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巨大的悲恸从心底涌出。
卫子君眨了眨眼,深吸了口气,飞出毡帐,跃上特飒露向着那片黑衣人驰去。
眼见奋力抵抗的牧民,不断的倒下,鲜血殷染了雪原。
奔驰间俯身于地上拾起一把长剑,穿风越云,如一道闪电,袭入那片黑潮。
原来,不是每个人都有良知的,原来,这个世界依旧是血腥的。
这些人,也有亲人,可是,他们却杀害了别人的亲人,他们如今只是敌人,敌人需要偿还的,就只是鲜血。
流光飞舞间,那条白龙,纵横席卷,如魔魅修罗,绽放死亡的魔魇。
青锋长剑,裹着塞外凛冽寒风,裹着无尽森冷杀意,狂舞直卷不休......血,在雪地上,开出一片刺目的地域之花,妖艳的颜色,延延绵绵洒落,那个白衣少年,却不肯沾染一滴血色,挥舞着长剑,席卷着血肉之躯,所到之处,均开出一片血花......飞舞的身姿恣意,冰冷的眸厉寒,白色的光影流动,狠厉的剑芒飞旋,转瞬,那上百人的队伍,只剩下三四十人。
当那嗜血之剑又刺向一人之时,身后传来一声凄厉的吼叫,别杀她!麻木的眼定睛细看,那竟是夹在中间的一个少女,瞪着恐惧的眸,望着她。
剑尖在抵到她胸膛时停止,看了眼那身后吼叫的人,冷酷一笑,你可知道——失去亲人的痛苦?剑尖一送,便要刺入少女的胸口。
不——身后的悲吼刚刚破出,剑锋突转,流光飞掠间,已随着那颗飞出的头颅被生生斩断,只余余音,在空旷的雪原。
旁边的少女,失神跌落在地。
手中的剑,狂舞不休,剩余的人一路逃窜,她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她看得出,这些人不是简单的商人。
剑尖轻拍,几人被点中穴道跌落马背。
留下了几个活口。
几番空中纵横,翻覆之间,剩下最后一个。
那人武功看似极高,身形飘忽,行迹鬼魅,卫子君从马上纵起,飞扑向那人,手中长剑轻抖,直刺那人后心,剑尖将到之时,那人忽的转身,抛出一物,卫子君本能拿剑一挡,那物突地破碎成一股烟雾,飘忽弥漫。
突然的,眼前一阵迷蒙眩晕,人从半空中跌落下去,衣衫飞舞,手中长剑脱落,刺入雪地,悠悠抖动......意识朦胧间,眼前映出刺目的红,那血色由胸腔涌出,由颈项喷出,由残肢断臂洒出......延延绵绵,艳丽异常。
一阵头痛袭来,迷糊间,似是闻到一股柴禾的烟气。
卫子君被呛得咳了起来。
张开双眼,便望进了一对褐色瞳眸。
待仔细辨清面前的脸孔后,一声惊呼:南宫兄!四弟还记得我呀!南宫阙笑着躺在她身侧,用手肘撑着头。
这时哪里?不很明亮的光线让她发觉这是一处山洞,她的身下垫着厚厚的枯草,在他们身侧燃有一堆篝火。
思绪辗转,回忆起昏迷前种种。
她却依旧如此平静,没有害怕,没有惊惶,没有悔恨,没有内疚......没有内疚吗,也许吧。
只是,她这一双手将不再干净了。
是否,想过点平淡逍遥的日子将成为一个奢望?望着她失神的面孔,南宫阙笑道:四弟该不是被吓到了?嗯?卫子君回过神来,不知他所指为何。
我们这些侯在远处的 商人可是眼见着你把我们的护卫都杀了。
四弟这般纯净人物,不该杀人!那些人,死有余辜!卫子君面色平静,不见一丝怜悯,她心疼的只有那些穷苦百姓,对于这些双手沾血的人不该怜惜。
南宫兄怎么来了突厥?卫子君神色闪过一丝诧异,闪烁着盯上南宫阙,这个人,出现的太不合常理,该不会与那些人有什么干系?眼前浮现出昏迷前那个飘忽鬼魅的身影,脑中好似有什么乱了。
当然是与大昱商队来的,我想换几匹汗血马回去。
南宫阙妩媚一笑,恰好看见有人将你迷晕,顺便把你掠来。
如此是南宫兄救我一命,小弟多谢南宫兄。
卫子君欲起身施礼,忽然一阵头晕,却被南宫阙一把按了下来,不必多礼,你还要清醒一阵子,伯远还托我照看你,怎么你却跑这儿来了?噢,我是探亲,呵呵,探个亲戚。
嗯!南宫阙也不追问,手指却捻上她的耳垂,为何......没有耳孔呢?卫子君心中一跳,张大了双眸。
他为何有如此一问?难道他发觉她是女子?他真的猜到了吗?也许,他不过随便说说,也许是她多心了,也许,装糊涂是最明智的。
南宫兄又取笑小弟,那南宫兄为何没有耳孔呢?大男人打什么耳孔?南宫阙撇了撇嘴。
我与南宫兄同为男人,南宫兄又何来此问?卫子君弯了弯唇。
南宫阙不置可否,只是轻笑,手抚上了卫子君的唇,做我的女人吧!轰,卫子君脑中炸开一般,一股热浪涌上脸颊,羞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知道她是女人?他如何得知的?这突然的当面拆穿,让她好生羞臊难堪。
你你你......一句怎么知道的?正要出口,脑中急转,脱口而出的却是:你休要羞辱小弟。
南宫阙鬼魅地一乐,将脸凑向卫子君的耳朵,轻笑,是男是女,试试便知,四弟不必惊慌。
你......你......我可是个男子。
哈哈哈——我南宫阙阅女无数,我是女人堆里爬出来的,雌性的味道,我岂会闻不出?低头嗅上了卫子君的颈窝。
第一次见你,我就......闻出来了,我送你的玩意,喜欢吗?我,我扔了!扔了!卫子君一阵恼怒,什么话,雌性!他敢再这样说试试?那女人家戴的玩意,我又岂会戴在手上,早知南宫兄存心羞辱,我当日定不会收下那物。
南宫阙撩起卫子君衣袖,雪白纤细的手臂上,空无一物,南宫阙面上一冷,真的扔了?我该怎么惩罚你呢?头一低,毫无预兆的,欺上了卫子君的唇。
温柔的,辗转的吸吮,缠绵而悠长。
卫子君愣在当场,忘记了反抗,唇上的触感居然异常美妙,令她几乎沦陷于这片柔软的纠缠。
大手不安分地开始游移,由腰侧滑过腹部,辗转滑向胸部。
胸前的按揉陡然惊醒卫子君,手臂抵住了他不轨的大手。
南宫阙一双褐色眼眸,此时变得幽深,里面的漩涡足以将人迷陷,声音暗哑着道:脱了衣服,给我看看。
什......什么......卫子君再次受到震惊,世上还有如此不要脸的人吗?给我看看——你的身体,我想看看——卫子君气结,真想当头一棒打醒他。
这是个什么人啊。
又气又羞,脚下一个使力,将那沉浸在情欲当中,没有丝毫设防的南宫阙踹得骨碌碌滚入了身后的火堆。
南宫阙一声嚎叫,将插入火堆的修长的大手撤了回来,似个怨妇一般望向卫子君。
眼见着南宫阙的身后冒出了青烟,卫子君含着愧疚爬上前,欲帮他拍灭身上要燃起的火。
没想到爬得太过急切,一下子跌了过来,将南宫阙的头撞入了火堆。
只闻得一股烤羊头的味道,卫子君心一慌,上前一把扯出南宫阙的头颅,拼命拍打,直到那缕青烟渐渐消退......望着那片几乎烧秃的后脑,卫子君明智的爬起身,不顾一切地仓惶地逃出山洞。
一个绝代佳人,就这样毁在她手里,那份心虚催得她加快逃跑的步伐,不敢去理会身后传来的那声怒吼。
跑至洞外,就见到了守在哪里的特飒露,卫子君心头一热,抱住了特飒露的头。
翻身上马,一路狂奔。
行至中途,遇到贺鲁带来的一队人马。
看到你能活着回来真是叫人高兴啊。
早知如此,可汗也不用心急火燎地派人找你了。
那眼中一闪而逝的惊喜转瞬即被冰冷覆盖,好似根本未有发生。
快回去看看可汗吧,他得知你一人跑去送死。
失踪了半日,顿时急火攻心,已经晕厥了。
卫子君闻言,心中一紧,催马急奔汗庭而去。
抛下特飒露,奔入可汗牙帐。
伸手拨开围在床榻前的御医,俯身过去。
正在服药的阿史那欲谷,见到她,陡然推开面前的药碗,爬起床榻,一把将她抱在怀内。
他真的怕了,怕再一次失去他,那样的痛,他没有力气再承受一次。
紧紧抱着那身躯,终于,可以这样的抱住他,他的身躯好柔软,好温暖,让人想把这幅身子揉到心里去。
他的风......卫子君从阿史那欲谷那里出来时,已是晚上,由于突然的晕厥,他的病情加重了。
这病情加重的原因是因为她,心里除了一丝愧疚,更多了一丝心疼。
可惜迭云只精于外伤,对这陈年老疾却是无能为力,她要找个大昱名医来为他医治,他必须好好活下去,她才能放心地回去鹿领谷。
沉思间加快了脚上步伐,她急于回到自己帐内好好洗一洗,尽管这身上滴血未沾。
虽以内力逼开了那些血,但这身体却充满了血腥杀戮的气息,她需要好好洗洗,换身衣服。
在走至一处毡帐时,她突然停下了脚步,耳边闻到一丝常人无法察觉的异响。
抬头望去,见夜色中几条人影由毡帐上空飞过,直奔可汗牙帐而去。
看那轻功,几个人都是身手不凡。
卫子君心头一紧,提力尾随而去。
见那几人,在可汗牙帐顶部停住,用匕首划开了帐顶,显然,这些人的目的是阿史那欲谷。
卫子君飞身上去,与几人打斗在一起。
上面的打斗声惊醒了下面的附离,捉刺客的叫喊此起彼伏,几个武功高强的附离也飞上来加入了其中。
那些人见情况不妙,四散逸开,卫子君正要追去,忽见一人出现在帐顶,手持弓箭,瞄向帐内。
住手——她大喊一声,以她能使出的最快的速度冲上去。
未料想,那人眼见失利,陡然翻手,将箭锋转向了她,利箭破弓而出,咻咻鸣叫,疾射而来。
全力冲上来的卫子君,连一个愣神的机会都没有,脑中瞬间闪过两个字——坏了!就在等待箭中的一刻两条身影如闪电射来,人突然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带离。
只听得噗的一声,那支箭没入了那股强大的力量。
刘云德——卫子君惊呼一声。
旁边的贺鲁显然没有刘云德的速度快,眼见她被刘云德抱在怀内,眼中滑过一丝落寞。
说,你是受了谁的指使?那被俘的黑衣人抬起头颅,看了看阿史那步真,看了看阿史那欲谷,又将那些大臣扫了一圈,最后,目光定在一人身上。
左贤王——属下有罪啊,属下辜负了贤王。
说完便七窍流血,倒地而亡。
卫子君愣怔地望着那人,脸上一片迷茫之色,随即,眸中幽光一闪,清明立现。
左贤王,你可有何话说吗?阿史那步真扬起一张冷厉的脸,望向一脸平静的卫子君。
卫子君一笑,达头设想让我说什么呢?请你解释下这刺客方才所言,是何意?达头设讲笑了,他说的话,只有他明白是何意,别人的心思,卫风又如何猜得到呢?哈哈哈哈——左贤王,你还有何狡辩的吗?证据确凿,你还想摆脱干系吗?只怕,由不得你了。
阿史那步真笑过之后,抬头瞥了眼阿史那欲谷的脸色。
达头设倒是说说,卫风与何事难逃干系?又有何证据证明卫风有何不妥?事以至此,还想狡辩,贤王你的口才我们早已领教,你就无须卖弄,如果你真不明白,我也不怕说到你明白。
阿史那步真冷冷一指,你,身在突厥,心在大昱,指使大昱奸人刺杀可汗,这刺客,乃大昱血统,身着大昱服饰,说着大昱的方言,临死前又招出你乃指使谋刺之人,如此证据,你还有何狡辩的吗?并且今日屠杀我部族之人,衣着装束与今日刺客一模一样,应为同一人指使。
左贤王以为如何?卫子君嗤的一笑,望了望阿史那欲谷,见他只是面无表情地望着这场面,不声不言。
也不知他是信还是不信。
那么我问达头设,若你想刺杀异国君主,你会暴露自己身份吗?自然不会!那这人如此堂皇地穿着大昱衣饰,是想告诉我们他是大昱人?他怎么那么蠢呢?......阿史那步真突然后悔自己方才所答。
大昱方言!达头设也会说呀,但谁也没说大头设您一直在为大昱效力啊!你......休要强词夺理。
阿史那步真颇为英俊的脸孔升起一丝薄怒。
而这商队如此明目张胆在突厥境内屠杀,他们就不怕引起两国争端吗?卫子君直看向阿史那步真,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寻什么。
再者,这人既然已经抱着死去的决心!又为何多此一举的招出幕后人呢?招供之人多为贪生怕死之辈,既然他不怕死,又何苦招呢?他就不怕招了,反而给家人带来灾难吗?卫子君冷哼一声,又道:这一箭双雕之策真是妙极,这边刺杀可汗,那边栽赃陷害,只可惜虽为良计,却并不严密,只是一些蠢人的愚蠢伎俩,想着能够有些愚蠢的人轻易上当。
当我想,我们帐中之人,还不至于那般愚蠢吧。
......整个帐内的人都陷入了沉默,所有的人都不想承认自己是蠢人。
这左贤王一张嘴也太利了,不过,他说得的确有道理。
一旁的贺鲁紧绷的脸也有了一丝放松,嘴角微微有丝不易察觉的翘起。
左贤王今日一人斩杀近百人,其英勇行为,恐怕一灭口,二为自己开脱吧?阿史那步真的声音突又响起,左贤王能否解释您失踪这段时间都做了这么?可是与人密谋去了?达头设此言差矣,卫风还曾留下二十几个活口,达头设不知吗?哈哈——活口?我们的人看到的可全是死人,一个活口也没有!阿史那步真嘲弄一笑,贤王说的活口在哪里呢?死了?那些被点了穴道的人被灭口了?卫子君蹙了蹙眉,没有出声。
好了!阿史那欲谷开口了,此事到此为止,达头设,你来追查此事,但,不许再有人说左贤王的不是。
都下去吧。
可汗!帐外一个附离来报。
颉芯达度设的使女要见大汗,说有见过刺客。
叫她进来!阿史那欲谷抬抬手。
一个年轻女子走了进来,相貌清秀,看来像是大昱人,应是他们寇边时掠来的汗奴。
可汗,求可汗先恕了奴的罪,保全奴的安全,奴才敢说。
那女子声音颤抖,看来有些惊惧。
嗯,恕你无罪,说吧!奴今日晚上路过左贤王牙帐之时,曾遇见一个黑衣人从左贤王牙帐偷偷溜出,跃上帐顶,奴以为眼花了,正欲仔细观看,就见左贤王随后从帐中走出,随后不久,便听到了捉刺客的叫喊。
嗯!阿史那欲谷点了点头,来人,把这女人拉下去,即刻给我斩了!那女子听闻此言,面色微微一愣,随即开始嘤嘤哭泣,求可汗饶命,奴说的都是实话啊。
可汗,这人不能杀啊,臣见今日屠杀我部族之人衣着装束与今日刺客的确相同,确应是同一人指使啊。
此事兹体事大,可汗一定要清查啊。
老臣阎洪达进言道。
阿史那欲谷看了眼阎洪达,并没有理会。
快点给我拉出去,立斩!阿史那欲谷一拍几案,愤怒吼道。
众臣一惊,这可汗维护那个人,已经维护到这个地步,真不知是不是西突厥的悲哀。
且慢!卫子君伸手拦道:请可汗将此女交与我发落可好?有些问题,我想问问她。
阿史那欲谷看了看卫子君,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