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石坐下,禁不住向那裸肩瞟过去一眼,立时微微醺红了脸。
眼神闪烁,不知放在哪里才好。
卫子君将衣襟又往上提了提,张先生有事?啊,可汗,粮食都已经收割完毕,国内基本无事,张石打算回乡,还请可汗恩准。
张石敛眉垂首答道。
唉——卫子君叹了口气,先生精于灌溉长于治水,我想请先生助我修堤筑渠,先生可否流下来?这……可汗。
是我主遣我回国,我又怎敢逗留。
若是不准你回去呢?那,张石的确没有办法。
但是只怕可汗要担负罪名,扣留人质,会惹大昱天子发怒了。
那就别回了,再留一年吧。
罪名又如何?他已经发怒了。
可汗,您求贤若渴,心胸宽广,广纳贤能,实令张石钦佩,但实在不缺少张石一人啊。
谁说?我独独缺少先生一人,先生一定要留下,不是为我,不是为西突厥,是为天下百姓,可好?卫子君的口气有些无赖,又有些祈求,的确让人心生怜爱无法拒绝。
这……张石犹豫着不知如何回答。
先生你看这书,是修渠筑堰之法,我看了看几日了,有两处请教先生。
卫子君身体前倾拾起书册,直起身正欲将书册交给张石,却突然一阵晕厥。
人向后倒去,情急之下转身抱住贺鲁。
风——这个心中念了无数遍的名字冲口而出,贺鲁抱住那晕厥之人焦急呼唤她的名字。
可汗——张石快步冲了上去。
只是瞬间,卫子君便清醒过来,发觉自己趴在贺鲁怀内,衣襟也滑下大片,一阵尴尬,快速理好衣襟,装作若无其事地起身,许是没睡好吗?怎么会晕的?你没事吗?贺鲁一脸的忧心。
卫子君摇摇头。
可汗请御医看看吧。
张石担心的道。
无妨,许是这些日子忧思过度了,歇歇便好了。
卫子君按了按额角,先生还是留下吧。
张石无奈,点了点头。
—————————————————大昱,大兴宫,太极殿内。
陛下,我军二十万精兵全军覆没啊,蔡廉皋也是生死不明,不知去向。
炫目黄袍,尊贵典丽,飞龙腾云,贵不可言,绣着蟠龙的衣袖微微抬起,将一本奏折扔到案上,良久,沉声道:朕要御驾亲征。
众臣顿时惊愣一片,纷纷出来阻止,陛下,不可啊,朝中不可一日无主,陛下可暂且将西突厥放在一边,待合适时机再除不迟。
陛下,此举不可,用兵打仗是国之大事,需慎之又慎啊。
老臣薛守义上前阻止。
此举正是陛下平天下行王道的大好时机啊,西突厥乃我心腹巨患,我百万大军枕戈待旦,岂会容蛮夷草寇继续嚣张。
陛下,臣愿领兵再去征讨。
右千牛卫上将军张襄汝道。
陛下,御驾亲征千万慎重啊。
天子,乃国之命脉,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轻易涉险,并且,天子一旦亲征,须征则必胜啊,陛下还请三思。
中书令邹文光道。
李天祁一双俊眸凝重沉稳,并不答话,却点了点头,待众臣全部说完,方道:西突厥实乃我大昱心腹巨患,若在平常,我军长途跋涉赢其不易,但如今却有一绝佳机会,那便是阿史那步真与颉苾达度设的叛乱,朕想,若是拉拢他们分化西突厥,然后出兵与其里应外合,倒是有望铲平西突厥。
陛下英明。
众臣齐声道。
朕即刻遣密使去往西突厥碎叶,张将军,你再领兵二十万,前往讨伐西突厥,记住,西突厥的可汗,不可伤之毫毛,一定要给朕生擒活捉回来。
是。
陛下,此时出兵于我军不利,此季节出兵,必遭遇突厥风雪,我军地处中原,并不寒冷,而突厥冰雪寒地,入之,兵士必多有冻伤,无法适应。
出师不能告捷,反而不利,此乃兵家大忌,请陛下斟酌轻重,暂缓发兵。
上位之人,良久不语,稍后,缓缓道:卿家言之有理,我军暂缓发兵,待明年雪消之时,朕,定要御驾亲征。
换上一身白色绣金蟠龙便服的李天祁斜倚榻上,慵懒而高贵,但那份慵懒之下却是隐藏不住的帝王之姿,龙凤之表,英武锋利,令人莫可逼视。
陛下,卫风他招贤纳士,短短一年已经招贤能近二十人,分派于各个岗位,帮了他不小的忙。
青衣男子恭敬垂首肃立一旁。
他这可汗倒是越做越上瘾了,连番的战事居然都打不垮他。
当初……早该把他绑到京师去。
是啊,早该把他绑去京师,却心软着居然想去鹿城守着他。
你,去想办法参政!是,陛下,臣也努力了,可是可汗的行事心思缜密,每到具体部署之时,他总是叫众人退下,只留下几个他信任之人,所以,臣很难得到具体的行动细节。
青衣人很是无奈。
怎么才能让他失败?难道他真是打不垮的?陛下,可汗这段时间也偶有微恙,可能是连续的战事,可汗忧思过度。
这段时间会偶有晕厥。
华丽的衣袍窸窣作响,人由榻上坐了起来。
御医没有看过吗?唉。
叹了一声,还是那副性子,病死也不准探脉。
这次大军讨伐,会不会又让他忧思过度?唉,该怎么做呢?怎么做才对啊。
——————————————黑甲遍布的校场,静悄悄没有一丝声音,数万士兵的眼,都紧盯着被众部将拥簇的那个人。
束发轻袍,步伐优雅,从容淡定,雍容而超然,修长纤细的身躯如莲叶葳蕤,四面生姿,周身散发的光芒令人不敢逼视,仅属于王者的凛然霸气张扬四射。
可汗万岁——士兵中有人喊出,顿时万岁之声充斥耳膜,响彻云霄。
望着那片森然的铠甲,那些忠诚的面孔,卫子君心生感慨。
这些人,不顾生死听令与她,而她又该去如何保护他们?战争,还要继续,平静的日子似乎总是奢望,这些热血的男儿在沙场上行使他们义不容辞的使命,守护这个国家,而她又如何去守护他们,她是否能够守护他们?答案是。
不能够!为了守护这个国家,为了责任、为了这个国家的子民,他们只能牺牲自己,这是多少残酷的事实。
除非,没有战争,可是,可能吗?只怕,这安宁的日子又不会长久。
卫风——一声略显稚嫩声音由右侧传来,众部将都扭头看去。
我要打败你——卫子君吃惊转头,一个少年手执木鞭立于校场外边,身后的羊群在安静的吃草。
一个孩子而已,没有理会那声呼喊,想打败她的人多了去了。
直到阅兵完毕,卫子君才点头离开,身后的部将附离及部将簇拥跟上。
路过那个男孩的时候,卫子君停了下来,你想打败我?唇畔噙起一抹从容优雅的淡笑。
那一笑,似天地展容、万物复苏,那一双清澈如碧空的眸凝视少年,带一丝了趣意。
少年望着那副脸孔呆住了,这个就是卫风啊,那个可以兵不血刃擒敌于无形中的卫风,他居然比传说中长得还要好看,那样清俊的姿容偏偏带了一抹妩媚。
这分明是个女人啊。
你是女人?少年问。
呃?卫子君险些惊出一身冷汗,一群大男人都看不出,何以被一个小孩子看出?当然不是!有我这么男人的女人吗?卫子君故作潇洒的甩甩头,方才优雅的形象顿时扫地,身后一众部下都憋红了一张脸。
哪有长得象你这样的男人呢?难道果真是童言无忌吗?身后一众部下都开始嘀咕,可汗果真像个女人啊,可是为何他们不敢这么想呢。
卫子君嘴角抽搐一下,这个男人就长这样,货真价实,好了,走吧。
你别走,我要与你比武。
少年拦住卫子君。
可汗。
旁边有知情的属下站出来道:这是被俘的昱军,已经充作汗奴了。
昱军?这么小便参军了?卫子君有些惊讶。
这算什么,你十六岁参军,我今年也十六岁了。
少年有着一张属于中原的清秀面孔,一双本应是未经尘世侵染的眸,却有了与这个年纪不相符的岁月的磨砺。
是啊。
我也十六岁参军呢。
一声叹息,现在的她也是还未到及冠之年呢,却要承受这些本不该承受的责任。
卫风,我要与你比武,我参军就是为了打败你,我会武功。
少年一张尚稚嫩的面孔满是自信。
卫子君弯了弯唇,笑吟吟地道:为何要打败我呢?因为他们都崇拜你。
你投了敌,就是叛徒,可是大昱都没有人骂你,你打败了吐蕃,大昱人把你说的象个天神,为何一个降将却要被人尊崇,我不服,我要打败你。
想不到我还有这么好的名声啊。
卫子君向着少年促狭的笑道:可是现在,你也是叛徒,不是吗?少年支支吾吾红了一张脸。
卫子君伸出长指托起少年的下颌,想回家吗?那眸中光华流转,如天空绚丽的彩虹。
望着那双眸,少年似着了魔,想!想,便送你回去吧,我也很想回家呢。
可是,她的家在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