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2025-03-26 02:47:08

夜凉如水,月明星稀。

尘世的繁华都已沉默了黑暗。

虫吟蝉鸣,只剩那园中的娇客,独自奏着夏的夜曲。

当——当当——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当——当当——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打更人的声音划破了夜的沉静,在黑暗中久久回荡,敲响了三更的更声。

冷月楼,悠然居。

月下,立着一个修长的身影。

黑衣如墨,竟比夜色还浓;银发如雪,在月光的侵染下,泛着清澈的银光,仿若月亮的碎片般,美丽、耀眼,却也别样的忧伤。

白雪衣就这么静静地站着,任凭发丝在风中乱舞,像个美丽的人偶,一动不动。

唉。

夜残雪轻叹了一口气,朝白雪衣走去。

自回到悠然居以来,他已在那里站了三个时辰了。

她知道,他在难过,为了一段过去的不曾存在的情,本不欲打扰他,但他脸上的哀戚实在是让人揪心。

夫君,天色不早了,还是早点歇息吧。

残雪?听到她的声音,白雪衣的身子颤了一下,眼神有些恍惚。

是我。

现在虽然是夏天,但夜凉露重,夫君还是早点歇息吧。

你先去吧,我还想再留一会儿。

白雪衣顿了一下,说。

那……好吧。

夜露寒重,夫君还请保重身体。

夜残雪满是无奈,早知道劝不住他的。

拿出早已备好的披风,轻轻的为白雪衣覆上,然后转身离去。

有些事,就算是她,也不能过问的。

白雪衣触碰着披风上残留的余温,看着她落寞的背影,眼里满是复杂。

终于,悠悠的开口:其实,我是知道的。

夜残雪的脚步因他的话停留,他愿意说了吗?从一开始就知道。

只是,我以为,起码,我可以在她心里留下一个位置,哪怕微不足道,哪怕,只是一点点……白雪衣缓缓地抬起头,仰望夜空中依旧清冷的明月,思绪飘回了那个风雪天。

大年初一的清晨,厚重的银白覆盖了整个天地,刺得人们的睁不开眼。

瑞雪兆丰年,瑞雪兆丰年,今年一定会是个好年。

淮南,凤郡。

孩童们穿着娘亲做的新衣裳,三五成群结着伴去敲别人家的大门,说几句吉祥话,讨几个红包。

大人们则算准了吉时,燃放炮竹,图一年的吉利,一时间,整个县城喜气洋洋,热闹至极。

回春堂,是凤郡最大最好最有名的药铺,它是由一个姓颜的大夫所开。

听说,颜大夫曾经在皇宫当过差,是皇上的御医,所以,他的医术也是凤城最好的。

他,宅心仁厚,为人谦和,在凤城名望极高,深受百姓爱戴。

然,在这刺骨寒风中,却有一个衣着单薄的,纤细瘦弱的孩子跪在回春堂门外厚厚的雪地上,苦苦哀求着。

颜大夫,求求你救救我奶奶吧。

您的大恩大德,我一定为奴为婢,做牛做马报答您,求求你,救救她吧,我在这世上,就只有她一个亲人了。

那孩子看起来也不过十岁左右的样子,双手伏地,不停的朝着回春堂的大门磕头,声声见响。

才一会,面前的雪地便染成了殷红,在这一片雪白的世界,格外的触目惊心。

可是他就像是没有知觉,一直的磕,一直的磕,口里不断的发出哀求。

那场面,莫不让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孩子,你别这样,快起来。

回春堂里走出一个白须华发的老人,想要阻止少年的自残。

只是那少年异常固执,不但没有起来,反而乘机抓住了老人的衣袖:颜大夫,求求你,救救我奶奶吧,求求你了。

少年额上的鲜血顺着脸颊流下,与泪痕交错在一起,绝望的声音里掺杂了一丝奢望。

唉!不是我不想救,实在是老朽也无能为力啊。

颜大夫的声音满是遗憾。

这孩子的奶奶他去瞧过,他也不是那种无良的大夫,不会因为这孩子家贫拿不出诊费就罔顾人命。

事实上,就冲着这孩子的这份孝心,他就算是分文不取也愿意为他奶奶治疗。

可问题是,他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不,不可能的。

您是城里最好的大夫,怎么会治不好我奶奶的病呢?您是骗我的吧?是不是怕我会赖您的诊金?我保证,我一定会筹足银两的,所以……呜呜……少年的话语在看到老人黯淡表情时变成了低泣。

他知道颜大夫说的都是真的,他知道颜大夫是个好人,他已经送了好几副药给他们了……可是,他就是不愿相信,奶奶怎么会离开他呢?他们一直是相依为命,他们说好要一直在一起。

要是奶奶不在了,那他该怎么办?他怕,他好怕……好了,小齐,你还是赶快回去吧。

你出来这么久,要是你奶奶有个好歹,怕是连最后一面都赶不上见了。

旁边杂货店的张老板好心的提醒。

真是造孽啊,这大过年的,怎么就出了这种事呢?男孩听了杂货店老板的话,恍恍惚惚地站了起来。

对了,他出来很久了,奶奶还在家里,奶奶还在等着他呢!他得赶紧回去才行,不然奶奶会担心的。

压下心中的恐惧,少年拔腿跑去,留下的,是一颗失魂落魄的心。

唉,真是苦命的孩子!老人一声长叹,转身进了回春堂。

男孩一路跌跌撞撞,不久就来到城郊一处荒凉破败的小屋前。

伸出早已冻僵的小手,狠命地拍打着冻得麻木的脸颊,硬是强迫原本苍白的面容浮出些许的红色。

奶奶,我回来。

颜大夫说你的病没有大碍,过些日子就会好的。

男孩强颜欢笑推门而入,却在看到屋里的人时吓了一跳。

那是鬼吗?是来给奶奶索命的修罗吗?不,不行,绝对不可以!住手,你这个魔鬼!你想对我奶奶做什么?男孩朝床上扑了过去,推开了床边的魔鬼,用弱小的身躯护住床上昏迷的老妇人。

那鬼一个不注意,被男孩撞得一个踉跄。

待稳住身形后,才缓缓地抬起头来,恨恨地瞪着男孩。

男孩在看到那鬼的相貌后打了一个哆嗦。

妈呀,真的是鬼!只有鬼才会长着一张年轻的脸却顶着一头白发(小子,你色盲啊,那是银发,是银发!),只有鬼的眼睛,才会像血一样。

眼见那鬼向自己走来,男孩不禁瑟瑟发抖。

可是他不能逃,他不能倒下,他要保护奶奶。

你要做什么……你不要过来……否则的话……我就……我就……闭嘴!如果不想她死的话就给我让开!那鬼打断了男孩毫无威胁可言的恐吓,冷冷的开口。

什么?男孩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待他回过神来时,早已被鬼推到了一旁,而那鬼,好像正在给奶奶……把脉?你是说你可以救我奶奶?这是真的吗?男孩小心翼翼地开口,想信又不敢信,他怕有了希望后再次绝望。

闭嘴!鬼皱了皱眉,口气凶恶。

男孩乖乖的闭上了嘴。

不管是人是鬼,只要能救他奶奶都无所谓。

他安静的看着鬼给奶奶把完脉后,从怀里拿出一个凝脂白玉瓶,倒出一颗红色的药丸,一时间,小屋里满是芬芳。

水。

鬼对男孩说。

喔。

男孩赶快到桌子上取了茶杯倒了水递上。

火。

给。

男孩又打燃火折子,点燃桌上的蜡烛送上。

鬼把药丸放进了奶奶口里,接过男孩递上的水,喂老妇人服下。

然后又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在蜡烛上烤了片刻后,给老妇人施针,大约半个时辰后,起针。

这时,男孩很自觉的端上了一盆水,给那个鬼净手。

虽然奶奶还没有醒过来,但她的脸色明显比先前好了太多,男孩的心里已不再恐惧,他知道,这鬼是真的在救他奶奶。

那鬼也很是意外,没料到男孩态度的转变,突如其来的善意让他愣了一下。

照着这上面的方子,三碗水熬作一碗,一天一次。

半月之后,你奶奶的病自然药到病除。

鬼擦干手,又从怀里拿出一张方子,放在桌上,交代给男孩。

随着方子留下的,还有一个满满的钱袋。

然后,不再理会男孩,转身离去。

等等,恩公。

男孩追至门口,大声唤着:恩公大恩大德,小齐没齿难忘,还请恩公留下尊姓大名,待日后小齐做牛做马,报答恩公大恩。

那鬼听见男孩的话后,回过头,笑了。

虚无缥缈的笑容,带着空灵。

他说:我是鬼!于是继续向前走去。

一身黑衣如墨,却怎么,也溶不入这片无垠的苍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