的大幸!子非徒儿,为师见那庙子门窗皆被人在外面钉死,是谁这么狠心,决意要取你二人性命?秦浪想起此事,皱眉问道。
慕容襄思索半天,将来到这个朝代所发生的事一一在脑中过滤一遍,左思右想,也想不出自己在何时何地生出这样一个仇人,竟一心置自己于死地!今日两名行凶的男子,不过是下面办事的人罢了,真正可怕的,是隐在背后的幕后主使!奇怪了,当今皇上御赐的金牌对他都不起作用,那隐藏在背后的人物,究竟是何方神圣?她握紧拳头,暗下决心,伤不能白受,血不能白流,命不能白丧!这暗红的血色,已深深印在她的心里,不管那人是谁,今日之仇,赵远的命,他日一旦查出真凶,定千倍万倍还于其身,叫他以命抵命,血债血偿!本书由非凡TXT下载论坛首发,请勿转载![卷一 前世今生日月长:第三十二章 乌发童颜]一行人来到慕容府邸大门口,好在是慕容清枫见慕容襄出去多时未归,心中担忧,亲自守在门口等她回来,见状大惊,忙引领至僻静小道,直接去那莫若尘所住的偏院。
慕容清枫听慕容襄说过拜师之事,对秦浪两人自是礼数周到,听他们说明事件经过缘由后,考虑到地势僻静与避人耳目,命人在这偏院收拾出两间房间,安排秦浪与吕征住下;又吩咐下人瞒了老夫人和其他人等,只说是慕容襄在外游玩累了,有些不适,已请了大夫诊治,须在家静养几日;再与慕容襄商议,取了她的御赐金牌,慕容清枫亲自去拜会南棠府尹大人,只说是自家主仆三人外出游玩,在山神庙附近遇到劫匪,赵远护主身亡,慕容襄与莫若尘也受了伤,那两名劫匪不知所踪云云,最后以御赐金牌之令,嘱咐只可暗探,不能明查。
慕容襄在庙中被那断裂的横梁撞在胸口,伤势颇为严重,好在先前已服下吕征的丹药,并无大碍,由丁显琴与小绿照顾,脱去脏衣,用温水轻柔拭擦身子后,换上干净衣服,躺在床上休息,不一会儿,就已沉沉睡去。
吕征开了方子,找个家仆赶紧去药行抓药,按他所说之法,先用清水浸泡,等第二日一早,用水煎一个半时辰,倒一小碗凉着,等她醒来再服。
丁显琴守在慕容襄床边,瞧着她苍白的小脸,抹着眼泪问道:吕先生,这孩子从小身子就弱,现在受了这么重的伤,怎么是好啊?吕征伸手过去,拉起慕容襄的手腕,探了探她的脉息,安慰道:夫人莫着急,子非伤在心肺,我已经开了三天的药方,再配以我的金针刺穴,逐步将体内淤血散去,以后好生调养,便无大碍。
秦浪也上前说道:夫人,我是子非先前认下的师父,自然也是十分着急他的伤势。
不过我这位朋友医术高明,这世上只要他认了第二,没人敢认第一!所以不用担心,我保管不出一月,子非这娃儿又能下地活蹦乱跳了,只要你到时候不要嫌他太调皮!丁显琴见他们说的肯定,点了点头,情绪稍微安稳些,心想宝儿是那样神奇非凡的孩子,又是皇上心目中的神子,自然是福大命大,再说宝儿一向不服他人,能让她亲自认定的师父,手段自然了得,所说的话,那肯定也是让人信服的!莫若尘没受什么伤,只在撞门时手臂上弄了些淤青,身上微微有些灼伤罢了,他回府以后,只稍作梳洗,换了衣服,就去了娉婷园,也不敢走近,远远在屋外候着,等着慕容襄醒来。
吕征与秦浪从房中出来,见他在园里不住徘徊着,向他招了招手:小莫!莫若尘听到声音,看见是他们俩,急急奔过来:两位先生,我家小公子身体怎样?有没有危险?吕征笑道:放心,有我在,那小娃儿没事!你对小娃儿很忠心,很好,很好。
他看了看梳洗过后的莫若尘,但见他不过十四、五岁,身材偏瘦,肤色黢黑,五官却生得很是端正,眉宇间气质清冷,面相却并不普通,一时心中有异,双手握住他的肩膀,一点一点下移,仔细去摸他的周身骨骼。
莫若尘不知所以,只呆呆站着,任他将自己全身骨骼摸了个遍。
秦浪见吕征摸着摸着,脸上笑容不断在扩大,不禁奇道:妖怪老儿,你不会是帮那剑痴寻找传人吧,难道摸摸骨骼就能找到学武的好料子?你少听那家伙胡说,我才不信呢!果然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老吴啊老吴,我可给你捡到宝了,看你这回怎么谢我!哈哈,我可不贪心,那坛御贡极品竹叶青,分一半给我便是!吕征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听得秦浪在一旁呲嘴,瞪他一眼:你懂什么,我们三人之中,你的武功最差,练武之事,自是轮不上你说话。
我和老吴研究多年,得出一个结论,从一个人的骨骼长成,大致就可看出他的学武天赋如何。
这个小莫骨骼清奇,确是学武的好苗子,在府里做个下人真是可惜了。
小莫,等你家小公子伤好之后,你干脆随我到云山去吧,我给你找个好师父教你武功!莫若尘听了半天,终于弄懂他们原来是在评价自己,当即开口说道:两位先生,实在对不住,承蒙两位看得上我,但我这条命已经是小公子的,我这辈子就只想跟着小公子,哪里也不去!吕征嘿嘿笑着,也不多劝,心想现在多说无益,到时候我跟子非讨去,她总要卖她师父一个面子吧。
慕容襄睡到第二日方才转醒,由小绿伺侯着,喂了些碎菜清粥,身上有了些力气,头脑也清醒了不少。
过了半个时辰,又忍住苦味,服下先前煎了凉好的汤药,觉得精神也好了很多,丁显琴见状,忙派人去请秦浪他们过来。
吕征手里拿着一只小小的铁盒,坐在床边,打开盒子,从中取出一小撮细细长长的金针,笑着望向她。
子非,好孩子,别怕,你吕伯伯是要给施以金针疗法,散去体内淤血。
秦浪对着慕容襄柔声说道,又转向吕征:妖怪老儿,你可小心点,别弄痛了我的乖徒儿!慕容襄微微一笑,声音还是有些沙哑:吕叔叔,你尽管扎,我自当全力配合。
说着,任凭吕征在她身上各处穴位上,迅速插上金针,只含笑望着众人,神情自若,一声不吭。
吕征见她年纪虽小,眼神姿态,宛如成年人士,心中称奇,想道,这老秦真是运气,上辈子修了什么福气,竟捡来这样一个好徒弟,看着真是让人眼红!数支金针扎去,慕容襄只觉得扎针各处微微发麻,胸口却是一股热流四处流转,不断向上翻涌,终于忍耐不住,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黑血来。
吕征查看一阵,喜道:淤血已经排出来了!最近三日,我每日都来与你扎针,体内剩余淤血很快就散去,将尽数排出体外。
等淤血全部排出,再吃些汤药,也就没啥大问题了。
小问题嘛,倒有两个……他手指搭在慕容襄手腕上,凝神不语。
妖怪老儿,卖什么关子,有话快说!秦浪急道,莫若尘在一旁虽一直不语,也是面容焦急,直直盯着吕征,等他发话。
慕容襄喝了一口娘亲喂的温水,又用手巾擦了擦嘴,笑道:师父,子非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觉得你那般少言寡语,心高气傲的,现在怎么这般着急不安?秦浪含笑不语,却是吕征拉了她的手,正色说道:子非,你师父也是因为担心你,才忍不住着急,他与人相处不多,不知如何面对那众多的面孔与猜忌,所以一向冷漠对人,只有对你和我们这些老友,才没那般拘束,随意展现性情。
慕容襄心中感动,想了想,说道:吕叔叔,你这般维护师父,但他怎么老是叫你妖怪老儿啊?多不好听!吕征闻言哈哈大笑:那是你师父妒嫉我比他年轻英俊,才故意给我取这么一个绰号的!秦浪跳了起来,指着他道:呸,我会妒嫉你?我怕你还来不及呢,子非,我跟你说,为师练琴数十年,常年在山野修身养性,今年已经五十八岁,保养还算得当,看起来不过五旬一二。
这个老儿比我还大上几岁,你看看,哪里是六旬老人的样子,分明就是一个年轻人,连白头发都没有一根,不是妖怪是什么!啊?有这种事?慕容襄张大嘴巴,仔细去看吕征,但见他头发浓密,根根乌黑发亮,眼神明亮,没有半点老态,面色红润,肌肤光滑紧致,看起来确是只三十岁左右光景。
三十岁的相貌,六十岁的年龄,花甲之年,童颜乌发,却是为什么?子非,别用看怪物的眼光来看我嘛,我只是早年在一山谷采药,偶然食得一枚神奇果子,从那以后,这身子就放慢了生长与衰老速度,别人长三岁,我却只老了一岁,所以看起来比较年轻漂亮一点。
吕征笑道。
岂只是你说的这么简单!秦浪取笑道:这张不老的俊脸,很是勾引了不少姑娘媳妇,连那西颐城外灵心观的道姑都对你神魂颠倒,要死要活的,还好我们去得及时,要不人家早已为情所困,疯狂自残,香消玉殒了。
什么道姑?慕容襄好奇宝宝的性子上来了,压都压不回去,拉住秦浪的手摇着:师父快讲,师父快讲,子非要听故事。
吕征面上有些红晕,挥了挥手,说道:也罢,也罢,从他嘴里讲出来,自是添油加醋,胡说一通,倒不如我自己来讲吧。
丁显琴怕吕征要讲些少年情事,心中羞涩,见慕容襄精神尚好,忙起身告退,避了开去,让他们几人好好说些话。
只听得吕征说道:我在食用那枚果子之前,大概就是二十几岁的时候,去那灵心观附近山上找一种难得的草药,不想遇到观里一名小道姑,不知怎的,我并不曾招惹她,她却对我很是欢喜,非要还俗嫁我。
我当时不依,只说了句等我回来再说,便远远逃开,自以为天地之大,必不再相见。
原以为这个事就这么过了,没想到几个月之前,我又从那里路过,不想又一次遇到她,她已做了观里的住持,眼神浑浊,头发花白,却对我仍不能忘,始终抱着年轻时的想法,一心等待我回去找她。
这次一眼认出了我,我还是童颜青丝,她却已鸡皮鹤发,自知更无缘分,一时想不开,心中郁郁,变得有些疯疯癫癫,寻死觅活起来。
后来我邀了秦老儿前往医治,你便都知道了。
慕容襄听了他的叙述,有些痴了,心里很是同情那名道姑。
若是自己,爱上一个男子,今生仅仅两次见面,一次是情生,再一次却是缘断,那将是怎样的悲痛!换了是她,恐怕也是无法承受,伤心欲绝!慕容襄想着他的年龄,改了称呼,淡淡说道:吕伯伯与她并不是年龄与外表悬殊的问题,而是一直以来,吕伯伯就没爱过她,所以你只会一味逃开,一次又一次,从年轻到年老。
她问道:那后来怎样了?你们把她医治好没有?吕征看她一眼,答道:你这小娃儿,倒是说得有些道理。
我确是无意于她,她却用情太深,我们想了很多法子都没用,最后逼不得已,只好给她服了一颗失忆的丹药,去除她脑中关于我的所有记忆,从此形同陌路,相见不相识……说到最后,他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遗憾,自嘲一笑,心里竟是无尽的怅然。
当她看他的眼神变得陌生,一心一意做回那庄严肃穆的住持,他却觉得心底有丝细微的刺痛,慢慢在扩大:原来,他才是那个最可怜的人,看到她的半生痴情,他已逐渐动心而不自知,等到明白过来,她却已只当他是个陌生人!那丹药,是他亲自喂她吃下的,所以那悲痛,只有他代替她去品尝,角色更换了,情伤的内容却是一样在继续。
众人多少听出些端倪,都沉默着,却是吕征自己笑出声来:你们别这样看着我,我一个人随意惯了,没有牵挂,这样自是最好。
对了,方才说到子非身子还有两个小问题,一个是她的嗓音,因为吸入些尘灰到肺部,还被烟雾熏坏了喉咙,从而影响到她喉咙发声,这沙哑嗓音还要维持一段时日,比较难恢复。
另一个问题则更为严重些,他说着,面色一变:子非,你身子脉象时而正常,时而甚是奇怪,照此看来,你应经常精神不济,这嗜睡的毛病,却是持续了多长时日了?[卷一 前世今生日月长:第三十三章 宝剑良鞘]我这几年来确实有些嗜睡,慕容襄答道,心中有些不安,原本以为小孩子因为身体发育的原因,都是比较喜欢睡觉的,是以虽也有些察觉,却没有深究下去,如此说来,难道另有内幕?她抬起头,看着吕征:吕伯伯,我是不是被人下了毒?吕征并不立即回答,只闭了眼,手指继续搭在她的脉息上,继续感受着那时而急促、时而放缓的跳动,隔了半晌,才缓缓说道:是不是中毒,或是其他什么原因,现在还难以断定。
你这脉息,实在有些怪异,怎么形容呢?就好象是你体内有些气息,是被强加了进去;而有些气息,又抢着要冲开束缚,两者无法融合,一会是这股占上风,一会是那股占上风,一会又相互牵制平衡,所以脉息有时紊乱,令你经常觉得精神不济,昏昏欲睡!无法融合?慕容襄抓住他语句里的关键点,暗自猜测,无法融合是什么意思?难道,难道是因为自己是灵魂穿越而来,由于磁场气流等众多原因,与这个身体只是勉强凑在一起,实际并不契合?哥哥啊哥哥,你只图这小娃儿生得好看,就急着把我弄进她的身体里,现在出大问题啦!这可怎么办?弄不好哪天人神分离,被这个身体原先的意识给挤了出去,那等不到与你见面,我就已魂飞魄散了!吕征见她脸上神色怪异,阴晴不定,以为她是担心自己的身体,便安慰道:子非,不要着急,这段时日,我且给你好生检查诊治一番,根据你身体的大致状况,多配些益气提神的药丸,给你留在身边。
即使我不在,你的身子也不会出问题。
秦浪闻言,掐指一算,心有所悟,说道:你可是要回去?算算日子,那云山雪莲也快开花了,你这一回去,倒是正好等上!但不知老吴是否能如他所说,准时出关?那奇花长在云山峰顶,以你的功力,上去还是有些勉强。
不错,我确实要回云山,就算不为子非配药,老吴这次闭关修炼,危险甚多,也须我回去保驾护航。
等我回了云山,守到那云山雪莲开花,再加上早年得到的那支千年老参,定能炼成神丹妙药,根治子非身上隐疾!至于上峰顶的事,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
吕征答道。
慕容襄心中感动,躺在床上,不好起身行礼,只微微抬下手,哑声说道:子非不过是一个小娃儿,竟让吕伯伯为我的事如此辛苦,实在受之有愧!吕征笑道:竟说这些客套话,你是老秦的宝贝徒儿,也就是我们三人的宝贝徒儿了啊。
我们三人久居山中,寂寞得很,如今多了一个小娃儿,高兴得很呢,求都求不来啊!秦浪也跟着笑道:妖怪老儿是自家人,子非不用跟他客气!慕容襄终于放下心去,心想吕伯伯人称医绝先生,是当今天下医术第一,听那口气,云山雪莲和千年老参都是极为稀罕的东西,由他亲自配制,这炼成的药丸一定功效神奇,抑制她的症状,应是没有大的问题,不说根治,只维持个三五年,挨到她与死神哥哥见面,就万事大吉了。
子非,这次我回去,还想跟你讨一个人呢。
吕征看了看莫若尘,微微笑道。
慕容襄随他眼神看去,有些诧异:吕伯伯是说若尘?莫若尘一直听他们说话,心思全在慕容襄的身体诊治情况上,没想到会突然说到自己身上,见众人的眼光纷纷投来,想起先前吕征与自己所说拜师练武之事,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我那另一老友,人称剑绝先生的吴仁清,一心做那天下武功第一,练了这几十年,最近几年终于想通了,要收一个徒弟继承衣钵,无奈一直寻之不得,他也是性情高傲之人,平日很少下山,找徒儿的事,只有我们这些老友来帮他想办法啦!吕征说道。
慕容襄呵呵一笑:原来是看上我家若尘了。
不过若尘并不是一件物事,他的去留,自是他自己说了算,我无权干预啊。
莫若尘感激看她一眼,朝着吕征抱拳说道:承蒙吕先生看得上我,但我只愿留在小公子身边,对不住了!吕征对秦浪使个眼色,拉了莫若尘直往外走,边走边说道:小莫,你小公子和他师父久未见面,有话要单独说,我们也出去好好聊聊!慕容襄一直找不到时机与师父单独说话,正急着要禀报自己女扮男装之事,免得他到时说自己欺瞒不报,见此机会,忙屏退了其他人等,只留下秦浪与自己在房中。
子非,你可是有话要说?秦浪见她神情扭捏,心中一动,走了过去,坐到床边,轻声问道。
师父,咳,咳,那个,有件事情,不是我故意隐瞒师父,实在是上回拜师太过仓促,来不及跟你说啊。
慕容襄红着脸,哑声说道:师父,对不起,子非实是一名女子,只因那轩辕皇帝硬是认定我是神子降临,不得已才一直女扮男装。
接着,她把从自己一时兴起男装出府,到后来被轩辕皇帝认定为神子,再到下定决心从今往后易钗为弁的经过,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竟有这种事情?秦浪听得呆住,继而暗自好笑,这个徒儿,小小年纪,怎么尽遇到些稀奇古怪的遭遇!看来自己以后的人生,因为这个小徒儿的参与进来,注定要变得新鲜好玩了。
慕容襄见他低头不语,以为是责怪自己隐瞒不报,心中不安,急急拉住他的手:师父,你不要怪我啊。
秦浪摸了摸她的头发,笑道:那日你和那妖怪老儿说的那些体己话,就是这个么?这个家伙,竟比我还先知晓你的秘密,真是可恶!慕容襄见他对自己并无责怪,顿时轻松下来,咯咯笑着:吕伯伯的医术果然高明,一摸我的脉搏,就知道我的性别啦,倒不是我自己想要告诉他的!秦浪知她自小见识不凡,便毫不含蓄说道:你现在年纪还小,扮作男娃儿倒是还没啥,以后大些了,女子体征一出来,你又生得如此美丽,不怕别人识破么?慕容襄嗯了一声,低声说道:师父提醒的是,我原来也想过这个问题,想着过一年是一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没想到这次碰上火海逃生,又遇到吕伯伯,有些麻烦事,倒是可以解决了。
想着,自己都忍不住得意起来,天意,天意啊!你这小脑袋里又打些什么鬼主意?秦浪笑道,瞥见窗外院子里垂首交谈的两个身影,转而问道:对了,妖怪老儿想带小莫回云山去,你怎么看啊?我倒觉得是件好事情,这个孩子对你如此忠心,就让他去好好学些武艺,将来对你也是有用处的。
慕容襄摇了摇头,说道:不瞒师父,原本我对他和他爷爷好,又把他们祖孙俩安排到府中居住,其实也存了私心的,是因为觉得他资质不错,想留他在身边以为我所用。
但是自从这次庙中大火,与他经历了生死患难之后,倒改变了想法。
她眼神坦荡,望着秦浪:如今的若尘,对我而言,就象是我的亲人一样,是患难兄弟,是生死之交!我又怎能利用他,让他做他不喜欢的事,来达到我的目的?所以这个事情,我不会参与意见,就看他自己的心意吧。
秦浪点点头,心道,这娃儿虽计谋满腹,却是本性纯良,小小年纪就如此不凡,将来不晓得有多了不起。
呵呵,当今皇上御赐名号的明月公子,竟是自己的乖徒儿,说出去,那些江湖朋友该是妒忌得很吧。
吕征不愧为医绝先生,其金针刺穴和配制汤药果然十分神奇,没过几日,慕容襄的伤势已大有起色,逐渐好转。
但是她的嗓音,仍是那般沙哑,不复以往的清脆动听。
吕征见她一直低头不语,怕她心中在意,给她把脉检查之后,安慰道:子非莫着急,之前我所开之药方主要是医治你的内伤,因为怕药效冲突,是以未加进医治喉咙烟熏与灼伤的药物,等你心肺之伤完全好了,我再给你配制,保证还你一个与以往一模一样的好嗓音!慕容襄坐在床上,随手搅动着衣角,懒懒说道:吕伯伯辛苦了,不过我倒不想恢复以往的嗓音,你只帮我配些调养的汤药,不要沙哑得这样难听就好。
天赐良机,我一定要好生把握才是!她见吕征愣住,笑道:我以后终究是男子,嗓音低沉些,更不惹人怀疑。
你说是吗?你这小娃儿,竟考虑得如此久远,实在难得!秦浪啧啧赞道。
正说着,门帘一掀,莫若尘捧了一碗汤药,小心走了进来。
小公子,该喝药了!他走近床边,恭敬说道:这药凉了半个时辰,现正是温热合适,请小公子立时服了吧。
慕容襄蹙眉说道:我说若尘,这几日你躲到哪里去了,也不来瞧我。
今日好歹来了,说话又这般生疏客气,到底怎么回事?莫若尘张了张嘴,看吕征一眼,吕征知他心意,收拾了药箱工具,拉了一旁的秦浪,悄然退了出去。
慕容襄见他神情忧郁,挑了挑眉:吕伯伯对你说了些什么?你且不必理他,随他说去,左耳进,右耳出便是。
莫若尘答道:吕先生说小公子将来是要做大事的人,若尘必须要身有所长,才配跟在小公子身边……他想起那日吕征在院内对自己说的那些话,特别是那最后一句:子非是把宝剑,总有一日要横空出世,你只有成为最为坚固亦最有韧性的剑鞘,才能与之相配,隐其锋芒,护住一生周全!这个吕伯伯,说话真是直率了些,慕容襄正色说道:若尘,做事情一定要跟着自己的心意,否则也是事倍功半。
若是你不愿意去,就不去,没人会勉强你。
莫若尘正自犹豫,闻得此言,却是一下子定下了主意:小公子,我已经决定了,等你伤势大好了,我就跟着吕先生去云山拜师学艺!练武很辛苦的!慕容襄呐呐说了句,知他心意已决,也不多说什么。
莫若尘面色坚毅:我不怕吃苦,只怕学艺不精,小公子将来不欢喜我。
他停了下,一脸憧憬,向往着今后的日子,继续说道:等我学好武功,回到小公子身边,以后就再也没人能够象这回一样,再伤害到小公子了!本书由非凡TXT下载论坛首发,请勿转载![卷一 前世今生日月长:第三十四章 长亭话别]随着慕容襄身子大好,吕征也开始着手准备回云山的行程安排。
终于这一日,吕征收拾好行囊,带了莫若尘,作别府中各人,踏上慕容清枫特意为他们预备的马车,挥手远行。
吕先生,若尘,一路顺风!慕容清枫拱手相送,府中众人立于路边,不住挥动着衣袖。
爹爹,我与师父去城外送送吕伯伯,很快就回来。
慕容襄气色尚好,望着慕容清枫,一脸恳求,声音已变得有些低沉沙哑,略略带点磁性,很是独特。
慕容清枫知她与这两人已是感情深厚,当下首肯:去吧,与吕先生好好说会话,那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啊,我们慕容全家对先生都是感激不尽的!是。
慕容襄命纪宣另驾了一辆马车跟在后面,自己拉了师父过去,刚一伸手,车上莫若尘一拉,车下秦浪一抬,她轻轻巧巧上了马车,掀帘进去,与吕征挨着坐在一起,秦浪也随即进来,一同就座。
各位,坐好了!莫若尘提醒一声,马鞭一扬,啪的一声击在齐头并辔的马背上,口中叫了声驾!马儿吃痛,嘶叫一声,奋蹄飞驰而去。
这一相送,一直送到南棠城门十余里之外的一处长亭,亭子造型古朴,已经破旧不堪,却最是黄尘古道,芳草连天,天高云淡,笛声已残。
秦浪唯恐耽误了两人行程,唤了莫若尘,马车在路边停了下来,众人一一下车,临行话别。
小公子,你要多保重!莫若尘心知分别在即,紧紧拉住慕容襄的小手,眼里隐有泪意:我一定跟着师父好生学艺,一旦学成,便立即回来找你!哭什么啊,又不是以后就不见了,暂时分开一下而已,男儿有泪不轻弹,快把眼泪给我收回去!慕容襄故作严肃说道,心中却是一片感动,若尘从来就不是性格热忱之人,对人一向冷淡,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来牵自己的手呢,看来他是真的舍不得离开自己啊。
莫若尘用手胡乱擦擦眼睛,急急说道:我没哭的,那、那是风沙吹的呢。
慕容襄哦了一声,又听他说道:小公子,你以后要少出门去啊,旱灾还没过去,这世道不安稳得很,你家里那么有钱,别人会眼红……好,我少出门,多呆在家里。
谁喜欢经常出门奔波啊,还不是因为在意家中生意,要不然那么多难民的生计从何而来?说来也怪自己,谁叫她自愿去做那轩辕皇帝的民间之臣,在赈灾这件事情上,多少也要给朝廷分担一点压力,哎,重任在肩,真是辛苦!小公子,吕先生留下来的药丸,一定要记得每隔半年服用一粒,我已经给纪宣哥哥和小绿姐姐说了,他们都会及时提醒,那药虽是辛辣酸苦,难吃之极,但为了你的身子,千万别忘了服用!知道了,吕伯伯也给我提醒多次了,我会好好吃药。
作为一名现代人,她自然更加知道健康的可贵,怎么会忘记吃药呢,她可是最怕死的人了!虽然那药丸实在难吃,但良药苦口,总比丢了性命强吧。
小公子,……小公子,……小公子,……慕容襄终于忍不住,眼神无辜地看着他:若尘,我一直认为你长得够酷,够资格做一名超级暗卫,怎么说话这么罗嗦,跟个老妈子似的。
记住,你是姓莫,不是姓唐啊。
莫若尘应了一声,终于不再言语,心里却是纳闷,奇怪,说话罗嗦和姓有什么关系,姓唐的人就一定很罗嗦吗?小公子说话真是很隐讳难懂啊,自己书读得少,理解起来真是很困难的。
另一边,秦浪与吕征也说着话,几十年的老友了,离别是常有的事,语气淡淡,也不觉难舍,友情如酒,越陈越香,那滋味,却是品在口里,留于心中的。
我给子非小女娃留了二十粒药丸,也够她吃了十年八载的,就算我回去没采到云山雪莲,或是配制的辅材与药引一时未找齐,也不会误事的。
这小女娃的身子状况很是奇特,我回去之后还要好好研究一番,你好生照顾着她!吕征说道。
秦浪点点头,又嘱咐道:子非对小莫很是看重,你这次回去,定要让老吴好好教授,今后他对于子非,将是极大的帮助与支持。
子非肩上的责任重大,今后的路还坎坷漫长得很!吕征呵呵笑道:这个我自然知道。
对了,你说子非与小莫,这两个娃儿,今后能配个对不?现在小莫还不知道子非是个小女娃,都这样一心待她了;要是以后知道了她的真实性别,那还了得?秦浪嘘了一声,转头望望不远处的两人,正色说道:你忘了啊,那日子非乖徒儿专门去我们房里,恳求我们不要将她的秘密说与他人知晓,这个他人,自然也包括小莫的,当时你我都是一口应承了的。
这可是欺君之罪,要诛连九族的!小娃儿信任我们,什么都跟我们说了,我们自然不能欺负她的!他有些惋惜道:再说了,这个小女娃太过出色,那小莫虽也不错,终究平凡了些,两人总是不太般配的。
两人正说话,突见慕容襄走了过来,拉了吕征的手,走去一边,边走边说:吕伯伯,子非有事相求!吕征一愣,继而回头,不忘调侃两句:老秦啊,你徒儿又要与我说些体己话了,这回又没你的份儿!呵呵,瞧你那样,自己生得不如我英俊潇洒,魅力不够,干瞪眼也没用啊!吕伯伯,慕容襄招了招手,示意他低下头,附耳过来,低低说道:有样东西,于我十分重要,我自己做不出来,想请吕伯伯帮忙,倒不着急用,三五年做好就行!烦劳吕伯伯费心,子非在此多谢!做什么东西,尽管说来,包在你吕伯伯身上!听着她左一个吕伯伯,右一个吕伯伯喊着,吕征心里舒坦,也不多想,拍着胸脯说道。
慕容襄轻笑几声,附在他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边说边比划着。
吕征闻言怔住,然后哈哈大笑出声:子非,你吕伯伯这辈子除了几位老友,从来没再服过别人,这回对你却实在是服气得很,这样的东西,亏你也想得出来!你放心,我回去好生研制,一定按你的要求给你做出来,赶在你需要之前交给你!多谢!子非感激不尽!慕容襄欢喜说道,听了他的话,神情自是又轻松许多,一切都是按照设想的在进行,真是天助我也。
眼见时候不早,吕征招呼莫若尘去驾马车,自己跃上马车,翩然立于车头,向秦浪与慕容襄微微点头,说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们要启程了,你们且离去吧。
来日方长,大家千万保重!秦先生保重!小公子保重!莫若尘声音有些哽噎,强自忍住。
保重!秦浪抱拳说道,慕容襄立在他身边,小小的手臂挥舞着告别。
望着吕征他们乘坐的马车绝尘而去,秦浪拍了拍慕容襄的肩膀,说道:子非,好了,从明日开始,为师就开始在府中教授你学琴了。
从此之后,在慕容府邸的兰心阁里,每日清晨开始,不时传出时而简洁,时而清幽,时而低缓,时而悠扬,时而激昂的琴声,慕容襄一早便去跟师父学琴,午膳之后先小睡一下,然后再起身去继续阅读兰心阁的藏书。
我这具琴,名唤锒琊,相传为上古神物,是我奇音门代代流传至今,到你为止,已是三十七代弟子,改日我带你去见见我门中的祖师奉像,好生拜祭下。
关于抚琴弹奏,应以左手按弦,右手拨弦,其右手指法为擘、抹、挑、勾、剔、摘、打、托等,左手指法为吟、揉、绰、注、进、退、撞等。
首先,一个好的琴者,指法是重要的,所谓运指要静,得音要润,吟猱要圆。
再者,想弹好琴,自然需要宁静潇洒的心境。
相本随心转,所以,琴者弹琴之时,也必要凝神静气,庄重洒脱,中正自然。
如此才能使心境平和,体达琴之妙趣。
其三,弹琴,绝不仅在于弹得熟,更重要的在于弹出琴曲中的韵味。
应对一首琴曲,反复揣摩其中的意味,或喜,或悲,或轻柔,或激昂,或高远,或清恬,用己之弹奏,表现其意韵。
归根结底,习琴便是思于内,缘于琴,达于外。
秦浪一边细细描述,一边双手放在琴上,具体演示着那些高高低低、长长短短的音调。
慕容襄听得兴起,两手临空比划着,喜不自禁。
秦浪花了几日,将学琴的基础学问,毫无保留,仔仔细细地传授给了慕容襄。
慕容襄读书如此,学琴也是如此,记忆力好得出奇,进步神速,没过几日就能试着弹出一两首短曲来了。
秦浪见了,不由得咂咂称奇,说道:我当时学琴一月就能够自己弹奏短曲,我的师父已经使劲夸奖我了。
不想我的徒儿在这一点上,比为师还厉害多了!你师公他老人家要是知道我收了个这般了得的小徒儿,若泉下有知,定会高兴得不得了!时光最易抛人老,转眼两年过去。
这一日,慕容襄正在兰心阁抚琴,突然听见有人敲门,停下一看,却是小绿:小少爷啊,你还躲在这里做什么?府中近日喜事临门了,你还不去看看?[卷一 前世今生日月长:第三十五章 姊妹出阁]喜事?慕容襄随手拨弄着琴弦,说道:大姐前年和去年生辰的时候,孟家就来提过亲了,当时祖母舍不得,说要多留些时日,就一直拖着。
今年又大了一岁了,这婚事也该办了吧?小绿神秘笑了笑:不仅如此,还有二小姐啊,这回府中是双喜临门呢!哦?慕容襄停止手中动作,站了起来,掰着手指算着:二姐今年才十五啊,怎么就嫁了?我听水仙姐姐说,太夫人最近想通啦,说是女大不中留,干脆两场婚事一起办了,图个热闹和省心!近日府中人等都在筹备这件大事,忙碌得很,曹管家说他脚都快跑断了!小少爷终日躲在这里,不是弹琴,就是看书,再有便是匆匆去趟商行,这么大的事情,你都不知道呢!小绿说道:三夫人在阁外等你呢,说是一起去给太夫人请安,顺便去问问婚礼筹备的事情。
啊,娘来了啊!慕容襄赶紧收好琴具,过去拉了小绿的手,一起往门外走去:我还真不自知,自己已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了。
大姐一向与我冷淡,二姐倒是待我不错,不管怎样,毕竟是亲姊妹,这就去关心下吧!咦,娘啊,男方的家不是迁去临域了吗?怎么却回南棠来办喜事?和娘亲一路走着,慕容襄转念一想,觉得有些不对呢。
府中也在议论呢,好象是那孟家老爷子说的,孟家也是在咱南棠生根开花,发枝散叶,亲戚朋友、交际人脉大都在这里,是以在南棠孟家的旧宅办喜事,日后再举家北上。
那孟宅最近一年来已经修复一新,听说宽敞华丽得很呢。
丁显琴笑道:孟家两位小公子,一位英俊挺拔,一位温文清雅,娘看了都十分喜欢,宝儿,你将来的夫婿一定也要象他们那样,娘可是期待得很!慕容襄不禁失笑:娘啊,我才十岁不到,你想这些也太早了吧!丁显琴看看四下无人,拉了慕容襄停住,低低问道:宝儿,我听你爹说,你与那当今皇上的三殿下私交甚好,你爹还说那三殿下容貌俊美,气质非凡,脾气温和,对你言听计从,咱家将来恐怕是要和皇室攀上亲家的,你说是不是啊?慕容襄面上一红:哎呀,你尽听爹爹胡说,我与霁云哥哥,那是互相欣赏的朋友之情,哪象你们想的那样!再说,娘别忘了,我现在是男儿身啊,怎能与他说这婚配之事!丁显琴叹了口气,说道:你现在年纪还小,自不能明白,身为女子,最大的幸福,不是享尽繁华,也不是流芳百世,而是得一良人,相濡以沫,恩爱终生!慕容襄不再言语,牵着娘亲的手继续前行,心里却想着,自己身经两世,这些道理,又怎会不明白?只是,不管在哪个年代,要找到一个与自己相知相惜、真正契合的人,谈何容易!况且,自己又是这样一种特殊的思想,特别的身份,自然眼高过顶,心与天齐,普通男子,寻常人士,是万万入不了自己的眼的!还有便是,那一夫一妻的观念,在自己心中那是生了根的,若要自己接受夫君的妻妾成群,雨露均沾,那她宁愿终生不婚!两人匆匆来到意善园,只见大厅内已是宾客满座,欢声笑语,原来竟是慕容和孟家聚在这里,正谈论婚事细节。
孟廷超大声说道:好,其中过程,就这么说定了。
等三日后一大早,华昭和钰儿就来府上迎娶两位乖媳妇!众人齐声叫好,孟华昭与孟钰两位准新郎也是面上带笑,满心喜悦,正要说话,突然听得门外报道:三夫人和小少爷给太夫人请安来了!是府中最受太夫人宠爱的小少爷,小小年纪已被当今皇上御赐名号的明月公子!两家走得虽近,但慕容襄得到太夫人特许,一直深居简出,孟家人等也只是远远看到两三次,只隐约见得容貌很是雅致,气质很是不凡。
这回总算可以于近处见人,孟家人循声看去,皆是眼前一亮。
此是白天,天色明亮,慕容襄与娘亲立于门口,翩翩少年,微微带笑,却如同一道温润如水的月光,在漆黑的夜晚静静地泻了进来,让人感觉是那样安宁与舒坦,眼里舒坦,心里也舒坦。
待两人进来,给老夫人请安,向众人问好后,孟廷超一把将慕容襄拉到身边:贤侄,过来让伯伯好生看看你,以往你爹总是把你藏起来,今日终于见到真人了。
哎呀,这样神仙般的小人儿,清枫,你是怎么生养出来的?快给我说说,传授些经验,我也回去跟夫人努力下,这样的乖儿子,生他十个八个也看不厌啊!那身旁的孟夫人闻言大窘,在他腰间掐了一把,嗔道:尽说些混帐话,也不怕亲家笑话!孟廷超爽朗大笑,众人听了,也是暗自好笑,这个孟家主子,说话可直率得很。
大夫人徐平君见慕容襄一来就成了屋中的焦点,心有不甘,想了想,岔开话题,说道:我们两家在南棠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如今这两件婚事一起办,是不是显得太寒碜了?还有方才所说那迎亲队伍人数与喜宴桌数菜品,都显得太小气了些呢。
要不,再议一议?她出身官宦,倚仗娘家权势,在这个家中还是颇有些份量,是以敢说这话,若是换了别人,只怕会被骂作女子不配参与大事了。
慕容襄知大娘对己不满,想转换话题,本也不难,但不了解形势,就随口评论,只会怡笑大方。
她轻哼一声,侧头与慕容清枫悄声说得几句,慕容清枫微微点头。
老夫人皱起眉头,却见慕容清枫站起身来,拱手笑道:如今我天朝旱灾刚过,各地百废待兴,正是朝廷用钱用人的紧张时候,身为天朝子民,自当挺身而出,倾囊相助。
这婚事,还是不宜铺张,从简好些,这样才算是符合朝廷旨意,且顺应民心。
内子久居府内,不明白天下情势,让各位见笑了!徐平君本是想在孟家面前再显示下自家的财力,却讨了个没趣,一时神情呐呐,面上无光。
孟廷超笑道:我早知你慕容家乐善好施,这几年捐了不少银子赈灾,在整个大汉声名远扬。
既然做了亲家,我也不会拖你后腿,我已做了决定,这次婚事不仅厉行节约,而且所收贺仪礼钱,尽数折成银子,全部捐助灾民恢复生产用,我孟家一分不留!慕容世家与孟家都是南棠鼎鼎有名的大户人家,两家联姻的大事,就算少摆酒席,减少开支,那送礼的人们也是抢着上门来,所收礼钱,自是不计其数,现在要将这些礼钱都捐献出去,孟廷超也实在是个极为大方之人!慕容襄大喜,走到他跟前,抱拳说道:孟伯伯,您慷慨解囊,义薄云天,子非实在佩服得很!我代受灾百姓谢过了!孟廷超拈须一笑:贤侄,你这般称赞,伯伯不敢当啊。
心中却想,这小娃儿为人做事,不卑不亢,比起自家子侄,不知要强了多少倍,清枫养的好儿子啊!慕容襄喜滋滋回到娘亲身边,不经意间,感觉一道探索的目光投向自己,定睛看去,只见对面孟华昭与孟钰笑吟吟望着自己,却不知是谁,只好报以坦然一笑。
三日后良辰吉日,南棠慕容世家两位小姐双双出嫁,着真红袖衫,戴凤冠,披霞帔,由府中陪嫁丫鬟扶着,上了花轿,一路吹吹打打,好不热闹,那南棠大街小巷,到处站满了观礼的百姓,皆赞叹这慕容世家与孟家强强联姻,天作之合。
两对新人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之后,司仪唱着时辰已到,送入洞房,众人纷纷鼓掌,举杯祝福,两家父母老人看在眼里,自是欣慰异常。
那孟家在自家园内摆了二十桌酒席,只请了两家的部分亲戚朋友到场,即便如此,也是宾朋满座,人声鼎沸,席上推杯置盏,行酒猜拳;丫鬟仆妇端盘举壶,穿梭其中。
慕容襄随口吃了些菜肴,突然想起闹洞房的习俗,推说自己内急,溜了开去,在附近转了一圈,没见着小绿,却找到纪宣,叫上他,两人偷偷摸摸去到内园,朝那新房走去。
路上丫鬟仆人来来往往,见他们躲躲闪闪,不觉好笑,唤道:慕容小少爷大胆去,小娃儿听房,那是叫添喜,好着呢!半天才摸到一处新房窗下,但见窗棂花格上贴了一个大大的喜字,慕容襄让纪宣在下面托着自己,小心攀上窗台,蘸点口水,在窗户纸上戳了一个小洞,转头笑道:先看看房内是谁,若是大姐,知道我偷听他们,恐怕要出来追打我呢!说着,她眯起眼睛,朝那小洞看去,只见一名女子头戴盖头,身着红袍,端坐在大红喜床前,旁边的新郎倌生得剑眉星目,唇红齿白,正双手举枰,挑去她头上的盖头。
新娘娇羞嘤咛一声,但见盖头飞去,露出一张似嗔似喜的俏颜,正是二姐慕容芯。
孟钰放下枰去,在案台的龙凤双烛前取了一双酒杯,倒满酒水,一手一杯,端到慕容芯面前:芯儿,我们喝了这杯交杯酒吧!慕容芯低低应了一声,接过酒杯,低着头,手臂挽过他的手臂,将酒杯凑到唇边,一口饮尽,脸上红霞顿生,娇媚动人。
孟钰看得痴了:芯儿,我孟钰何德何能,竟娶到芯儿这样才貌双全的女子……慕容芯面上红晕更甚,急急打断他的说话:钰哥哥,你别这样说,芯儿,芯儿不配你这样赞美,我、我并不是你想的那样,那些书信都是宝儿,是宝儿他……这个傻姐姐,洞房花烛,说什么不好,偏说这些煞风景的话!慕容襄听着着急,直直顿足,屋内两人只听得窗外哎哟一声,纪宣不曾防备,被她一蹬,身子不稳,朝一旁倒去,上面的慕容襄也跟着倒在他身上,摔了个人仰马翻。
孟钰听得声响,开了房门出来查看,只见慕容襄慢慢爬起身来,揉着手臂,裂嘴笑着:哦,二姐夫,你好啊!本书由非凡TXT下载论坛首发,请勿转载![卷一 前世今生日月长:第三十六章 金玉良缘]春去秋来,岁月匆匆,转眼又是数年过去。
天朝六十五年,初春时节。
南棠城的王记烧鸡铺子新近开张,生意兴隆,这不,刚出炉的几十只金黄澄亮、皮酥肉嫩的烧鸡,只一眨眼功夫,就被排成长龙的人们一抢而光。
一名青色衣裤、家仆打扮的青年男子好不容易排到跟前,抹了抹额上的薄汗,长长舒了一口气,向那店家说道:老板,我要两只烧鸡,肥些的!店家朝里看了看,抱歉道:哎哟,不巧,这位客官,今日店里就剩一只了,下一炉出来,还要等上一个时辰。
您看,要不,先带回去吃吃吧,下次来,我给您留大只的!那青年家仆面露为难之色,望望停在街边不远处的小轿,毅然说道:一只就一只,我明日早些来便是!老板,收钱!说着,将手中的碎银重重按在柜台上。
他却不知,这柜台上的案板乃是活物,被他用力一按,立时倾斜,那碎银顺势跌到地上,跳了两跳,正好落在一处缝隙里去了。
他叫了一声,弯下腰去拾,银子卡在缝里,弄了半天,都没出来。
老板,这只烧鸡我买了!排在他身后之人先前听得只剩一只,正懊恼运气不好,现在见他银子掉了,赶紧掏钱叫道。
那正在捡银子的青年家仆闻言,急急站起道:明明是我先来的,排了半天队才轮上,老板说好是给我的,你怎么可以跟我抢!身后之人也是着急得很:我家人久病在床,今日胃口好些,就想尝尝这家新店的烧鸡,你反正一只都不够,就干脆明日再来买,这只烧鸡便让我买去嘛!青年家仆等了半天,生怕主子在轿中着急,此时也不相让:我家少爷已经在街边等了好些时候了,就等我买了烧鸡过去找他,我让给你,我怎么给我家主子复命呢?再说了,你说你家有病人,还不知是真的假的呢!你……那人气得吹胡子瞪眼。
好了,两位,一只烧鸡而已,何必伤了和气!一人从店外走进来,却是那青年家仆口中的少爷,听得两人争执,自己掀帘下得轿来,过来店中,温和劝道,那嗓音不高不低,暗哑低沉,却是说不出的扣人心弦,在场之人,皆是心神一荡。
店家揉了揉眼,循声看去,简直不敢置信,但见进来之人只十四、五岁,中等身材,银冠束发,一身月白色衣衫,配以同色腰带,容貌俊逸清雅,体态纤瘦匀称,一举手,一抬足,都令人赏心悦目。
静立也怡人,开口也怡人,行动也怡人,不论怎样的姿势神态,都是好看得不得了,优雅得不得了,哪里来的神仙般的公子!啊,是慕容公子!店外不知是谁叫了一声。
公子襄,是公子襄啊!又一人大叫出声,并朝这边奔过来。
整条街上喧闹起来,顿时人声鼎沸,其中不乏姑娘媳妇的娇唤声与尖叫声。
又来了,又来了!慕容襄一阵头痛,赶紧拉了纪宣,急急朝那内堂走去:老板,你这里可有后门?有,有啊。
那店主如梦初醒,也不顾自家生意,立即走到前面,亲自带他们往店内行去:公子,请走这边!慕容襄与纪宣在店内左穿右钻,从后门溜了出去。
慕容公子,请留步!两人回头一看,却是那店家提个热气腾腾的篮子,追了出来。
公子,这是小人方才自己留起来的两只烧鸡,本来是准备晚上和几个老哥下酒的,送给公子,请公子带回府去尝尝!那店家递上篮子,殷勤说道。
这怎么可以?慕容襄推辞道:你给了我,你和你几位朋友怎么办?实在不敢当啊!那店家硬是把篮子塞进她手里,一拜及地,诚恳说道:公子是小人的大恩人啊,只送上两只烧鸡,小人都觉得脸红羞愧,现在小人只是个小本生意,也不宽裕,等小人今后生意做大了,一定出资修建一座功德牌坊,好生传颂公子的救命之恩!慕容襄赶紧去扶,听他说自己是他的大恩人,仔细瞧了瞧他,自觉心中没有印象,转念一想,方才恍然大悟:你不是南棠本地人?那店家站了起来,恭敬答道:公子说得不错,我们全家是从漓水下游过来的难民,刚来南棠的时候,小人在山神庙见过公子一面,一直将公子容貌记在心里的。
我早年在家乡也是开烧鸡店的,全靠公子的大力救助,不然我们一家人早就饿死了,还哪有现在的开店赚钱啊!所以这两只烧鸡,请公子一定收下,这是我一家四口的心意啊!慕容襄呵呵笑道:那好,我就不客气了。
老板,今日我姐姐姐夫回家省亲,我先告辞了,祝你生意兴隆啊!她抱拳说道,正欲转身离去,忽又想起一事:老板,我给你出个主意,你这烧鸡店,暂时只是个小本生意,忌讳爆热爆冷,而讲究个细水长流,我建议你每天只做一百只烧鸡,卖完便收工,生意再好也不多做,让那些人流着口水,心生念想,隔三差五便要来买!说完,含笑而去,纪宣拎着篮子跟着,只留下那店家立于原处,喜笑颜开。
纪宣哥哥,你明日还是过来把这烧鸡的钱给了。
慕容襄说道:这店子才开张不久,需要花钱的地方还多,我也不能占人家便宜。
是!纪宣答应着,心想少爷宅心仁厚,跟着这样的主子,心里真是舒坦得很。
师父回云山也有三个月了,一直也没个音讯,不知路上是否顺利?慕容襄又道:说不定今天会有消息传来,我们早些回府候着去!进了自家大门,没走几步,却见慕容芯与孟钰在烟波亭里说着话。
二姐,二姐夫!慕容襄取过纪宣手里的篮子,笑吟吟走过去:我听二娘说,二姐最近胃口不好,老吃不下东西,这可不行,要饿坏我的小侄儿,也要急坏我的好姐夫的!这家烧鸡是现时南棠城里生意最好的,二姐等下一定要尝尝!慕容芯坐在凳上,小腹微微腆着,温柔笑道:宝儿真是有心,多谢啦,待会我一定多吃些。
孟钰点点头,说道:襄弟,辛苦你了!一家人,怎说什么辛苦!慕容襄将手里的篮子交与旁边的丫鬟,又道:涵儿睡了么?我今天还没抱到他呢!这个小东西,真是惹人疼爱啊。
她说着,脸上满是怜爱之情。
慕容芯一脸慈爱,低低笑道:他呀,整个一个混世魔王,皮得不得了,他爹爹每次都对他恨得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相公,你说是不是?孟钰看她一眼,笑道:还不是你这做娘的,给惯出来的!见她眉头微皱,连忙改口道:当然,还有我,我也是经常惯他的!慕容襄哈哈大笑: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姐夫,你在二姐面前,是越来越没有脾气啦!我都不敢想象,我曾经见过你暴跳如雷的样子……孟钰面上一红,低头瞧了瞧慕容芯的肚子,呐呐说道:那是我一时糊涂,过去了的事,襄弟就不要提了罢!眼见太阳缩了回去,亭子里有些阴冷,孟钰赶紧给慕容芯披上一件披风,叫丫鬟将她扶回屋去休息。
襄弟,慢走。
见慕容芯走远,孟钰急急叫住转身欲走的慕容襄:有些话,我一直憋在心里,今日趁此机会,想给你好好说说。
姐夫,有何指教?慕容襄笑嘻嘻地望着他。
那日新婚之夜,你来听房,芯儿当众承认与我那些书信中的字句,都是出自你之手,还找出那本情诗大全与我证实,我当时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却是很怪她的。
孟钰回忆着:第二日,我与她因为小事而起了争执,我借故大闹,她伤心落泪,你来劝架,还记得不?是啊,二姐就是个死心眼,心思又单纯,也是爱你之深,不愿意对你有所隐瞒。
我当时也很生气,气她不该把事情告诉你,更怪你不问青红皂白的责难!慕容襄实话实说。
我一直以来的梦想,就是寻找一位志同道合的女子,吟诗填词,唱曲应对。
在发现你二姐不是我要找的那个人之后,说实话,那段时间我都曾经想过休了她。
孟钰面色安详说道:直到涵儿即将出世,我才渐渐醒悟过来,你二姐这般温柔贤淑的女子,最是难得,尤其是后来我才知道,她并不解其意,却将那本情诗大全硬生生背了下来,这样的坚定执着,也着实让我感动怜惜!慕容襄静静坐着,听他讲述:涵儿出世又遇上难产,你二姐身子弱,九死一生,才将这孩子生了下来,自己也去了半条命。
我听起那产婆说起,她当时不顾一切,拼命喊着保住孩子不管她,我心里对她是心疼得不得了。
所以,襄弟,我和你二姐,一直都想好好谢谢你,谢谢你这个媒人,也全靠你当日对我大喝那一声身在福中不知福,还有那个什么善意的欺骗,让我过后静下心去好生反省,我和你二姐才会有今天!不瞒你说,我现在心里仍然看重那种经纶满腹、才气过人的女子,但是我也明白,象你二姐这样柔情似水的女子,才是我一生的良配!慕容襄点点头:姐夫,这些年,我也一直担心,自己年少无知,弄出些奇怪东西,惹出祸事,坏了你们的美好姻缘。
现在听你这样说,我也就放心啦!她笑着,随口说道:这些年,只你们回来几次,也不见大姐回来探探亲什么的,也不知她过得怎样?孟钰摇头道:我家在临域是另置的宅子,走动并不多,但据我所知,大姐过得并不好,要不是鉴于两家的关系,华昭早就想娶个小妾过门了![卷一 前世今生日月长:第三十七章 至宝舍利]竟有这种事?慕容襄皱起眉头,虽然大姐与自己关系一直冷淡,但是毕竟是自己同父异母的亲姐姐,关键时候,总是要帮着自家人的!为什么会这样?慕容襄想了想,问道:姐夫知道他们是因为什么原因而不和呢?孟钰苦笑一声:大姐那骄傲的性子,你们姐妹俩应该很清楚,但这还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他叹了口气,说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我们两对同日成亲,如今你二姐都又快当娘了,他们二人还是没有一点喜讯,华昭是伯父的独子,心里也是着急得很!是他们哪一个身体有问题呢?慕容襄脱口而出,心想这个朝代的人对于传宗接代,那是极为看重的,大姐与大姐夫成亲也有五年多了,现在都还没有消息,多半是有毛病了。
但是不能生育,也不一定就是女方的问题啊!孟钰看她一眼:这个嘛,我也不知道啊。
大姐的事情,你莫在爹娘面前提起,我怕他们担心。
慕容襄点点头:我心里有数。
要不是临域也太远了些,她还真想去看看大姐和大姐夫,好在明年就是丁亥年了,她与轩辕皇帝的约定马上也快到了,这临域,终究还是要去的!回到兰心阁,慕容襄翻开师父临走时留下的几卷琴谱,大致看了看,随手掩上,取出师父留给自己的锒琊古琴,端正放于案上,自己正身坐下,双手平平置于琴上,左按弦,右拨弄,信手弹奏起来。
一时间,阁中琴声流淌,如春莺出谷,又似鸣鹤在荫,清丽而静,和润而远。
正在阁外劳作的家仆丫鬟们,闻得琴声,如寻常一般,纷纷停下动作,静静立于原处,仰望倾听,如闻天籁。
这些年来,经过秦浪的悉心教导,再加上自身的天赋,她的琴技早已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而且由于她身经两世的特殊遭遇,对于琴曲中体现的内涵深意和思想感情,领悟竟不在秦浪之下,而对于展现男女情爱一类的琴曲,理解上则更胜一筹,弹奏出来亦是委婉细腻,直透人心。
弹过一曲《问情》,慕容襄左手触弦,如蜻蜓点水,右手同时弹出,曲风一变,却是一曲《南风》,其音深沉高远,雅正中庸,隐隐有着浩然正气。
师父秦浪已是当今世上抚琴弄曲第一人,所教的琴曲,她已研习了十之八九,就是师父最后留下的几卷琴谱,她也弹得十分纯熟了,却去哪里再去找些琴曲来学呢?又或者,她可以自己写一点曲谱了,前世的记忆还深切存在,那些传世名曲,什么《高山流水》,什么《梅花三弄》,什么《平沙落雁》,以前经常一边看书一边听着的,基础音律总还记得大半。
以自己现在的琴技,默写出琴谱,记不清的地方,就稍作改动,弹奏大致是没有问题的。
不管怎样,先弄出琴谱来,等师父回来,保准吓他一跳,呵呵,大汉天朝又一位年少英俊的天才琴师诞生啦!一曲终了,慕容襄正待起身,突然听到啪啪的鼓掌之声,抬眼一看,却是慕容清枫站在门口,象是驻立已久。
宝儿琴技进步神速,超凡脱俗,若秦先生回来见到,一定很欣慰的!慕容清枫说道。
慕容襄淡淡一笑:爹爹过奖了。
师父却是练了半生,才有此成就;我才练了几年啊,离那超然的境界,还差得远呢!对了,爹爹找我有事吗?慕容清枫道:城北大佛寺的圆清大师昨日圆寂了,他生前与我倒是有过一面之缘,我想去寺里拜祭一下,你跟我一起去吧?大佛寺?慕容襄想起多年前丞相萧桓提到的大佛寺与天目神僧,不禁问道:爹爹,那大佛寺的天目神僧,你可曾见过?什么天目神僧?我早年经常陪你祖母去那寺里烧香许愿,从来不曾听过有这号人物呢!慕容清枫答道。
咦,没这号人物?这就怪了,难道萧丞相消息有误?但是那是在当今皇上面前说的话,假如没调查清楚,作为一国丞相,哪里敢随口妄言!不管这许多,先去看看再说。
想到这里,慕容襄答应着:爹爹,走吧,我这就跟你去大佛寺!慕容襄与爹爹带了纪宣、陈齐二人,乘了自家马车,即时出发,路上并无耽误,朝那寺院飞驰而去。
这大佛寺位于南棠城北,依山而建,因其大雄宝殿内七尊佛像生态端庄,高大巍峨而得名。
尽管地势较为僻静,但来此烧香拜佛、求签许愿的善男信女众多,寺内香火却是十分旺盛。
此时正是初春,山上的桃花却已尽数盛放,灼灼芳华,艳若余霞,满树娇羞烂漫红,万枝丹彩与春融。
一行人到了山前,下得马车,随那花间流水,缤纷落英,深深浅浅行进,不一会儿,便来到一处寺门前。
一个小和尚正在门前扫着落叶,见他们到来,急忙过来,双手合十,说道:阿弥陀佛,此是后门,并不对外开放,施主若是去寺里烧香拜佛,请移步去往前门!慕容清枫抱拳说道:小师父,请代为通报,就说圆清大师生前的故人慕容清枫前来拜祭,请方丈大师行个方便!那小和尚仔细打量下他们,点点头,说道:几位施主请在此等候,不要走远,小僧去去就来。
说着,将手中的扫帚立于门边,推开寺门钻了进去,寺门随之又自关闭。
不到半柱香时间,只听得咯吱一声响,那寺门开了,小和尚走出来,口中称道:请各位施主见谅,方丈说圆清大师已圆寂升天,去归西方极乐世界,已然火化,不予见人,各位施主请回吧!这……慕容清枫没想到方丈竟不让他们进去,一时也想不出好的法子化解。
慕容襄上前一步,问道:请问小师父,这寺中是否有一位天目神僧?那小和尚想了一阵,答道:小僧是虚字辈的虚灵,鄙寺中僧人的法号是从渡字辈、圆字辈、慧字辈、虚字辈这样排下来的,寺中哪有什么法号天目的神僧,没有,没有。
慕容襄哦了一声,既然没有她想找的人,进寺拜祭之事自然也就兴趣缺缺了。
慕容清枫也不强求,几人转身正要离去,突然又一名年纪稍长的和尚从寺内奔出来,大声叫道:各位施主,请留步,方丈改变了主意,请施主入寺一见!出家人不打诳语,怎么出尔反尔的?慕容襄皱起眉头,还是随他们进去了。
只见寺中地方宽敞,整个寺院纵深展开,殿宇重重,檐飞角挺,顶盖筒瓦,颇为庄严肃穆。
那引路的小和尚带他们来到寺内的藏经阁,让纪宣与陈齐守在阁下,自己带慕容清枫他们上了二楼,一位花白发须、慈眉善目的老和尚立于门口。
贵客到来,有失远迎,请两位施主见谅!老和尚双手合十说道。
是我们打扰了,对不住了。
慕容清枫拱手还礼道:圆净方丈,清枫今日带小儿前来拜祭圆清大师,还请方丈通融下。
圆净方丈摇了摇头,说道:阿弥陀佛,不是老衲为难施主,而是圆清的遗体已于昨日火化,烧了整整一天一夜,皆成灰烬。
他犹豫了下,终于又说道:慕容施主的为人,老衲倒也信得过,况且小公子又是当今皇上御赐的明月公子,更不用说了。
请两位一定为我寺保守这个秘密——火化之后,那灰烬之中剩了些东西,老衲这就带你们去看看吧。
说完,推开房门,带两人走了进去。
圆净方丈从书架上取了一个木盒,走到两人面前,当着他们的面打开,只见里面是八九颗碧绿色、晶莹透明的圆形物体,便如同绿宝石一般。
啊,舍利子!慕容襄脱口叫道。
圆净方丈目光炯炯:小施主识得此物?善哉善哉,恳请小施主告知此物由来,老衲愿闻其详。
慕容襄道:我并未亲眼见过,只是听说相传佛门高僧圆寂火化后,会留下小块遗骨和珠状宝石样物事,十分稀有珍贵,被奉为佛门圣物。
难道佛家传说,竟是真的,真的有这样的物事?圆净喃喃念道,难掩欣喜之色:小施主见多识广,老衲实在是佩服,不过这舍利子应如何保存才好呢?慕容襄想了想,说道:要不,筹措资金专修一座舍利塔,既可供信徒瞻仰,又可作永久保存,不过须派驻武僧长期守卫这舍利宝塔,以防外人觊觎盗窃,方丈大师以为如何?圆净方丈笑道:早闻明月公子天资聪颖,今日一见,果然是少年英才,前途不可限量!慕容施主,我天朝得此子,真是佛主保佑,菩萨显灵啊!方丈大师,你太夸奖他啦!慕容清枫谦逊说道,其实心里得意着呢。
圆净方丈合上木盒,端正置于案台中央,慕容清枫面朝木盒,持香点燃,长身驻立,一辑在地,口中念道:圆清大师,昔日教诲,慕容清枫受教了!说完站起,将香插在炉里,慕容襄也跟着爹爹拜了三拜。
拜祭过后,圆净方丈收好舍利,带两人来到大雄宝殿,但见里面不少僧人忙碌布置,慕容清枫有些不解,正欲询问,却听得圆净方丈解释道:三天之后,我寺将在这里为圆清举行一场法事,慕容施主才气过人,如若不嫌,请辛苦为圆清题写一副挽联,如何?慕容清枫欣然应允,圆净方丈命人在台上铺好长幅白绢,备好毛笔与墨砚,慕容清枫走过去,立于台前,稍作思索,当即挥毫写下:碧海潮空此日扶桑龙化去,黄山月冷何时华表鹤归来。
圆净方丈称赞道:写得好,老衲谢过施主!眼光一转,瞥见慕容襄看着那挽联,眼珠滴溜溜转动着,若有所思,又道:小施主却有什么好的句子,可否也写出来看看?慕容襄心中好笑,说道:我想到的这两句,写出来要吓人的!圆净方丈说道:无妨,无妨,老衲与众多弟子也想趁此机会,好生瞻仰下小施主的墨宝。
慕容襄也不客气,接过爹爹递过来的笔,蘸了墨汁,提笔在白绢上写下一句:大佛寺中死个和尚。
圆净方丈咦了一声,心里甚是不满,又不好发作,只好忍住,其他僧人围拢过来,见那上句,皆是愤愤不平,议论纷纷。
慕容襄笑了笑,不紧不慢,又在后面添上下句:天竺国里多一如来。
这样一来,上下两句合起来便是:大佛寺中死个和尚,天竺国里多一如来。
这幅挽联便是典型的欲扬先抑,头句平平淡淡,甚至不甚礼貌,后句却是点睛之作,极力赞颂已逝的圆清大师,境界一下子提升上来,寺中众僧看了,自是面上生光,大为称赞。
老衲从未见过如此的挽联,实在是佩服啊!圆净方丈手持白绢,拈须赞道。
慕容襄微微一笑,刚要说话,却听得似有一个声音在耳边低低响起:出了大殿,往左三十丈,右起第四间厢房,有话相询。
[卷一 前世今生日月长:第三十八章 天目神僧]好熟悉的场景!慕容襄想起那年被困火海,也是听到这样类似的声音,如同就在耳边,但其实发声之人距离尚远,甚至在数里之外。
后来吕征告诉她,这门功夫叫做传音入密,只有武功练到颇高的状态,或是修炼到超凡的境界,才能够发出这样的声音。
眼下,又听到这样的声音,也就是说,这大佛寺里,有一位高人,隐藏在暗处召唤自己,却不知是敌是友?要不要循声而去?她皱起眉头,因为那年险些丧身火海的事,师父一直很注意她的安全,平日里对她严厉督促,终日呆在府里,潜心练琴看书;偶有外出,也是随她一同前往,左右不离。
师父每二、三年回一次云山,临行时也是与慕容清枫交代清楚,尽可能少让她出门走动。
自赵远被害之后,那府里她的专属保镖陈齐也是吸取教训,每日认真练习拳脚功夫,多年下来,也是武艺大进,每有外出,便时刻跟随她身边,若是些寻常宵小鼠辈,自不在话下。
所以这些年来,倒是一直平安无事。
平安日子过久了,是不是就容易麻痹大意,放松警惕?想当初,也都怪她一时大意,做事随心所欲,不加深思,轻易去那庙中寻人,才使得自己与若尘身陷囫囵,还害了赵远哥哥性命!想着心里便是一痛,不论前世今生,总是有着年轻的生命因为自己的疏忽而消逝,哥哥是如此,赵远也是如此,她,实在是个不祥之人!更可恶的,暗访多年,那凶手便如同在世上凭空消失了一般,更不用说是那幕后主使之人,竟是半点讯息都查不到。
血债血偿,报仇雪恨,当初她立下的誓言,却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实现!慕容襄握紧拳头,收敛心神,不去想那神秘的声音,推说自己身体不适,当下与爹爹向圆净方丈告辞,转身就要走出大殿。
仿佛知她心意一般,那个声音幽幽叹息一声,又自响起:即种因,则得果,一切命中注定,你又何必自责?来与不来,随心,随缘,随性,随你。
慕容襄闻言,如身遭雷震,心道,自己心中所想,那人怎会知晓,难道竟会读心术么,却是何方神圣?听那声音,应为男子,清淡深远,却不能确定年龄,所说字句,皆是满含禅意,此人对自己应无恶意。
若她此时不去那厢房中查看个究竟,就算回府,也是不能安稳,挂念至深。
只你一人前来,切莫告知他人。
那声音接着又说道。
慕容襄生生停下脚步,心中做了决定,回头禀道:爹爹,烦你与方丈说会话,我去去就来。
说着,疾步朝那发声之人口中所说的厢房走去。
她按那声音所说位置,数到第四间,与别的厢房一样的暗红木门,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走到门口,又转头望望身后,眼见并无他人跟来,于是放心伸手过去,轻叩数下。
进来罢。
那声音这次却是从屋内响起来。
慕容襄轻咳两声,理了理衣衫,推门进去。
屋内竟是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气氛很有些妖异与古怪,慕容襄目不能视,不敢妄自行动,只好立在原处,心想,这位高人难道有什么苦衷,不愿意以本来面目见人?想到这里,转身回去将房门关上,又摸索着回头站定。
你从何而来,往何而去?声音从面前二十步之外传来。
从来处来,到去处去。
慕容襄微笑答道,心想自己前世古装电影电视看得多了,这样的对话,简直太小儿科了。
那人听她答得顺口,似乎愣了一下,又问道:你是谁?慕容襄呵呵答道:我叫慕容襄,字子非,是南棠慕容府上第三子。
不是,你不是慕容襄。
声音传出,却是肯定的语气。
慕容襄吓了一跳,勉强笑道:我不是慕容襄,却是谁?或者,老衲应该问,你是什么?那人的声音又从漆黑中响起,这下才是把慕容襄吓了个半死,险些昏倒过去!这人究竟是谁啊?竟似乎知晓她的底细!此时此地,连番的追问,意欲何在?她脑中转动着数种思想,都不是自己可以认定的答案。
见她沉默不语,那人轻笑出声:小女娃莫怕,老衲对你并无恶意。
慕容襄索性背靠门上,双手抱在胸前,漫不经心说道:我既然敢来,就没什么好怕的。
来而不往非礼也,你问我四问,现在也该我来问你,不多,却只四字——你又是谁?那人哈哈大笑:你这个娃儿,倒是很有意思!你来寺中找寻老衲,如今就在你面前,竟不知老衲是谁么?说着,屋内突然一亮,却是那人点了一盏烛台,火光摇曳,将彼此面容照得清清楚楚。
啊,天目神僧!慕容襄闻听此言,猛然想起,惊叫出声。
但见那人手持烛台,身披青绦玉色袈裟,身形清瘦,面容枯槁如柴,目光安宁平和,正慈眉顺目看着自己。
我且问你,你是听谁人所说,老衲身居大佛寺内?天目神僧问道。
慕容襄知道这天目是得道高僧,不敢怠慢,拱手作礼,恭敬答道:子非昔日听那丞相萧桓所说,不知是真是假,今日到得寺内,是想乘机拜会一番,并非故意打扰神僧清修,还请神僧不要见怪。
天目神僧点点头,道:老衲借住大佛寺之事,本十分隐秘,却被朝廷之人获悉,这个萧丞相果然深不可测。
他看了看慕容襄,说道:你是否正自奇怪,我为何知道你的来历?慕容襄见他说话笃定,诚实答道:是有些奇怪,还请神僧指点为谢。
天目神僧将烛台放于供桌上,自己寻一蒲座盘腿坐下,招呼慕容襄:你也过来坐吧!不敢,不敢!慕容襄走了过去,与天目神僧面对面坐下。
漓水之南,有神子天降。
天目神僧淡然说道:我二师弟神算子辞世之时,其灵魂出窍,飞到我修炼之处,这句话,便是他对老衲说的。
原来天朝国师神算老人竟是他的师弟啊,难怪他知道自己来历!天目神僧继续说道:老衲师兄弟三人,师出绝世奇人鬼谷先生,只老衲一人苦心清修,意欲修得正果,得道升天。
那二师弟神算子,和三师弟地眼,一在大汉,一在蒙傲,却是一心辅助各自君主,贪恋世间荣华富贵。
他二人天资本在我之上,如此一来,修行却是停滞不前了。
这十年来,老衲执着修行,天目已开,世上万物,各种形态,在老衲眼中,该是怎样,便是怎样。
所以,他直视着慕容襄,慢慢说道:你在老衲眼中,不过是一缕幽魂罢了。
慕容襄挺直背脊,沉声说道:不错,我的确是来自异世的一缕幽魂,神僧是否要将我收服镇压,让我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怎会?哈哈,小女娃,你是想多了。
天目神僧含笑说道:那送你来此的人也是非同小可,能力惊人,实在高出老衲太多,想必是那天外之人罢。
如此看来,这个慕容襄应该就是你的前世之一,她本来应当一生痴傻,于人、于家、与国、于世,均无半点用处,而你的到来,倒是令她重获新生,未必是件坏事。
只是,尚有一事,今日你不来找老衲,老衲很快也会去找你的。
哦?找我何事?慕容襄好奇问道。
尽管是这身子是你的前世,但毕竟是变换时空,贸然侵入,也出了一点问题。
天目神僧仔细打量着她周身上下,说道:你这些年来可曾有些不适感觉?慕容襄心中佩服,答道:子非一直嗜睡,症状有些严重,经我师父的朋友,医绝先生吕征配制丹药,定时服下,尚能强自压住。
到我十八岁之前,应是不成问题。
天目神僧咦了一声,说道:吕征配制的丹药?那就对了,难怪老衲差点没看出症状来。
来,把手伸出来给老衲瞧瞧。
慕容襄依言伸出手去,却见他只手轻举,作一拈花手势,指尖在她手腕脉搏处轻柔一点,慕容襄顿时一阵酥麻,感觉一道热流暖意自手腕朝全身各处涌去,五脏六腑,七经八脉,通泰之极,好不舒服!你身上无半点内力,你的师父不是吴仁清,而是秦浪吧。
天目神僧说道,面色有些苍白:再说,你这身子气息紊乱,不能催动内力,没法习武,吴仁清也没有福气做你师父……看来这天目神僧与自己师父他们还很是熟悉啊,慕容襄不敢多想,见他突然说话不稳,尚自喘息,关切问道:神僧,你可是不舒服?天目神僧摆了摆手,暗自调息半晌,又说道:老衲方才注了些佛家真气给你,与吕征的丹药一样,可以压住你的症状。
他咳了两声,又说道:但是这些只能治标,不能治本,强行压制,暂时是没有大碍,但其结果只会更糟,数年以后,反噬之力占据上风,你便注定灰飞烟灭!除非……除非什么?慕容襄急急问道。
除非是那送你来此之人,将你再次改造磨砺,脱胎换骨,真正成为这里的人。
但这样一来,那来处,你便是再也回不去了![卷一 前世今生日月长:第三十九章 归期临近]如此说来,这个身子如果不作改造,那么在她消失于无形之前,还有机会回去前世?如果真是这样,还要不要回去?自己在这个朝代已经呆了十年,习惯已成自然,真要回去,这里的人和事,又怎么丢得下;若是真的经过改造,便永远回不去了,一想及此,心中又是惆怅不已。
来有不甘,去有不舍,思来想去,左右为难,慕容襄只觉得自己的头开始痛起来。
当今皇上御赐名号的事情,老衲也听说了。
天目神僧说道:你小小年纪,已是名满天朝,将来若是辅佐君王,立足朝堂,且看在今日缘份,处事多存仁念,将天下百姓放于心中,老衲感激不尽!慕容襄正色说道:方才神僧为己注入真气,费尽体力,子非感激在心。
现时之言,忧国为民,子非定当一生铭记,永不相忘!天目神僧闻言,微微颔首,又道:你且回去吧,老衲要歇息一下。
说着,略为疲惫地闭上眼睛。
慕容襄立起身来,施了一礼道:子非先行告退,改日再来聆听神僧教诲!天目神僧并不睁眼,只摆了摆手,说道:老衲在这里十年,名为借地修行,实为在此就近等候你的到来,如今心事已了,也是该离去的时候了。
神僧要走?慕容襄有些惊讶:这大佛寺地方清幽,很适合修行啊,神僧为何要走呢,却是欲往何处而行?修行在心,不在于景。
天下之大,个人渺小,行到哪里,便是哪里,处处赏心,处处修行。
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老衲已经向往多时了。
天目神僧一脸祥和正气。
慕容襄心有所悟,再一抱拳,默然退下。
从那大佛寺回府,慕容清枫突然发觉慕容襄变得沉默起来,每日不是弹琴,便是看书,以前出门就少,现在更是足不出户。
那故作平静的小脸,经常都是若有所思的样子,终日神情淡淡,也只有慕容芯与孟钰的两岁孩儿孟雨涵扑来要她抱的时候,才能露出一丝笑容。
宝儿,你最近是怎么了,一直郁郁寡欢的样子,从大佛寺回来便是如此。
慕容清枫回忆着:那日你在寺中莫名消失了半个时辰,可是遇到什么事情了,说出来听听,如有难处,爹爹一定想法帮你解决。
慕容襄懒懒抚着琴,闻言答道:哪有什么事情,是爹爹多心了。
是么?你的琴声已经泄露了你的心事,还不承认?慕容清枫说道。
琴声?是了,这曲《将军令》本是威严肃穆之意境,塞上长风,笛声清冷,大漠落日,残月当空,却被她弹奏得如此懒散随意,任何一个外行之人都能听出,更不用说是昔日有南棠才子之称的爹爹了。
慕容襄叹了口气,说道:明年便是丁亥年,我与皇上的十年之约,就快到了。
回首这些年,我除了弹琴与看书,并无进步,时间却是荒废了。
想起这事,宝儿心里很是着急不安。
宝儿也不要自责,于国,你想尽办法捐款赈灾,安置灾民,为他们提供住所和谋生机会,南棠城非但没有因为大批灾民入城而颓废荒凉,反而丰衣足食,安居乐业,更加生机勃勃,那南棠府尹大人也因为这个原因而官升一级。
于家,你治愈祖母旧疾,每年定时调理,还帮助芯儿写诗应对,促成一段美好姻缘。
爹爹觉得,你做得已经很好了!哦,爹爹也知道我给二姐写诗词的事?慕容襄睁大眼睛:什么时候知道的啊?你都没有提到过。
慕容清枫轻笑一声,说道:从一开始就知道了,那个什么情诗大全,呵呵,亏你想得出来!我也不干预,且看你们两个小娃儿到底做些什么。
慕容襄辩道:我可没别的心思,只不过是帮二姐吊个金龟婿,一偿心愿罢了!有一回我在芯儿房中看到过那本情诗大全,随手翻了翻,真是大吃一惊!慕容清枫又问道:宝儿,那些诗句都是你写的么?慕容襄嘻嘻一笑:我哪有那么厉害,都是别人写的,我不过是汇总一下而已。
别人写的?自己也算饱读诗书了,怎么从来没见过这些?慕容清枫见她神情自若,心中想着,这个宝儿,身上不知道还有多少宝藏,值得去挖掘!他微微一笑,这样的可人儿,将来不知哪位青年公子有这个福气,能被她看上眼啊。
只是这明月公子的身份,却是如何变得回来啊!正想得出神,忽闻阁外传来一声呼唤:相公,宝儿,你们在不在上面?娘来了!慕容襄立时站起,奔到窗边,往下招了招手:娘,我们在这里!丁显琴在小绿的搀扶下,款款走了进来。
娘怎么到这里来了?慕容襄寻了凳子,扶她坐下。
相公,方才城东的魏媒婆来过了,和娘说了一会儿话。
丁显琴笑道:我听那口气,竟是为新任府尹钱大人十四岁的千金提亲而来。
提亲?慕容襄随口答道:我家哪有适龄公子啊?爹爹不至于再娶一位比我还小的四娘吧?她裂嘴笑着,看到慕容清枫似笑非笑望着自己,丁显琴温柔不语,小绿掩嘴偷笑:咦,你们这样看着我做什么?傻宝儿,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
慕容清枫在她头上轻敲一下。
哦?她猛然想起自己的身份,眨了眨眼,嘴巴张得大大的:那位钱小姐,她、她不会是想嫁给我吧?丁显琴笑道:就是这个意思。
我听那魏婆婆说,那日你在王记烧鸡铺子亮了相,人家钱小姐在自家阁楼上远远看到,喜欢得不得了,那钱大人年近五旬才得此千金,也是爱女心切,急急找来城里有名的魏媒婆前来提亲,生怕你被别人家早早定走了!慕容襄好奇问道:不知那钱小姐生得如何模样?她摸了摸下巴,故作向往状:若是一个小美女,我倒可以考虑考虑,娶进门来……丁显琴嗔道:尽胡说,你扮男子这么些年,难道真的以为自己便是男儿身,可以娶妻生子了吗?娘!慕容襄搂住她的脖子,娇声叫道:宝儿也只在家人面前,才偶尔记起自己身份。
若是出门在外,在世人面前,慕容襄就是如假包换的男子,从未想过其他。
丁显琴搂过她不盈一握的纤细腰身,端详着她晶莹的小脸,细致的五官,心想这样美好的容貌,若是换作女儿装扮,不知要迷倒世间多少青年才俊!可惜啊,这样出色的女儿,再配上同样出色的内心,要等到嫁人,让她也象姚惠洁那样抱上外孙,却不知何年何月了!仿佛看出她的心事,慕容襄安慰道:娘,宝儿这样很好啊,乐得逍遥自在,你不要为我担心。
丁显琴点点头,看了慕容清枫一眼,说道:你一直都是个好孩子,娘已经知足了!慕容清枫接口说道:宝儿,不管你将来要做些什么,要选择怎样的道路,爹和娘都以你为荣!慕容襄心中感动,拉了爹娘的手,一时无语,沉默半晌,又想起钱家提亲的事,问道:那魏媒婆走了么,祖母怎么回绝人家的?早走了,你祖母只说你年纪尚小,欲先立业,后成家,总算搪塞了过去。
丁显琴说道。
慕容清枫皱起眉头:但今日去了魏媒婆,明日还有张媒婆,李媒婆……慕容世家早就家大业大,却还需什么先立业后成家?这样的理由,总不能长久啊,南棠城里,哪个不知我家宝儿饱读经书,经商有道,这样的夫婿,到哪里能找出第二个!生得太优秀了,原来也是一种负担!慕容襄自嘲笑着,安慰道:爹娘莫急,宝儿自有办法化解。
宝儿你且自己练琴吧,我与你娘去看看涵儿。
慕容清枫扶了丁显琴,起身向屋外走去:这个小娃儿,一会儿不见,心里怪想念的!爹娘慢走!慕容襄躬身相送。
见三人远去,她叹了口气,回到房中,从书架上抽出一部旧书,取出夹在里面的一页信纸,细读起来:子非,春来秋去,日升月落,转眼已近十年。
十年之约,终不能忘,不知如今的你,是否还记得当年的霁云哥哥?归期不远,我心欣然,丁亥之年,二月十八,父皇与我在临域皇城,翘首以待,齐盼你的到来。
前日才收到的来信,那是以朝廷密函的方式,由骑术最精的兵士,脚力最好的马儿,沿途不予停留,一到驿站便换人换马,一路飞驰送来。
信上,霁云哥哥的字迹,比起当年,又稳重雄浑不少,平添许多气势。
慕容襄轻轻抚摸着那信纸上的字句,想道,字如其人,不知当年那个面如冠玉的温文少年,现时又是如何的模样?原想十年是一段多么漫长的岁月,谁料光阴似箭,岁月如梭,时间一直向前,不作停留,也就这样忽然到来。
而如今,离那约定的日子,竟不到一年的时间了。
归期不远,近乡情怯,她心底生出一丝隐隐的担忧。
那皇城之中,金銮殿上,不知有着怎样的人生,在等待着自己!(卷一完,请继续支持明月心之卷二:游历天下逞豪强)[卷二 游历天下逞豪强:第一章 游历天下]南棠的大街上,人来人往,小绿拿着些碎银,出府去给三夫人选些针线。
她四处目光停留在前面小酒馆,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映入眼帘——咦!那不是当年韦大人的随从,那名姓阮的侍卫大哥吗?他到南棠来做什么?那人似乎感觉到她紧盯的目光,缓缓地转过头来。
小绿姑娘。
哟,真是他呢,小绿有些欣喜。
我以前是韦大人的贴身侍卫,姓阮,小绿姑娘还记得不?他自报家门道。
你来南棠了啊,都不来府上坐坐,小少爷见了你,一定很高兴的!是吗?他眼睛亮起来:小公子,他这些年过得可好?慕容襄正斜靠在躺椅上,身处一片繁花碧叶当中,闭了眼假寐。
微风袭来,枝头柳絮吹又少,近旁一株玉兰,洁白如玉,迎风绽放,却有一片花瓣,悠悠飘下,正好落在慕容襄的面上。
她伸手将花瓣拈于指间,放在鼻翼下轻轻嗅着,也不睁眼,随口吟道: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菊之落英。
那声音有些暗哑深沉,却是说不出的感性动人。
阮慎言随小绿进来园子,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扣人心弦的画面,尽管知道小公子是男子,他心里却一下子想到四个字:人比花娇。
感觉有人走近,慕容襄张开双眼,慢慢地坐了起来,待看清来人,只微微怔了一下,眉间立时舒展,唇边绽放出一个毫不保留的笑容,便如同昨夜温温润润的月光,柔和而舒畅:你来了啊。
阮慎言上前一步,拜倒在地:小公子!慕容襄呵呵笑着,伸手相扶:阮侍卫不必多礼!不过,她心思转动,缓缓说道:我已经十五岁啦,往后称呼,可否去掉那个小字?盼了这么年,总算长大成人了,若加上前世的年纪,她都是三十九岁的大嫂了,现时却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女子,虽比不上天山童姥那么恐怖,但也差不多啦。
是,公子。
阮慎言立时改口道。
素质不错,值得表扬!慕容襄点了点头,问道:阮侍卫这次到南棠,有何贵干啊?韦大人这些年过得可好?阮慎言抱拳说道:卑职早在九年前,就换了主子,这回是奉了主子之命,来南棠暗中保护公子!哦?你那新主子是……慕容襄心里有了模糊的答案。
回公子,是三殿下。
阮慎言说道,跟了三殿下这么多年,他对公子的情谊,自己是最清楚的——慎言,你说,这移植的白梅,可有镜花水月的清幽韵味?当年,子非就是站在这样的白梅树下,吟诗作对……慎言,子非跟着秦先生学琴已久,想必技艺长进不少,我找来这么多琴谱,他见到一定很欢喜罢?慎言,这封密函,快马加鞭,务必及时送到子非手中。
慎言,你亲去南棠,暗中保护子非周全,不能有任何闪失,直到他平安站在我面前!慎言……宫中同僚都羡慕自己的运气,那深得皇上宠爱的三殿下平时言语不多,却与自己形影不离,关系亲近,总有那么多话对他说——其实他自己心里明白得很,那是因为除了皇上身边的吴侍卫之外,自己是唯一熟悉公子的人,三殿下是在自己身上,寻找着当年与公子相处的点点滴滴啊。
也难怪,这样神仙般的人物,世上又有哪个不怜,哪个不爱呢?就是他自己,这些年来,也是时时遥想,自难相忘的。
阮侍卫。
他正想着,突然听到慕容襄低沉的嗓音,在叫着他。
卑职在,请问公子有何吩咐?阮慎言拱手说道。
慕容襄理了理衣衫,重新坐回躺椅上:有个事情,想与你商量下。
她伸手拂去飘落而下的柳絮,淡然一笑,说道:我想出趟远门,奈何我那贴身侍卫学艺去了,还不曾回来,你,暂时代他护卫我的安全,可好?这话,说得风清云淡,却是投石入湖,在另外两人心里激起层层涟漪。
首先发声的是小绿:小少爷,你要去哪里?是不是去京城啊?小绿要跟着去的,你可不能把奴婢扔下不管!说着,扑过去,拉了慕容襄的衣袖不放。
慕容襄拍了拍她的手,说道:我自是离不开你的,饮食起居还要靠你来照料,自然是我去哪里,你便去哪里,却说这些废话!开玩笑,没有她,这一路上,谁来伺侯她沐浴更衣,谁来为她束胸解带,谁来照顾她每逢月事必有的腰酸与腹痛!公子要提前去京城了吗?阮慎言闻言一震,急急说道:我马上就去准备,天啊,皇上和三殿下知道了,不知道有多高兴!谁说我要去京城?慕容襄瞥他一眼,慢悠悠说道。
不去京城?那公子是要去哪里?阮慎言有些诧异。
慕容襄嘻嘻一笑道:离十年之约,尚有一段时日。
我也学学那天目神僧,云游四海去也!云游四海?那怎么行啊,太夫人和老爷哪会同意啊?三夫人也舍不得啊!小绿担忧道。
这就是我一直有此想法,却未能成行的原因啊。
慕容襄一指阮慎言,说道:天助我也,阮侍卫来得正好!借他的身份,假传一道圣旨,应该不太困难吧?她见阮慎言直直站着,以为他不答应,挑了挑眉:阮侍卫,你……阮慎言未待她说完,表情由诧异变为恭敬,抱拳说道:三殿下有令,卑职到了南棠,一切听凭公子差遣!慕容襄拍手笑道:太好了,霁云哥哥真是我的救命神仙!阮侍卫,等下就随我去祖母和爹爹那里,原委由我来说,你且见机行事。
三日后的清晨,一大早,慕容府中就人声鼎沸,原来是慕容襄一行,要离开南棠,去往京城,觐见天子。
在这几日的时间里,慕容襄禀明了家人,声称皇上派阮慎言带了口谕,京中有事,要她提前进宫面圣。
慕容清枫早前见过阮慎言,知道他是韦大人身边的人,此时又有宫中侍卫的腰牌信物,家人自是深信不疑。
家人虽有不舍,但也明白圣意不可违,只好抹着眼泪,帮她准备好四季被服,细软包裹,带足了各地银庄通用的银票与沿途日常用度的金叶碎银,慕容襄想了想,在当年轩辕无极御赐的那箱珠宝随意取了些,装个小包,也随其他物事装上马车,一并携带上路。
随行的家人当中,除了小绿之外,也带上了纪宣与陈齐,一来都是跟随自己多年的人,二来人多一路也好有个照应。
他二人都知道慕容襄自小不是平凡之人,自己与其在慕容世家安安稳稳做一辈子下人,倒不如跟着她去闯荡天下,轰轰烈烈过这一生,是以都是满心欢喜。
慕容襄知道这一走,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回来,勉强压抑住心里的留恋不舍,白天去了各处商行仔细巡视,将经营要领与注意事项尽数交代清楚;晚上便陪着祖母与爹娘说话,秉烛说到深夜,方才回房歇息。
舅,舅,抱抱!孟雨涵迈着小小的步子,朝她扑来。
慕容襄哎了一声,一把将他圆滚滚的小身子抱了起来:娘,你看涵儿平日很少与我亲近,今日却很黏我呢!嘻嘻,他也知道我这个舅舅要出远门了啊?丁显琴只抹着眼泪,也不说话。
慕容芯推了推孟钰,示意他将孟雨涵接过去,自己把慕容襄拉到一边,低低说道:宝儿,你抛头露面,如此辛劳,却是何苦!呆在家里哪点不好,毕竟,你是个女儿身……二姐,我却一点不觉得辛苦。
慕容襄望着她,正色说道:天下之大,精彩纷呈,那不是你我所能够想象的,谁说女子就该守在方寸之地,男子就可以任意驰骋天下?数百年后,男女平等,一视同仁,这束缚,从思想到行动,便都解开啦!这其中的过程,自有如我这般的先行者去探索,去争取,去实践罢!慕容芯立在原地,咀嚼着她的话,其中深意,一时难以明白,却见她看看众人,朝那大夫人徐平君走去。
这些年来,徐平君惦念远嫁的女儿,华发早生,衰老了许多。
大娘!慕容襄走到她面前,叫了一声,诚挚说道:我到了京城,定会经常去看望大姐和姐夫,这些年大姐也不曾回家省亲……大娘有什么物事或是口信,交与我便是,我好顺路带去。
徐平君没想到她会走向自己,愣了一下,心中感慨道,这个娃儿,我平日颇为针对她,她却也不记仇:谢谢你了,宝儿,我只一件亲手缝制的棉衣带去,晴儿冬日怕冷……慕容襄点了点头:大娘放心,我会亲手交到大姐手里。
她再转身过去,看到徐平君身边的老夫人,眼里含泪,颤巍巍立着,直望着自己:祖母!她扑进老夫人的怀里:我今日本来是很开心,很冷静的,你瞧,您把我弄哭了!你这孩子,明明是你,把我们大家都弄哭了,还恶人先告状呢!老夫人揉着她的头发,又好气又好笑。
祖母,我已经跟水仙姐姐说过了,具体事项也写成了册子,该吃的药膳,该禁的口,该避开的物事,她会一一提醒和监督的。
慕容襄轻轻搂着她的脖子,贴在她耳边说道:我答应你,最多在那皇帝身边呆个八年十年的,时候一到,我就立即回来陪您——您不是想看我恢复女儿身吗?那时我天天穿女子衣服给你看!您是长命百岁的命,咱们还有几十年的好日子呢,说话算数,您安心就等着我回来吧!放开老泪纵横的祖母,她望了望慕容清枫,眼神相接,心中了然,也不必再多说什么,在这个家中,最懂自己,也最放任自己的,一直都是这个爹爹。
对于此次远行,他没有半句疑问,仿佛理所当然,一切欣然接受。
但她知道,他心中明白得很,她从来都不是亲近权贵的人,只是好奇那皇城的生活,喜欢迎接挑战而已,对那皇帝的召唤,实是能躲多久就躲多久,能避多远就避多远,哪会主动去提前这个相约的日子!究其实,是她一心想着去闯荡江湖,体验民情,增加阅历,所谓见多才能识广,在这大汉天朝的疆土上,做一名游侠儿,对于今后的生活,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啊。
他知道,却一直不说,不想让其他的家人担心难过,也不让她走得心有牵挂。
小鸟儿长大了,翅膀硬了,总是要渴望自由,在天宇任意翱翔的。
既然留不住,那就解开一切束缚,让它自由自在,放心去飞吧。
别了,她的孩童生活。
别了,庇护她成长的家。
从今日起,长大成人的她,就要坚定地走在这路上,用她的脚,去丈量这异世土地,用她的心,去装这浩瀚之天下![卷二 游历天下逞豪强:第二章 无名客栈]夕阳西下,行走在黄尘古道的,是一架双马并辔的玄金马车,和一白一黑的翩翩两骑。
慕容襄坐在马车上,不时挑帘望望路边掠过的景致,口中轻声哼唱着歌谣:桃李芳菲梨花笑,怎比我枝头春意闹,芍药婀娜李花俏,怎比我雨润红姿娇……本是女儿娇媚的曲调,由她暗哑低沉的嗓音唱出,声线略带磁性,竟是说不出的特别韵味。
小绿听得出了神,好半天,才叹道:少爷,这歌是谁作的,真是好听!少爷的声音,原来也适合唱这样的曲子呢。
曲调随风传出,驾着马车的纪宣,表情愉悦,一脸的神往,那马车前方齐头并进的阮慎言与陈齐,也忍不住回头相望。
唱了一阵停下,慕容襄面带笑意,在车内伸伸手臂,拍拍肩膀,活动了好一阵。
少爷今日心情很好啊。
小绿笑着说道。
小绿姐姐,此言差矣!从家里出来一月有余,你看我哪日不是如此这般的心情,却说这一路莺歌燕舞,更有潺潺流水,我至此方知,自由的心境,原来却是最重要的。
啊——!她大叫一声,颂道: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自由,自由啊!纪宣听得叫声,扯了扯缰绳,放慢下驾车速度,回头问道:怎么啦?出什么事了?小绿掀开布帘,朝他瘪了瘪嘴,说道:我怎知道,少爷今日多半是疯了啊。
慕容襄瞪她一眼,摆了摆手,说道:算了,不说了,我心里想些什么,你不会明白的。
小绿又自笑道:少爷是做大事的人,心里想的什么,小绿又怎会明白呢!此时,一行人等,已到达临近西颐的叶镇境内。
这叶镇不大,也没有慕容世家的客栈分号,在镇上寻了一阵,勉强找到一间还算宽敞干净的客栈,准备打尖歇息。
由陈齐扶着,慕容襄小心下了马车,径直朝堂内行去,阮慎言与小绿紧随其后,那纪宣与陈齐,则牵了马儿,驾了马车,去那后院行去。
此是座小镇,平日也难得有外地人来此,是以众人下得车马,刚一亮相,就引来街上百姓啧啧称赞,这是哪里来的大户人家,那穿着,那架势,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子弟,今日真是开眼,长了不少见识呢!慕容襄无视别人投来的艳羡眼光,迈着大步,走进客栈的厅堂,迎面一人,正对着慕容襄出来,来势又急又快,闪躲不及,一下子撞上。
刚一挨身,慕容襄只觉得背后一股温和的力量,把自己往后一带,饶是如此,她身子嬴弱,仍是站立不稳,不由自主向后倒去,摔在一个宽阔的胸前,却是阮慎言出手相助。
对不起,对不起!撞她之人急急道歉,那是一张普普通通的脸庞,一身平平常常的衣着打扮,看样子,应该是这镇上的人士,并没有什么特别,落在人群里便可以忽略不计。
没事。
慕容襄朝阮慎言感激一笑,站稳了身子,摆手说道。
走进客栈大堂,此时已过晌午,堂内没什么人,只有一个掌柜模样的人,在柜台后面站着,只手撑着脑袋,昏昏欲睡。
掌柜的,住店!阮慎言击了下掌,唤道。
哦?好的,好的,客官请先坐一下,小的马上过来。
那掌柜如梦初醒,面朝楼上,重重敲着台面,大声叫道:二丫头,二丫头,快下来,来客人啦,快下来给客人倒茶!哎,来啦!楼上有人娇声答道,便如那山间清泉,灵秀动人。
哟,这声音可真好听!随后进来的纪宣与陈齐闻得声音,齐声赞道。
小绿狠狠瞪了他俩一眼,又看看身边的慕容襄,心中想道,若不是当年那场大火,自家少爷昔日的嗓音,比这楼上的女子,不知道好听了多少倍!这两人,难道都不记得啦?她自忿忿不平,却见阮慎言对着她微微点头,似乎也明白她的心思,并表示着赞同。
大伙儿刚找了处地方坐下,却看见一位妙龄女子,着一身淡绿衣衫,外套一件翠色小袄,腰身微摆,莲步轻抬,款款走下楼来。
好生俏丽的丫头!慕容襄暗自喝彩,没想到这样一个寻常小城,也有如此标致出众的人物。
那女子从柜台处取了茶壶茶杯,用一只托盘装好,端着走了过来。
各位客官,路上辛苦了。
她盈盈一笑,略作打量,将手中已倒满茶水的杯子递到慕容襄面前:公子请喝茶!谢谢姐姐!慕容襄正要伸手去接,另一只手打横过来,将那茶杯端了过去,侧头一看,却是一直跟在身边的阮慎言。
慕容襄又看了看那倒茶的少女,但见她并不注意,继续给其他人等倒着茶,再转头回来看阮慎言,只见他将茶杯放在桌上,摘下左手食指上的一枚银色戒指,双手掩在桌下,轻轻一绞,那戒指忽地成了一只细长的银簪。
他不动声色,将银簪藏于袖中,作势去端那茶杯,实际却是将银簪悄悄插进杯中,过会取出,见那银簪未曾变色,这才将茶杯递到慕容襄手里:公子,请喝茶。
慕容襄接了过来,抿上一口,瞟了眼已倒完茶水离去的少女,含糊说道:这么麻烦做什么?前些日子,也没见你这样啊?阮慎言正色说道:之前是在南棠境内,卑职早已打理好了,四处都有防备,所以还比较放心,现在却是西颐境内,人生地不熟,一切小心为妙!慕容襄叹了口气,说道:我原说出来之后,便是一切自由了,没想到却是步步小心,哪有自由可言!阮慎言道:还是小心谨慎些好,公子的安全,自是比什么都重要,若是出了什么纰漏,卑职却怎么跟三殿下交代,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正说着,却见那掌柜过来,拱手说道:各位,真是抱歉得很,这位小哥说你们要三间屋子,但现在却是剩下两间了。
这少间屋子,看各位打打挤,将就一下行不?纪宣不信,自己噔噔噔上了楼去看,一会下来,怒道:掌柜的,我见那楼上尚有不少空余房间,里面鬼都没有一个,你却说什么没屋子了,是什么意思!怕我们拿不出住店的钱来不是?哎哟,这位客官误会了,小的哪里敢这样胡乱猜想啊,这位公子一看便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就是这位生气的小哥,那也是饱读经书、很有涵养的人啊!误会了,误会了!那掌柜两手挥舞,急急分辨道:昨日有位客官先到小店,已经定下了所有房间,小的原想自家亲戚可能要来,好歹留了两间屋子起来。
今日看天色不早,猜想那亲戚多半不会来了,这才将自留的屋子让于公子,哪有其他的想法啊!慕容襄看那掌柜着急的样子,这理由也说得有情有理,正沉吟着,忽听得阮慎言说道:算了,两间就两间,先带我们上去看看。
一行人随那掌柜上了楼梯,转上二楼,见那两间房间不大,屋内倒是干干净净,但剩下的两间屋子,却是一南一北,分布在两侧最边上的位置。
阮慎言看了慕容襄一眼,却也接到她投来的目光,心中了然,大声对那掌柜说道:好,掌柜,这两间屋子,我们定下啦!现在我们待在屋里歇息下,你且准备着饭菜,晚膳时候,再来叫我们。
那掌柜应了一声,下楼忙活去了。
慕容襄让纪宣与陈齐带了各自包裹,去最南边那间屋子歇息,再使个眼色,让阮慎言随自己与小绿进了最北边的那间屋子歇息,以便商量对策。
进了屋子,小绿便去收拾包裹被服去了,阮慎言随手关上房门,回头见得慕容襄端坐在屋中,一脸冷静地看着他。
阮侍卫,你且说说,这个客栈有些什么特别?慕容襄问道:依你之见,这可是间黑店?回公子,黑店倒不敢说,阮慎言皱起眉头,说道:卑职只是觉得那掌柜所说有些蹊跷,所有房间正好就被人家全部定下,又正好留下了两间屋子,位置也正好相隔甚远,这一切,仿佛是针对我们而来的。
小绿在旁边听着,着急插上一句:那我们岂不是很危险?还住进来做什么,赶紧离开啊。
阮慎言答道:我看公子的意思,应该是将计就计,先住下来再说。
慕容襄漫不经心答道:既然针对我们,那我们即使从这里离开,目标那么大,也是时刻被别人掌握的,干脆住下来,且看他们要做些什么?无所谓安全与危险,这最危险的地方,也有可能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公子放心,三殿下做事,一向小心谨慎,这回明里只派我一人出来,那暗里,究竟有多少暗卫在公子附近,连我,也是丝毫不知。
阮慎言神情自若。
慕容襄点了点头,说道:既然霁云哥哥考虑周到,那就更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阮侍卫,你先回房歇息下,等下晚膳之前,再过来一聚。
是,公子!他抱拳说道,正转身走到门口,忽然听到慕容襄哎哟一声叫喊。
阮慎言赶紧转身,却见慕容襄直直立着,双手摸在腰间,眼睛看着他,一阵苦笑:我的御赐金牌,好象被人给偷啦![卷二 游历天下逞豪强:第三章 草莽英雄]慕容襄又仔仔细细检查一遍,那平日挂在腰间,用一软囊装好的金牌,果然是不见了!她抬起眼,与阮慎言交换了一个眼神——那偷儿,一定是方才在客栈门口与自己贸然相撞之人!阮慎言闭上眼睛,在记忆中搜索着那人的相貌——真是古怪,他这半生阅人无数,出于自身职位的敏感,对于相貌声音,一旦见过听过,自是牢记于心的,而现时,对那人的声音相貌,竟是一点也说不出来!他睁开眼,看看慕容襄,后者也是兀自思索,一脸茫然。
阮侍卫,我自小记忆惊人,过目不忘,现在对刚才撞我之人的长相特征,竟是一点都想不起来。
慕容襄放弃回忆,无奈说道。
那可怎么办,这可是当今皇上御赐的金牌啊,关系到身家性命的啊!我马上去叫纪宣和陈齐,大家一起出去找啊。
小绿着急得直跺脚。
慕容襄坐下来,在桌上寻了茶壶与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边递给阮慎言试毒,一边不紧不慢说道:东西都已经丢了,又没有任何线索,一时也找不回来。
现在着急有什么用?莫要自乱阵脚,让那偷盗之人在暗处笑话。
来,坐下歇歇,喝喝茶,聊聊天再说。
少爷!小绿见她悠闲自在的样子,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阮慎言点点头,真的坐了下去,端了茶杯,与慕容襄闲聊。
阮侍卫,你说,这金牌掉了,皇上会治我个什么罪呢?慕容襄端起茶杯,与对面的阮慎言举杯示意着。
阮慎言认真思索下,摇了摇头:御赐之物,保存不当,追究起来,罪名也是不小。
不过,公子毕竟不是官场中人,也跟玩忽职守挨不上边,此罪便可大可小……慕容襄笑道:也没什么好说,掉了便是掉了,大不了就是要命一条。
但我想皇上也不至于为了一块破牌子,要砍我的头吧?阮慎言口中附和称是,心里却想着,公子哪里知道这金牌的宝贵与重要,见得金牌,便如皇上亲临,且不说在各处随意调拨护卫兵士、银票粮草,就是拿着金牌这么一亮相,那天朝数不清的官吏富绅自当如潮水般涌来,顶礼膜拜,个中好处,那是明摆着的。
唉,带着金牌行走江湖,是再好不过啦!如果不是担心公子安危,他早就飞奔出去,四处寻访那金牌的下落了。
两人又随意说了些话,慕容襄聊得累了,双手举起,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站起来,歉意说道:阮侍卫,我有些困了,先去睡会,你与小绿聊聊吧?说着,走去床边坐下,踢去鞋子,衣服也不脱,倒床就睡。
小绿皱起眉头,过去扯开被褥,给她轻轻盖上,心想少爷每次都是这样,当着其他男子的面就呼呼睡去,即便是和衣而眠,也是大大的不雅啊,她还真把自己当男人了!弄妥之后,再转身回来,见阮慎言仍坐在桌前,看着床上慕容襄的背影,凝神沉思,眼睛一眨不眨。
阮大哥,你也回房歇息吧。
她板起脸下着逐客令,少爷终究是女子,与他一个大男人同处一室,却算什么!无妨,我一向睡眠很少,待在这里,看着公子就好,小绿姑娘不必管我。
阮慎言头也不抬一下说道。
你……小绿咬住嘴唇,心想,我今日真是要被你二人气死!也不再管他,自己寻了一张椅子,坐在上面,埋头打着盹。
小绿姑娘。
正迷糊间,突然听得他柔声唤道。
啊?小绿一个激灵,立时站起:阮大哥,你叫我?阮慎言指着床上的慕容襄,正色说道:公子的衣衫未解,此时临近夏季,气候已有些炎热,他却穿着高领衣衫,容易引起胸闷气短,你看,他睡着了都是兀自蹙眉,想是不舒服得紧,你还是为他松下衣扣吧!小绿闻言,着急得差点晕死过去,慌不择言,口中嗔道:我家少爷的事,要你管作甚!这高领矮领,便都是少爷自己喜欢……你在这里吵吵闹闹,却打扰少爷清静,你、你回你自己房间去!说着,过来扯了他的衣衫,直把他往门外拉去。
阮慎言未有防备,被她拉到门口,开了门,一把推了出去:阮大哥,对不住了,有你在,少爷睡不好的!阮慎言站在门外,摸了摸头,疑惑想着,这小绿今日是怎么啦,面红耳赤的,脾气还这么凶?他踌躇着,也不回房,在楼梯处寻一栏杆,斜靠着坐下,微微眯眼,半是休息,半是趁机观察这客栈的情况。
暮色降临,小镇四处都上起了灯火,但听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起,约莫有二十骑疾驰而来,转眼就到得客栈门口。
慕容襄一行人正围坐在一处桌前,用着晚膳,忽然听得门口一阵嘈杂之声,抬头一看,却见一队人马走了进来,手里提着兵器包裹,其中人等高矮胖瘦,衣着五颜六色,甚是显眼。
慕容襄看了阮慎言一眼,低低笑道:我道是谁,却原来至多是队杂牌军!往四周望望,却见先前尚有几桌人吃饭,这些人一来,吃饭的人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阮慎言嗯了一声,暗中提防,心道,公子未曾在江湖上行走,却哪里知道这强龙难压地头蛇的道理,这小小客栈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看来自己要多加小心了!这队人马,为首之人,是名彪形大汉,五官粗犷,甚是威猛;身侧一名白面书生,生得面容俊秀,神情却颇为冷峻;再有便是一名长相奇特之人,身材粗壮肥硕,脑袋却只若平常人一半的大小,就如同一只圆圆大大的西瓜上顶着一个瘦瘦小小的橙子,十分滑稽可笑。
其余人等,长相实在普通,却不如这三人引人注目了。
慕容襄也不理会,正埋头吃饭,突然看见一只手在他们桌上敲了敲:喂,公子哥,这里已经被你大爷我包下啦,你们到别处去罢!说这话的,是那身大头小之人。
纪宣正要发作,却被陈齐只手按住,低低说道:这里不是南棠,你别擅自作主,且等少爷和阮侍卫发话再说。
慕容襄傻乎乎站起来,拱手说道:这位兄台,我们是楼上住店的客人,出门在外,请行个方便好不?这样吧,今晚我作东,请大伙喝酒,大家交个朋友,如何?那人哈哈大笑:你作东?银子多了不是?大爷我也不喝你的酒,你把身上的银子都拿出来,孝敬你大爷,再跪下磕几个响头,大爷我可以考虑,放你们一条生路!原来是为了银子而来,来者不善啊!慕容襄坐了回去,指了指身边端坐的阮慎言,说道:我还没吃饱呢,再吃一会,你要银子,找他去,他是我的帐房先生!说着,垂头低声问道:阮侍卫,你一个打他们全部,我带小绿纪宣他们先跑,等你们打得差不多了,再回来救你,行不?小绿在一旁听得真切,噗哧笑出声来,这个少爷,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开玩笑!阮慎言身为御前侍卫,见惯了大场面,此时也不起身,只看着眼前人等,冷哼一声,说道:你们是什么人?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聚众抢劫不成!那彪形大汉一阵大笑,说道:我们是谁,你到了这西颐附近,早该好生打听打听,这石矶山,明月寨,说的便是我们啦!慕容襄撇了撇嘴,明月寨,怎么用了自己的名号,侵权啊!明月寨是什么?你们哪个知道?她转头问道。
桌上众人皆摇头说道:不知道啊。
多半是占山为王的强盗罢!那纪宣大着胆子补上一句。
大胆!那身大头小之人啪的一拍桌子,怒道:谁敢说你大爷是强盗!听仔细了,你大爷乃是劫富济贫、匡扶正义的侠盗!懂不懂?是侠盗!是,是,侠盗,侠盗!慕容襄笑道:但不知各位侠盗,不去做那匡扶正义的大事,却跑到我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百姓面前来做些什么?平民百姓?那队人马一阵轰笑,一人高声说道:我们跟了你们两三日啦,你那马车上,金银珠宝装了不少啊,哪里是什么平民百姓,分明是有钱人家的少爷!我们劫的,就是你们这些从来不曾劳作,却也穿金戴银的富人啊!慕容襄拍案而起,冷笑一声,指着那些强人,朗声说道:你们自诩为侠盗,我还道是哪里来的英雄好汉,却原来也就是一帮不问青红皂白,见钱眼开,见人就抢的臭强盗!你说什么!几个握着刀剑的人嗖的冲到慕容襄面前,恼怒喝道,正要动手。
哪个敢动我家公子!阮慎言见众人欲对慕容襄无礼,怒火中烧,拔出随身佩刀,挡在她面前:谁敢再前进一步,定叫他千刀万剐,死无葬身之地!那一直沉默的白面书生挥了下手,示意众人稍作停留,皱眉问道:什么叫不问青红皂白,见钱眼开,见人就抢,你且说清楚!慕容襄冷笑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我所带钱财,并无贪赃枉法、欺世盗名所得,一分一毫,都是我多年来辛辛苦苦,绞尽脑汁,经商获取,出手阔绰一些又如何,我的银子,你们却凭什么要来巧取豪夺!未等那白面书生出声,彪形大汉便摇头笑道:说什么多年经商,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你现在才多少岁!你这话,显然是胡编乱造,说出来谁会相信啊!慕容襄又是一声冷笑:井底之蛙,却笑鸿鹄志向!我慕容襄五岁经商,管理各地商行,南棠哪个不知,谁人不晓!慕容襄?什么?你是南棠慕容公子?柜台后面传出一声女子的惊呼。
天哪,是公子襄!明月公子!那些强人惊叫出声,纷纷扔了手中兵器。
错啦!错啦!赶快住手啊!但见眼前一花,一人快如闪电,从客栈外面冲进来,手中持着一块精光闪烁的金牌,高声呼喊道:我找官场的朋友仔细看过了,此牌确是皇上御赐的真品,明月公子,真的是如假包换的明月公子![卷二 游历天下逞豪强:第四章 一见如故]看清那人模样,慕容襄跨出一步,向他伸手过去:还我金牌来!那人面容一整,躬身一拜,毕恭毕敬将她所失金牌双手奉上:不知是慕容公子大驾光临,小的得罪了!得罪了!那些强人放下手中兵器,皆是躬身一拜,齐齐称道。
哦?慕容襄收好金牌,看着众人,有些诧异,原想今日是逃不过一场恶战了,自己身子嬴弱,又不会武功,多半要成为阮慎言的累赘,正寻思着如何悄悄脱身,不被对方抓住当作要挟己方的筹码,谁料自己一气之下脱口而出的话,却让强人们态度骤变!奇怪啊,这些强人难道认识自己?可是她一点印象都没有啊!那彪形大汉笑容满面,抱拳说道:慕容公子,在下是明月寨的大寨主,名叫沙通海,再一指身边的白面书生,说道:这位是我山寨的二寨主周易。
接着又指了那名偷盗金牌之人,说道:这是我山寨有名的妙手神偷,名叫陆空儿。
久仰久仰!慕容襄抱拳回道,心中却想着,都是些谁啊,从来都没听说过呢。
那身大头小的男子也挤了过来,急急叫道:还有我呢,还有我呢,我自己来介绍自己吧!他轻咳一声,理了理头发,弹一弹衣衫,不紧不慢说道:我的名字是铁——星——兰,铁树开花的铁,孤星冷月的星,空谷幽兰的兰。
铁星兰?铁树开花的铁?孤星冷月的星?空谷幽兰的兰?这样丑的人,这样美的名字?不敢去看他那不成比例的身子和脑袋,慕容襄垂下头,看着地面,身子轻颤,双肩抖动着,强自忍住那一阵又一阵的笑意,好半天,才从唇边挤出一句:清雅,脱俗,好名字,真是好名字!铁星兰身旁人等,也许是对这个介绍早听过千遍万遍,已经倒背如流了,所以也只翻了翻白眼,对这种情形也是习以为常,见惯不怪了。
却苦了慕容襄这一行人,个个憋住狂笑的冲动,实在是难受得很,只除了站在慕容襄身旁,目光如炬,神情戒备的阮慎言。
那倒茶的少女和客栈掌柜也一前一后,从暗处走了过来。
少女盈盈一拜,首先说道:林仙儿见过慕容公子!那掌柜也跟着抱拳说道:李予胜见过慕容公子!那大寨主沙通海一挥手,其余人等纷纷抱拳行礼,自报家门:张二狗见过公子,王大树见过公子,钱林见过公子,孙平见过公子……慕容公子,我们这个寨子的人,共计有五百人之多,年轻精壮的,就三百有余,大多是当年从漓水中下游逃难而来的灾民,背井离乡来到西颐,在沿途都受过慕容世家米行和药行莫大的恩惠,要不然,多半在路上不是饿死,便是病死啦!那白面书生周易见她不解,解释道:我们一路到了西颐石矶山附近,没找到活路,大家实在没法,索性占山为王,平日就劫些过路的有钱人家,混口饭吃。
没想到这回是大水冲倒了龙王庙,冒犯了公子,真是罪该万死!是啊,是啊,我们取那寨名,都是为了记住公子的恩惠,顺便也沾下公子的光,没想到还真把公子等来了……沙通海呵呵笑道。
叶镇作为西颐的入口,地理位置非比寻常,这个客栈,就是你们做这大生意的前哨和据点了?慕容襄问道。
正是。
周易答道:这刀口浪尖的生意,不好做得很,李叔长期开着这客栈,正好帮我们在往来客人中摸摸底……那没说出来的话,便是看到有钱财颇丰的过路人,就及时通知山寨,在路上设下埋伏,将其钱财尽数劫去,近来过路的富贵人家越来越少,这几个月几乎没捞到什么油水,所以听说这回来了慕容襄这样的贵客,他们生怕中途有变,便迫不及待,直接到这客栈来取,虽是大胆了些,但没办法啊,一寨子的大大小小,老老少少,那都是天天张着嘴,要吃饭啊!慕容襄看了看林仙儿,好奇问道:这位姐姐生得好标致,呵呵,可是哪位的压寨夫人不?不是,不是!林仙儿羞红了脸,急急摆手答道:仙儿是最近才加入山寨的,只图一时好玩,才在李叔这客栈来帮着打理下,公子莫要想岔了!哎,大家莫站着了,坐下来歇下吧?慕容襄笑道:这场架没打起来,真是庆幸,若真是动了手,打烂些桌椅板凳,坛坛罐罐,不说掌柜难做生意,我却怎么请大家喝酒呢!来啊,给我把店里最好的酒菜拿出来,认识这么多兄弟朋友,我慕容襄今日实在太高兴,这客是请定了,大家大碗吃肉,大碗喝酒,一醉方休,一醉方休!她卷起袖子,大声招呼着,随口说着自认为很有江湖侠气的话,安排大队人马入座,又让林仙儿与李叔去厨房摆弄吃食与酒水,却把身边的几人都听得呆了去。
天哪,少爷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粗鲁了?众人纷纷寻了座位坐下,待李叔与林仙儿摆上碗碟杯盏,端上饭菜酒水,一时间,客栈里吃酒、猜拳、谈笑,喧闹之声,不绝于耳,好不热闹。
慕容襄看了看目瞪口呆的小绿,嘻嘻笑道:怎么,看到本公子豪爽的另一面了,很惊奇吧?我觉得啊,这个明月公子的名号还太单调了些,再取个绰号叫作千面郎君好不?出来混江湖,自然是到什么山,便唱什么歌了啊!要想让别人喜欢,首先就要投其所好才是,这么简单的道理,她又怎会不明白,随手便来啊。
见此情形,客栈四周,那些隐在暗处,紧握武器之人,方才松下一口气:总管,公子应该没事了吧?那被称作总管的黑衣人看了看,挥手说道:兵分两路,一队随我留下,继续监视,暗中保护公子;另一队直去西颐石矶山,查探情况,暂定明日晌午之前,回此地汇合,若有紧急事务,则以烟花信号示警!一队人马得令,迅速离去,淹没在夜色之中。
慕容公子,周易端了一杯酒水,走过来说道:公子是我们大伙的恩人,今日我们却对公子不敬,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周某敬公子一杯,以作赔罪,先干为敬!说着,一仰头,将杯中之酒一口饮尽。
未等慕容襄开口,纪宣赶紧站起来,酒杯端在手里,抢着说道:我家少爷身子不好,不能喝酒,这杯酒,我来替公子干了!周易皱起眉头,看着慕容襄,说道:公子心里是怪罪我们么?不愿接受我们的赔罪,是不是看不起我们这些劫匪啊!此言一出,在座之人,尽数出声:是啊,公子看不起我们吗?咱们二寨主都干了,公子也干了吧!……慕容襄暗道不好,自己那点酒量,真的拿不出手啊,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都是一个样,那便是一喝就倒,倒下就睡啊!至于会不会胡言乱语,或是干出些什么出格的事,她也不能保证的!可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喝下这酒,那便是不给这周易的面子,不给周易的面子,也就是不给明月寨这众人的面子啊,唉,实在是为难得很!这一帮子灾民,能在这西颐立下这山寨,创下这名气,应该还是有些本事,她其实是很想好生笼络,以收为己用的,这个时候,可不能让大家觉得她不给面子,心生隔阂啊!她正想着,犹豫不决,忽然看见林仙儿站在一角,宽袖中藏了只盛酒的大碗,趁着别人不注意,悄悄亮了下,又自收起,满面含笑,直朝自己眨着眼睛。
慕容襄见她如此神情,心想这个丫头难道要帮自己?先不管这许多,张口就说:那好,二寨主的好意,我自是不能推辞,但是男子汉大丈夫,要喝就喝个痛快,却拿个芝麻大的杯子来做什么?给我换大碗来!来啦!林仙儿及时出现,端了一大碗酒水,递到慕容襄面前。
二寨主,请了!慕容襄接过来,也不客气,当着众人的面,一口饮尽。
少爷!小绿和纪宣都是知道她的酒量和身体的,见她如此,急得大叫出声。
咦,这是什么酒啊?看着象酒,闻着也是一股酒味,她一端过来,还以为自己是会错意了,那林仙儿并非要帮自己解围,而自己已经发了话,骑虎难下,势在必行,只好眼睛一闭,一口干了。
但是,一入喉,却是清甜无比,却哪里是什么酒啊,分明就是一碗甘露!慕容襄微微一笑,胆子更是大起来,把碗伸过去:有劳仙儿姐姐,给我满上,来啊,哪个还有与我干杯的,只管放马过来!也有好事之人,真的端了大碗过来,慕容襄与他们一碗一碗干了,但见面不红,气不喘,眼神清亮,精神奕奕,把身边几人看得呆若木鸡,啥时候少爷的酒量变得这样好了?也不知干了十几碗,慕容襄伸手擦去唇边溢出的酒水,摸了摸胀得圆鼓鼓的腹部,又让林仙儿给倒满酒水,举起碗来,豪情万丈笑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来啊,哪个再来与我干了这碗?众人心中佩服之极,纷纷抱拳赞道:公子外表文雅,酒量却如此了得,我等实在是佩服啊!这样说着,再也无人敢来与她敬酒了。
慕容襄暗自得意,回头瞥见一个娇美的身影,却是林仙儿俏生生地站在窗前,睁着一双美目,一眨不眨望着自己。
哎哟,方才她不帮自家弟兄,却一心帮着自己这个外人,如此这般,莫不是看上自己了?[卷二 游历天下逞豪强:第五章 奇山异寨]夜深人静,酒席散去,慕容襄打着哈哈,跟众人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说些略带色意的段子,真是佩服自己,幸亏有着现代人的思想,混在这些粗俗朴实的男子当中,也能做到收放自如,游刃有余。
回到房中,慕容襄走到窗前,一轮明月,挂在半空,旁边几颗寥落的星辰,光影黯淡,这情景,让她不禁想起那个长相奇特的铁星兰,一下子笑出声来:真没想到,在这里会遇到这么些人,虽出身草莽,但个个性情真挚,这些朋友,我是交定啦!阮慎言点点头,忽地想起一事,问道:卑职看公子身子单薄,也不象酒量过人的样子,刚才却喝了这么多,还面色平常,卑职心中疑惑,不知何故,还请公子告知一二。
慕容襄笑道:实话说,我不但不是酒量过人,而且还是酒量吓人——沾酒就倒,自然是酒量吓人了。
不过这客栈里却有一位田螺姑娘,在暗中助我呢……话未说完,已被一个娇滴滴的声音打断:哎哟,公子在说什么呢,说我坏话不是?只见林仙儿端了盆温水,小绿捧条毛巾,双双站在门口,那发声之人,正是林仙儿。
呵呵,我哪里敢说姐姐坏话,明明是在夸赞姐姐呢!慕容襄笑着说道。
公子真是没良心,仙儿都瞒着自家弟兄,胳膊肘往外拐了,把家传的宝贝都拿出来了,公子还嫌弃仙儿,把仙儿比作那烂泥中的田螺!真伤仙儿的心!林仙儿撅起小嘴说道。
慕容襄闻言一惊,敢情这个朝代的人,都没听说过田螺姑娘的故事?赶紧说道:姐姐请坐,姐姐误会我了,那田螺姑娘的说法,真的是我夸赞姐姐啊。
这样吧,今晚我就给大家讲讲这田螺姑娘的故事。
说着,慕容襄便把那年轻人拾得田螺带回家中,那田螺化作人形暗地里帮助他操持家务,年轻人回家偶然见得美丽女子大吃一惊,田螺姑娘与年轻人真心相爱终成眷属的故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她口才出众,把个简简单单的神话故事,说得浪漫又美丽,把一屋子的人都听得心旷神怡,一脸向往。
好美的故事!林仙儿叹了口气,直望着她,说道:若是仙儿也有这样的福气,遇到这样的郎君,求得这样的好姻缘,那这辈子,我便是少活个十年二十年,也是心满意足了。
姐姐说什么呢!慕容襄笑道:姐姐容貌美丽,面相清奇,定是大富大贵之人,至于如意郎君嘛,只要姐姐点下头,那些贵公子们便是蜂拥而至,都要拜倒在姐姐的石榴裙下!公子,你尽笑话人家!林仙儿瞅她一眼,又低下头去,舒眉顺目,终于有了一丝羞色。
第二日刚用过早膳,慕容襄下了楼,却见大队人马已齐齐站在客栈门口。
沙通海见她出来,欢喜笑道:慕容公子,我们已经准备好了,现在就请公子随我们去山寨做客吧!哦,这么快?她还本想在这小镇上多呆一两日呢。
也罢,以前在兰心阁看了些地理典籍,知道西颐石矶山四季如春,风景如画,早想来看看了,这回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不仅顺路,还有大批免费的保镖兼向导,实在是赚了啊。
李叔,这些银子给你,算作这一日的食宿费用,还有昨日请大家喝酒的钱,你收着吧。
慕容襄说道,让纪宣取了四锭大大的银子,递到李予胜手里。
哎哟,公子,我怎好收你的银子?多了,多了……李予胜嚷着,想起近来客栈自身生意不好,山寨那边也是好久没弄到钱财,声音便是越来越小,最后几不可闻,只好自嘲笑笑,大伙受得公子大恩,原说这辈子要好生报答公子,没想到老天开眼,真的遇到公子,却还是被公子救济,唉!阮慎言小心扶着慕容襄上了马车,见纪宣与小绿已收拾妥当,叫了陈齐一道,各自飞身上马,跟着那大队人马离去。
林仙儿痴痴站在路边,瞧着那翩翩少年乘坐的马车绝尘而去,心里离愁萦绕,别是一番滋味。
傻丫头,还愣着做什么?追慕容公子去啊!李予胜摸着胡须,呵呵笑道:这客栈,李叔还应付得过来,也不用你帮忙啦!李叔!林仙儿面上一抹红晕浮现,正要拒绝,忽又想起,自己又不是那思想守旧、行事古板的大汉女子,居住大汉这么些年,怎学到这些表里不一、欲迎还拒的本事!想她夷族女儿,从来都是敢爱敢恨的率真性情,喜欢便是喜欢,哪管其他人如何看待!姥姥早就说过,不要象娘一样软弱,自己心爱的东西,一定要自己努力去争取!她也要学学公子口中的田螺姑娘,主动跟在心上人的身边,为他洗衣做饭,织布缝衣,如此这般,公子一定会被感动吧?多谢李叔,我去了!林仙儿接过李予胜递过来的缰绳,飞身上马,马鞭一击,双腿一夹,朝着大队人马远去的方向追去。
一路上,虽是行人稀少,但见得明月寨的众人,都是惊慌失措,远远避开。
慕容襄挑开马车上的布帘,见此情景,不禁皱眉。
出了叶镇,道路两旁房屋越来越少,地势逐渐陡峭起来,行至不远,便见一座大山,峰峦起伏,四周是烟是雾,自是辨认不清,只见灰蒙蒙一片,把老大一座高山,上上下下,裹了一个严实,越发显得崔嵬了。
公子,到了!我们这寨子,还有一小段山路,有劳公子下车步行。
马车停住,那二寨主周易过来,歉意说道。
无妨,无妨!慕容襄下得车来,掀了衣衫下摆,随意扎在腰间,举步走上那山路。
但见山路两侧,青树翠蔓,蒙络摇缀,数不尽的野花点插其中,挨挨挤挤,芊芊莽莽,风景美不胜收。
头顶似有欢声雷动,抬眼一望,一道巨大的寨门呈现眼前,充分利用了两边的山壁,将上山的唯一通路阻断,十几米高的木制城墙上,巡逻的寨民有序走动,互相穿梭;两旁的箭楼上,寨民们却是放下手中强弓,挥手欢呼着:寨主回来啦!寨主回来啦!慕容襄奇道:谁这么有才,修建出这样的寨门?仔细看去,这寨门真是设计巧妙,建造精准,和那山势融为一体,能攻能守,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显出恢宏气势来,在这个朝代,能将之建成这样,实在非常了不起啊!这不寻常的山寨,难道竟有高手隐身其中?周易有些得意,说道:数年前,我们一大帮人到得这山脚下,我自告奋勇前来寻路,偶然发现了这个被人废弃的寨子,道路、寨门、屋舍、家具,什么都有,就象是老天知道我们要来,早早就为我们量身定做的一般!我们自然也不客气,便在这里安营扎寨,好生过日子了。
竟有这种事?慕容襄随众人进了寨门,眼前豁然开朗,一路看去,土地平旷,屋舍俨然,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宛若一个世外桃源。
咦?仔细看看那房屋的朝向,景致的设置,跟自己在兰心阁看过的一些兵书上的奇门阵法隐隐相符,大同小异。
奇怪了,这山寨的建造者究竟是谁?真真是个天才人物!二寨主,请问这山寨的原主人是谁?你知道不?慕容襄问道。
周易无奈笑道:我寻遍这寨子,也没发现显示主人身份的蛛丝马迹,这么多年来,也没人前来讨要这寨子,我们正巴不得呢,也就懒得去寻访主人了!那大寨主沙通海过来相邀:慕容公子,寨子里的人都出来了,请过来相见吧!慕容襄走过去,但见山寨民众不论男女老少,或挺直驻立,或相互搀扶,齐齐站到屋外一块空地处,面露感激颜色,眼巴巴望着自己,口中唤着:慕容公子!恩人啊!慕容襄走进人群,与他们寒暄着,拉着家常,众人见她俊美又和气,心中很是欢喜,你说几句,我说几句,不多时,这山寨的大致情况,便被她摸熟了。
大寨主,你们也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了,对这里还住得惯不?在山寨的议事厅里,慕容襄与主要首领们围坐一堂,有意无意,随口问道。
住得惯,住得惯!沙通海呵呵笑道。
住得惯?你们倒是习惯这样的生活,但是你们的所作所为,给镇上的百姓带来极大的不便,甚至忿恨,你们知道不?慕容襄脸色一变:不错,你们是受了灾,是灾民,但是灾民就可以横行霸道,为所欲为了吗?公子,我们……我们也是迫于生计,才落草为寇。
有人呐呐说道。
慕容襄看着下面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众人,此时不点醒他们,以后还不知会出什么乱子:为了这一大帮子老老小小,你们成天忙活,过的是刀尖上的生活,也着实不易,闹大了,官兵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我是觉得,如果另有正当的,稳定的谋生手段,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便不过也罢!周易及时站起,拜倒在地:求公子为我等指一条明路,我这山寨老老小小,五百多人口,对公子的善心,自是终生铭记!不敢当,不敢当!二寨主为山寨民众操劳,我也是十分敬佩的!眼见那周易相貌颇为文秀,谈吐不俗,做事执着,应该也是有些本事的,如果不是为了这一大帮子人,他一个人在西颐随便找个什么差事,度日总是没有问题的。
不瞒各位,我当年在南棠也是收留了不少灾民,也想了些法子,促进他们就业谋生,到现在,他们大多在南棠安居乐业,生活稳定。
以上事例,我倒是可以与各位好生商讨下。
慕容襄走过来,扶起周易,说道:其实这石矶山,便是一座宝山,我一路上见那树木高壮,药草遍地,正所谓创业谋生,也要讲究个因地制宜,如若不弃,我还想和二寨主好好谈一笔生意呢!周易望望沙通海,两人皆是大喜,尚未说话,忽然听到一阵啪啪的掌声,有人从暗处走了出来:因地制宜,说得好![卷二 游历天下逞豪强:第六章 天下有雪]众人循声望去,但见一名颀长男子斜斜靠在门口,不知已站在那里多久了,白衣胜雪,清冷如画,周身隐隐光芒流转,竟是让人舍不得移开目光。
慕容襄脑中轰的一声,只觉得掌心冒汗,心乱如麻,模糊想着,以前读到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一直不解,为何古人形容美男,总是用到玉树临风一词,怎谓玉树?如何临风?今日终于是见识到了,玉树临风,用来形容眼前这名男子,那是再合适不过了!阮慎言立时挡在慕容襄面前,冲那白衣男子喝道:你不是这个山寨的人!你是谁?白衣男子淡淡反问:你们,又是谁?你、你是从哪里进到山寨来的?周易大惊,这凭空冒出的男子是何身份,意欲如何?奇怪啊,驻守寨门的弟兄竟然不曾发声警告,这是怎么回事?这山寨寨门建造得十分险要,易守难攻,武艺再好,阵法再精的兵士,都无法轻易闯入,何况是一名手无寸铁的书生,难道他不是从那寨门进来的?那寨门风景不好,路也难走,白衣男子答道:从紫薇花林进来,嗅着花香,听着花语,心境都不同……什么?你是从那紫薇花林进来的?周易急急跳起:你怎能避开那林中的毒瘴沼泽,奇门八卦?你一路进来,竟然平安无事?早些年,寨中一名弟兄便是误入花林深处,林外只听得声声惨叫,就再也没见他走出来。
后来自己有回下山,无意听说这寨子西南边的紫薇花林中暗藏玄机,竟是寨子的一道天然屏障,心中既为逝去的弟兄难过,又着实高兴山寨今后的安全无虞。
白衣男子好笑道:自己种的花,自己弄的机关,我还怕它作甚?哦,眼前这名男子竟是这山寨的建造者吗?慕容襄晃开阮慎言,向前踏出一步,面对面站在白衣男子跟前,欣喜问道:这个寨子是你建的?她的嗓音甚是独特,有如同男子般的低沉暗哑,也带一丝少年娇柔纤弱的气质,半是成熟性感,又半是天真烂漫,矛盾而和谐,说不出的异美动人,听得白衣男子心头一震,险些不能回神,世上怎会有如此迷人的声线,并非清脆,亦不甜腻,却似远远传来的天籁,轻叩着他的心扉,只盼着这嗓音不要停住,又自响起,久长些,再久长些!而白衣男子的面容,也真真切切呈现在慕容襄面前,俊朗无暇的脸上,剑眉斜长入鬓,星目雾色迷离,鼻梁挺直如刀削,唇瓣分明若雕塑,龙章凤姿,儒雅自然,把她看得立时呆住,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这一眨眼,眼前男子便如梦境一般,骤然消失,那一口气憋得太紧,胸口已闷得发痛,她伸手捂了胸口,只张着一双潋滟大眼望向男子。
两人面面相对,站立着,注视着,忘了周围众人,忘了今夕何夕,只一刹那,又仿若千年。
他们又哪里知道,彼此在众人眼里,又是一副怎样动人的画面——难得又来一位绝世佳公子,与慕容公子之双双驻立,脉脉无语,一个明媚清新如初阳,一个温润细致如淡月,这样的容颜,这样的景致,纵是神仙看了,也是自叹不如吧?你是南棠慕容?白衣男子问着,却是肯定的语气,唇角一点一点上扬,慢慢地绽放出笑容,原本清冷的气质,便如冰雪消融,春水淙淙,那眉间眼底,顿时光彩呈现,灿烂无比,此时虽是阴天,他脸上却如同缕缕阳光照耀,金芒闪闪,熠熠生辉。
我是慕容襄,慕容襄震撼之极,仿佛被蛊惑一般,喃喃说道:你是谁?白衣男子低低应了一声,笑容未变:北锦,风御庭。
啊!未等众人说话,那铁星兰大叫一声,跳了起来,指着白衣男子,有丝激动,说道:你是,你是北锦的暧日公子!慕容襄见众人听到这话,皆是面露异色,心想这暧日公子是什么人啊,怎生这样耳熟?白衣男子无视于他,也不否认,只面向慕容襄微微笑着。
自他身后,却是走出一名清瘦老者,衣袖轻舒,荡开铁星兰尚未收回的手臂,冷冷出声:哪里来的山野村夫,粗俗之人,也配用手指着我家公子!岳叔,有贵客在此,不得无礼!风御庭眉头微皱,方才的阳光又自消失,回复如雪冷意。
哦,那么好看的眉毛,皱到一起,那样为难与无辜,不禁让人心生怜意,那欲过去抚平他眉间皱纹的念头,来得又急又快,一下子抵挡不及,慕容襄只好握紧拳头,指甲深陷掌心,生出痛意,这才生生控制住自己的动作,与险些就要迈出去的步子。
是,公子。
老者收回身形,双手垂于身侧,退至一边。
周易总算回过神来,有些明白,眼前之人多半便是这山寨的旧主人,赶紧举手相邀:风公子,不知是您大驾,我这兄弟性情粗鲁,真是失礼了!快,快请进来坐!但见风御庭眉头稍自舒展,并不理会于他,略一侧头,朝那老者问道:这屋里的摆设,还和以前一样吗?老者往里看了看,答道:只主桌往南移了两尺,窗几向外退出尺半,其余无变。
风御庭点了点头,信步走了进来,那步伐似乎很是随意,毫不造作,却更显出天质优雅,身姿卓然,令慕容襄看得呆了。
公子请坐!沙通海亲自端了凳子,置于桌前。
老者上前一步,站到凳边,身形微动,脚尖轻点:公子,坐。
慕容襄一旁看着,默不作声,心中却想,咦,这一连串话语和动作,表面颇为正常,但暗地里,似乎有着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到底哪个环节出了问题?风御庭走到跟前,一弹衣摆,端正坐下,摆出主人的姿态:慕容公子,南棠路途遥远,这一路倒是辛苦了,只是这西颐穷乡僻壤,比不得南棠繁华富足,怕是要让公子失望了。
啊?慕容襄正值出神,听他说话,方才如梦初醒,也跟着坐了下来,呵呵一笑,说道:哪里啊,西颐群山巍峨,风光如画,我走到哪里,便观到哪里,实在是惬意得很啊。
南棠是一马平川,难得见到什么高山,今日到这石矶山来作客,这青山绿水,独特山寨,也真是让我开了眼!她看了风御庭一眼,问道:对了,风公子,方才你还没回答我呢,这山寨,真是你建造的吗?随便弄着玩的,难登大雅之堂的玩意,让慕容公子见笑了!风御庭说得漫不经心。
老者见他说得随意,怕众人不懂其中原委,小瞧了去,哼了一声,冷然补充道:这寨子,是我家公子十四岁那年,与友人来此地游玩,见风景甚好,遂采集地貌风情,绘出各处详图,命能工巧匠历时半年,辛苦建造而成的。
我们今日从山下路过,本是来此看看这旧宅的,不想这些年来,却被你们这帮外来客鸠占鹊巢,弄得一塌糊涂,真是暴殄天物!那山寨民众听他所说,有些面红,皆不言语,心想这老者虽然说话毫不客气,但也句句属实,这些年来,他们确是占了别人的寨子,现在人家上门讨要,自当物归原主,哪里还能有什么理由反驳!但是,不说他们已经过得习惯,不愿搬离,只说这一旦归还了寨子,这一大帮人,却是要到哪里去居住呢?慕容襄闻言,蹙眉说道:风公子今日上门,是要将这寨子收回吗?十四岁的年纪,就能设计出这样的山寨,这个风公子不是常人啊,天才少年,真是天才少年!风御庭面向她,眉眼含笑:你说呢?如果是,我想与风公子商量下,把这寨子租给我,租期为两年,两年之后,我自当完璧归赵。
慕容襄不假思索说道,两年之后,按照她的设想,新的居所应该已经修建好了吧,自然可以从这个寨子搬出去了,只是这新的居所还须在这石矶山附近,以方便将来培植和采集药草,植树造林和收获林木,当然,应该还有其他门路可以谋生,她不是在山脚下看到好些桑树吗,还可以考虑养蚕吐丝呢,那自家的万荷布庄分号已经开到京城,原料正是供应不上啊。
完璧归赵?风御庭有丝不解。
哦,她竟忘了,这个朝代并非遵循她所知道的历史轨迹,那著名的完璧归赵的典故,这里的人又怎会知晓!就是原物完整奉还的意思!慕容襄急急说道,把话岔开:请风公子开个价,好不?风御庭并不直接回答好与不好,眼睛也不看她,缓缓说道:慕容公子,你去看过那片紫薇花没有?现在应该正是花期,花开得好不好?美不美啊?慕容襄未料他突然说出关于赏花的话题,有些怔仲,也不多想,随口说道:那紫薇花吗?我倒没去看过,风公子今日不是从那花林进得寨子来的吗?应该比我清楚啊!风御庭轻笑一声,面上有了一丝苦涩:我这个眼瞎身残之人,只能闻到花香,却哪里还能看到花开与不开呢什么,这温暖如日照的风公子,竟然是一名瞎子?怎么可能!众人先是一愣,再定睛细看,见他双眼之中的确是雾色蒙蒙,黯淡无光,继而想起之前风御庭与那老者的言语举动,心中释然,皆是感叹,这样的翩翩佳公子,竟是一个瞎子,真是老天不睁眼啊,可惜了,实在可惜了!这时,有寨民端了茶水进来,沙通海亲自奉到风御庭面前,由那老者接过,双手递上,恭敬称道:公子,喝茶!风御庭循声接过来,揭了杯盖,浅浅抿了一口,因着茶味苦涩而微微皱眉,许是口渴,又大大喝上一口,也不细品,直接咽入喉中。
慕容襄心中疑惑,转头看到铁星兰站在己旁,正傻傻望着那风御庭,便朝他低声询问道:铁少侠,请问下,这暧日公子在北锦很出名么?却是什么来头?铁星兰见这神仙少年如此称呼自己,受宠若惊,呐呐说道:公子叫我小铁就行……风公子是清平山庄的二公子,在北锦人人皆知,出名得很,就是到了西颐,因为与北锦隔得近,当初也是经常听说的,只是最近几年,突然失了音讯……清平山庄?与南棠慕容齐名的北锦风家?不是说,那清平山庄的老庄主几年前就去世了吗,是其子风灿堂继任庄主,主持家业,没听说过什么风御庭啊!难道自家酒楼与客栈消息所呈报的消息有误?哎哟,她一心练琴与看书,少有过问,只吩咐将所有大小消息过滤之后,保留与商业有关的信息,定时送与府中参阅,兼听则明,偏听则暗,看来很多商业之外的有用信息,竟被自己遗漏了,误事,误事啊。
周易坐在一旁,正好听到铁星兰的介绍,也插嘴小声说道:听说这风二公子一直在外地游历,不曾参与风家的家业,我还道是什么原因,原来是这样……有些说不下去,心中好生惋惜,一名瞎子,又能做出什么大事来呢,避开耀目的家世,远走他方,才是明智之举。
铁星兰还要说话,慕容襄伸手做个嘘声手势,眼望风御庭,心想瞎眼之人,一般听力敏锐,他们与自己背地谈论别人,虽未说什么坏话,但总是不够正大光明,给人家听到,实在不好。
但见他轻咳一声,随手递去,那老者接过茶杯,立于一旁候着。
慕容公子,你租这寨子来做什么?这里风景虽好,但毕竟地处深山野林,小住尚可,却哪里呆得住两个年头?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却是风御庭开口问道。
时间长了些,慕容襄已基本能够抵挡住他外表的诱惑,抑住心神,笑笑说道:我也没打算在这里长住,最多呆上几日,总是要走的。
西颐离云山已经不远,她还想去看看若尘呢,这么多年了,只从师父那里获知一点他的消息,说他学得非常刻苦,毅力坚韧,连那一向严苛的剑绝先生吴仁清,也时时面上欣慰,对他喜爱有加。
想到若尘,她情不自禁露出笑容,眼神变得爽朗清举,面容亦更加风姿特秀:若尘,别来无恙?那这两年租期?风御庭问道,听得众人倒吸一口气,不知出了何事,却不知原来是都被慕容襄脸上那一抹温情脉脉的微笑给震撼住,皆暗自赞叹,慕容公子不笑已是美到极致,这一笑便是倾国倾城,举世无双!连风御庭身旁那老者见了,也是在心中不住称奇,这少年公子风华绝代,比起灵儿小姐还要美上一大截,可惜竟生为男子,要不,与自家公子站到一起,都是神仙般的人物,天造地设,珠联璧合,那才真是绝配呢!慕容襄一指那山寨众人,答道:我还要去各地到处转转,看看风土人情,这寨子,是租来给他们住的!她眼睛一转,继而说道:风公子,你把这山寨租给我们以后,这两年之内,你若是怀念故地,想来此小住,我们随时欢迎,当寻一处专属屋子给你,少少给些租金就行,我一定给你个很好的折扣!什么,本是租人家的寨子,却要乘机小赚一笔租金?这是哪门子道理?这慕容公子,说话如此大言不惭,脸皮倒真是厚。
风御庭大笑出声,心想这慕容公子真是商贾出身,说话做事自是滴水不漏啊,一点小小的利益,都要时时放在心中。
不简单,南棠慕容,果然是个神奇人物。
我听说这一寨子,都是当初避难而至的灾民。
风御庭正色说道:当年,南棠慕容世家捐款赈灾,扶助灾民生产自救,花费了不少银子,如此深明大义,实在令我等崇尚敬仰!难道今日,在慕容公子面前,我风御庭竟是连一座小小的山寨,都舍不得吗?这座寨子,也废弃已久,如果慕容公子不嫌弃,便送与你啦,你要救济灾民也好,要居家自住也罢,悉听尊便!慕容襄闻言大喜,站起来一辑在地,说道:那我就代表这山寨民众,多谢风公子的美意了!山寨众人纷纷站起,拜倒在地,说道:风公子,多谢了!岂敢,岂敢,慕容公子多礼了!不等老者提示,风御庭已听着声音方向,伸了双手来扶,却不辨位置,手掌抚在慕容襄正自抬起的脸上,正好捧住,轻触那一瞬间,两人皆是浑身一震。
慕容襄只觉得那掌心微微带着热力,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顿时袭击了全身,让她满心雀跃,却又慌乱异常,那心儿,跳得好快,似乎已经要蹦出胸口来了。
风公子……她轻轻叫道,声音发颤,甚是迷茫不安。
风御庭回过神来,急急将手松开,尽管如此,那柔滑细腻的触感仍是萦绕在心间,饶是他平生一向清淡无欲,也被方才的怪异感觉狠狠惊吓住,竟是手足软绵无力,心中也是空空荡荡,直盼着再有机会感受一下,让他弄明白些,这心究竟为何而乱。
哦,瞎眼之人,请慕容公子不要介意。
强自收敛这凌乱的心思,抱歉说道。
慕容襄蹙眉道了声:无妨。
打起精神,回到自己座位,心中想着,自己这是怎么啦,也算是经历过两世的人了,又不是情窦初开的少女,却在这青年男子面前那样心慌意乱,手足无措,真是莫明其妙!难不成,自己竟被他外表迷惑,美色当前,连一点抵抗力都没有吗?怪哉,怪哉!聚会过后,周易问及住处之事,本是准备给慕容襄及风御庭一行人分别安排,不料风御庭却在几间空置的房屋之中,自行选了一处心水苑,请寨中妇女代为收拾,并言明此苑共有房屋四间,可供自己与慕容襄及所带人等同住。
心水苑虽然房间不多,却称得上是山寨之中最好的屋舍,一处独立小楼,上下两层,苑中尚有一处小小的凉亭,简洁大方,整个建筑,修建得如同那对月驻立的美人,纤巧而细致,静远且清幽,安排给他们居住,那是再好不过了。
也难怪那老者说他们是暴殄天物,这样好的屋舍,这些山寨民众却嫌那房子不够宽敞,竟用来放置杂物,好在风御庭早早提出,周易便命人撤去原先堆放物事去灰除尘,一阵打扫,又从箱底取了之前半新的被褥换上,自是窗明几净,焕然一新了。
在此期间,慕容襄随风御庭在寨中各处游走赏看,阮慎言与那岳姓老者跟在身后。
那风御庭虽是眼瞎,但记忆超群,数年前设计修建的寨子,道路交通,楼台屋舍,花草树木,他也能娓娓道来,一路行来,所说与那原物除了陈旧与翻新之外,几乎没有任何差池。
这两名翩翩公子,一个俊朗潇洒,一个清逸纤秀,所到之处,那真是流光溢彩,日月同辉,惹得这寨中姑娘媳妇发出阵阵惊呼,竞相奔走,争着观看欣赏,这样的男子,一来便是两个,这个也好,那个也俏,真恨自己只生得两只眼睛,这边看看,那边瞧瞧,这个也看不够,那个也瞧不尽,一颗颗芳心,早也不在自己身上,却是要放在哪里才好!是夜,又一轮明月在空,炎热退去,晚风送来阵阵清凉。
阮慎言独坐亭中,慕容襄立在亭前,且张口吟道: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暧玉生烟。
未等说出下句,她突然拍手笑道:我说呢,怎会这样耳熟,原来出处竟是这里,我是明月,他是暧日,真是绝配啊!小绿走过来,给她披上一件外衣,笑道:少爷,什么绝配啊?你要和谁配对呢?慕容襄想到这个丫头是一根筋通到底,也懒得与她解释,只讪讪笑着:没什么,没什么,我是说着玩呢。
阮慎言想起一事,起身禀道:公子,有一句话,卑职当年曾在那镜花水月听皇上与韦大人说过,公子当时不在场,可能并不知情……慕容襄哦了一声,随口说道:什么话啊?那神算老人临终之前,还说过一句:至尊天朝,誉满四野。
群星璀璨,普照大地。
中有双子,明月暧日。
神灵光辉,名留青史。
阮慎言背诵出那句子,缓缓说道:当时皇上与韦大人他们都猜不出这暧日一词,是指代何人,如今看来……慕容襄接口说了下去:如今看来,这个暧日,便是指那暧日公子,出自清平山庄的风御庭了!咦,等等,风御庭,北锦的风家小子?她脑中突然又想起一人。
当年萧丞相认之为神子,极力向皇帝举荐的人,不应就是今日这个风公子吗?(沧海月明珠有泪的后句,目前最大众最普遍的版本是日暖,即日光明亮;另有一说为日暧,即日光黯淡。
尽管几乎世面上所有的版本都是前者,后者只是在极少的古代诗词释义上提到过,但不论是字面含义,还是字句对仗,央央都更为喜欢用后者的暧字,个人喜好而已,请亲及其他读者原谅!谢谢亲的捧场和支持!)[卷二 游历天下逞豪强:第八章 紫薇花开]接下来的几日,慕容襄整日和众人一道,商量关于山寨今后的出路问题。
这明月寨中,就数二寨主周易胸中有些墨水,勉强跟得上她的思路。
慕容襄给他说起自己对这开发石矶山的种种构想,从药草种植,到林木开采,诸如此类,不说其他,如能大部实施,单是解决这一寨子人的温饱问题,那是绰绰有余了。
周易一边听着,一边不住点头,心想慕容公子这几日随意在寨中山间这么一走,便对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观察得细致入微,这些宏伟构想和长远考虑,就凭自己和诸位弟兄那点水平,就是脑袋想破,这辈子也是想不出来的。
最后,慕容襄还专门强调,所有设想都只能顺应当地环境而进行,开发必须适当有度,及时补给,不能盲目开采坐吃山空,也不能对这里的原有风貌有丝毫破坏。
此言即出,众人虽面带诧异,不甚理解,但还是应声遵从。
风御庭作为明月寨的原主人,闲着无事,也被周易等人请来旁听,他言语不多,只在一旁凝神听着,偶尔开口说上两句,却是查缺补漏,正好提到众人疏忽的地方,说到精妙之处,慕容襄也不时点头赞赏。
而慕容襄的种种构想,只是一个大的框架,想法虽好,但更重要的,却是把握主旨,具体去执行,使之真正落到实处。
因为想到自己不能在此久留,她一连几个晚上,都在房中冥思苦想,将这一系列想法,一章一节,动笔撰写出来,洋洋洒洒写了几十页,三日后才总算完成,看着尚可,便命人交与周易,自己呆在房中补下瞌睡。
第二日清晨,朝阳初上,慕容襄走出屋子,让阮慎言跟着,径直去了议事堂,见众人正围在一起,兴高采烈,拿本册子相互传阅讨论着。
什么东西?说得这样高兴?她走过来,伸手去讨:给我瞧瞧!慕容公子,我们今后将按照你写的这册子来过日子,靠自家的劳作赚钱养活自己,再也不去打劫路人了!那大寨主沙通海恭恭敬敬说道,一旁的周易将册子双手递了过来。
铁星兰哇哇叫道:慕容公子,小铁我这辈子从来没这样佩服过谁,只除了慕容公子你!我们这一寨子人除了老周,其他都没念过什么书,但是你写的这些,我们都能看懂啊,真是太好了!咦,这册子上的内容,并不完全是她之前所撰写的!慕容襄粗略翻看了下,但见自己原本写到的大致构想,已经被人加上了很多的新内容和注释,并且语言更加朴实详尽,见识竟丝毫不亚于自己这个现代人。
妙极!妙极!慕容襄掩卷赞道:是风公子加上去的,对不?是。
周易答道:风公子让我将公子所写读给他听,他听了之后对公子大加赞赏,只说公子初来乍到,对这里的有些情况还不甚了解,想公子近日为山寨之事十分劳累,吩咐周某不再打搅公子,他便逐一补充,命我一句一句记下。
慕容襄叹口气,悠然说道:这个风御庭,真是不简单!当年若不是她的凭空介入,他恐怕早已见得那轩辕皇帝,得以闻名天下,那眼瞎之疾,当年丞相萧桓并没有提过,应是之后才发生的吧?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她想了想,又问道:风公子现在何处?周易一指屋外:好象一早就去了那边紫薇花林,一直没出来。
慕容襄将册子交还与他,说道:好,我去找找他,你们继续商量吧,若有不明之处,随时来和我讨论,我在这里也呆不了几天了!想着先前周易说过紫薇花林之中的奇门八卦,到得花海边上,未见风御庭人影,她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欣然赏着这繁花丽景。
此是初夏,群芳收敛,唯这淡紫嫣红绽放,花朵开满枝头,一朵挨着一朵,一束连着一束,一片接着一片,晨风徐来,枝条与花朵一齐轻摇,繁花竞放,迎风摇曳,如同倘在云里轻醉,却是好一幅清风徐弄影的意境。
风公子,风公子!她驻立半晌,还是喊出声来。
没过一会儿,林中传来风御庭的声音:是慕容公子吗?从左数第九棵与第十棵之间的空隙处进来,二十步之后,右转一路直走,不偏不倚,便是生门,但须目不斜看,漠视一切烦扰,切记切记!慕容襄答了一声好,转头对阮慎言低声说道:阮侍卫,我有些话要与风公子商量,你且在林外等我。
阮慎言点头称是,心中却想,就算这林子有什么古怪,到时我施展轻功,将公子在林子上方带出来便是,应该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想到这里,站在林外,定睛看着那花枝,却是一动不动。
慕容襄依言迈步进去,心中默默数着步子,任凭两旁景致妖娆而变幻,她也不去看,一路走到花海中心的空地,尚未站定,便看到那个清冷的背影。
风公子。
她略一迟疑,走过去,招呼道。
风御庭转头过来,微微一笑,脸上是阳光洒下的点点金辉:叫我御庭。
好,御庭。
她也不客气,张口便叫。
风御庭嗅着那扑面而来的淡雅气息,紫薇花的香味甚淡,这味道更是清爽,不象是脂粉味,却象是一种天然体香——岳叔这般严肃之人,也不住感叹说这慕容公子生得绝美,今日发现,连身体气味都是与众不同,可惜啊,竟不生为女子……我却叫你什么呢?难道一直称呼慕容公子吗?太过生疏了。
他叹息一声。
慕容襄呵呵笑道:子非是我的字,我的师父与朋友便都叫我子非的,你也可以叫我子非。
子非?他舒展眉头,说道:甚好,往后我便叫你子非。
慕容襄看了看他的眼睛,那原该明媚如日的星眸,比起前几日,却更显得灰蒙蒙一片,她不禁问道:恕我冒昧,你的眼睛,是什么时候看不见的?有希望治愈不?这个问题困扰她好几天了,那个岳叔不是说,他十四岁那年到这石矶山,采集地貌风情,设计修建这山寨的吗?这话里的意思,那时他便应该是眼睛无恙之人,这眼瞎的毛病,却是之后才发生的。
这样完美的男子,却有这眼疾在身,看不到天上的日月星辰,看不到人间的繁花碧叶,真是天意弄人,让她心里很是不忍。
十五岁那年,家中生出变故,过后这眼睛便瞎了。
他淡淡说道,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说出来,面上已是平静无波。
哦,果然是之后才瞎的!慕容襄掰着手指算计着,自己六岁那年见皇帝时,听韦谦说过,他那时是十一岁,正好大上自己五岁,那么他十五岁时,正是风老庄主过世的那一年!难道是因为家人逝世,而悲痛欲绝,才造成这眼瞎之疾?此是人家隐私,他都不明说,自己又怎好再问!慕容襄心里想着,一阵默然。
子非?久不闻她出声,风御庭出口问道。
我在。
慕容襄听他有些着急,赶紧答着,走近他身边,扶了他在林边一处石凳上坐下,又问道:御庭,我且问你,你的眼睛,瞧了多少大夫,可有治愈的希望不?到处的大夫都看过了,都说是不治之症,这辈子,便就是这样了。
慕容襄闻言心生怜惜,也不管其他,俯下身去,坦然地捧起他的脸:让我看看你的眼睛。
掰开他的眼皮细看,但见他眼神空洞,双眸无神,瞳孔中灰蒙蒙一片,任凭慕容襄抚弄,掰合,自是一眨不眨,丝毫不为所动。
风御庭只觉得一股浅浅的气息,一起一伏,吹吐在自己脸上,如兰似麝,说不出的舒服,怔仲之间,却听她起身说道:你这双眼睛,并非先天疾病,乃是后天遇到的意外所致,我总觉得,这个眼疾,是可以治好的。
要不,你随我去云山走上一遭,我找个神医给你医治……他温文一笑,对这眼瞎之事,便是丝毫不放在心上:瞎了这么多年,我都习惯了,还医它做什么,早就不奢求能重见光明……只是,子非,你会嫌弃我不?名满天下的慕容公子,却和一个瞎子相交,明月与暧日,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他话语停住,有些自嘲地笑笑。
慕容襄蹲在地上,抓了他的手,握于掌中,正色说道:千万不要妄自菲薄,你这样优秀,跟你做朋友,我欢喜都来不及呢,怎么会嫌弃你呢!优秀?我这瞎眼之人,身子都已经残了一半了……他抑制不住地冷笑出声。
慕容襄不等他说完,便打断道:不错,你眼睛是瞎了,但是你的心并没有瞎,比起这个世上很多眼明心瞎之人,那是强了太多了!御庭,没有人敢看不起你,除了你自己,心魔乃由心生,所有的阻挡障碍,却全在你一念之间。
她想了想,又说道:我那明月的名号,真个是胡乱蒙来的;而你,才是真正的绝世佳公子,所谓暧日,那意思便是,在你面前,就连天上那耀眼眩目的太阳,都要黯淡失色,悄然无光!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慕容襄口中念着千古名句,也不管是否与他的经历吻合与否,信手拈来便用。
风御庭听得呆了,面前的少年不过十五岁,却如斯豁达,真是让人敬佩:子非,我……他面色凝重,刚要说话,突然听到林外有人在急切喊着:公子,公子,你在里面不?是那个岳叔的声音。
慕容襄皱眉说道:可能有什么事情发生,我们出去吧!风御庭点了点头,拉了慕容襄的手,在花海之中左穿右转,不多时,便已走出这紫薇花林。
那岳叔站在林外,双手扶着一名紫衣少女,尚未看清少女的面容,慕容襄只觉得眼前一花,少女呀的叫了一声,飞扑过来,搂住风御庭的脖子,泪如雨下:庭哥哥!我可找到你啦!风御庭闻言一惊,面上神色渐渐变为如水温柔:灵儿!本书由非凡TXT下载论坛首发,请勿转载![卷二 游历天下逞豪强:第九章 事出有因]风御庭轻轻拍着那少女的肩膀,柔声安慰道:好了,好了,不哭了,脸哭花了,就不美了……他忽又想起一事,问道:灵儿,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大哥大嫂知道不?那少女抬起头来,深深望他一眼,脸上梨花带雨,泪痕未干,便如同一株随风摇曳的紫薇,娇弱纤柔,我见犹怜,似乎想起什么,眼露凄然,把头重新埋在他胸口,闷声说道:我……我告诉过堂哥哥的,我们说好了,他……他同意过的。
慕容襄在一旁看着,心想看两人亲密样儿,这少女怕是他的少年情侣吧,呵呵,如此美男,在这个年纪,名草有主了,也是正常得很。
她向阮慎言招了招手,唤他过来,轻笑一声说道:人家情侣重逢,难免一番卿卿我我,所谓非礼勿视,我们赶紧走开吧。
阮慎言疾步过来,跟在她身后,两人朝心水苑走去。
慕容公子!有脚步声从背后传来,慕容襄不经意回首,却是那岳叔。
岳叔走近跟前,拱手施了一礼,说道:老奴有事相求,请公子借一步说话。
慕容襄见他面色凝重,恐另有隐情,转头向阮慎言说道:你先回去吧,我跟岳叔说说话就回来,且跟小绿姐姐说下,免得她见不着我,又胡乱着急。
阮慎言应了一声,眼光在岳叔面上停留一下,随即抱拳告退。
岳叔,什么事,说吧。
慕容襄随他走上旁边的小道,见他尚未回神,便问道:可是因为风公子的事情?岳叔正念着方才阮慎言那略带警告的眼神,心中想着,单是身边的随从,便是面相威严,眼神犀利,这慕容公子实在是不简单啊,不知对于公子的事,他愿意伸出援手不?岳叔?慕容襄见他默不作声,又唤了一声。
是,慕容公子。
岳叔答应着,面容一整,突然拜倒在地:求公子念在这相识的缘分,救我家公子一命,老奴岳不才感激不尽,来世做牛做马,回报公子!哎呀,老人家,这怎么是好,真真折煞我了,快快请起,快快请起!慕容襄大惊失色,赶紧将他扶了起来:我与风公子已经是朋友了,朋友有难,定当鼎力相助,岳叔却说这些,真把我当外人了!风公子风姿卓越,与我一见如故,若有什么难处,岳叔自管说来,一切包在慕容襄身上!岳不才心想自己真没看错,这慕容公子也是一位性子率真的人,不禁欣慰一笑,说道:有公子这句话,老奴也就放心了。
两人走到一处偏僻屋后,岳不才环顾四周,眼见到处无人,这才抱拳禀道:慕容公子,请务必劝住我家公子,尽量南游,千万不要回北锦去!哦?这是为何?慕容襄有些诧异,有家不回,是何道理?岳不才叹了口气,说道:这其中的原因,唉,真是一言难尽啊……想当年,我家公子,长相好,文采好,聪明又仁慈,人称神仙公子,在北锦,那是多么出名的人物!慕容襄由风御庭现时的俊朗潇洒,遥想到当年的风采,一脸神往,听他继续说下去:十一岁那年,公子的生母二夫人病逝,老爷郁郁寡欢,身子一年不如一年,便一心培养两位公子,将庄中生意一分为二,交由他们各自管理,言明三年之后,更胜一筹者,将继承清平山庄庄主之位和诺大家业,另一人便作为副手协助。
公子生性平和淡泊,想到骨肉血亲,于心不忍,三年之中总是暗中相让,甚至一再出门远游,不闻不问,一心让大公子登上庄主之位,无奈老爷也许是因为二夫人的缘故,一直心属公子,每次都以病重为由,将公子召回,迫他以风家数十年基业为重,认真对待比试。
三年之后,结果揭晓,两位公子平分秋色,无谓胜负。
这时,老爷的病已经很是严重,也无心再试,欲直接将庄主之位予以公子……老奴记得,那天深夜,老爷召公子进房,希望公子今后尽心打理家业,与大公子和谐相处,将清平山庄发扬光大。
老奴在一旁伺侯着,听到公子勉强应允,公子走后,老爷令老奴做一见证,在百日之后当中宣布此事,便含笑而去……谁料老爷丧礼灵堂之上,大夫人已当众向世人宣布,清平山庄由大公子继承,老奴正要出声反驳,欲亮出见证的印信,却被旁边的公子死死拉住,公子面色发白,一直忍到丧事结束,回到房中,才硬生生昏了过去。
——原来丧礼之时,不知是山庄中的谁,给公子端来一杯茶,公子不疑有它,一口饮下,当时腹痛如绞,醒来之后,便是什么都看不见了……慕容襄听到这里,蹙眉说道:下毒之人是谁?是大公子还是大夫人?岳不才答道:这下毒之人,老奴不敢妄自揣测,只是从那之后,公子变得沉默寡言,对庄中之事,更加不闻不问,将手中权力尽数交出,独自一人在外远游。
后来,我才打听到,那无色无味之毒,名唤曼绮罗,出自大夫人的家乡东樾山中……这个太过明显了,也有可能是嫁祸呢。
慕容襄说道,下毒的动机,实在太过明显,矛头直指另外两人,若真是他们两人所为,也实在太愚蠢了罢!话虽如此,但事关公子性命,不得不防,老奴左思右想,如今山庄之中,尽数是大夫人和大公子的心腹之人,公子毕竟眼瞎,又生得文弱,一拳难敌数掌,好汉不知眼前亏,走多远是多远,待到将来事态明朗之后,再回来也不迟。
但不知为何,这两月之前,公子让人捎回书信,说要回庄,让老奴到西颐与他汇合,老奴这一路好生为难,明知回去是羊入虎口,偏偏公子却是执意要回去……慕容襄见他一脸愁苦,安慰道:风公子这样做,自然有他的道理,有的时候,一味逃避并不能解决问题,面对才是唯一的出路。
岳叔,我答应你,在我慕容世家的势力范围内,定当保得风公子平安无虞!但是……慕容襄一挥手,说道:好吧,我慕容襄说话算话,大不了我不去云山了,过几日亲自护送风公子回北锦,到清平山庄好好查看一番,岳叔,你就放心好了!慕容公子,大恩大德,老奴替公子谢过了!岳不才虽仍有不安,但总算为自家公子又拉了一个势力不菲的盟友,心中自是高兴,恭敬拜了又拜,才抱拳告辞。
晚膳时分,听说风御庭有娇客到来,那善解人意的二寨主周易便命寨中厨妇多做了几道好菜,热情款待客人。
待一一介绍之后,众人围坐在一张大大的圆桌旁,那灵儿小姐与风御庭坐在一起,慕容襄却是坐在斜对面,将两人神情举止看得一清二楚。
只见风御庭站起身来,向众人方向遥一抱拳,朗声说道:这位水姑娘是我旧时朋友,今日贸然前来寻我,多谢各位山寨弟兄不予为难!旧时朋友?慕容襄心中一阵好笑,瞧那灵儿小姐娇羞欲醉的模样,若说两人心中不曾互有情愫,那是打死她都不相信的。
沙通海急急说道:风公子多礼了,水姑娘生得跟天仙一般,又说是风公子的家人,那看守寨门的弟兄自然不敢怠慢,准备一路将姑娘带到公子面前来,谁知姑娘一进寨子,熟悉得跟自己家里一般,几下就把带路的兄弟甩开,看不到人影了……那水灵儿闻言,咯咯娇笑道:大寨主有所不知,这寨子是我看着庭哥哥一笔一画做了图,一砖一瓦修建而成,那半年多日子,我都陪着庭哥哥在这里,寸步不离,对这个山寨,那自是比我自己的家里还要熟悉了。
原来她就是风御庭口中的那位旧友,那心水苑,心有所思,思绪为水,是否就是为她所建?慕容襄心中想着,见她一改先前眩然若泣的模样,一直拉了风御庭衣袖,给他盛汤布菜,巧笑盈盈,满心关注,眼里仿佛便只有他一人。
那岳叔立于他们身后,见两人如此这般,许是想到自家公子这些年来在外漂泊的苦楚,也是颇有些老泪纵横。
看着这样的情景,慕容襄心中一阵温暖,悠然想道,世人常说,上帝给你关上一扇门的同时,总会为你打开了一扇窗,此话真是一点不假。
风御庭有此忠仆,亦有此良配,倒是弥补了他先前所受的种种不公,塞翁失马,焉知祸福!世上万事万物,本是就是发展变换着的,今天的遭遇,并不意味着就是明日的结局啊。
周易端了杯酒水,走到风御庭与水灵儿面前,微微一笑,说道:风公子,水姑娘,来,我敬二位一杯,愿二位早日携手,我们山寨的弟兄,可都是盼着能赏脸喝到二位的喜酒呢!风御庭笑了笑,举起杯来,正要开口,那水灵儿却是脸色一变,眼生光泽:多谢二寨主吉言,灵儿先干为敬!说着,自己端了杯酒水,仰头一饮而尽。
慕容襄咦了一声,从她的角度看过去,水灵儿仰头之际,一颗珠泪自眼角生生滑落,隐于发鬓之间,终而消失不见。
[卷二 游历天下逞豪强:第十章 夏日春光]一整夜,慕容襄都在想着水灵儿眼角的那一滴眼泪,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这个如花少女,似有什么苦衷,强自忍受,不能明言。
却究竟是为了什么而落泪呢?想不出来,也懒得再想,躺在床上,也有些闷热,她索性披上衣服,走到外间,见小绿已经睡熟,也不声张,蹑手蹑脚开了房门,又转身轻轻掩上。
夜晚是她一天当中,最喜欢的时候,去了束胸的布带,便如解除了莫大的束缚,身上舒服,心里也自在,此时站在屋外,凭栏远望,夜风习习,送来一阵淡淡花香,她闭眼去嗅,顿感心旷神怡。
子非,为何还不去睡?身后传来风御庭的声音。
慕容襄吃了一惊,转身看去,只见他一袭白衣,淡泊平和,长身玉立,不禁下意识拉了拉身上的外衣,以遮掩胸前略略显露的曲线:你怎知是我?眼瞎之人,其余感官便更为敏锐,再说,他笑了笑,说道:你身上的体味很是特别,清爽浅薄,自是与众不同,我一闻便知。
哦。
慕容襄看了看他,见他脸上有淡淡的欣喜,于是调侃道:怎么,你不在房中陪着美人,却出来和我打挤,抢着风吹……你那灵儿小姐睡了么?风御庭说道:子非不要取笑我,灵儿赶了几天路,很是疲惫,在我房中睡下了,我等下去和岳叔挤一挤。
和岳叔挤一挤?慕容襄哼了一声,暗地好笑,那水灵儿原本就倾心于他,他就是回去房中软香在怀,一亲芳泽,想必人家也是乐意的吧,不过这个话放在她的前世说说,倒也无伤大雅,要在这个古代男子面前说起,她却是有些说不出口了。
风御庭听得她只哼出声来,也不说话,料她心思不纯,便正色说道:子非有所不知,灵儿是我父亲朋友的遗孤,自小在我家长大,模样讨喜,性情温柔,就如同我的亲生妹妹一般……好了,又不用你给我做媒,说那么多干嘛?慕容襄打断他说道,回身便走。
风御庭听到她要走,伸手相拦,急急说道:子非,我还有话跟你说!慕容襄低头往回走,未料他突然伸出一只手来,一时不防,被他将身上随意披就的外衣给一把拉了下来:哎呀!慕容襄发出一声低呼,低头看去,但见自己只着雪色里衣,胸口略有凝脂显露,春光若现。
风御庭眼睛看不见,只听得她惊呼一声,不知道所为何事,只直立站着,任她背对着他,埋下身去,拾起地上的外衣,胡乱套在身上,抬眼看去,见他立在面前,一脸无辜。
唉,算了,他眼睛看不见,也不是有意的,懒得与他计较,慕容襄用手掩住领口,淡然说道:夜深了,我要回去睡了,有什么话,明日再说,你也早些歇息吧。
说完,也不看他,打个哈欠,径直朝自己屋子走去,心中想着,好好的一个临风凭栏夜,尽数被这半路杀出的程咬金给破坏完了,也罢,回房与周公约会去。
风御庭感觉她的气息远去,只怔怔立在原处,一动不动。
次日清晨起来,慕容襄无端轻咳数声,感觉嗓子有些不适,她微微皱眉,心想多半是昨夜在屋外吹了夜风,有些受凉。
少爷,来,把这药水喝了。
小绿端了一碗黑乎乎的汤水进来。
我又没生病,喝这个做什么?慕容襄摆了摆手:你知道我最怕苦味的,这药看起来一定不好受,端走吧,我不想喝。
小绿没理会,仍是把药碗送到她面前:少爷真是任性,明知自己身子不好,还半夜起来跟风公子聊天,也不体谅下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要是少爷在外有个病痛什么的,小绿回去可怎么向老爷夫人他们交代呢!呵呵,我暂时没打算要回去啊!慕容襄笑道:对了,你昨晚装睡是不?等我出去夜会美男之际,你又悄悄起来偷看……小绿呸了一声,面上一红,说道:少爷成天跟这些寨民村夫呆在一起,说话做事也越来越粗鲁了,什么偷看不偷看啊,那是阮大哥听到声响,起来看到的,跟小绿可没有关系。
哦,昨晚情景却被阮慎言看到了,他隐在暗处,也不出声,她竟没有察觉呢。
不知他对自己的性别起了疑心没有,想想自己当时是背对屋子,即使弯腰去拾那跌落的外衣,那个角度,应该是看不到什么的吧。
不论如何,往后她必须要提高警惕,时刻小心了。
小绿又说道:今日一早,也是阮大哥听到少爷咳嗽,找纪宣取了吕先生留下的药丸,用温水融了,让小绿给少爷送来,这是我们三人的心意,少爷一定趁热喝了,才让大家放心。
幸好当年吕先生给少爷留下不少药丸,分瓶装好,让纪宣一一记下功能效用,方便少爷今后使用,要不,这深山野林的,却去哪里找象吕先生这样的神医给少爷诊治呢。
是,是。
慕容襄怕她再唠叨,急急答应,将药碗接过来,一口饮尽:嗯,还好,没我想象的那样苦!她咽下最后一口,吐了吐舌头。
小绿收了碗去,手一伸,掌心摊开,又变出几块晶莹剔透的澄黄颗粒:这个是方才隔壁的灵儿小姐知道少爷要吃药,听说少爷一向怕苦,让小绿给少爷药后压住苦味的。
这个灵儿小姐,真是善解人意,风御庭好福气啊!慕容襄也不客气,取了一块,扔进嘴里,却是蜂蜜腌好的梅子,味道甘甜微酸,齿颊留香。
小绿嘴巴一撅,说道:先前见风公子仪表堂堂,与少爷站到一起,真是般配极了,我原想就算眼瞎,今后少爷带他去见了吕先生,多半能治好的,还以为少爷与他……没想到突然来了位灵儿小姐,风公子一下子就被黏住了……慕容襄闻言笑道:还说我鬼灵精,我看你才是呢,胡乱想些什么,人家那是青梅竹马的小情侣,别把我扯进去。
小绿依言嚷道:是,是,小绿知道,三殿下还在京城等着少爷呢,少爷与三殿下,那可是老爷和夫人一直盼望的美事……慕容襄瞪她一眼,口中训道:我与三殿下是知交好友,并非男女之情,这个事情以后可不准再提了,我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哪有那么多时间来想这儿女情长!说着,不再理睬她,背着手走了出去。
门外的阮慎言一见,赶紧跟了上去。
去到山寨各处转了转,但见寨民也不再外出打劫,个个守在家中,男人挑水砍柴,女人洗衣织布,孩童摘花扑蝶,随处奔跑,那白发苍苍的老人,就坐在门前,晒着太阳,与邻里乡亲闲话家常,山间潺潺流水,屋上袅袅炊烟,寨中人等忙忙碌碌,好一幅绝妙的田园风光!慕容襄走到一处屋前,正在干活的主妇识得是她,忙找了个小凳邀她坐下。
那妇人正在搂着一篮子豆荚,一边剥着,一边与她说话,那动作真是又快又好。
她笑了笑,也抓把豆荚剥起来,凭着前世的记忆,纤纤细指,也还运用自如,引得妇人连连称赞,说慕容公子一学就会,那小手却生得比女子还要细致,一看就知是个富贵命啊。
慕容襄随口聊着,眼见此番美景,心中想道,民有恒产,始有恒心,所谓安居才能乐业,民心稳定才能见贤思齐,此话一点不假!这各朝各代,天下之百姓,绝大部分都是盼望能安守故里,以自己的勤劳和智慧,去创造自己的幸福生活。
这便要求当朝的统治者一定要亲民爱民,审时度世,根据实际国情,制定出合理的社会制度和政策,让百姓富裕,使国家强盛……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试想,如果能做到这样,这世上又该少多少刁民反民呢!暮色降临,也许是雷雨的前兆,天气变得有些闷热,老是退不了凉。
他们来时所驾的骏马,有些水土不服,日渐消瘦,阮慎言已经到寨门旁马厩瞧去了,纪宣和陈齐也在那里帮忙,小绿端了盆衣物去溪边,还没回来。
慕容襄有些怕热,又穿着高领衣服,甚觉难受,在屋外不住转悠。
本想去看看那紫薇花林,又怕自己对其中机关不甚熟悉,风御庭不在身边,万一遇到意外,又没人来救。
想着,又改了路线,朝那姑娘媳妇常去的溪水走去。
溪水并不甚宽,只约莫四尺有余,底部卵石纷纭,清澈见底,已有妇女在收拾衣物准备回去,见她到来,都热情招呼。
没见到小绿,她也不回转,提起衣衫下摆,沿着水边上溯而行,一路皆是间关鸟语,树荫绿意,景致清幽而怡然。
也不知走了多久,溪水尽处,便见一个宽约十丈的瀑布,自山崖流下,如白练般,飞花溅玉,隐隐有着轰鸣声。
慕容襄见前无去路,本欲回走,一阵微风袭来,似有浅浅人声,从旁边一个小小的林子飘出,象是一男一女。
哟,好象是一对小情侣躲在这里亲热呢,慕容襄微微一笑,兴起顽皮之心,也不回避,隐身于树后,悄然聆听。
但听到一个娇柔的女音叹息出声:庭哥哥,天地作证,日月为鉴,你、你就在这里要了我罢![卷二 游历天下逞豪强:第十一章 初露端倪]慕容襄吃了一惊,定睛细看,只见一名男子迎风立于树荫下,面容清俊,神色诧异,正是风御庭,水灵儿伏在他身上,微微颤动,不能自已。
庭哥哥,我从小就喜欢你,喜欢好久好久了,今日你就要了我吧,好不好?水灵儿衣衫半露,俏颜抬起,珠泪滴落,美丽不可方物。
灵儿,别这样,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你告诉我啊。
风御庭面容严肃,双手抚在水灵儿肩上,拉过滑落的衣衫,遮住方才触到的柔嫩肌肤。
水灵儿惨然一笑:哪有什么事情,你想多了。
她勾下他的脖子,大着胆子吻在他的面颊上,气息如兰,似羽毛般轻柔,引得风御庭浑身一颤。
灵儿!他低语着,面对软玉温香的少女躯体,本能地抗拒,原是想着伸手轻轻推开,不料却被水灵儿抱得更紧。
庭哥哥,不要拒绝我,我迟早是你的人啊,风伯伯老早以前就说过的,现在趁这身子还干净,我……水灵儿靠在他身上,话声越来越低,手指划过他的唇瓣,将樱唇印了上去。
唔……风御庭迟疑着,将手放在她的纤腰上,不知是该狠狠推开,还是该紧紧搂过来。
半响,水灵儿才娇喘着松开他,凝望着他茫然的血红俊脸,退后几步,毅然解开自己的腰带,将身上的衣衫一件一件脱去,任其飘落在地,再松开束发的金钗,垂下一头乌黑的青丝,便如圣洁的天女一般,一步一步,朝那满面犹豫的男子走去。
妈呀,这灵儿小姐面容娇弱,实际却是个敢爱敢恨的主儿!慕容襄佩服得五体投地,忍不住继续观望着,心想即使是自己,恐怕都是没有胆量去做同样的事。
庭哥哥,抱我,求你!水灵儿拉了他微微颤抖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那绵软的触感,令他一下子僵住,天啦,这是怎样的一种诱惑,他已经不知道如何去抵挡,只怕是圣人,面对此情此景,也是无法抗拒的吧?灵儿,你听我说,来日方长,这样的美丽,我们把它留到洞房花烛,不好吗?他不敢动弹,保持着平静的语气,做最后的努力。
庭哥哥真是君子,饶是这般情形,仍在为她着想,那好,就让她再主动些,来帮他做决定吧!水灵儿把他的双手牵过来,扣住自己的腰肢,将自己未着寸缕的身子贴了上去,一字一顿说道:庭哥哥,在我心中,天为媒,地作证,这花草树木都是观客,今日就是我们的洞房花烛……此言既出,连隐在树后的慕容襄都被她话中的真情流露所感动,心想这风御庭就算是铁石心肠,也该被融化了吧。
接下来恐怕就该是活色生香、热血沸腾的场面了,自己也该悄悄走开了,留下这一对有情人,好好过他们的洞房花烛,呵呵。
她转身欲走,忽然看见风御庭有意无意面向她藏身的方向,不会吧,隔得这么远,应该不会被他感觉到自己身上的所谓特殊体味吧!快走,快走!她悄悄向旁边退去,许是站得久了,刚一移步,便觉腿间一阵酸麻,提防不及,一下子扑到在地上。
谁?风御庭放开水灵儿,将她拉到身后,沉声喝道。
自己都及时掩住嘴了,只发出半声惊呼,却还是被他听见了,这个风御庭还是不是人啊,美人在怀,自是风流快活,还能一心二用,关注着旁边的动静!倒是自己,先是偷窥,再是破坏人家的好事,还被抓了现行,传了出去,今后可怎么见人啊!慕容襄讪讪答道:是我!满心懊悔,揉了揉膝盖,慢慢从地上爬起来,背过身去好一阵,想着水灵儿应该穿戴得差不多了,这才整整衣衫,从树后走了出去,一脸无辜,抱拳说道:风公子,灵儿小姐,在这里遇到二位,真巧啊!风御庭皱了皱眉,说道:怎么又叫我风公子!慕容襄瞪他一眼,心想你倒好,差点把人家小妮子抹吃干净了,还计较这些,也不理他,转头去看水灵儿,但见她满面红霞,云鬓微乱,衣衫尚未打理平整,只低低唤了声慕容公子,便垂下头去,娇羞不语。
呵呵,你们在这里幽会啊,哦,不是,是相会啊?慕容襄嘻嘻一笑,说道:对不住啊,我无意路过,不小心摔了一交,希望没有打搅到两位的好事!请千万不要介意,我这就走了啊!子非!风御庭喊着,有丝犹豫:你摔得重不?等一下,我们与你一道回去!不用了,不用了!慕容襄想也不想便拒绝,摆了摆手,说道:我没事,你们不用管我,该怎样就怎样,继续,继续啊!说着,一瘸一拐向来处走去。
公子!没走几步,就看见阮慎言急急跑来,大惊失色,一把将她扶住:你怎么了?是哪里伤了?慕容襄尴尬一笑:没啥,走路不注意,蹩了脚了,你扶我回去吧。
阮慎言看她一眼,说了声得罪,也不管其余二人,突然将她打横抱起,疾步朝山寨的方向走去。
慕容襄未料他有此举动,讶然叫了一声,也就随他去了:你怎知我在这里?卑职见公子不在房中,四处找寻,听人说在溪边看见过公子,便一路找来……他的声音在头上响起:小绿和纪宣他们得知公子不见了,都很着急,也是到处去找。
公子以后去哪里,一定要让卑职陪着才行!好了,别拐着弯责骂我了,今后我去哪里,一定先告诉你,好不?慕容襄扁了扁嘴,心想真是这样的话,哪里还有什么自由!两人说着,声音渐渐远去。
风御庭立在原地,不知不觉,攥紧了拳头,心中想着,子非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对他小心呵护,远远超出了下人对主子的关心,却不知是为何?明月公子,是否真如天上的皎洁皓月一般,吸引着世间众人顶礼膜拜,竞相追逐,生生不弃?想到这里,不觉痴了。
水灵儿见那俊美得不象凡人的慕容公子一亮相,便吸引住了庭哥哥的所有心神,见他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知怎的,心中生出一阵慌乱,赶紧扑进他的怀里,颤声道:方才灵儿那样,庭哥哥不会嫌弃灵儿吧?风御庭回过神来,抬手抚摸着她的云鬓,温柔说道:怎么会,灵儿一直是我心中的宝贝,庭哥哥永远都不会嫌弃灵儿的。
水灵儿握紧他的手,细长的指甲深深掐进肉里,低低问道:将来,也不会吗?风御庭虽觉着她的语气有些怪异,仍然顺着她的话说道:是的,不会!水灵儿闭上眼睛,靠在他怀里,听着他坚定的心跳,满足地笑了。
原说过一两日便向山寨众人告辞,继续前行,谁料因这脚伤,即便是敷上了吕征秘制的金疮药,仍须在床上静养几日,伤筋动骨一百天啊!慕容襄靠在床榻上,看着那雪白的小腿红肿一片,感叹着,都说非礼勿视,偏偏自己要去看人家小两口亲热,这不,遭到报应了吧,乘兴而去,伤身而归,真是不划算啊!不管了,这笔债,将来在风御庭与水灵儿成亲的时候,一定要好生讨要回来!小绿见她一脸神往,笑得有些邪恶,不禁叹口气,少爷伤了脚,正无聊得很,看那神情,又在打什么坏主意了,阿弥陀佛,希望跟自己无关啊。
又勉强呆了几天,脚上倒是好了,也不甚疼痛了,但走路还是不太利落,仍须有人扶着。
想着时间一天天流逝,归期越来越近,慕容襄心中着急,便命众人开始准备行装,即日启程,悄悄找来岳不才商量,自己一行先到北锦探听情况,再在原地等待风御庭他们到来会合,反正这里离北锦尚有一段路程,那养伤的事,也不耽误时间,就在路上进行了。
小绿?慕容襄一觉醒来,屋子里已没有小绿的身影,不知到哪里去了。
也罢,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今日就让她自己动手梳洗吧,她慢慢起身,想到房门紧闭,也不着急束上胸带,仅着里衣,扶着下了床,瞥见那放在架上的水盆,伸手便去取搭在上面的毛巾,还未触到盆边,屋外突然传来人声:子非,起床没有?我可进来了啊!啊,是风御庭!她尚是衣衫不整,怎么能让他进来!慕容襄慌了神,脚下一滑,本能去扶那架子,嘭的一声将其推翻,水盆打倒在地,水花溅了自己一身。
她惊呼一声,看着自己胸前一片湿意。
子非,出了什么事?风御庭听得声响,在门外急急叫道。
还能出什么事?想是两人犯冲,反正最近遇上他,准没好事!她恨恨地想,口中答应着:没事,是猫儿,猫儿将水盆打翻了,我不舒服,还要再睡下,等下再去找你。
风御庭也不怀疑,应了一声,脚步渐渐远去。
慕容襄等了一会儿,凝神不动,确认他人已走远,屋外一片静寂,这才坐回床边,解开已经湿透的里衣,露出挺秀美好的胸部,取了毛巾,低头轻轻拭擦,丝毫没有注意到有人悄悄走近。
啊,你……你是女子?一个又惊又急的声音,突然在面前响起。
[卷二 游历天下逞豪强:第十二章 清平庄主]话声未落,慕容襄已急急抓了件衫子,挡在自己光溜溜的胸前。
抬起头来,只见水灵儿指着她,手指有些发抖,尖声喊道:我的天,你是女子!你竟然是女子!灵儿小姐,别喊,别喊了!慕容襄面色发白,一把将她拉了过来,手指放在唇边,做出嘘声的手势。
水灵儿呆呆站着,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没有比眼前的情景更让人震撼了,名满天下的明月公子,竟然是一位绝色少女!但见她坐在床边,眼波潋滟,酥胸半露的柔媚模样,那凝脂软玉,若隐若现,就算以自己的女子身份,看了都是怦然心动,别更说是男人了,只怕她一蹙眉,一勾手,世间没有哪个男子不臣服于她的莲足下!包括,包括她的庭哥哥!见她一脸呆滞,慕容襄也不言语,取过干净里衣换上,将系带一一拴好,然后平视着她,这才正色说道:我扮做男子,实是逼不得已,事关重大,还请灵儿小姐一定为我保守这个秘密!慕容襄这颗项上人头,是取是留,便是全在灵儿小姐一念之间!庭哥哥,他……他知道吗?水灵儿前思后想,终于忍不住,呐呐问道。
慕容襄摇了摇头,说道:连我身边的侍卫都不知道,他怎么会知道!水灵儿闻言顿觉松了一口气,心中却有着小小的欣喜,迎上慕容襄疑惑的目光,毅然应允道:好,我答应你,这个秘密,我一定不会说与第三人知道!好姐姐!大恩大德,慕容襄没齿难忘!慕容襄欢呼一声,拉了她的手,说道:姐姐放心,下次再遇到你们的好事,我一定远远避开,不会破坏了!水灵儿大概是想起当日的情形,呸了一声,纤手伸出,轻点她的额头,脸上红霞一片,又羞又喜说道:你这小丫头,胡说什么啊,那日是我与庭哥哥情不自禁,你走了以后,我们,我们……她想了又想,说得吞吞吐吐:庭哥哥,庭哥哥对我很是温柔……我心里真是欢喜得很,从来都没有象这样,象这样快活过……最后几句,声音逐渐低去,几不可闻。
慕容襄听得呆了,随她的话语,联想起风御庭颀长挺拔的身躯,眼前不断浮现儿童不宜的限制级画面,头里一阵轰鸣,心儿跳得象战鼓一般,只觉得两股热流,轰然从鼻孔涌出。
哎哟,糟了!她捂住鼻子,久未尝受情爱,心理承受能力也变差了,就听水灵儿含糊说了几句,居然当着别人的面流鼻血了,真是糗大了!你呀!水灵儿又好气又好笑,从袖中掏出一方素色手帕,凑上前去,替她擦去鼻翼和手上的血渍:真是个小丫头,以后,你嫁了夫君,自然就懂了,也就不会再象现在这样啦!是,是。
慕容襄用手帕捂住鼻子,讪讪笑道,假装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偷偷在底下扮了个鬼脸,开玩笑,她好歹也是个现代人,前世早就成年了,什么没看过,什么没尝过,今日却被个小女子给取笑,真是!公子,公子,你在里面没有?阮大哥有事要禀报。
屋外又传来声音,却是小绿。
让他一炷香之后再来,你先进来帮我梳洗。
慕容襄正将头微微仰起止血,闻听此言,立时换了一副面孔,从容说道:灵儿姐姐,方才的事情,一言为定,我们就算是说好了,改日有用得上妹妹的地方,我自当不遗余力相助!好,你梳洗吧,我先回去了。
水灵儿起身说道,一路走去,心中不觉感叹,眼前少女虽然年纪不大,却别有一番风度气势,就算弃了男子身份,回复女儿妆,那也是比自己强了太多了。
而自己一向以美丽自居,如今见了这易钗为弁的慕容襄,便是给生生比了下去!还好,方才听她口气,并未倾心于她的庭哥哥,要不然,她可真不知怎么办了!唉,这时日亦不多,自己的一番苦心,实在难以向外人道也,只望他能理解,惟盼他能明白!小绿进来,与水灵儿擦肩而过,对她突然出现在房中,很是不解。
少爷,那灵儿小姐怎么来了?她站到床前,忍不住问道,不经意瞥见凳上的带血手帕,叫出声来:啊,怎么有血?少爷,你、你葵水来了啊?瞎说什么,那是我不小心流鼻血。
慕容襄躺在床上,用被子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了个脑袋出来,怕她担心,随口说道:那灵儿小姐好心来看望我,我怕露馅,说了几句话,就打发她走了。
那灵儿小姐若是知道少爷是女子,怕是着急得很呢!小绿嘻嘻笑道,将她扶起身来,解开里衣,取出枕下压着的布带,在她胸前轻重合适地缠裹起来:世间哪个女子愿意心上人身边有比自己貌美之人啊,象那灵儿小姐那样本身就容貌美丽的人,应该更为在意才是!唉,没有女人是不善妒的,只除了小绿我!你呀,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慕容襄看着胸前逐渐呈现的平缓,满意一笑,说道:是不是跟我学的啊,小绿姐姐说话越来越大言不惭了。
小绿一跺脚,急道:我说的是真的啊,在小绿心中,少爷一直是那天上下凡的小仙子,除了佩服与喜欢,再没别的思想!而且,不止是我,还有纪宣陈齐他们,跟着少爷越久,脾气性子倒是真的变了,都没大没小,自以为是起来,哪里还有做下人的姿态?慕容襄收敛笑容,淡淡说道:我要的就是这个样子,记住,你们不是我的下人,而是我的家人,自家人面前,自当平等和睦,要那么无谓的姿态做什么!眼见小绿眼睛湿润,她忙取过里衣穿上,再套上一件外衣,说道:又被我说得感动了,不是?好了,好了,去叫阮侍卫吧,我还有话给他说,别让他等着急了。
小绿应了一声,收拾起湿衣血帕,用盆子装了,端了出去。
慕容襄见她走远,这才躺回床上,皱起眉头,心中想着,那灵儿小姐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自己最无防备之时,忽然来临,是有心,还是无意?这个秘密,她是不是真的愿意替自己保守呢?罢了,罢了,下次见得吕伯伯之时,除了向他讨要那早年说过的物事之外,一定要把他那可以令人忘却记忆的灵药骗些出来,以备急用。
有了那玩意,就算再来几回这样的事情,她也不怕不怕啦!召了阮慎言过来,与他商量了去北锦的事情,大体没有什么问题,便命他早去安排,但一定要瞒了风御庭,呵呵,到时在他面前突然出现,也吓他一跳,以报今日架倒盆翻,衣湿馅露之仇!若尘,不是她重色轻友,不去见他,只因那风御庭,遭遇确实有些奇异怜人,惹起她心中浓浓的正义感,和小小的同情,以及那一探究竟的心思——这北锦清平山庄,她是势在必行了!至于若尘,来日方长,也不差这一时半会,这再见的日子,想必也不会太遥远了!这日清晨,慕容襄正在慢慢吞吞用着早膳,其余几人已然完毕,在一旁候着,屋外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纪宣哥哥,你且去看看,外面出了什么事?她放下碗筷,唤道。
纪宣得令,匆匆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又匆匆回转来,口中嚷着:少爷,少爷,山寨门口来了一队人马,说是风公子的家人,来寻他和灵儿小姐的!哦,风御庭的家人?是谁呢?来意何在?那风御庭三人,一个眼瞎书生,一个娇柔少女,一个体弱老仆,任凭是谁,都是不堪一击啊。
来的若是恶人,摆明了是相当吃亏的!想到这里,慕容襄站了起来,一挥手,说道:走,我们看看去!还未走到那寨门前,就听得沙通海那爽朗的声音:哈哈哈,近日我们这明月寨真是热闹啊,明月公子,暧日公子,还有今日大驾光临的清平山庄庄主,这当今的名人,差不多都要到齐了,真是那个什么……咦,周老弟,那个应该怎么说?什么墙壁?什么生灰?周易笑了笑,接口道:大哥,那叫做蓬荜生辉!是,是,蓬荜生辉,蓬荜生辉!沙通海说得顺口极了,转头瞥见慕容襄一行,满面堆笑,殷勤招呼着:慕容公子,你也到了啊。
快来,快来,今日山寨又来了贵客,容沙某给你介绍,这位是赫赫有名的清平山庄庄主,在北锦,乃至整个天朝,都是排得上的青年才俊啊!在他身边,立着一位二十七八岁的青年男子,身着雪纺真丝套衫,头上玉冠束发,面容微微带着傲气,那眉眼有些眼熟,手上摇一把烫金折扇,正不动声色打量着自己。
清平山庄庄主?不就是风御庭的大哥,风灿堂吗?他,怎么来了?[卷二 游历天下逞豪强:第十三章 情深缘浅]又来了,她知道自己虽身着男装,但长相绝美,这中性的气质,极易引起世人关注,但也不要总是这样从头看到脚啊。
好在还拥有一副独特的嗓子,只要一开口,任何疑虑都可以打消了。
我是南棠慕容襄,风庄主,幸会!慕容襄上前一步,抱拳说道。
不管他来意如何,与风御庭有什么私人恩怨,但一南一北,这两大商业旗舰势力首次碰面,应有的礼节和气势还是要有的。
风灿堂回了神,展颜一笑,还了一礼:慕容公子,久仰!那笑容和风御庭有些相象,只不过风御庭的笑容,或是风轻云淡,清净得不带半点俗尘;又或是历经沧桑,仿佛有着千年难言的心事。
而眼前的他,则是笑得有些骄傲,有些冷洌,便如同戴着一张虚假的面具,一点不让人喜欢。
风庄主,我今日一起床就听见窗外喜鹊叫得正欢,正自猜测是哪位贵人要来呢,却不料是风庄主,也不知是什么风把您吹到这深山野林来了?慕容襄假惺惺问道,心里却是暗暗咒骂,她正要去北锦找他,他却亲自来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什么计策都使不上来了。
这下可好,变主动为被动,变暗处为明处,先机尽失,处处受制于人,该死的脚伤,如若不是因为这个,三日之前就该启程了!唉,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且走一步,是一步吧。
那风灿堂眼神飘忽不定,似在寻找着谁,淡淡说道:风某来此处寻个人,一个对风某来说,很重要的人。
他看着迎面走来的三人,眼睛一亮,缓慢说道:我来寻我即将大婚的未婚妻,我的宝贝灵儿。
未婚妻?灵儿?慕容襄吃了一惊,兄弟争妻,这样的剧情都被她碰上了,真是稀奇!看那风灿堂一脸严肃的样子,又不象是在说谎,这个水灵儿,爱这个,又要嫁那个,是怎么回事?大哥,你也来了。
风御庭唤了一声,想起方才听到的话,喃喃说道:刚才你说灵儿,灵儿她……下面的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老奴参见庄主!岳不才急急走上前去,拜倒在地。
风灿堂冷哼一声,说道:起来吧。
堂哥哥,你……你怎么来了?水灵儿一见是他,脸色霎时变得惨白,身子如风中落叶,微微发颤:你答应过我的,这一月之内,随我去哪里,做什么……风灿堂走过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将她从风御庭身边扯了过来:不错,我是答应过你,但是绝不包括你到这山寨来偷会别的男人,即使是我的宝贝弟弟,那也不行!水灵儿当众被斥,又羞又气,挣扎着,被他抓得更紧,嘴唇嚅嗫着:你,你派人跟踪我?你……我不派人跟着你,就凭你一个弱女子,在外面抛头露面,竟不曾被那些痞子宵小打扰,这可能吗?我原是担心你,不想你却辜负我的好意,跑到这里来见他,你们,你们是早就约好的吧?呵呵,真好,真好!风灿堂厉声说道。
慕容襄见风御庭背脊挺直,一声不吭,水灵儿星眸含泪,楚楚可怜,那岳不才对此情景,也是一脸愁容,担心的事情,终于来了!呵呵,风庄主,这天热,最容易上火了,你舟车劳顿,也辛苦得很,先去厅里喝点茶水,我们再慢慢聊,好不?那个,灵儿小姐身子柔弱,瞧,她见了你,高兴得都快晕过去了,你且松开些,我让小绿丫头扶着她,好不?慕容襄放下身段,一脸媚笑,哼,想她慕容襄这辈子还没这样低声下气过,这笔帐,迟早是要记在风御庭头上的!是啊,是啊,议事堂里已经备了凉茶,请各位移驾一叙!周易微微笑着,也过来打着圆场。
风灿堂看慕容襄一眼,点了点头,将水灵儿松开,一行人等朝寨民引领的厅堂行去。
水灵儿在原处立着,饶是日光明媚,却感觉身上一阵冰凉。
灵儿小姐,你没事吧?小绿扶着她,担心问着。
我、我没事。
她神情恍惚,任小绿搀扶着,朝众人的方向走去。
待落座上茶完毕,风灿堂看着满面惊悸,尚未回神的风御庭,关切问道:御庭,你这些年,到哪里去了,家里人都担心得很,生怕你在外面出什么意外!毕竟,你眼睛不好,又没有武功,若是被人家欺负,爹爹和二娘在九泉之下,也会怪我这个做大哥的,没有把你照顾好!慕容襄闻言,挑了挑眉,这个做大哥的,可真是关心弟弟,看似合情合理的一番话,把人家的伤心往事,所有的伤疤,一下子都撕破揭开,一览无遗!清平庄主,真是厉害!多谢大哥关心,我只是随处走走,一个瞎子,身无长物,也没人打我的主意。
风御庭淡淡说道。
慕容襄听出他话里自怜自艾的味道,有丝丝怜惜,飘飘荡荡,从心底缝隙处钻了出来。
老说自己是瞎子,真是,看来哪天又要再给他开导一番了!风灿堂却是心中想着,这弟弟还是那样,与世无争的样子,仿佛从来没人能够惹怒他一般。
待会说起灵儿的事情,又看他是如何反应!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皱起眉头,侧身吐在地上:呸,呸,什么茶,这样苦涩!沙通海有些不好意思,说道:这是寨子里自己种的茶,我看风公子都喝得惯,就……对不住啦,风庄主,我马上叫人去换!慕容襄心里暗骂一句,还两兄弟呢,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自己不在北锦好好呆着,到这西颐来显摆什么!她一挥手,将沙通海唤住:风庄主可能喜欢喝蜂蜜水,那个不苦,还养颜。
沙寨主,寨里不是有野生的蜂蜜吗?快去弄些来!他一个大男人,喝蜂蜜水?风灿堂摆了摆手,赶紧说道:算了,不用换了,我入乡随俗,就喝这个罢!这还差不多,慕容襄暗自冷笑,忽一侧头,瞥见纪宣在一旁偷笑,也不言语,伸手过去,在他腰上狠狠掐了一记。
哼,敢取笑本少爷,真是反了天了!灵儿,我们的事情,你给御庭说了没有?风灿堂直直盯着水灵儿的俏颜,问道。
水灵儿闻言脸色一变,看了一眼对面的风御庭,低低说道:还没有。
那好,你是女孩子,脸皮薄,这件事情,就让我来宣布吧!风灿堂拂了下衣衫,站了起来。
堂哥哥!水灵儿含着眼泪,一脸乞求,别说出来,不要!我就是怕你出来这些日子,见的人多了,眼睛也花了,答应过的事情也忘记了!风灿堂停了下,看了看她,面朝众人,残忍地,一字一顿说道:方才大家没听清楚吧,我要说的是,下月十五,正是黄道吉日,我在清平山庄大摆宴席,迎娶水灵儿,届时还请大家去山庄观礼,赏脸喝杯薄酒!他转而望向风御庭与慕容襄这边:御庭,我与灵儿的婚礼,你是一定要参加的!慕容公子,你也一定要去捧场啊,清平山庄与慕容世家,也该坐到一起,好好谈谈这未来大计了!此言既出,众人皆是吃了一惊,这水灵儿不是风御庭的小情侣吗?怎么却成了风灿堂的未婚妻!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些大户人家,关系实在复杂,复杂啊!风御庭面色发白,双手放在膝上,象具雕塑,一动不动。
水灵儿花容失色,望向风御庭,颤声喊了声:庭哥哥,我……她张着嘴,想说什么,却是终究无言以对。
慕容襄看着水灵儿神色凄然,有些于心不忍,随口胡扯道:风庄主,那个,大婚的事情,是不是太仓促了啊,我看这样,你先在西颐好生游玩一番,采买些特产回去,我也想跟你聊聊合作的事情,这石矶山倒是景色优美,风光宜人,对了,你还没去过南棠吧?哦,你身上的衫子是什么面料做的?很独特啊……她按了按额头,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这个风灿堂也不是等闲之辈,要在他面前转移话题,混淆视听,还真是痛苦。
风灿堂并不理会她天马行空的思维,只盯着风御庭,追问道:御庭,大哥即将迎娶新妇,你都不向我道一声喜吗?慕容襄有些担忧,望向风御庭,只见他咬着嘴唇,颤颤巍巍站起来,面朝风灿堂发声的方向,抱了抱拳,惨然一笑,说道:恭喜大哥!再转向水灵儿坐着的方向,怔了半晌,终于说出口:恭喜……大嫂!水灵儿闻言立时站起,肝肠寸断,啊的一声悲呼,掩面奔了出去。
风灿堂看看呆立不动的风御庭,伸手过去,将他按回座位上,笑道:不错,不错,真是我的好弟弟!说着,朝众人一抱拳,向水灵儿奔出的方向追了出去。
慕容襄心中难过,当着一屋子人,也不知怎么安慰,走了过去,将手放在他的肩上:御庭……风御庭听见她的声音,微微抬头,露出一个苦苦的笑容:我不碍事!说完,一口鲜血忽地喷了出来,在胸前雪白的衣衫上,印上一大片鲜红的血渍,便如同雪地里,骤然绽放出一朵娇艳的红花![卷二 游历天下逞豪强:第十四章 慧剑情丝]清平山庄,位于北锦郊外的一处浅丘之上,四周峰峦重叠,林木葱郁,整个庄子占地数倾,地势缓平,其中碧树苍翠,清流萦绕,楼阁相间,雕梁画柱,端的是大气恢宏,作为大汉天朝商业旗舰排名第一的大家,确实是很能撑住场面的。
再过三天,庄中就要大办喜事了,年轻有为的庄主风灿堂,即将迎娶北锦出名的美人水灵儿,那庄中人等,早在数日之前就张罗准备,庄中所有屋子都修葺一新,各处打扫得一尘不染,这里贴喜,那儿挂红,忙得不可开交。
天色已晚,北锦城中的一个小酒馆里,尚有数桌客人。
清平庄主风灿堂娶亲之事,便是最近数日各处酒馆旅店里议论最多的话题,这不,靠门口的几桌,尚在为此事争论不休。
这个说:我上回去风家送货,正好看见水小姐出门,那水小姐真美啊,长得跟天上的仙女一般……那个说:是啊,是啊,风庄主真是好福气,那原配夫人原本就是位温柔娴淑的美人,如今又娶到水小姐这样的美娇娘!妈呀,两美相伴,给个皇帝做也不稀罕啊!又听得一人的声音:你喝醉了吧,少胡说,小心你的脑袋!猪头啊,人家的家事,不用你去关心!再有一人出声:不过,我却听说,那水小姐原本是风家二公子的心上人……唉,二公子自从眼瞎之后,这些年几乎断了音讯,也不知到哪里去了,想当初,那样俊俏风流的人物…………窗边的一张小桌上,摆了几碟下酒小菜,和一只略显粗糙的酒壶,以及一只小巧的酒杯。
另一只酒杯,却被一名面容苍白清俊的男子紧紧捏在手中。
灵儿!听得适才酒客们的谈论,他低唤一声,喃喃道:是啊,她三日之后,就要嫁给大哥了!对啊,有本事,去把她抢回来啊。
对面坐着的少年有着绝色的容貌,随意的性情,漫不经心地说道。
懂不懂,在婚礼上抢走新娘,那才叫浪漫呢,足以让世间所有女子死心塌地了!抢回来?怎么可能?他苦笑一声:我总不能和亲生大哥去抢娘子吧?灵儿是好女孩,我与她,是有缘无份……亲生大哥?少年哼了一声,他把风灿堂当作亲生大哥,人家可不把他当作亲生弟弟!朋友之妻,尚不可戏,世上哪有亲生大哥,逼着自己弟弟的情人,与自己成亲的!那个水灵儿也是,后来寻到单独相处的机会,问她,便是默默抹着眼泪,什么都不说,任她在一旁干瞪眼,直跺脚,打死也不肯透露何以答应风灿堂的婚事。
磨了半天,只说她是求风灿堂答应,给她一个月时间,独自一人外出游玩,实际是趁机来找风御庭,只想在自己成亲之前,把最干净的身子,给自己最心爱的男子,至于以后会怎样,她是什么都不顾了!真是个傻丫头,为了爱情,却是飞蛾扑火,不顾一切啊,她也不想想,瞧风灿堂见到她站在风御庭身旁,那一脸嫉妒的样子,要是在洞房之夜,未见到她的落红,那还不气得把风御庭给杀掉!缘是天意,份在人为,自己的幸福,要自己去争取,自己去把握!慕容襄一改先前随意的语气,正正经经说道:你想想,你不爱灵儿小姐吗?难道不愿意为了她,去拂逆你的大哥吗?男人,为了你的爱人,拿出胆量来吧!爱?子非,你懂什么是爱?你又怎知我爱与不爱?风御庭又自苦笑。
我怎么不懂……是不是有她在身边,心里就觉得踏实?是不是一日不见,便如三秋兮?是不是老是想着她,盼着她,担心她,她笑你就开心,她哭你也难过?是不是她离开你,你就觉得了无生趣,真恨不得立时死了,但即便是死了,那魂魄,也是要飞去她身边的……这种感觉,便是爱了。
慕容襄口中念着,熟悉流畅得就好像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子非,你才多大年纪,怎么这样熟知情事?难道你也有心上人不成?风御庭惊道。
慕容襄有些不耐:你不用管这些,只须回答是与不是便可。
风御庭长叹一声,答道:你说的很对,我心中,确是这种感觉,不管时日长短,我已是刻骨铭心,今生今世,不愿再另娶他人!这就对了!慕容襄一拍大腿,大声说道:趁还有几日,我们便好好合计下,如何去抢这个亲!风御庭有丝震惊:子非,你助我抢亲,便是公然与清平山庄作对,给你,给慕容世家惹祸上身,你确定你要这样做?慕容襄豪情万丈说道:这世上还没有我慕容襄不敢做的事情!我既然交你这个朋友,那么,为朋友两肋插刀,上刀山,下火海,那都是应该的!风御庭将酒杯凑到唇边,轻轻抿了一小口,辛辣的滋味顿时充盈喉中,不禁轻咳两声,说道:子非,谢谢你,但是这个亲,我是决计不去抢的。
将来,你就会明白的。
明白什么啊?难道他一心挥慧剑,斩断这绵长情丝?你如果怕在宾客面前造成兄弟相煎的局面,大可放心,最多到时你不予露面,一切交由我来处理便是。
慕容襄安慰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
子非,你真的那么希望帮助我与灵儿结合吗?风御庭欲言又止。
慕容襄急道:那是当然,难道你还不相信我的诚意?再说,我看到灵儿小姐这些日子也清减了不少,人家可是什么都给你了,你这登徒子,得了便宜还卖乖……登徒子?我占了什么便宜?风御庭一脸困惑。
慕容襄面上一红,他都和人家那样了,还一脸无辜的样子,看来只要是男子,即使再文弱的书生,脸皮也是够厚的,只除了,她家的若尘,若尘是从来不会在她面前隐瞒自己心事的。
你自己心里明白!她嗔怒道,见他皱眉思索的样子,忽而又想起一事,暗骂自己糊涂,这个朝代之前并无宋玉那篇《登徒子好色赋》,他不明白登徒子的涵义,也是正常得很。
一阵脚步声过来,却是一直守在门外的阮慎言前来禀道:公子,外面起风了,可能有雷雨,还是早些回庄歇息吧。
说着,将手中的披风小心翼翼披在慕容襄身上。
慕容襄点了点头,站了起来,将披风的带子系上,望向对面一脸冷意的风御庭:御庭,走吧,该回去了,改日再陪你喝酒!呵呵,话虽如此,下次想必也是象今日一样,他喝她倒,喝到最后,她仍是滴酒未沾的。
回到庄里,天色已经暗黑了,风灿堂早已留宿在原配房中,仆人各自散去,没人招呼他们,他们也乐得自在,径直朝前几日所宿的屋子走去。
御庭,你早些歇息,明日再见!慕容襄打了个哈欠,伸伸懒腰,回房去了。
好,晚安。
风御庭说着,推开自己的房门,还好,这次回来,这里的景致与摆设什么都没变,仍是他走之前的样子,感觉得出来,府中的丫鬟仆妇们也是仔细打扫过的,伸手摸去,没有一点腻手。
房内有着一丝馨香,淡淡的,柔柔的,如同那山寨之中盛开的紫薇花儿的气息。
他正自疑惑,但听得随着一声关门的声音,一个柔软的身躯突然扑到他的背上,双手伸到胸前,将他紧紧搂住。
灵儿!他沙哑着喊了一声,将背后之人一手勾过来,拉到面前。
庭哥哥,我在这黑屋子里等了好久,我好想你!水灵儿扑进他的怀里,寻找着温暖:我好怕,怕你今晚不回来,这可能是最后一次见你了……不会,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他有些感动,这丫头从小就怕黑,为了等他,居然在这黑漆漆的屋子里呆着,一声不吭,直到方才。
庭哥哥,你知道吗?那日听慕容公子说起你吐血的事情,我真恨不得自己立时死了,都是灵儿不好,让庭哥哥伤心,我……她手掌贴在他胸前,小脸微微仰起,在黑暗中寻找他的嘴唇。
风御庭稍微侧了下头,将少女的香吻避了开去,急急问道:灵儿,别这样,我想问你,你是不是真的不想嫁给大哥?水灵儿一阵犹豫,想了又想,咬牙说道:我答应过的事情,我便绝不反悔,我不会再逃了,我必须嫁给堂哥哥的!好,好,既然如此,只盼你和大哥白头到老,和大嫂和睦相处。
风御庭将她狠狠推开,冷颜说道:现在已是夜深人静,你我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若传出去,是要影响清平山庄清誉的!灵儿,你还是回房去吧。
水灵儿只觉得眼前的男子周身一下子散发出清冷的气质,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庭哥哥,你再抱我一下,最后一下,好不好?她喃喃说道:那山寨之行,原本只是我自己的一厢情愿,异想天开……从今以后,我便不会再象现在这样单独见你了。
风御庭手指微动,终于还是没有伸出去:对不起,灵儿,我不能明知你是……还与你纠缠不清,我不能有愧于大哥。
以前的事,我们都不要再想了,是我风御庭没有这个福气,怪不得别人……你还是回去吧,回去吧。
水灵儿收回手来,痴痴立着,心如刀割,轻声说道:好,庭哥哥,我答应你,什么都答应你……我走了,你多保重!说完,头也不回,疾步走向门外。
风御庭强自撑起,过去将房门关了,背靠着门,慢慢地跌坐在地上。
屋外,寂静无声,天空中隐隐有着雷声,雨点马上就要来了。
许久,一个高大的身影在屋后的阴暗处转出来,冷冷一笑:御庭,眼瞎的你,已经没有了当年的意气风发,大哥真是替你感到悲哀。
而如今清平山庄,却是我的天下,我手里的东西,除非是我愿意施舍,否则你半点都别想得到![卷二 游历天下逞豪强:第十五章 似醉非醉]尽管几人欢喜几人愁,成亲的日子终于还是来了。
这一日,北锦城的大街上,鞭炮声声,唢呐阵阵,锣鼓雷动,一路吹吹打打,热闹非常,引来北锦百姓都拥到街上观看,争先恐后,竞相追逐。
但见壮观的旗锣伞扇之后,便是那八抬大红花轿,红幔翠盖,四角垂喜,轿帘上还镶嵌着龙凤图纹,显得喜庆而又贵气。
新郎倌风灿堂骑着高头骏马,顶带花翎,身着蟒袍,腰系玉带,端的是英俊潇洒,仪表堂堂,一路行来,皆是遥遥抱拳,向街上众人含笑示意。
惹来路上夹道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这风庄主生得好俊啊!年纪轻轻就继承了偌大家业,前途不可限量啊!新娘子真是好福气,能嫁到风家做媳妇,虽然是嫁过去做小,但也比别人强多啦!……花轿行至清平山庄门前,风灿堂掀开花轿,一身大红吉服,红布盖头的新娘从花轿里被喜娘扶着带了出来,风灿堂上前一步,牵住喜娘递过来的红绸,将新娘引进大厅。
新娘正是水灵儿,但见她低头看看自己的喜服,突然觉得十分可笑。
多么隆重的装束啊!今日的自己,头盘高髻,戴着珠玉连缀的凤冠,广袖轻舒,披着图纹吉祥的霞帔,内穿红袄,腰系流苏飘带,下着一条绣花彩裙,足登纤纤绣履——这是每个女子的梦想,也是她盼了好多年的夙愿,只是,这一身嫁衣,竟不是为庭哥哥所穿!想到这里,眼泪禁不住又流了出来。
慕容襄作为南棠慕容世家的贵宾,被安排在上座,与风御庭坐在一起,她眼见其他人等却是远远坐在别座,中间隔着不短的距离,心中不禁有些着急,等下若有人来敬酒,她却怎么办?那个仙儿姐姐也不在,要不,倒是可以帮帮自己。
今日风御庭气色不错,虽仍有一丝憔悴,但比起前几日消瘦变形,还是好了很多,他一脸平静,默不作声,只低头想着心事。
御庭,你喝酒厉害不?她小声问道,并不抱什么希望。
不太好,怎么?他答应着。
唉,看他那清瘦文弱的模样,这也是意料之中的答案,好吧,也不考虑让他帮自己挡酒了,说不定这个身子长大些,酒量就好起来了呢!自己来面对吧!咦,这要拜的高堂怎么只有一人?慕容襄看着那太师椅上坐着的妇人,说道:灵儿小姐家里的长辈呢?灵儿自幼父母双亡,身世颇为可怜,她从小就被我爹收留,和我们兄弟二人一起长大。
风御庭解释道。
哦,原来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啊。
慕容襄笑道:难怪你们兄弟两个都那么喜欢她……这话一出口,便觉得没对,风御庭脸色顿时一变,血色全无。
慕容襄尴尬笑笑,将手按在他紧握的拳上:御庭,我说错话了,不要介意!风御庭自嘲道:没什么,大哥喜欢灵儿,原本我也有些知道的……这样也好,我一个瞎子,什么都做不了,灵儿若是选了我,只会跟着吃苦。
大哥精明能干,做事稳健,是许多女子梦寐以求的郎君,灵儿嫁了他,我、我也放心了。
慕容襄哼了一声,说道:你不是女子,你怎知女子们心中的想法?平常女子倒也罢了,若是某些特别的女子……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等等,她在说什么啊?说自己?说象自己这样的女子,却是不会在乎那些功名权势?特别的女子,又是怎样?风御庭随意问道。
没什么,我也不是女子,我怎么知道!哦,新郎过来敬酒了,怎么这么快?慕容襄赶紧把话岔开,不过真的很奇怪,今天的仪式有些简略啊,几下就把新娘子送入洞房了,难道新郎在担心什么,害怕夜长梦多吗?呵呵,姻缘这个东西,该是你的就是你的,逃也逃不掉;不该是你的就不是你的,求也求不来!慕容公子,今日得慕容公子前来捧场,我清平山庄真是蓬荜生辉啊!慕容公子的贺礼实在贵重,风某在此谢过!风灿堂一脸得意走过来,一声令下,已有小僮在旁边为慕容襄斟满了酒水,酒香袭人,却是正宗的竹叶青:慕容公子,来,我敬你一杯!请!他一口干了,将空杯朝下,向众人示意。
不敢,不敢!慕容襄不能推辞,只好硬着头皮,一口饮尽,心中狂呼,仙儿姐姐,我的田螺姑娘,快来救救公子我!酒一下肚,俊脸上红霞纷飞,甚是动人,惹得桌上之人暗自惊呼,这慕容公子长得好生俊美,实在不在风二公子之下!慕容公子,有一件事,我尚且不明,还望公子指教一二。
风灿堂并不离去,走近一些,沉声说道:我清平山庄与慕容世家,一个在北,一个在南,各自为阵,互不干涉。
尤其最近八九年,经营方向更是大相径庭,实在是井水不犯河水,为何近些日子慕容世家突然一改初衷,屡屡进犯,侵占风家的生意范围?风庄主误会了,慕容世家无意与清平山庄竞争,多年前就是如此,以后也不会改变!慕容襄皱眉说道,不好,头已经晕乎乎的了,只是没有象小时候那样一头栽倒而已。
但是,那股势力实在太过强劲,普天之下,能与清平山庄抗衡的,除了慕容世家,还会有谁?风灿堂疑虑未解。
慕容襄忍住那小人儿在脑袋里打鼓的难受劲,瞪他一眼,说道:这个我也不知,不过清平山庄根基深厚,就算有些宵小之辈前来挑衅,那也只能是蚍蜉撼大树,自不量力而已!呵呵,谁叫清平山庄多年树大招风,处事太过招摇,自然引来外人觊觎。
风灿堂,他就自求多福吧,只要不是惊动皇城,引得轩辕皇帝利用国家手段来打压制裁,他就应该好生烧烧高香庆祝了——当然,这个话是不能说出来的。
风灿堂半信半疑,继而放了酒杯,抱拳说道:多谢慕容公子吉言。
公子,这桌全是我风家的亲朋好友,其中不少是生意上的朋友。
再转向桌上的客人,高声道:来啊,大家要帮我好好招待下南棠来的贵客,鼎鼎有名的慕容公子!风某还有其他客人,先去别座,等下再跟慕容公子好好喝几杯!众人闻言,纷纷举杯站起,一个接一个地走过来,殷勤向她敬酒。
贼狐狸!慕容襄看着面前密密麻麻的人头攒动,心里一阵咒骂,该死的风灿堂,他生意上被人抢了先机,心理不平衡啊,却拿她来发泄!再说,要对付她,明目张胆上啊,谁怕谁呢,却背地里来阴的,叫这些人来跟她拼酒,那不是看她身子单薄,摆明了要将她撂倒!慕容公子,干了吧,干了吧!一名富绅模样的老者拉着她的衣袖不住摇动,她本来头就晕,被摇了几下,更是眼冒金星了。
阮侍卫……她虚弱笑笑,远远的,他也看到了这边的情景,正拨开众人,艰难朝这边奔过来,大庭广众之下,要不是有所顾忌,他早施展轻身功夫,在人头上踩过来了。
一只手臂揽过来,抱住摇摇欲坠的她,她强自睁眼看去,却是身旁一直沉默着的风御庭:慕容公子已经醉了,所有的酒,我来替他干了!原来他心中还是放不下,要趁此机会借酒消愁呢!慕容襄靠在他身上,斜眼望着他,只觉得头晕晕乎乎,心也是飘飘荡荡:那个,御庭,我告诉你,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没用的,没用的,喝醉了难受,酒醒了更难受!她前世与厉杨吵架闹分手的时候,明明不会喝酒,也学别人去买醉,得到的就是这个教训。
风御庭笑了笑,说道:子非,你已经醉了,剩下的事,就交给我。
说着,一手搂着慕容襄,一手去接同桌的客人们递过来的酒杯,也不停歇,一杯又一杯灌下肚去。
慕容襄醉意更甚,嘻嘻笑着,伸手在他的冷颜上一阵比划:酒喝多了伤身的,那个,天涯何处无芳草,好女孩多的是,不要难过了,既然你不愿去抢,该放手就放手吧,以后我给你做媒,介绍一位,嗯,介绍一位田螺姑娘给你认识……舌头有点转不动了,不说了,不说了,林仙儿,她认识的适龄女子当中,就只有她可以与风御庭配对了,这个组合应该还是比较养眼吧?那好,一言为定!风御庭喝红了眼,打个酒嗝,大声说道。
阮慎言终于撇开众人,挤了过来,看见的就是慕容襄俊面血红,躺倒在风御庭身上,绵软无力,似笑非笑的样子。
公子,你醉了,让卑职送你回去休息。
他伸出手,欲将慕容襄接过来。
不行,子非还要陪我喝酒。
你,先退下,自己找酒喝去。
我等下送子非回去,我抱不动,我就背他回去!风御庭胡乱嚷道,一只手在空中乱舞,另一只手却是将慕容襄搂得更紧。
慕容襄饶是再醉,心里还是有些清醒,总算记得自己的身份,在风御庭手上勉强掐了一把,逼得他呼痛松开:阮侍卫,你、你送我回房,我只要小绿……风御庭这个呆子,等下喝醉了往地上一躺,就什么事都不知道了,还是把自己交到阮慎言手里比较安全。
子非,你气死我了!咳,咳!风御庭哇哇大叫,在桌上摸到酒杯,又往口中灌去,喝得太急,连声咳嗽:你记住,下回我一定找你算账!慕容襄站立不稳,朝阮慎言笑了笑,倒入他怀里,恍惚中又看见小绿似乎奔了过来,这才闭上眼睛,放心睡去。
[卷二 游历天下逞豪强:第十六章 治眼灵药]慕容襄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次日傍晚时分。
她揉了揉沉重的头,一脸痛苦表情,在这个朝代,生平第二次体会到宿醉的滋味。
知道喝酒不好受了吧,昨晚那么逞能做什么?小绿的脸忽然映入眼帘,嗔怪道,话虽如此,却是一脸关切。
慕容襄撅起嘴:我都难受死了,你还笑话我,真是没同情心!她叹了口气,继而说道:唉,你以为我愿意啊,那风灿堂见我与御庭走得近,借题发挥,灌我的酒,肯定是想让我当众出丑,你又不是不知道!幸好有御庭替我挡了些,不然我还真不知会怎样?想起那一桌子人都觉得恐怖,真把她当酒桶啊?还有,更为气愤的是,她从当年轩辕皇帝所赐的珠宝之中,选了一对做工精细的蝶形玉佩送与风灿堂,作为大婚贺礼,好心没好报,他却并不曾因此而善待她!哦,她想起一事,又急切问道:我昨晚可曾在人前出丑?小绿摇摇头,说道:少爷还好,刚一倒下,阮大哥就抱你回房,我和纪宣他们也跟着回来了。
但是那风公子,她皱起眉头:听说他后来又被很多不知名的人灌了不少酒,在众人面前胡言乱语,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吐得到处都是,一塌糊涂,引得宾客嗤笑不已,若不是那岳叔扶他回去,他可能要在那地上瘫睡一整晚了!慕容襄闻言,心里一阵恻然,那风御庭竟然也是个如此多情之人,想当日在明月寨初初相识,纵是身经两世的她,也被他那翩翩风采所吸引,谁知后来与水灵儿重逢,整日都是失魂落魄,哪里还有半点神仙公子的影子啊!这情字,可真是害人不浅!小绿姐姐,你赶紧替我梳洗下,好歹朋友一场,我还是去看看他吧!慕容襄慢慢直起身子,在床上坐起来。
走出门去,阮慎言笔直立着,不知已经候了多久,一见她出来,面色平静:公子,你醒了?醉酒伤身,以后不要喝了。
语气淡淡的,其中的关心之意却是不容置疑。
慕容襄低低说道:好,下次不会了。
心中涌起一阵感动,不说别的,单是喝酒一事,小绿怪她,纪宣护她,陈齐随她,阮慎言劝她,身边的每一个人,都用自己的方式,在表达着对她的关心和爱护,有此忠心不二的家人与朋友,她慕容襄真是好福气,也该满足了。
比起她来,御庭可是悲惨得太多了。
想起风御庭,她轻叹出声,背着手,朝他房间的方向行去。
尚未到得门口,便听得岳叔那老迈的声音响起:公子,求求你,别喝了,你再这样作践自己,岂不是要收了老奴的命!还在喝酒?慕容襄心里的同情顿时转化为怒气,一脚将门踢开,大步走了进去。
风御庭!你这个疯子!她一把抓过他手里的酒壶,狠狠摔在地上,发出嘭的一声。
你……风御庭披头散发,衣衫凌乱,面容狰狞,正要发作,忽又想起是她,满身的火气自是慢慢消退下去:子非,你别管我。
你和岳叔都出去罢,让我一个人静静……慕容襄懒得理他,得理不让,来了脾气,整个爆发出来:我不管你,岳叔不管你,这世上就没人管你了!对你,我也说累了,劝够了,少在我面前再做出可怜样!瞎子,瞎子又怎样?世上残疾人多的是了,断肢缺腿的,眼瞎耳聋的,口哑头癞的,人家没有你长得帅,没有你读书多,没有你家世好,一样过得逍遥自在!反而是你,一丁点苦难,就捧上天了,瞧瞧你这副德性,人不人,鬼不鬼的,要多难看有多难看,狗屁暧日公子,什么玩意!你这是丢你爹娘的脸!丢你自己的脸!还丢我慕容襄的脸!——你这样的人,居然还与我齐名,明月暧日,人家看到你就会想到我,不是丢我的脸是什么?她停了一下,喘了口气,又自骂道:话说回来,那个水灵儿有什么好,让你这样如痴如醉?不就是个女人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叫你去抢,你又不敢;那好,既然如此,忘了便是,又有何难?告诉你,世上比她好的女子多的是!情人如衣服,丢了一件,再换一件,凭你,还怕找不到么?成天自怜自艾的,你还是不是男人?说啊,你还是不是男人!失恋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这样要死不活的!干脆点,要活,就好好地活,要死,就赶快去死!她胸部一起一伏,小脸气得红红的,眼睛愈发晶莹透亮,浑身散发出惊人的美丽,可惜眼前的男子一脸痴意,根本就看不见,倒是旁边的岳不才,看得呆了。
我……风御庭被她的话惊得退后几步,手撑在桌上,无意摸到一样东西,顺手抓过来,抱在胸前。
慕容襄一看又是一只酒壶,刚刚平缓下来的怒气又自涌出,上前两步,夺过来又是一摔:风御庭,你气死我!说了半天,你还要喝酒是不是?好,很好,我就遂你心愿,让你好好喝个够!阮侍卫,进来!门外的阮慎言快步走了进来,抱拳道:公子?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马上去弄两坛烈酒到这里来,现在就要!慕容襄冷然说道。
是!阮慎言得令,匆匆退去。
岳不才听她所言,呆了呆,急急劝阻道:慕容公子,我家公子近日身子很是不好,上回才气急攻心吐了血,尚未调理过来,可不能再喝酒了!慕容襄朝他摆了摆手,走过去,将呆立的风御庭按坐在凳子上:岳叔,你不要着急,我是教你家公子,喝酒要有豪气,切莫小肚鸡肠,弄两个小酒壶来做什么,直接抱坛子去!子非,你……风御庭一脸轻愁。
没让你说话,少开口!慕容襄瞪他一眼,根本不听他说话。
那阮慎言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半柱香不到,就一手抱一坛子酒回来,放在桌上:公子,你要的烈酒来了。
慕容襄应了一声,将他屏退,随手扯掉坛口的酒封,屋内霎时酒香四溢。
她抱个坛子,递到风御庭面前,说道:你自己不稀罕自己,我们便更不稀罕。
这两坛酒都是你的,你一个人的,没人跟你抢,也没人再摔你坛子,你只管畅饮便是!来啊,喝啊!子非,你莫要逼我。
风御庭蹙眉说道。
我逼你?慕容襄冷笑道:是你逼你自己,你是因为眼瞎自卑,感情失意,于是破罐子破摔,种种表现,让众人看不起你,轻视你,无视你,藐视你,你是自己把自己逼上绝路!全是你自己的缘故,怪不了别人!往往也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人,但他,决计不是!难道在你们心中,我竟是如此不堪吗?风御庭苦笑一声。
怒其不争,哀其不幸,这句话用在你身上,那是再合适不过了!慕容襄冷着脸说道:你倒是喝与不喝,再不回答,我就直接灌了啊!子非,我心里难受得很,你不要生气了啊!风御庭可怜巴巴地面朝她,伸过手来。
慕容襄将酒坛往桌上重重一放,顿时溅起星星点点:唉,等你想通,不再难受的时候,我怕是已经入了土了……休得胡说!风御庭面上一丝担忧疾闪而过,却被慕容襄很不巧地捕捉到,哼,对于她这个一直在他身边的朋友,他应该还是在意的吧。
再一看,他的神情又黯淡下去,更加寂寥无助。
慕容襄一看他那落魄的样子,心里就来气,忍不住自语道:我真想不到,当年萧桓是如何看上你的?竟然还想把你举荐给……话未说完,已被风御庭打断:哎哟,我肚子痛啊,是不是喝酒喝多了?哎哟……他按住肚子,微微呻吟起来。
知道厉害了吧,真是活该!骂归骂,突然闻听他腹痛,还是有些担心,瞧他从昨晚喝到现在,酗酒是很伤胃的:算了,我也不叫你再喝酒了。
岳叔,烦你去弄碗醒酒汤,给你家公子喝吧!岳不才领命出去,刚走到门口,忽然喊道:少夫人,你怎么来了?哦,少夫人?就是那位在婚礼上不曾出现的风灿堂的原配夫人白素素?他们到了清平山庄好几日,还不曾打过照面呢。
慕容襄吃了一惊,回头朝门口望去,只见房门处站着一位身着碧玉色衣衫,面容柔和,神情安详的女子,正满面关切地望向屋内,轻轻唤道:御庭!大嫂!风御庭叫了一声,急急站起,欲向外迈步,忽又停住,无奈笑道:大嫂也是来劝说我的吗?我,是来给你送药的,这药,也许能治你的眼瞎之疾。
白素素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在场之人为之一惊。
[卷二 游历天下逞豪强:第十七章 铁蹄铮铮]治眼灵药?慕容襄站了起来,朝她手中望了过去,只见她摊开手来,掌心俨然一只小巧的锦盒。
大嫂,快请进来说话吧!风御庭朝她站立的方向,作势相邀。
白素素走了进来,望见房中立着的慕容襄:这位公子是……慕容襄见过风夫人。
慕容襄拱手作礼道。
白素素道了万福,含笑说道:原来是慕容公子,早有耳闻,今日得见仙颜,实是三生有幸!慕容襄见她容貌端庄,姿态娴静,说话不卑不亢,顿起亲近之意,心中想着,那风灿堂把这么好的大家闺秀晾在一边,却一心去抢夺弟弟的情人,真是不可理喻!但听得风御庭长声一叹,说道:这么多年了,我寻访了无数名医,没有一人能治好这双眼睛,大嫂,这治病的事,我已经不想了。
白素素对他的话,很是不以为然,将锦盒放在桌上,自己寻了凳子坐下,嗓音纤柔,温言说道:我得知你要回来,诚心去庙里吃斋拜佛整整一月,向住持求了丹药。
不论如何,大嫂决计不会害你,你且吃了试试?大嫂如此为我,御庭怎么承受得起!风御庭一脸感动。
岳不才收拾了地上的狼藉,给白素素奉上茶来,神情很是恭敬。
慕容襄坐在一旁,听两人说话,想着这白素素的突然赠药之举,直觉认为这里面没这么简单——大嫂为小叔子苦心求药,耗费一月之久,这理由真是很烂的。
这个药,吃了真的有效吗?会不会另有蹊跷?慕容襄有种直觉,这事与灵儿的贸然出嫁怕是有莫大的关系,并非无情,而是有心,但为君故,沉默至今——若这真是灵儿用自己的幸福来换取,那可真是个痴情女子!御庭,你这回回来,就不要走了吧,这里毕竟是你的家。
白素素眼露诚挚,关切说道:一直以来,大嫂都知道,你是个明事理的人。
你大哥娶了灵儿,确实对你不住,但你也不要恨他,他对灵儿的在意,实在不在你之下,我想这么多年来,你也是明白的……大嫂,我明白,我不怪大哥,真的。
风御庭强颜欢笑。
天下竟有这样大方的女子么?夫君娶了新人,她不但不吃醋生气,还帮着夫君解释原因,化解仇恨!慕容襄只手抚上额头,这样的事,若是发生在她身上,她不去好生欺负那小妾,已经算是仁慈得很了,却说这样的举动,打死她也做不出来!你也不要怪灵儿,她也有她的苦衷,这孩子,从小就让人心疼……白素素想了想,神情有些犹豫,说得有些吞吞吐吐。
大嫂,你别说了,未等她说完,风御庭打断她道:我也不怪灵儿的,一点不怪她。
那就好,我也放心了。
白素素站了起来,指了指桌上的锦盒,说道:我先回去了,这个药,实在来之不易,你记得一定服了。
有些事情既然已成定局,想开些,不要为难自己了。
风御庭低低应了声:是,大嫂放心,御庭已经记下了。
大嫂慢走!白素素又转向慕容襄:慕容公子,听说你是御庭的好友,御庭的事,烦你多加开导,拜托了!慕容襄抱拳说道:风夫人放心,御庭的事,就是我的事,我自当全力而为。
白素素点了点头,移步离去,刚走到门口,又回头过来,悠然说道:御庭,别看你现在已经是二十岁的青年男儿,但在大嫂心中,却永远都是我刚嫁到风家时,看见的那个躲在门后哭泣的小小孩童……听着她的脚步声远去,风御庭眼中有泪,呆呆站立不动。
大嫂刚嫁到风家不久,我娘就病重了,是大嫂象亲生女儿一样照顾娘,亲自端汤喂药,嘘寒问暖,为了这个,大娘颇有微词,存了不良印象,一直待她很是冷淡,这个,后来也影响到大哥的感觉。
娘去世以后,我很伤心,有回躲到山上去哭,不慎跌下山昏了过去,是大嫂找人连夜把我找到,才使我离于狼口,侥幸脱险……大嫂待我,就象姐姐一般,她的心意,我自然不能辜负。
风御庭摸到白素素留在桌上的锦盒,握在手中,喃喃说道:只是,这药,这药,我实在不想吃的。
慕容襄叹口气,说道:是,不吃就不吃吧,随你。
他就算眼睛恢复了光明,心里亮堂不起来,也是枉然。
再说这药有什么问题没有,现在还说不清楚,不吃也罢!风御庭也不说话,沉默半天,方才摸索着,打开手中的锦盒,手伸进去摸了摸,慢慢递与慕容襄。
她接过一看,这锦盒中里面却是一颗枣红色的丹药,有股异香,从此之外,平淡无奇。
这药丸,我先找人验验真伪,再还给你。
她把锦盒收起来,放入怀中,又说道:御庭,我要去趟云山,没有一两月时日,是回不来的。
旅途寂寞,你与我同行可好?话是征求他的意见,其实是不想把眼瞎的他一个人扔在这清平山庄,相思成灾,徒增烦恼;再说她也实在不放心风灿堂,真不知他还会不会用另外的手段去对付御庭呢!原以为他会爽快答应,慕容襄望着他,等了半天,才听见他悄然出声:对不起,子非,再过几日便是我娘亲的忌日,我这次回来,便是要想在她坟前跟她说些话,好好拜祭一番。
所以云山之行,我不能同行……你那侍卫不是一般人,一路有他保护,我也放心,你自己好好保重!慕容襄有点失望,转念一想,这样也好,少个人在身边,也少些牵绊,阮慎言武功虽好,万一遇到什么抢匪歹徒的,自己已经是如此羸弱了,再加上个眼瞎无力的风御庭,累赘太多,一点胜算都没有。
那风灿堂,现在是正为神秘势力对清平山庄所属商业的蚕食鲸吞,而苦恼不已,一心扑在自家的生意经营上,费尽全力去挽救,再靠自己临走前跟他再吹吹风,下点猛药,他没有精力,也实在不敢再找御庭的麻烦了。
那好,我等下就去吩咐,命他们准备行装,明日一早就启程!慕容襄想到很快可以见到若尘与吕征,说不定还能碰到师父,心中兴奋异常,连话声都变得微微发颤。
子非,怎么这样激动,这样得意?那云山有你熟悉的人吗?风御庭有些好奇。
呵呵,只是有几个老家伙,和一个小朋友而已。
慕容襄笑道,多年未见,还真是有些想念,尤其师父与吕伯伯成天唇枪舌剑,斗来斗去,与他们呆在一起,想到什么说什么,日子倒是轻松自在多了。
还有若尘,数年过去,也不知长成什么样子了,是否有了高深的武艺,心性气质又是如何了……这些疑问,光想也想不出来,还是亲自去趟云山,见到本人,一看便知。
对了,这北锦城中,可有什么独有的物事?我想给我那些长辈和朋友带些特产过去。
御庭,你梳洗下,等下陪我去街上逛逛,好不?慕容襄突然想起,问道。
风御庭点了点头,总算露出一丝笑容,说道:好,你等我。
随即吩咐岳不才下去准备温水梳洗更衣。
慕容襄见他站起身来,行至床边,却是解着腰带,慢条斯理脱起身上的衣衫来,本是夏季,衣衫也不多,只此一件,里面却是空无一物,直接露出他浅麦色的胸膛来。
慕容襄呆看了半晌,才明白过来他在做什么,这家伙,也不打声招呼,她不由得面上一红,咽了下口水,悄悄背转身去。
这个风御庭,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想不到身材还不错,不瘦不胖,挺拔适度,呵呵。
岳不才进来,看见背朝里面的慕容襄,有些不解:慕容公子,你怎么……慕容襄尴尬笑笑,看到那地上未干的酒迹,灵机一动,说道:这屋子一股子酒味,太臭了,我正要出去透透气。
说着,大步走了出去。
不一会,风御庭也梳洗好了,换了身干净衣服,神清气爽走了出来。
子非,走吧。
他含笑说道。
慕容襄呆了一下,望着他的脸,心底有丝诧异的感觉,同一个人,不过是洗了下脸,梳好头发,换了身衣服,这前后的神采气质竟是差别如此之大,眼见他顶着耀目的阳光迎面走来,她仿佛又看见了明月寨中,紫薇花下,那个风姿卓越的男子。
这样的风御庭,才配得上这暧日公子的称号!由阮慎言驾了马车,两人乘了,朝那北锦城中行去。
一路上,慕容襄满面笑意,止不住掀帘朝车外望去,这北锦城真是不错,街道宽敞,道路平坦,房屋高大,大街上行人熙熙攘攘,叫卖吆喝之声不绝。
茶楼酒肆,商行店铺,到处是大声说笑,大声吵闹,嘈杂中又带着几分独特的亲切。
比起南棠的雅致,这爽朗大气的感觉,却是别有一番风味。
御庭,坐在车上,只能是走马观花,我们下车去走走吧。
慕容襄笑嘻嘻说道:这里的人说话做事好爽朗的感觉,我实在喜欢!风御庭随她下了车,两人并肩而行,阮慎言将马车随便停在路边,也不管其他,疾步跟在慕容襄身后。
那马车是在清平山庄所取,车窗处印有清平山庄特有的标志,北锦城里的百姓,个个都是识得的,除了尊敬仰望之外,谁也不敢上前妄动。
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却是一队人马从城门外疾驰而来,众人听得声音,纷纷转头望去,但见骑骑神骏异常,人人盔甲整齐,不知是哪里来的士兵,虽是骑在马上,却队形有序,神情肃穆,显出震撼人心的气势来。
慕容襄暗地里喝了声采,不错,不错,这样训练有素!她拉住风御庭,停了下来,退到路边,想着好生看看这挟势而来的人马,究竟是谁人的队伍?[卷二 游历天下逞豪强:第十八章 少年将军]马群从身边疾驰而过,铁蹄铮铮,尘土飞扬,颇有些雄关漫道,迈步重越的气度。
慕容襄正要称赞几句,不经意看见旁边店铺里奔出一名三四岁的小娃儿,许是大人疏于看管,竟晃动着胖胖的小手,兴高采烈朝那人马跑去!小心!阮侍卫!慕容襄叫了一声,迈出几步,身旁的阮慎言身形一动,倏地奔出三丈有余,一掌轻劈迎面而来的马儿,另一只手去抓那个就要撞上马群的小身子。
那马上的骑士,几乎同时勒住缰绳,往后生生一扯,胯下的骏马却是受了惊,狂嘶一声,戾气横生,冲往路边,那骑士惊呼一声,但见马儿已朝这边茫然站立的风御庭撞过来。
慕容襄见情形危急,想也不想,冲了过来,本能将他往一旁狠狠推开,自己却毫无防备,完全置身于惊马的怒蹄之下!公子!那边,阮慎言随手将小孩朝路人手里一塞,回身来救,却仍是晚了一步,眼睁睁看着那马儿前蹄高高跃起,朝慕容襄身上重重撞去。
我命休矣!她双眼紧闭,面色发白,直立不动,电光石火的刹那,心中转过无数念头:这次,真的死掉了吗?多半会。
既然如此,那她就表现得镇定一点吧,死得悲壮一些吧。
哥哥,他会突然出现来救自己么?应该不会,这分别的时日,长久得她都已经快想不起他做死神时的模样了。
御庭,她若为了救他而死,他会不会难过内疚呢?一定会的,他原本就是那样多情善良的人啊。
若尘,本来想来看你,无奈上天要收我的命去,只好失约了。
爹娘,祖母,二姐,涵儿,小绿,纪宣,陈齐,阮慎言,师父,吕伯伯,霁云哥哥,皇帝,萧丞相,韦大人,……咦,还有好多好多的人,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十年来欠下的感情债还真多!不能一一跟他们告个别啊,真是遗憾。
……怎么象在拍电影,尽是慢镜头啊,她都想了那么多人和事了,这马儿还是没有撞上来,怎么回事?慕容襄有丝疑惑,慢慢地张开眼睛,自己竟是被另一马上之人抓了后背,悬在半空!她吃了一惊,抬头望去,眼前却是一张陌生的脸,粗黑的眉毛因探究的意味而微微上挑着,明亮的眼眸瞪着自己,闪过一丝好奇,挺直的鼻梁,翼尖隐约溢出汗意,紧抿的薄唇,周围一圈青色的胡茬,面容略带一点疲惫,银白色的头盔下面垂下几丝凌乱的发,同色的铠甲上有几抹干涸的暗红血迹,但整个人流露出的却是说不出的威武霸气。
眼前的男子,没有风御庭的俊朗潇洒,却是英气逼人,男人味十足,阳光照射下,便如同天神一般。
你,不准备放我下来吗?见他一直盯着自己,她也不甘示弱,睁大眼睛,瞪视回去。
哈哈哈……男子大笑出声:暂时,还没这个打算!说着,长手一伸,变抓为抱,将她单薄的身子搂过来,放她坐在自己身前,孔武有力的手臂环绕在她的纤腰之上,精壮结实的胸膛贴上她的后背,却是喝了声驾,同时双腿一夹,撇开目瞪口呆的众人,朝前方疾驰而去。
那队伍前方的铁骑,一见男子的坐骑过来,纷纷退至街道两旁,自觉让出一条空路来,让他飞驰过去。
阮侍卫……风御庭闻听声音不对,焦急叫出声来,双手藏于袖中,业已紧握成拳!不待他说完,阮慎言双足急蹬,已如离弦之箭,快若光影,朝男子坐骑远去的方向,追了出去。
下去!阮慎言奔至一骑面前,纵身跃起,将马上之人拉了下来,自己取而代之。
——有了马儿助力,确实比双足快得多了。
慕容襄坐在男子身前,听得耳畔呼呼风声,她不会骑马,身子又娇弱,自是面色苍白,手足冰凉,吓得不轻,即便如此,她也并不为自己担忧,直觉认为,面容气质如此出色的男子,不象是坏人,应该不会为难自己吧。
你不怕我么?男子附在她耳边问着,因为骏马飞驰的缘故,话声夹着风声,不甚清晰,是以必须要贴得紧紧地说,那热乎乎的气息,吹在她耳畔,痒痒的,引得她身子微颤,实在不舒服得很。
还好,如果你骑得慢一点的话!慕容襄忍住胸中有些反胃的感觉,侧头大声说道。
男子闻言,又在背后发出闷闷的笑声,这个绝色少年到底是谁啊?说话做事实在特别,今日这番闹腾,倒是大大纾解了他这几日来的愁苦与郁闷,真没想到,自己还能笑得出来,在赫连兄弟被那阴风山寨的恶贼砍下头颅,悬挂在寨门旗杆上之后!想到这里,他眼神一暗,扯了缰绳,将马儿的速度渐渐放缓下来。
公子!背后传来阮慎言的呼声。
慕容襄答应了一声,却见此处已不是繁华热闹的北锦城,而是城外的一处空旷地带,男子停住前行,一个利落的动作,跳下马来,只轻轻拉住缰绳不动。
没了男子的庇护,慕容襄一个不稳,险些跟着摔下马来,她惊呼一声,赶紧抱住马鞍,伏在马背上,一动不动,姿态很是狼狈。
阮慎言见状,弃了坐骑,几个翻腾,飞身过来,在马前站定,面朝惊魂未定的慕容襄,伸手过去,急急问道:公子,你没事吧?我没事。
慕容襄皱了皱眉头,强自忍受胸中的不适感。
也许这男子有什么难言心事,才拉了她一起策马狂奔,她坐在他身前,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怒气、心痛与悲伤!那样强烈的感觉,让她也跟着有些难过起来。
你是哪家的公子哥儿?北锦男儿,鲜有你这样不会骑术,胆小懦弱的!男子背负双手,身子立得笔直,一身银色盔甲,在阳光下闪烁着炫目的光辉。
谁说我是北锦人士?这位兵哥,凡事不要理所当然。
慕容襄由阮慎言扶着,小心下得马来,淡淡说道,因为他轻视的口吻,语气却是有些不悦。
公子,这是当朝兵部右侍郎,冷君毅将军,不是一般的兵哥。
阮慎言在一旁提醒道。
男子不动声色,问道:你认识我?他朝阮慎言定睛细看,心中有了模糊的印象:你是三殿下身边的侍卫?阮慎言抱拳行礼,恭敬说道:卑职见过冷将军!他是殿下身边的人,身份地位也是不低,但对这位战功赫赫的少年将军,却是发自内心的敬佩。
喂,那个,你们聊够没有,我晕马,好象不行了……慕容襄按着胸口,表情痛苦。
阮慎言急急过来,冷君毅却比他更快一步,一把将慕容襄扶住,伸手轻拍她的背,帮她顺气。
慕容襄只觉得胸中翻腾,哇地一声吐了出来,唉,这个身子真是太娇气了,骑个马而已,居然还会有晕车晕船的反应!谢谢!吐过之后,感觉好了一点,她接过阮慎言递过来的帕子,擦了下嘴,感激说道。
冷君毅转身从马鞍处取下一个水壶,摇了摇,走了过来,打开盖子,递到她面前:来,喝一点,漱下口。
慕容襄看他一眼,奇怪自己对于这个罪魁祸首,竟是一点也不计较。
她也不客气,接过来仰头便饮进一大口,在口中咕嘟数声,又自吐了出来,感觉身上好了很多。
哦,那水壶原本只有半壶,想必是他先前喝过,好像他们都没有想到要擦下壶口,那她喝的同时,不是也尝到了他的口水?一想到此,红晕顿时染上她的脸,阵阵热力让她不禁垂下头去,不敢去看身边之人。
阮慎言有些奇怪,最近公子怎么老是脸红,上回从风公子房中出来,面上也是红云不断,这回在冷将军面前,也是红霞满面,怎么也不象公子平日爽朗的性格啊!哦,你就是南棠公子襄?冷君毅对她一阵打量,见她一身月白色的衣衫,虽因为身子不适,面色愈发苍白,但对于她清雅的气质,精致的五官,却是丝毫未损,他忽然有些明白,先前就听说,清平山庄庄主大婚,很是气派,宾客盈门,就连名满天下的明月公子,都从南棠给请了过来。
而眼前这位绝色少年,应该就是那人人仰慕赞颂的神仙公子吧!慕容襄见过冷将军!她拱手作礼,客气说道,阮慎言在皇宫里呆得久了,也是个眼高过顶的人,他方才对这冷将军如此恭敬,那这人应该也是个大大的人物吧。
好像她多年前也有听过什么冷将军,但当时没注意记下,也就渐渐淡忘了。
方才是君毅无礼,跟慕容公子开个玩笑,还请公子不要介意!冷君毅抱拳歉意说道,刚才见她吐得眉心紧皱,面色惨白如纸,不知为何,他的心也跟着刺痛起来。
无妨,我这点小小苦痛,比起将军心中之殇,却是不足一提。
慕容襄叹了口气,看着他,幽幽说道。
冷君毅闻言,瞪视着她,但见她一脸关切与理解,那明媚的目光,直直望过来,一直望进自己的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