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子君眼角犹带着泪水,缓缓向李天祁跪了下去。
腿方弯曲向下,已被李天祁一把提起,行了,明明不愿意,还要委屈自己。
孽子,我卫家的祖德都被你丢尽了,小雅教子无方,我要去给列祖列宗请罪啊。
娘,别这样,君儿知道错了,君儿再也不敢了。
卫子君眼见娘亲伤心,呜咽了起来。
穆小雅扯开卫子君抓住手臂上的手,你给我发誓,从今以后,要一心为国效力,不可再如此任性。
是,娘,子君发誓,一定为国效力,听娘的话。
不是听娘的话,你要听陛下的话,不准再有任何的顶撞,否则,你娘我折了寿数来为你抵罪。
娘……君儿一定听话,求娘收回方才的话,君儿一定听话……卫子君已经泣不成声。
卫夫人,行了,别难为她了。
李天祁看她哭得梨花带泪的模样,心里纠痛得无以复加,只想把她搂在怀里好好安慰,这卫夫人,也实在有点太凶了。
他真不该发火,谁想到这卫夫人反应如此激烈呢?没必要把人家弄得哭成那样啊,真是够狠心的,子君哭得他的心都要碎了。
……艳阳当空,强烈的光线由车厢覆盖了薄纱的窗口射入,将那月华般的面容,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晕。
人倚在车厢避默不作声。
委屈吗?是啊,为何要听命于人呢?本来说好今日去鹿城,怎么一声传唤就要改了自己的行程呢?帝王便可以不顾他人的感受吗?可以随自己的心意去指使人吗?要她上朝便要上朝吗?可是她从开始便没有答应啊。
自己不是自己的主人吗?她从来都是自己的主宰,从来不会听命于人,她已经为了西突厥受了这样大的委屈,还要上朝受羞辱吗?相较大昱,她不是更爱西突厥吗?她在大昱的记忆毕竟只有半年,在西突厥却有两年,她在西突厥与那些将士一起经历了生死,她把心交给了那片土地,她爱那里的每一缕翠草、每一匹骏马,她的智慧、她的鲜血、她的心都留在了那里,而今他不但先失信于人,驻兵突厥,还要强迫她随叫随到、百依百顺,真是委屈啊。
想起母亲的誓,心便痛。
骄傲如她,已经为了西突厥的百姓屈尊,而今为了父母,还要屈尊啊。
看着那默不作声的人儿,看着她镀了阳光的脸孔,李天祁想起了他们的结拜。
那次,她也是这样笼在阳光下,那样的温暖,想让人亲近,而今,她依然那样温暖,依然想让他亲近,可是他却不敢去寻求那份温暖。
子君,还生二哥的气吗?李天祁小心的问。
没有,我只是恨自己不争气。
轻轻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垂下眼睫。
李天祁噗嗤一乐,怎么恨自己?恨你那天没把我掐死?那天掐死我,今日就不会受委屈是吗?不,我只是恨我,没有能力保护好西突厥,人家的军队都驻扎进去,我却还要以这样低三下四的方式来委曲求全,这世间的屈辱,莫过如此了。
子君,是二哥不好啊,二哥给你赔不是不行吗?二哥失信于你在先,逼你入朝在后,二哥错了,子君别气了啊。
李天祁小心翼翼拉住了卫子君的手。
陛下,请自重,您这行为似乎逾越了君臣之礼。
卫子君慢慢抽回了手。
李天祁心中一痛,想起以前的日子,那时子君对他多好,可以帮他搓脚,可现在连他的手也不肯碰……子君还气我吗?二哥再也不告状了,再也不要挟你了好不?李天祁没有了一点帝王的架势,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不住的祈求原谅。
陛下不必如此,您这样叫臣怎么敢当。
臣被父母责骂,是臣的错,与陛下没有关系。
子君——李天祁的呼唤带了一丝颤音。
子君,别叫我陛下行吗?叫我二哥好吗?李天祁拉住了卫子君的手,这次却紧紧拉住不放,我是你二哥,是你二哥啊,不能像以前一样对二哥吗?你叫我怎么能像以前一样对你?你割袍断义,我却等你一夜,你又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征讨我突厥,杀了我无数士兵,又杀了我的爱将。
我忍受屈辱称臣,是因为信任你。
可你却失信于人,驻兵突厥,又迫我入朝,让我遭受屈辱。
你却让我还叫你二哥?你当我没有心没有感情吗?将心中的委屈一一说出,隐忍着喉头的异样,不让自己流落不该有的情绪。
子君。
李天祁一把抱住卫子君,二哥错了,错了还不行吗?二哥不该扔下你一个人,二哥不该发兵,二哥以后好好补偿不行吗?当初二哥去找你了,二哥晕倒在路上,醒来就回去找你了,那天好冷,路那么长,那马车那么慢,我赶去了,可是你走了。
我要去追,可是那里只有一匹驮货的老马,追不上你们的汗血马,听到这个消息,二哥的心都空了,当时便晕倒了。
子君,二哥有找你啊李天祁将头埋入卫子君的颈项,子君,别怪二哥,别不理二哥,二哥想你……想你……一直都在想你……这样的李天祁,出乎卫子君的意料,感觉颈上一丝冰凉的湿意,心中一颤,一丝不忍划过心底,竟是想伸手去拍拍他的后背来安慰。
举起的手,终于没有落上去,只是任他这样抱着哭泣。
子君——二哥想你……每天都想……李天祁由于哭泣而肩膀抽动。
肩头被泪水打湿了,抱着她的人由于啜泣轻轻抖动,卫子君心中一软,眼中发涩,长长呼了口气。
子君,二哥再也不逼你了,二哥知道你不喜欢入朝,知道你委屈,二哥心疼你……他真是心疼啊,他很后悔,他的子君这么善良,可他为何总是欺负她呢?这两年来她受了这许多委屈,也不说,就是那么一直忍着,忍得他的心也痛了。
可他却还要屡次逼她……越想越是后悔,越想越是心疼,心疼的仿佛碎成了片片,有生以来第一次哭得泣不成声。
那哭声声声刺入卫子君的心里,心没来由的一疼,终于抬手轻轻拍拍他的后背,行了,别哭了,很刺耳啊。
哭泣的人由于受到安慰,哭声便更大了,子君,你别不理我,我是你二哥,你叫声二哥啊。
二哥?卫子君轻声呢喃了一句,可是二哥现在不是二哥了,是陛下啊。
悄悄伸出长指,挑落眼角一滴水珠。
二哥就是二哥,不是陛下是二哥啊。
李天祁紧紧抱着她,轻轻晃动她的身体。
不是陛下是二哥……是二哥……良久,那哭泣的人终于哭累了,只是抱着她轻轻摇晃,一丝夏风,透过车帘吹了进来,轻轻吹起二人由于颈项相交而擦乱的发丝……行了,都变仙桃了。
卫子君擦了擦李天祁的泪眼,轻笑。
子君,你也哭了是吗?李天祁一双红肿的眼急切探寻面前的脸孔。
没有。
卫子君躲开了那眼神。
又装,哭了很丢面子么?明明眼睛都是湿的。
李天祁嗔道。
卫子君淡淡一笑,哭不哭又怎样。
哭了代表你原谅我了。
李天祁急切地等着她的回答,子君,叫声二哥啊,叫了我才知道你有没有原谅我。
卫子君叹了口气,我若叫了你,怎么对得起那些死去的将士。
那就先叫伯远,等你愿意了,再叫我二哥。
可好?李天祁满脸的期盼与祈求,叫声伯远吧,就像你勾引我那次。
啊?他这是什么话啊,她勾引他那次,他还真会比喻啊。
李天祁说罢也突然觉悟,红了一张脸,这话说的,好似还在怀念那次勾引一样,真是羞人啊。
沉默了半晌,李天祁又道:子君,叫啊,叫我伯远啊。
卫子君无奈苦笑,他还真难缠啊,好吧。
伯远……李天祁轻轻抿嘴,脸上隐忍不住的笑容,将整个身子靠上了卫子君的肩,我困了。
说着把头窝在她的颈项便闭上了眼睛。
卫子君单薄的身体哪里承受得住他的重量,被压得又靠在了车厢壁,马车的颠簸使得李天祁强壮的身躯一下一下挤压着卫子君的胸口,她感觉快要窒息了,心中不住哀叫:他怎么就这么睡了呢?马车到了宫门的时候,李天祁突然轻轻呢喃:子君——真幸福啊。
就快被挤成馅饼的卫子君一惊,你没睡?他又岂会睡得着呢,整个一路,他都是半眯着眼,偷偷望着她的颈部优美的弧度,感觉着她的耳垂,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触着他的额。
他怎么能睡着。
整个心都被一种异样的情绪涨满,从未有过的喜悦,从未有过的满足,从未有过的心跳,从未有过的渴望。
他极力抑制也平复不了狂跳的心,他渴望着把她紧紧地抱住,用力的揉,把她揉碎,揉到他的身体里。
这欲望便是这么的来了,但似乎,他没有上次那般恐慌了。
怎么没睡,才醒啊。
这样撒个谎,没问题吧。
醒了还不起来,都给你压扁了。
卫子君侧头扫向他。
李天祁极不情愿地直起了身,外面已经有侍卫等着伺候主子下车了。
今日不回宫了,我带你去逛西市。
李天祁对外面侍卫道:去西市。
不是要处理要事的吗?改日再逛吧。
卫子君有些诧异他突来的闲心。
你不是说我像仙桃吗,怎么见人啊。
李天祁指指自己的眼。
可你去外面一样丢人啊?她很真诚的说道。
李天祁的嘴角抽动了一下。
大兴城的西市,是丝绸之路的起点,号称金市。
西市经营的各类商品,荟萃大昱以及其他各国的奇珍异宝,经营品种繁多,囊括两百多个行业。
西市的美酒、美食闻名遐迩,酒肆中貌美胡女踏歌起舞,有经商胡人举觞痛饮,更有文人墨客畅饮赋诗。
一片繁华盛世歌舞升平的景象。
便是这满地金流见惯了鲜衣怒马、风流人物之地,乍一出现的这二人还是成为了所有人注目的焦点。
二人屡着市内的摊位走走停停,引来了一众关注的目光。
那走在前面的少年,墨发玉冠,一袭白衫,清冷如月,纯净似水。
修长纤细的身躯似挺拔的白梅,淡雅卓然。
举止间一派温雅超然风流之态,行至间的卓然风姿中,偏偏又带了抹隐隐的凌厉之气。
鬓间散落了几丝黑发,交缠在白玉的面庞,更增添了一种凌乱的邪美,而那抹雌雄莫辩的中性极致之魅竟是令人生生挪不开眼。
走在后面的那位男子,身着黑衫,头顶墨冠,高贵儒雅,俊朗伟岸,眸光流转间,尽是睥睨万物之姿,虽是一身霸气,却难掩满脸的如水温柔之色。
只是那看似俊美的容颜,偏偏生了两只桃子样的眼睛。
众人都先是被前面的少年吸引,而后看向身后的男子又是一叹,最后目光又是回到少年身上,却是久久不肯离开。
许是看见了喜欢的物事,李天祁在一处摊位站了下来,见卫子君还在向前踱去,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袖。
子君,你看这只簪子好看吗?李天祁顺着她的衣袖捉住了她的长指。
这只?好似女人用的哦,你不适合。
看见他手指的一只雕有细小梅花的玉簪,卫子君评价道。
怎么会是女人之物,你看它通体雪白,晶莹剔透,就像一株白梅般淡雅,是为上等美玉打磨,这般雅致之物,应是男女都可用的,那些女人的俗物怎可与之相比。
李天祁拿起那只玉簪爱不释手。
那随你吧,我只是觉得它与你的气质不符,不过无所谓,喜欢便好。
李天祁买下了那只簪子,转身看着她。
看阳光将她通透的面孔,镀上一层金光,连带她的发丝,她的眸,都闪烁着炫目迷离的光。
看着她的脸孔,便想起了鹿城的岁月,褪去了那身凌厉之气,她一点都没变,还是他的四弟,还是他的子君。
缓缓贴近她,抬手摘去了她头上的簪子,轻轻将那只玉簪插入她的发丝,仔细的端详,温柔的笑,双手扶上了她的发丝,很久以前便想这样做,那时自己却吓得跳开了呢。
轻轻抚着,光滑如锻的质感,柔柔滑滑的,像水,像绸,大手滑向鬓边,那里被他的头蹭的微乱,被他的簪子挑落了几缕发丝,他轻轻将那发丝掖道她的耳后。
而后,便把她紧紧抱在怀里。
一直注意着这二人的众人都瞪大了眼睛,这二位该不是……唉,可惜了一对好相貌。
而那一直远远跟随的一众侍卫都张大了嘴巴,天啊,他们的陛下……他们的陛下有这嗜好?第三卷 大昱篇 第一百章 媳妇清晨的朱雀大街,已经有了来来往往穿梭的车驾马匹,在那些大大小小的木质马车中,其中一驾由四匹白马驾辕的豪华马车异常的醒目。
一路上,李天祁都在玩弄交缠着卫子君的衣袖。
卫子君很无奈,侧目看向他,很好玩吗?不好玩又能如何?你又不让我玩其他地方。
听起来像个受气的小媳妇。
不无聊吗?卫子君板着脸问。
比上朝有意思。
手指依旧缠啊缠。
接着顺着衣袖便试探着捉住了卫子君的手指,轻轻把玩。
卫子君脸上一热,尴尬轻咳了声开口道:你没必要一大早来接我,其实下了朝应该去睡一会儿吧。
李天祁好笑地看着她,你以为各个都似你那般嗜睡?不过……子君说不能早起一定是个借口吧。
什么?卫子君装迷糊。
子君,为何不喜欢上朝呢?李天祁轻轻揉弄着她的指尖。
卫子君嗫嚅了几下终于道:丢人!啊?想不到这个答案,但一想这又的确该是她的想法,不由扬起一阵大笑,为何丢人?因为是降臣,先是大昱的叛徒,而今又是大昱的降臣,你叫我有何脸面面对大昱满朝文武?难道这一生将是要委屈的一生吗?这一生好像总是在投降,投降了西突厥,又投降大昱,这样一个降臣,势必被人耻笑不屑,便是她再出色,再努力,别人又会怎样看她,这便是她从谈条件初始便决定不上朝的原因。
哈哈哈——子君也会害羞?为何你勾引人时不见害羞?卫子君挑眉怒视,抽回手,又被他捉了回去。
以后不可以那样想,知道吗?你那时才十六岁,只是个孩子,为何对自己要求那么高?便是现在也仍未到弱冠之年,况且为了救父人人皆知,而今又是为了百姓免遭涂炭,谁又敢说你如何?若有人敢胡言乱语,我绝不会放过他。
卫子君轻叹,人家说什么,那是人家的事,想说什么便说吧,我倒不是不能忍受这些,你以为我会理会那些不实言论吗?若是没有那样的度量,我又岂会任人误解到今?不是吗?突厥第一男宠的名号背到至今,她只是一笑置之,无论别人说什么,怎样冤枉耻笑,她还是她,她只是做自己认为对的事,任谁也阻止不了。
既然不怕议论,还有何不能面对?带着薄茧的手轻轻摩挲她的手背。
因为我做过对不起他们的事啊,可能他们的爱将惨死我手,也可能我手上染有他们至亲的鲜血,真是,如何面对。
李天祁定定望着她,大手摩挲上她的脸,子君,战场上的事情,谁都没错。
别难为自己,为何你要那么善良,别难为自己啊,一切有我在。
一番深情的安慰过后,覆在脸上的手未动,手指却不安分地开始拨弄她的耳垂。
卫子君一阵心慌,就算是再好的兄弟,他这小动作也太那个了吧,急忙呼道:伯远——为了打破尴尬,问起了公事,黄河决堤处可有补好?已经派人修补,应该无大碍了,只是难于解除根本啊。
而且最近荥阳郡频繁降雨只怕会水患再起。
卫子君也是一叹,黄河自古以来,频频决堤,殃及百姓,冲毁农田,实为大患。
由于泥沙淤积,而今已成为地上悬河,处境堪忧啊。
我亦是在想长远治理之策,又实是无奈。
若清除泥沙,河堤根基被河水冲刷,决堤危险更大。
若是改道,又要毁掉大片田园,致使百姓家园损毁。
子君可有好的建议?李天祁轻轻扯了她的手指。
若说好的建议真是没有,只能选择相对好些的。
泥沙淤积,是因为上游黄土广布,林地又少,水土流失所致。
伯远需制止官商为了建造房屋砍伐树木,广置绿地,多种树木,减少水土流失。
这是长远考虑。
好,我明日即下旨办理此事。
还有吗?水量不稳,也是决堤原因,我建议,在重要河段修筑水门高坝,一为阻挡沙土,二为调节流量,避免汛期洪水暴涨冲破堤坝。
好,只是工程浩大啊。
李天祁轻轻锁眉,若有所思。
是啊,不但工程浩大,花费也是巨大,所以当务之急还是在下游修堤筑坝,加固险段,最好在下游易决堤的险段,加固培修一条大堤作为第二道屏障,万一决堤,亦不会马上致灾,殃及百姓。
好,这个办法好,子君,太好了。
李天祁由于兴奋,用力捏了一下她的手。
卫子君痛得咧了一下嘴,甩开他的手,再有便是尽量在下游多口分流,疏浚浅滩、把水沙分散在黄河两岸。
我建议裁弯取直,弯处受到的冲击力过大,更易决堤。
李天祁赞赏点头,嗯,修堤筑坝乃浩大工役,极易滋生腐败,最怕那些河工将我大昱白花花的银两纳入已怀,使用次等材料,以次充好。
届时损我钱财是小,堤坝不坚,贻误苍生是大啊,势必要选个廉洁守己之人才好。
卫子君侧头想了想,叫张石来做这件事吧,他深识筑坝之法,为人也廉恭,常听他说起治水之策,颇有才华。
子君不恨他?恨吗?这是两档子事,怎能凭一己之私弃人才不用呢?因为计较个人恩怨,而弃大局于不顾的行为,她认为很蠢。
子君——你真的很适合做一个帝王。
李天祁握紧了她的手,怪二哥吗?把你从哪个位子拉下来。
卫子君淡淡一笑,都是被强迫,坐上那个位子也是被强迫,下来也是被强迫,看来对我很公平啊,呵呵……并没有说恨还是不恨,因为她很少去恨人的,其实,心里真的没有恨,为什么要恨呢?伤心却是有的。
没有恨,只有伤心,伤心那些因为这个死去的将士,心会痛。
……尚书省,设在大兴宫太极殿的右前方,设有吏部、礼部、兵部、刑部、民部、工部等六部,又下辖六部二十四司。
大臣们下了早朝,部分便可直接来这里办公了。
卫子君来的时候,张石正在案前细心地查阅各地的粮食运送清单。
真是要恭喜先生啊,短短时日便升为仆射了,想必为国立了大功吧?卫子君一脸笑意,风雅地踱步进来。
看到她,张石眼中一亮,却没有过于吃惊的表现,只是谦恭地拱手施礼。
托风王的福。
卫子君转身在室内巡视了一圈,哎呀,先生如此身份,这办公之处是否过于简陋了呀,简直可以称为陋室啊。
为国效力,无谓奢简,张石有一方陋室便可寄身,不需太过奢华。
温雅的人温和的笑。
这如何使得?先生在西突厥忍辱受屈来探听敌情,那过得可是提心吊胆的日子!表面要奉承,背地里要算计,这二皮脸当得可不容易,怎么可以不好好补偿一番呢?卫子君长吁短叹,一片感慨之色。
可汗对张石出言讥讽,可是还在恨张石?卫子君惊讶转头,恨?为何要恨?先生与我同为人臣,不是要互相敬爱吗?张石抿嘴一乐,可汗虽然不恨张石,可张石却恨可汗呢。
嗯?卫子君诧异,为何?因为可汗吃了我的鸽子。
张石不动声色道,请可汗还我的鸽子。
卫子君又气又笑,先生可知什么叫天高地厚?你以为你的鸽子很好吃吗?全身上下没有一两肉,害得我啃了半宿还把自己饿的够呛。
真是物随主人形。
张石唇边泛起一丝隐忍的笑容,张石虽不知天高地厚,但却知道可汗的身形,好似可汗也好不到哪里去呢,可汗好似比张某更瘦呢。
卫子君纤眉一挑,天上的雄鹰与笼里的鸽子俱是鸟类,虽形体差别不大,但飞的高度却是不同,张先生可知道什么叫做云泥之别?是,可汗,张石绝对没有可汗飞得高。
二人对视,片刻后,又是都一起大笑起来。
张石有一张治水图,黄河河道的曲直高下,河水的宽窄深浅,流速的快慢,都有标明,是张石做河渠署河堤谒者时花了两年的时间测量绘制的,长度丈余,可汗若感兴趣,可去寒舍再议治河一事。
好。
毫不犹豫的应了。
时至申时,二人方出得宫来,马车便一路向永棠坊赶去。
窗外斜阳微敛,街道一片金光弥漫,眩人眼目。
卫子君静静凝望外面的景致,望着那些飞檐灰瓦被阳光笼上了一层金色,看着街上散漫幸福游荡的人群,看的近乎痴了去。
看的眼睛乏了,想将目光收回去之际,眼角发现了一件在这美丽的黄昏中,显得极不和谐的物事。
一个身着名贵绸缎的光鲜男人,正在当街打一个女人。
那女人被打得哭哭啼啼左躲右闪,围观的人都在不停劝说,那男子依旧狠狠抓着女子不停地打下去,女子的朱钗散落了一地。
卫子君心中生出一丝薄怒,便是打自己的女人,也没有这样一种打法吧。
真实可恶!不待喊车夫停车,人已经跳了下去,走到那男子面前,撩起长衫下摆,当胸一脚,男子即后退几步跌倒在地,随后张口吐出一口鲜血。
记得,以后不要打女人……卫子君正冷冷训斥,那先前被打的女子此时却异常勇敢地冲上来扑向卫子君,你敢打我的郎君!你这狐媚妖人——女子叫嚣着抓向卫子君的脸,卫子君本能伸手一挡,随即手臂一痛,立时被女子抓出三条血痕。
风王殿下——几名侍卫飞身前来,推开了那行凶女子。
风王?原来这位便是那传奇的风王?这风采可真是名不虚传啊。
围观众人顿时异常兴奋,开始纷纷议论了起来。
卫子君抿嘴看向几名侍卫,又乱叫!转身向马车走去,上得车来,还忍不住哼了一句,贱女人!张石顿时笑作一团。
从这日开始,大街小巷便开始流传,大昱风亲王在大街上由于情事纠缠被一女子抓伤。
几日后,这留言越传越离谱,变成了,大昱风亲王当街调戏妇女,被该女子抓伤身体。
因着她的见义勇为,张石笑了一路,卫子君也哼了一路,天下还有这么贱的女人吗?真是给女人丢脸。
到了张石府上,第一件事,张石便撩开了卫子君的衣袖,将外伤药轻轻撒到她的伤处,那份温柔细致,便似对待一件珍宝。
随后,张石即带着卫子君向自己的书房走去,当她望见占去书房差不多一面墙壁的那张地图时,顿时惊叹不已。
那是一张长约丈余,高约近丈的手绘图,上面细致地标明了黄河流经的每一个郡县,每一处村落,注明了哪一处是险段,注明了从古至今曾经溃堤的每一处河段。
虽然标注众多,却井然有序,丝毫不显纷乱。
在地图的右下角,写有一排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写满的居然是治理黄河的方案,卫子君细细读来,越读越是兴奋,这些治河之策,居然与自己不谋而合,并且,有几处显然比自己的更为专业更具实用性。
将那地图细细看过后,扭转头,看向张石的目光已是晶晶闪亮。
……月色如水,氤氲在园中,夏风轻拂花树,带起一缕光晕轻轻流动。
灯笼摇曳,杯盘交叠,那个清雅的青衫男子已经面色醺红,却依旧扯着身边那面若桃花的玉人,可汗,再饮一杯。
那玉颊粉红的白衫少年如桃花般温柔婉约,眼波流转,一片迷离魅光,不能多饮酒,饮酒会出事,会……会干坏事……说罢,将酒一饮而尽。
可汗……已经干了坏事……可汗杀了我的小月。
青衫男子又饮了一杯。
小月?是谁?白衫少年红唇微张,头却在眩晕。
你看那里……青衫男子手指亭中的一个小小的牌位。
那是我的媳妇……小月。
小月?布满迷离流光的眼,望向那个牌位,过世了?先生节哀顺变。
女人多的是,再娶一房便是。
可汗,你还我小月,是你杀了我的小月……我没杀……少年摇头不承认。
你把她吃了,是你把她吃了!青衫男子悲愤地控诉。
我吃了你的媳妇?乱讲,我不喜欢吃人,虽说有时候想尝尝,但是还一直没敢下手呢。
你看,这是小月最后脱下的衣裳。
青衫男子抓出一堆白鸟毛。
啊——白衫少年一乐,虽是醉酒,但那智慧还是超出常人,那只破鸟,算什么东西,我来给你做媳妇,保证你满意。
他还豪气地拍拍胸脯。
你……可说好了!不准反悔!青衫男子扯住了白衫少年的衣袖。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就不信还抵不过一只没肉的鸟。
那……我们来喝交杯酒。
青衫男子缠过少年的手臂。
喝……就喝,我绝对比那只鸟的酒量要好……杯酒下肚,少年的红唇因为沾了酒水,愈发明艳欲滴。
细白的皮肤在月光与灯笼的交错映照下,溢着光芒,几缕发丝掠过面颊,一种超越了性别的邪美在他身上氤氲荡漾……青衫男子将脸孔探向身边的少年,不待细想,唇便印了上去。
唇齿交缠的当儿,一声怒吼由身后响起。
你们在干什么!第三卷 大昱篇 第一百零一章 请婚卫子君还没有见过这样的李天祁,那一声怒吼把她的酒惊醒了一半。
接着便犹如丧家犬一半被提了回去。
被提走时,好似耳边听的一声吼,张石,明日即起身去荥阳郡治理黄河——一路上,李天祁都瞪着冒火的眼睛,喘着粗气,将卫子君狠狠桎梏在怀里,拼命擦她的唇。
心中又恨又气,却不敢对她发太大的火,唯恐伤了她,恐她会再也不理他。
像这样自己憋闷着,气着,唯一的解气方式就是扯过衣袖用力的擦她的唇,恨不得将所有的气闷都放在她的唇上,最后,擦得不解气,干脆用衣袖沾了自己的唾液来擦。
眼见着被他嘴里的唾液濡湿了一大片的衣袖就要覆上来,卫子君在他怀里不住疯狂摇摆大叫,李天祁,你敢恶心我……唔……终是躲不过去,吧唧一声,一片湿淋淋的布片,糊在了嘴上。
直到唇上被擦得火烧火燎的疼,直到那布片闷得她差点窒息,卫子君终于服软,行了,别擦了啊,再擦就没皮了。
李天祁又哪里肯住手,换了一块干爽的地方,又是用嘴巴濡湿了一大片,毫不留情的糊了上来。
他的唾液……怎么这么多啊,醉酒的人心里哀叫。
怀里的人被折磨的气若游丝,杀人也不过如此啊,伯远,饶了我吧,真的……很恶心啊。
李天祁闻言怒道:你吃别人的唾液怎么不觉得恶心——我……我没吃。
唉,矢口否认吧,被抓现行了?她又怎么知道呢,一切朦朦胧胧的,记不起什么啊?瞧瞧,醉酒就是容易干坏事。
……大兴宫的崇德殿,面阔九间,分为前殿后殿,东西暖阁。
后殿被当今天子辟为后寝,前殿侧门设有隐秘的曲尺影壁,为皇帝处理政事场所。
殿内精致华美,雕龙漆柱,梁枋饰有金龙玺彩画,名贵的紫檀木龙案上铺锦缎,顶端匾额上,刻有四个大字中正仁和 。
坐于龙案旁的两人,默默不语,都低头看着各自手上的折子。
良久,李天祁忍不住了,抬头盯着卫子君看了一会儿,见仍旧就俯头垂睫,模样异常认真,那股怒气便又来了。
因为赌气,从头到尾他都没有与她说一句话,她为何还这般气定神闲?真是死性难改,左勾右搭!终于忍不住哼出一句。
认真看着折子的人,眼睫轻轻微抬,想了想又是垂了下去。
见她依旧没反应,心中气不过,啪的一声,一本折子掷到了她面前,看看这个!卫子君抬头看了他一眼,推开手上正在批阅的西突厥奏折,默默拾起他扔过来的折子,展开来看。
轻垂眼帘,挺直的润鼻闪着莹光,唇角轻轻抿起,迅速扫过一遍后方道:你这批示,我觉得不妥。
李天祁冷着脸道:如何不妥?动辄救灾,看似仁善,实则应有当救不当救之分。
合上了折子,推回给某人。
何为当救?何为不当救?依旧冷着脸。
所为王者爱人,不在赐予。
实非必要当以养民为先。
这些被冲毁家园的灾民,便当给予救助。
顿了下又道:而那些所出甚少的灾区,则要使之耕耘纺织,可运送谷物往这些歉收地区,贱价出售,同时换取其他的土地产杂物专卖丰处,如此即可救灾,又无损国用,且刺激循环产出。
丰则贵取,饥则贱与,此方为富民之道。
李天祁撇撇嘴角,便按你说的批示上去,你来处理此事吧。
随即又似是响起了什么,挑眉看向她,那里,好了吗?嗯?卫子君被这一问弄得有些愣怔,哪里?下边!李天祁扬起下颌,向她身体某处示意。
下边?卫子君更加糊涂。
李天祁白了她一眼,昨日听闻你光天化日调戏妇女,并当街对良家妇女用强,被该烈性女子抓伤了下体。
卫子君嘴角抽搐了一下,已经传成这样了?你信?当然不信,你只对男人感兴趣,不是吗?李天祁侧着脸不看她。
卫子君看了他一眼,终是没说出什么,解释吗?可昨日被抓了现行,解释因为醉酒吗,谁又会信?越抹越黑,不如不去理睬。
你打伤之人乃门下省侍中吴樵之子,今日吴樵已经向刑部告了你一状了,此人素来与令尊不合,你却又来火上浇油,除了打架便是挑逗男人,你自己看怎么收场吧。
李天祁又白了她一眼,向门外唤道:传膳。
午膳陆陆续续的端进来,大大小小的碟子布满了整桌。
正准备用膳的时候,有人急匆匆过来传报,陛下,上洛公主(上洛公主,隋唐的公主封号,一般以封地封号。
上洛为地名,当然这个公主历史是没有的。
)侯在外面,她想见风王殿下,请殿下过去一叙。
李天祁慵懒抬眸,七妹什么事?这么急,偏偏赶在用膳?我去看看。
卫子君起身,随着那个内宦,绕过亭台水榭,转过几处山石,便看见了山石后面的背影。
那内宦将人送到,不待吩咐,便自动退下了。
卫子君走至身后拱手施礼,公主见卫风可是有事?唉——一声长叹传来,背着身形的人缓缓转身,当那身体转过来时,卫子君有了些微的吃惊。
李娰懿一直饱满的如花容貌,而今瘦的居然剩下一条条,形容异常的憔悴,惹人怜悯。
娰懿几日前去了鹿城,那蝶儿姑娘也见识过了,凡是能了解的过问的也都晓得了,娰懿想问风王,为何屡次三番以这种手段拒绝娰懿,是否娰懿生的令人厌恶。
想不到她居然如此认真,卫子君心中异常愧疚,不知该如何作答,公主,并非卫风有意欺瞒,实乃卫风无法娶妻,卫风只是不想要娶妻而已。
是否真如外界传言,风王独爱男子?卫子君咬咬唇,是。
一滴晶莹的泪,溢出眼角,风王可知娰懿每日都等在日华门,就为着见风王从那里走过,一睹风王俊美飞扬之风姿,可是,只能看一眼,之后便是漫漫相思……摸不着,留不得。
风王你……何其狠心……情到伤心处,泪水扑簌簌滚落,流满憔悴的面颊,犹如雨中残荷,于风中不住摇摆,凄楚不堪。
卫子君心中难过,轻抬眉眼,柔声安稳,公主,莫要再哭了,都是卫风的错,连累了公主……话未说完,李娰懿哭泣着扑进了卫子君的怀中,由于未作防备,人被扑了个趔趄,急忙伸手揽住李娰懿以寻求平衡。
恰在此时,身后传来冷冷的一声询问,七妹,可是有人欺负你吗?李娰懿慌张由卫子君怀中撤离,脸上多了一层红云。
卫子君看了眼跟过来的李天祁,对他略作示意,便快速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待卫子君走后,李天祁才轻声问道:七妹,风王他对你如何了?李娰懿含羞低头,默默不语。
他可是欺负娰懿了?李娰懿轻轻摇头,又轻轻点头。
稍后,鼓足勇气说:皇兄,请皇兄赐婚与风王,成全娰懿。
李天祁闻言愣住了,心中顿时百味陈杂。
赐婚吗?一直刻意回避的问题终于被摆在明面了。
其实子君早该有个王妃了,不是吗?可是他却让自己故意忽略这件事。
为何,想起子君若要娶王妃他便会心痛?痛到自私地忽略了这个问题。
而今日,自己最疼爱的七妹想要风王,他给是不给?娰懿,好男儿多的是,你知道风王他……说他不喜欢女人吗?他又怎么允许别人来议论他的嗜好,只好敷衍,不要再想他了,三哥绝对会给你找个比风王强百倍的驸马。
比风王强的?会有吗?在欺骗七妹吧,欺骗她,也欺骗自己。
想了一路,也痛了一路,只要想到卫子君早晚都会娶妻生子,那种刀绞般的痛便来了。
好似被紧紧扼住咽喉,好似心中堵了一块大石,令到他无法呼吸。
心中只有一丝恐惧在滋生蔓延,他最珍视的子君,也许,就要被人抢走了。
走至崇德殿的时候,见到门外候了中书省几位大臣。
,那几位大臣见到他们的陛下来了,都涌了上来,陛下,吐蕃对我大昱起兵了,二十万大军直指我同昌郡而来。
嗯。
李天祁微微皱眉,何时接到的消息?陛下,就是方才的事,刚刚接到,臣等便赶过来了。
李天祁扫了一圈,风王在吗?陛下,风王去甘露殿见贵妃娘娘了。
一个侍卫赶紧答道。
去叫他回来。
随即看向那些大臣,即刻命剑南道屯兵赶往同昌,明早早朝详议此事。
是。
……打从被叫回来,卫子君便一直低头看案上的地图,想着行军路线,心无旁骛,专注而又认真。
李天祁一直在后面的躺椅中靠着,扇着扇子,两个人依旧不说话,她看她的地图,他摇他的扇子。
今日的心太乱了,李天祁满脑交替盈满她抱着李娰懿的情景以及张石亲吻她的镜头,想着想着,刺啦一声,扇子被扯坏个口子。
长长出了口气,抛开纷杂思绪,眼睛看向她的背影。
这一看不要紧,看得他心头一跳。
此时的卫子君身子微微前倾,月白长衫裹着纤长的身躯。
许是内袍着得较少,又许是那衫太薄,那纤背及腰臀的线条透着长衫显现出来,居然是玲珑有致。
李天祁看着背影只觉得呼吸一窒,想要挪走目光,怎奈眼睛似已长在那背影之上。
想要努力平整自己的呼吸,却怎么也平复不了。
以前的他,从来都是身躯挺直,并不曾显露身形,想不到他的身形竟会如此的……勾人魂魄……为了避免看着那背影胡思乱想,干脆起身走到卫子君身边站定,只有看不到才会控制自己不去看。
没想到这一走过来,更是不得了。
堪堪入目的是卫子君的耳后及脖颈处大片雪白的肌肤,由于墨发高束而将这片雪白完好的呈现在他面前,刺得他一阵眩晕。
看着那片光洁的肌肤,李天祁心神恍惚中不自已的靠了过去,似要把头埋入那片雪白之中。
只差几寸就要贴近那张脸,一丝若有若无的犹带着体温的清香飘入鼻中。
心旌摇荡间,李天祁长叹:子君,为何你要如此的折磨我!卫子君感觉到李天祁走到身边,旋即转脸,不想刚好对上他失神的脸。
四目相对,呼吸相缠,由于两张脸靠的太近,已无法看清彼此神色,只有两人呼吸的热气蒸发在两张面孔之间,将那两张脸熏烤得更加火热。
卫子君心中一慌,脸上发热。
面前那张俊脸,带着滚烫的温度,几乎令她有了片刻的眩晕。
为了摆脱这尴尬气氛,展颜一笑,转过头道:伯远看这里……许是带着暧昧的红晕,那一笑,妩媚横生,灿若朝阳,媚若晚霞,恍惚间若百花盛开,天地万物为之失色。
李天祁此时已是心智尽失,眼中晃的全是刚刚那犹如百花盛开般的粉红笑靥,以致她的一番行军策略一句也未听进去。
卫子君见久无回应,转头看去,见李天祁直直盯着自己的呆愣目光,心下诧异,不由口中轻唤:伯远,伯远你怎么了?早已隐忍到极限的李天祁,哪儿还能听到什么,但只觉面前那红唇蠕动,说不尽的诱惑。
那已经被折磨得脆弱不堪的心脏又给狠狠的刺了一下。
终于。
只听得扑通一声。
他,竟然晕倒了。
天子晕倒,这可是史无前例的大事,宫人们顿时乱作一团。
在个个紧张的跑前跑后的当儿,同时又禁不住的嘀咕:想他们英勇伟岸的圣上,不但身高马大,健壮魁梧,平时走路都是健步生风,又兼武艺高强,平日的连个伤风都不曾有,怎么今儿和那风王呆了半日,竟然晕倒了。
难道是风王做了手脚不成?嘀咕来嘀咕去,最后嘀咕出的结果就是:风王是导致陛下晕倒最大的疑凶。
陛下已经无大碍,休息个两日便会康复,这会儿睡了。
陛下这病是长时间的血气上涌,徘徊上庭,久聚不散,导致晕厥,许是受了过度刺激,不知是否与风王谈论的内容有关。
从皇帝寝殿走出的林御医向等候的众人一拱手,说罢看向卫子君。
林御医,本王并未与陛下谈论什么,许是陛下日夜操劳国事,身体欠安,又赶上今日气温偏高,才导致如此,既然陛下无恙,本王与各位同僚也便放心了。
卫子君拱手回道。
众人虽有疑惑,又苦无证据,即便闻报陛下是晕倒在她面前,难道就能随便抓人?况且,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陛下对风王不是一般的宠爱,而这风王武艺高强,又岂是谁能捉得住的?而那不俗的身份,又是谁敢得罪的?所以也只有等着陛下醒来再作定夺。
大约一个时辰,李天祁身边的内饰秦忠,走了出来。
秦大人,陛下可是醒了?众人纷纷询问。
是,陛下叫众位不用守在这里,都回去吧。
我们可否见见陛下?众人仍是不回。
陛下说,众位大臣想见便进来见吧,但独风王不可相见,风王请回吧。
秦忠说着转向卫子君,并躬身相送。
卫子君愣了一下,不明白李天祁为何如此,许是还在生自己的气?众人亦是一愣,陛下晕倒果然与风王有关。
那——还请大人代为问候,本王先就此告退了。
虽不明白他是为何,但能回去休息总是好的。
让众位爱卿受惊了。
李天祁在龙榻上坐起身,精神看来并没有什么不好,只是两颊酡红,好似有些发烧的样子。
陛下,臣等没有照顾好陛下。
众人地上跪了一片。
都起来吧,朕还没有那么娇贵。
李天祁左手一扶,示意众人起来。
陛下晕倒,可是有人做了手脚?李天祁听闻愣了一下,这些人怎么会有如此想法?众人见他们的陛下发愣,暗想定是如此了,但陛下似有说不出的苦衷。
陛下,可是与风王那个有关?听了这句,李天祁恍惚片刻,居然点了点头。
果真如此!臣这就将他捉来请陛下问罪。
吴樵史恶狠狠的道:卫风,你也有今日。
不可,不可伤他,是朕自己晕倒的。
陛下,陛下为何还护着他,奸妄之臣不除,必留后患啊。
听到有人诬蔑卫子君,李天祁勃然大怒。
他不想见他,只怕是见了他心绪更乱,他需要好好的冷静一下,把混乱的思路理清。
只怕现在见着那张迷惑又无辜的脸,自己会再次失控。
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不经意间,已经潜移默化。
那种心跳的感觉,只有与他一起时才会有。
既新奇,又刺激,甜甜涩涩,火热焦灼……许是他从未遇到可令自己托付感情之人,更是从未有人入过他的心。
他却是唯一一个,便这样生生闯了进来。
而今,令他想,令他痛,令他日思夜想失了心的,令他魂牵梦绕丢了魂的,子君竟是第一人啊。
只是,为何!他偏偏是个男人!第三卷 大昱篇 第一百零二章 杖责这日的早朝下得晚,李天出了太极殿便急匆匆往崇德殿赶,脑中盈满卫子君的影子,只是这短短几个时辰不见,那想念便已经渗透肺腑。
回到崇德殿的时候,卫子君不在。
季生答,因为见陛下不在,风王便去甘露殿看贵妃娘娘了。
又是一路急赶,还未赶至甘露殿的时候,遇到一个急匆匆奔走的内宦,见了李天祁便跪下了,陛下——上洛公主她……她咳血了昏迷了…… 什么?快去看看。
李天祁心中一惊,随着那个内宦疾步赶去紫云阁。
一进门,望见守在那里的太医,劈头就问,公主如何?回陛下,公主这是心病,乃久思伤心,心血郁结所至,只是不知公主所思何事,公主亦是不肯明言。
太医谨慎答道。
嗯,你们先下去吧。
待那些御医下去,李天祁才走近伺在榻旁的李娰懿,娰懿,何事伤心?竟令你思之至处?三哥——李娰懿失声痛哭。
乖,七妹,别哭,告诉二哥,二哥帮你撑腰。
李天祁轻轻抚着她的头柔声安慰。
陛下——旁边的贴身小婢扑通跪下,请陛下恕罪,奴婢知道公主殿下所思何人?说!自从奴婢与公主在郊外被风王所救,公主便对风王倾心,痴迷而不能自拔,日夜思念而至咳血。
奴婢恳求陛下赐婚风王与公主,求陛下成全公主。
李天祁手一抖,心中一叹,竟是这样吗?他李家这一对兄妹居然都身陷一人吗?七妹,是这样吗?李娰懿点了点头,三哥,娰懿非风王不嫁,娰懿身心都是风王的。
身心?李天祁一惊,三妹,风王可曾对你有过… … 李娰懿想不到他会有如此想法,但,若真能促成此事,便算毁了名节又如何?于是,含羞点了点头,求皇兄成全。
李天祁头顶一片轰响,手心渗出细汗,娰懿,此事不可儿戏,可是当真?李娰懿又是含羞点了点头。
卫子君——一阵天旋地转,胸膛痛的仿佛裂开,撕扯出从未有过的剧痛,喉头一阵发苦,就好似苦胆破在嘴里,拳头紧紧握着,骨节咔咔作响,七妹等着大婚吧。
不知道怎么走出紫云阁,不知怎么走到了崇德殿。
他,应该等在里面吧。
进得殿内,却不见那个时刻思念的身影。
连日来伪装的冷淡溃裂,那份依赖与爱恋如洪浪决堤般穿心过肺狂涌而来,一直压抑的渴望和想念,从未如此强烈,便算知道他就在身边不远,便算走到对面,那想念依然。
就在这样一个时刻,他就要成为别人的人的时刻,即便那个人是他的妹妹。
满载着惆怅,脑中晃着她的身影,一路寻去。
在武德门的侧边,发现了她的身影,她与张石在一起。
那日说了要张石即刻去治理黄河,不过是气话,他又怎会分不清轻重缓急,便是去,也要万事齐备。
而此时,那两个人正在相视而笑。
那笑容在他看来异常刺目。
可汗,可记得你的承诺?张石浅笑,晶亮双眸紧锁面前的人。
承诺?卫子君迷惑。
可汗不记得?可汗答应要顶替小月的。
张石浅笑抿嘴,脸上一丝隐忍的表情。
小月?迷惑的人挑眉,模样更加魅惑。
唉——张石哀叹,可汗何其薄幸,转头便什么都不记得,真叫张石伤心啊。
这……我可是有欺负先生?卫子君开始担心,是否自己酒后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毕竟,在这事上,她有过一次前科。
张石噗嗤一乐,可汗可记得我们的交杯酒?可汗可是答应给张石做媳妇的?媳妇——卫子君惊叫。
是啊,可汗自告奋勇,说要顶替小月做张石的媳妇,可汗想反悔吗?啊?卫子君张大嘴巴。
张石无奈轻叹,扯过卫子君的右手,轻轻撩开衣袖,都结痂了啊,不会留疤的,那是很好的伤药。
轻轻抚着那伤处,不会疼吧。
卫子君低头看看手臂,不会。
张石抬头,望着她低垂的颊,目光柔的好似一汪春水。
轻轻抬手,好似要去抚她额际的发。
够了,李天祁弄也忍受不住,冲上前去,扯开卫子君,用力捏住她的手臂,明日,我让妙州去接你上早朝。
黎明前的大兴城,依旧笼罩在一片黑暗当中,参差交错的楼宇在夜色下呈现一簇簇的暗影。
在这样的夜色中,大兴宫中的太极殿却是灯笼摇曳,一片通明。
卫子君进得太极殿的时候,两侧文臣武将已经分班列座,卫子君的位子,在左侧文官的第一个位子,紧挨着当今天子的宝座。
五更方过,李天祁便由一群内侍簇拥着进来了,第一眼见到那人气定神闲地端坐那里,唇边泛起一丝笑意,但想到今日要决定的事,那抹笑意顿时生生冻结在唇边。
众臣站立,山呼万岁之后,李天祁缓缓开口,众位爱卿今日有何事启奏?陛下。
吴樵史向前一步道:风王当街殴打朝廷三品命官一事,还请刑部尽快给出答复。
李天祁瞥了他一眼,爱卿,此事联已经查明,乃是风王以为有人当街强抢民女,遂仗义出手,前去解围,只因风王不识得他,方造成小小误会,此事休要再提了。
以后卿等应互相敬爱,不要在这等区区小事计较,应以国家大业为重。
不过你也是,不知是如何教子的,堂堂三品命官,当街殴打妇人,真是丢朝廷的脸面。
卿日后还要多加提点令公子,出行在外,多注意些言行。
是,陛下,臣羞愧,臣教子无方。
吴樵史悻悻退回。
陛下。
张石站了出来,臣有事启奏。
讲。
李天祁看了眼张石,脸色不善,虽心中怨气郁结,但国事是不能耽搁的。
张石奏道:从先帝继续推行均田制以来,富豪之家侵占大批田地的现象越来越多,原本规定一丁受田一百亩,而今一丁受田三十亩不到,特别一些狭乡,百姓多人无田,生活困苦,还请陛下修整均田制,还百姓良田。
李天祁嗯了声,眉头锁起,这事的确令他忧心,他初初听闻此事之时,因为忧心百姓生计,竟是一夜未眠。
但若从高官富豪手中夺取土地,势必会惹怒一方,起码朝中大臣都多占良田,必是不肯。
今日张石提出此事,不过是想把此事摆在明面,来逼迫众人解决这一难题。
李天祁扫视群臣,众位爱卿可有何方法使我百姓都能有田有地、安居乐业?众人不语,尚书令魏效忠颤颤巍巍地道:陛下,可以将一丁百亩,改为一丁五十亩,那些无田的百姓便会有田了。
李天祁闻言怒极反笑:难为爱卿了,居然想出这么个法子,但总还是比那些不敢讲的要好。
随即冷冷扫视群臣,怎么都哑了?是不是手上都占着多余的土地?立时群臣跪倒了一片,臣等不敢。
李天祁厌恶地挥挥手,都起来,跪着解决不了问题。
转头看向卫子君,风王,说说你的想法。
卫子君闻听此事已是为百姓心生不平,遂直言道:卫风以为,应该勘检土地,除了高官应配给的部分,抢占的,以兴建官邸等名霸占的,应全部收公,重新分配下去。
陛下,臣不同意风王所言。
吴樵史站出来道:这占有土地之人一般为国之众臣,或商贾大户,乃国之命脉,不可轻易触怒啊。
卫子君轻笑,吴侍中,可知何谓国之命脉?商贾大户,国之众臣皆出于民,卫风认为民乃国之命脉,侍中可认同?随即面向群臣,农业乃国之根本,均田制若遭破坏,佃农家中困苦,又何以自备甲械养丁宿卫?我大昱依旧为府兵制度① ,百姓上马为兵,解甲为农,若民不保,则兵无力,兵无力,则国不强。
是以保护均田制,方是根本。
众位同僚可有异议?众臣都被那仅属于王者的气势震撼,又被那精辟的言论折服,竟无一人出声反对。
卫子君转头看向李天祁,陛下,众臣都无反对,请陛下决断。
李天祁看向她,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如此,就按风王所言,明日尚书省即派人去勘检土地。
国事商讨完毕,李天祁看向卫子君,风王真乃我大昱功臣,先是提出治水良策,又提出富民之计,今又解决我均田制危机,实应嘉奖。
众臣齐声附和。
李天祁看着她,突然道:风王,朕记得风王好似尚未娶妻吧。
卫子君嘴角一颤,这李天祁吃饱了撑的?她是否娶妻他不是最清楚?但还是答道:回陛下,卫风未曾娶妻。
哦,哎呀,风王操劳国事,竟是连自己终身大事也忽略了。
李天祁一叹。
卫子君顿觉眼皮跳了两下,她好像没他说的这么高尚。
朕念风王,已经封王多日,尚未娶妃,今日朕将上洛公主赐婚于风王,婚期便定在风王行成人礼之后吧。
此言一出,众臣议论纷纷。
卫子君更是犹如当头一棒,即刻起身。
陛下,卫风尚未有意娶妻。
李天祁扫了她一眼,朕金口玉言,话已出口,你难道叫朕收回吗?那,便请陛下收回成命。
卫子君不卑不亢。
李天祁生起一丝薄怒,风王,可是觉得上洛公主匹配不上风王?陛下,是卫风无法高攀。
既是如此,风王不必担心,朕觉得此门亲事很是门当户对。
陛下,不可,卫风实是不想过早娶妻。
李天祁一声冷笑,终于承认了,不想吗?风王可知什么叫做责任?大丈夫当对自已言行负责,风王却要逃避吗?卫子君一愣,她逃避?她的确想逃避,那上洛公主太过痴情,她可不想害她,总之,卫风不能娶妻。
卫风,你想抗旨吗?陛下,并非卫风想抗旨,实是此事事关重大,陛下未曾问过卫风意愿,卫风亦未禀报父母,怎可这样仓促行事,请陛下收回成命。
若是不收呢?李天祁冷冷道,恨他做了事情又不负责,勾搭了自己的妹妹却又不负责任地逃避,当真可恶。
陛下,好似我们当初和谈,并没有和亲这一条吧,陛下想赐婚便赐婚,可问过卫风是否愿意?天子便可以不把人的婚姻幸福当做一回事吗?想交易便交易吗?如果与一个不爱之人共度一生会有幸福可言吗?陛下,风王当庭抗旨,藐视君王,理应责罚。
有人进言道。
住口——李天祁将一肚子火发在那人身上。
卫风,你可知当庭抗旨的后果?李天祁一双眼就要喷出火来,狂怒道。
卫风不知,请陛下随意。
你……你……李天祁一声怒吼:来人——将卫风拉出去仗责二十——话落,几名侍卫即刻围上前来拉扯卫子君,卫子君愤怒挥手,将一众侍卫挥倒在地,李天祁,你休要羞辱我,自问我还没有卖给你,还有自主权,岂是你说杖责便杖责的?卫子君——我是治不了你!李天祁吼道:但我可以让你爹来代你受罚。
你敢——卫子君挑眉怒视。
我有何不敢——来人——即刻去左骁卫将军府,将卫叔谰给我绑来——眼见那侍卫就要应声而去,卫子君终于受不了胁迫,阻止道:不准去——叫他别去——挑眉看向李天祁,二十仗吗?给你打。
快点打完,我全家辞官,离你远远的,再也不用得罪你,如何?想走——打到你走不了。
李天祁怒吼,完全没有了一国天子当有的冷静。
几名侍卫重新围上来,卫子君只是怒视李天祁,没有反抗。
侍卫忐忑着担心她再度出手,率先点了她的穴道。
眼见着人就要被拖出去,张石扑通跪下,陛下息怒,请陛下饶过风王。
他这一跪,李天祁更加愤怒,真是情谊绵绵啊,这就受不了了?转头向着侍卫大喊一声:等等——给我当庭仗责,谁也不准求情。
卫子君当即被按倒在地。
李天祁—— 你杀了我吧。
当庭仗责,何其羞辱。
张石扑上去阻拦,却被侍卫禁锢在一旁。
当身上的衣袍被掀开,侍卫去扯那褥裤时,卫子君再也忍受不了这屈辱,别脱——别脱—— 最后一句呜咽出声。
李天祁身体一震,眼见那褥裤渐渐褪下,那人趴在地上呜咽出声,终于大吼一声:住手——完全没有了帝王的形象,由那龙椅上狂奔下来,将那露了半边臀部的褥裤拉上,将人一把扯进怀里。
所有的大臣都瞪大了眼晴,这是在责罚,还是在玩情人间斗气的把戏?注:① 府兵制。
隋末唐初依旧该用此兵制,府兵平时为耕种土地的农民,农闲时训练,战时从军打仗。
参战时自备武器和马匹,以及铁马孟、帐篷、米、干粮、碓、斧子、钳子、锯子等等很多杂物,甲胄由国家发。
实际很琐碎的,不是电视里演的那样。
所以农民吃不饱,哪儿还有心思打仗啊。
第三卷 大昱篇 第一百零三章 离别三天了,已经三天了,她没来宫中了,可是他却不敢去见她,也不敢去接她。
心中在怕,怕她就此再也不理他。
可是他为何对自己的妹妹做了那等事却要不负责任地跑掉?那可是他最爱的小妹。
他不该伤害她。
冷静下来细想,又好似不对,依照他的性格断不该会是这样的。
难道冤枉他了?娰懿会说谎吗?唉,为何只要是他的事情,每每都会让自己失了思考的能力?进而无法去冷静对待,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便是这样的铸成大错啊,想起他趴在地上的呜咽声,他的心揪成了一团。
子君是最爱面子的,最怕人羞辱的,而今,这样的伤害,他会原惊他吗?一想到他受到了伤害,那心又碎裂成片片,为何他总是不小心便伤了他?他不要伤他,只要不伤害他,他想怎样都好,他再也不要伤害他。
就那样想着,愣着神,笔尖的一团墨,啪嗒,滴落下来,于纸上氤氲开去。
陛下,弄脏了画了。
旁边一个细瘦的家奴打扮的男子轻声提醒道,看那穿着,不似宫中之人。
哦。
李天祁回过神,接着说,他几时起来的?陛下,风王他早晨巳时三刻才起床。
家奴答道。
还是那个样子,喜欢睡懒觉。
起床都做什么了?面上露出一丝温柔。
殿下起床梳洗后,就去园中练了会儿剑,今日穿的是件水粉色长衫,很是… … 好看… … 李天祁冷眼扫过家奴,他的子君也是旁人能窥视的?那家奴发觉失口,慌忙跪下,虽不知夸他主子好看犯了什么大忌,但从陛下的脸色不难看出,这风王只是陛下一人的,其他人是不允许评论的,他一个下人只管讲述就好了,一时忘形却惹了陛下不高兴。
李天祁看了眼跪地的家奴,边继续画着手中的画边示意他,接着说。
那家奴战战兢兢接着说道:风王练过剑就和将军、夫人一起用膳。
吃的是桂花粥,点心。
嗯,吃了多少?吃了两小碗桂花粥,半个馒头,殿下早晨不喜食甜点,所以甜点没动。
就吃那么点?是。
还是那个样子,吃些猫食,到突厥那么久,和那些粗莽汉子一起,也没能增加点食量,也没能改变习惯。
李天祁抬头示意那家奴接着说。
用过早膳,殿下他便带着将军和夫人去打猎了。
打猎了!李天祁手一顿,他居然还有心思去打猎?而自己却在这里忍受着心痛的煎熬。
不过,这样也好,自已不是一直担心他想不开吗?既然如此,是不是该接他来宫中了呢?正自眉头紧锁,外面侍卫通报,陛下,边疆羽檄。
快拿进来。
轻轻展开那羽书,眉头渐渐蹙紧,即刻招齐百官,朕有事商议。
……梦很长,很乱,纷纷杂杂,黑暗中的几张脸孔瞬间不断交错。
高大的桃树下,贺鲁像个受伤的孩子垂低眼睫,静静倚着树干。
她走上去轻拉他的手,贺鲁,怎么了?贺鲁抬头,我会为你守住蜀郡,拼死也会守住蜀郡。
她抚摩他的手,轻轻道:贺鲁,你好傻。
忽而,那人变成了刘云德,一双幽幽俊眸看向他,我会一直看着你,一直守着你,一直在你身边。
然后递给她一块雪白的玉佩,可是那玉佩上却有着淋漓的鲜血。
云德——她低头看着那玉佩,抬眸,周围却一个人影也不见,云德,你在哪里?回过聚云楼了吗?空气中流荡着她的回音,远处云端却走来个清秀的少年,那少年只是一直对她笑,一直笑没有说一句话。
迭云——别来那么高啊,小心摔到,听话,快下来。
少年不答,依旧只是一直笑,一直笑,直到那身影淡入虚空。
心里顿觉空空的,满谧的惆怅铺天盖地袭来。
如飘零的落叶,如潮水涨落。
怅惘间她好似醒过来,望向窗外。
月色如水,窗外一个身影,是二哥啊, 二哥你去哪儿了?我等了你一夜,没等到你啊……窗外的人不语。
二哥,为何要强迫我呢,以前的二哥相信我,会与我商量,以前的二哥从来不会强迫我,二哥为何总是要伤我的心呢,我不想再见二哥了,我要回鹿城去了……她想起了他们一起时的点点滴滴,为何那样深厚的情谊换来他这样的对待,从头到尾,她都不曾负过他,便是他抛下了她,她亦是苦苦等了漫长的一夜。
是否,成为帝王,一切便都不问了。
梆——梆——外面传来四声更响,梦中的人突然惊醒,坐起身,眼角犹带着湿意,看向窗外。
窗外一片月色,有风吹过树梢,好似那个身影刚刚还在,好似那沙沙的树叶的响动是那人离去的脚步声。
脑中盈满方才的梦境,一张一张面孔交替滑过,在某一瞬定格,我会为你守住蜀郡,拼死也会守住蜀郡。
拼死吗?心中一个机灵,快速的起身,叫春桃找出朝服穿上,上了马车,便奔大兴宫而去。
宽阔的大街,没有一个人影,月光将街道照得异常清晰,马车前的灯笼摇曳,车身在地面投出一片暗影。
到了朝房的时候,由于太早,里面尚没有几个影子,看见尚书令魏效忠正与几人围在一起议论着什么,没有去考虑自己曾经怎样的丢了面子,行直向魏效忠走去。
几人一阵寒暄,卫子君方问道:魏尚书,最近与吐蕃战事如何?魏效忠谦恭答道:唉,风王还未听说吗?昨日才接到的消息,我同昌郡、汶山郡都已被攻陷。
现在吐蕃大军齐聚蜀郡,正在攻城。
心头骤跳,真的是这样吗?为她守住蜀郡?卫子君心中一凉,随即涌起一片焦灼。
希望他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上朝的声音喊起,卫子君站在百官的前面缓缓踏上汉白玉石阶。
出乎众人的意料,李天祁早已端坐在龙椅上,当他的目光看到她时,浑身一震,居然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一丝不可思议缠杂着一丝惊喜,直直望向她,居然忘了落座。
陛下,此次吐蕃大军连破我两镇,而今围攻我蜀郡,我天府之地,地形险峻,若一旦被破,难以收回啊。
中书令邹文光很是忧心蜀郡的危机。
嗯,众位爱卿,处次吐蕃十万大军围攻我蜀郡,而吐蕃援军也马上会赶到,我军需急派大军前往救援,拦截吐蕃援军,同时解蜀郡之围。
众位卿家看看哪位是领军的合适人选。
陛下,卫风愿领军前往。
卫子君起身请令,语气清淡。
李天祁手上一抖,幽深的黑眸看了她一眼,没有出声。
风王英勇神武,战无不胜,依臣之见确实是合适的人选,风王若去,必定旗开得胜。
一旁的大臣们都附和道。
是啊,风王连番打败吐蕃,必定对吐蕃造成了一定的威摄力,吐蕃军必定是闻风王即丧胆,臣也认为风王是最佳人选。
大臣们又是齐声附和。
一旁的张石脸色微沉,看了眼说话的大臣们,似是想说什么,终是没有出声。
李天祁扫了眼群臣,目光落在了卫子君身上,风王虽然善战,但领军之人倒不需要风王前往,朕还要风王在身边出谋划策。
陛下,请派卫风前往御敌,卫风愿立军令状,若不得胜,愿听凭军法处置,以身谢罪。
卫子君淡淡开口,但那语气却是异常坚决。
一丝纠痛滑过胸口,在这黎明前的暗夜里蔓延伸展,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为了躲避他,他宁肯立下军令状吗?宁肯死,也要到那人身边去吗?他知道子君不愿见他,可他怎么舍得他去乱军阵前,他怎么能容忍他有片刻的闪失。
朝堂上一片安静,半晌,传来李天祁的声音,风王——休要胡闹——声音有丝微颤,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陛下,请陛下恩准。
卫子君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并不看他,但他却能感受到她眼神里面的坚决。
如果不答应她,她是否会离他更远。
就在此时,立在一旁的张石,缓缓走出,陛下,臣识得天象阵法,臣愿随风王一起前往御敌。
李天祁的面孔陡然冰冷起来,一个还不够,都来胡闹——张石,你也该启程前往荥阳治水了,近日内便启程吧。
转头又看向卫子君,忍下心中的裂痛,深深吸了口气,风王欲为国前往蜀郡御敌……朕……准了……八月天,千嶂里,艳和阳依旧,落花寂寂连角起。
盛夏,寂寞得仿佛时间都凝固了。
安静的校场,空气中充满了铁甲的腥气,弥漫着马匹的腥气,又夹杂着丝丝缕缕不知名的花香。
这就要走到尽头的夏天,却一如既往的炽烈。
抬头仰望,一群大雁平平掠过太极宫平展的飞檐,掠过黑色覆瓦,渐渐升入一望无际的碧空里。
五万大昱屯卫军在宫中的校场齐聚,铁甲森然,刀光林立,铺天盖地的黑色潮水,此时却是寂静无声,空气中偶尔响起的,只是马儿打着响鼻的声音。
突然想起了,那些在西突厥的日子。
烈日下,那人墨发玉冠,一身白色纤薄骑服裹体,端坐于闪着金光的白色汗血宝马之上,如月之清华,姿采飞扬,身后旌旗招展,戟纛林立,帅旗上绣着的大大的卫字异常夺目。
随着一声低沉的号角呜响,一众银甲侍卫,齐齐涌出,簇拥着那个飞扬的身姿,由校场踏上了宫内台阶旁的马道,缓缓踏上出宫的大道。
身后的黑铁潮水,开始缓缓流动,在阳光下闪着晶亮的流光。
子君——一声压抑的带着微颤的呼喊自身后响起。
卫子君回眸望去,见他薄衫淡影,立于台阶,面上带了一抹慌乱与寂寥,似只孤雁,形单影只。
不合、忍耐、纠痛、痴缠与想念,一起纠缠于眸中。
她深深凝视着他,长长的羽睫如蝶翅轻轻颤动,良久,一抹笑容,在她脸上浅浅绽开,衬着碧空,如遥远的春光婉转,若尘世流光交错,带着炫目的光晕。
过去的,似乎未曾展开,便已经结束,消逝的,似水流年,不会再来,留下的,只有刻骨的思念… …那一刻,她想起了鹿城的岁月,想起了他们一起走过的岁月,想起他将全部的稻草盖在她的身上……只是,不知不觉中,岁月流逝了。
漫天的水气朝他扑面而来,一时间模糊了天地,前面那个身影弥漫成一个白色光团,那抹回眸的笑容,深深刻在心中,刻得心中流出鲜红的色彩,弥漫出一朵血花……他为何,留不住,便是渴望到极致,依旧留不住……他拂袖轻轻掩面… … 任那蹄声嗒嗒的远去……第三卷 大昱篇 第一百零四章 骂战微风掠过林地,吹皱了平野,清凉而且寂静。
薄雾般的光晕洒落林地,抬头仰望,可以透过叶隙看见蔚蓝的天,一条溪水,穿过了林间,一路迤逦而上,延展出林地,在阳光下闪着晶亮烁光。
之所以选在这里休息,是因为方便取水。
殿下,已经两日了,大军日夜不停的赶路,届时人困马乏,如何作战呢?左武卫大将军严敬光说出了他两日来的疑虑。
虽然陛下将皇城的屯卫军都交由了风王掌管,但毕竟,这五万屯卫军全是他一手操练的,担心是不可避免的。
卫子君扯出一张行军图,走向众将。
虽此次行军被封为剑南道行军总管,但是这些人不称呼她的军街,还是称呼她为殿下。
严将军,你看这行军图。
卫子君盘膝随意坐在地上,扬手,众位主将都围了上来,连日的进攻,我蜀郡栈道被毁,那么吐蕃援军必会由漫天寨① 这条唯一的峡道通行。
一为只有走此峡最捷,二为,无其他路可走。
此峡群山环绕,形势险峻,乃入蜀的咽喉要路。
此巴蜀天险难以逾越,易守难攻。
但蜀郡被围,此处驻军必然大都赶去解围,再艰难的险道若驻守兵力不足也是容易被攻破。
所以我们一定要赶在吐蕃军之前赶到漫天寨,若是被吐蕃军率先占领漫天寨,我蜀郡失矣。
殿下所言甚是。
严敬光面露敬佩之色。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看来这风王是有些能耐的,光听这番分析,已是头头是道。
都抓紧时间吃饭歇息吧,半个时辰后,继续赶路,说罢起身,拍拍身上的草碎,向前走去。
一直倚在身后树干的妙州即刻跟上来。
卫子君回头看他,弯起一边吞唇角,你总跟着我不累吗?妙州不语。
正欲调侃他几句,耳边忽听得侧边林地传出的几声议论。
这么往死赶路,想累死人吗?你看他那细皮嫩肉,八成是整日不出门,在床榻上玩腻味了,就跑出来折磨人了。
一个浓眉大眼的青年士兵抱怨道。
嘘,别这么说,那风王要不是有点能耐哪能那么容易打败敌人?听说从无败绩呢?唯——次还是陛下用了内应才促成和谈的。
一个士兵小声提醒。
嗤——从无败绩?我估计呀,他在战场上就那么把怀儿一敞,屁股一撅,把人家主帅伺候舒服了,人家就退兵了。
那大眼士兵开始嗤笑,口出秽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士兵们一件粗野的大笑。
哎,听说是突厥第一男宠呀,你看他那媚样,不知在榻上怎么辗转承欢呢。
你看陛下那么宠爱他就该知道,不知被陛下压了多少次了。
是不是你想尝尝?啊?哈哈哈——切——你不想?就许君王断袖?这上头的风雅玩意咱为啥就不能尝……还未待说完,卫子君已经走到他们面前,好热闹啊,是在研究敌情吗?风……风王……几人见她突然出现心中一阵恐俱,不知那话有没有被她听去。
我们哪里会研究敌情啊,我们……我们在比手劲哪,哈哈……是吗?谁手劲最大?卫子君淡扫几人,轻轻挑眉。
他——几人齐齐指向方才口出秽言的人。
卫子君望向他,叫什么?任何职?属下叫方固,任兵曹参军事一职。
那大眼士兵答道。
方固,好,方参军力大到如何?卫子君抬眸问道。
属下与人较劲可使对方骨裂。
语气中不乏自豪的意味。
哦?这样?我来试试。
卫子君走近了几步。
风王您这体格恐怕不行,还是不要尝试的好。
那语气中充满了轻视。
来吧,试试。
卫子君谈谈道。
并不计较他语气中的不屑。
得罪了。
那叫做方固的参军抓起了卫子君的手,稍稍用力,她的手背已经一片红痕。
方固看了看那过于细白的手,不屑的撇了撇嘴。
就在撇嘴的下一刻,那歪斜的嘴角已经凝固在腮边,众人只听得咔咔的骨裂之声想起,再看那方固,已经是神色痛苦至极。
卫子君轻轻放手,叫军医包扎一下吧,这骨骼轻细的,碰一下就碎了,怎么上阵杀敌呢。
转身扫视众将士,眸光瞬间清冷下来,记住,两军阵前,撅屁股是没用的,你撅起屁股,敌人只会在你屁股上踢一脚,你敞开衣襟,敌人只会在你胸膛刺上一剑,如果你们幼稚到如此,再有如此想法,便都回家抱孩子去吧。
话落,好似未有发生任何事情,继续向前巡视,留下一众痴傻士兵呆呆望着她走开的背影。
大军继续启程赶路,日赶夜赶,怎奈这些养尊处忧的屯卫军,由于长期不打仗,好何摆设一般,吃不得苦,受不得累,大军行至第四日头里的时候,便都开始倒地狂睡不起,叫都叫不起。
而这些平日里只是来回溜溜弯的马匹,更是比不得优良的吐蕃马种。
终于,在第四日的修晚,探马回报,贡松贡赞率领的十万吐蕃援军率先赶到了漫天寨。
殿下,这该如何是好。
严敬光忧心道。
如何是好?只有另想对策。
本来战而必胜的局势,生生便失了先机。
卫子君语气冰冷而无奈,看看你带的兵!即便不是上阵打仗,也该是有备无患。
你又怎知皇城没有危险,越是皇城,兵力岂不是应该越是坚固?若不是今日,我都不知皇城的兵力会疲弱至此。
因为听闻你带兵勇猛,陛下才将你的兵力派出,怎知竟是如此不堪,看着威武雄壮,想不到却是如此不好用。
殿下恕罪,属下也是念及他们多是出生入死挺过来的,当了屯卫军,便想着让他们舒服一下,没想到后果至此,是属下失职了。
严敬光觉得羞愧万分。
以现在这种兵力去与吐蕃勇猛的骑兵争斗简直是送死。
卫子君手抚额头叹道。
那,可否将殿下西突厥的大军暂时掉过来。
旁边的副将建议道。
西突厥至此至少要十几日,十几日,只怕一切已成定局。
卫子君一摆手,好了,扎营,睡觉,醒来将是一场恶战。
严敬光几人正欲退出,卫子君又道:明早集齐大军,我要训话。
是——暮霭降临,繁星满布苍穹,士兵们都睡去了,大昱军的主帐依然烛火通明。
细致的面庞在烛光下荡出一片暗影,宁静而又泛着淡淡的温情。
四公子,你都几日没睡了。
妙州觉得她盯着这地图已经有两个时辰了。
卫子君头也不抬的道:你去睡,别跟着我熬。
眼前一花,行军图被妙州扯了起来。
妙州——给我——卫子君伸手捉住了他的手腕。
渴热的指尖令妙州手一抖,地图掉到了地上,卫子君俯身拾起来,铺在案上,又专注地看起来。
妙州看了他一眼,轻轻抚了抚刚刚被拉扯过的手臂,悄悄退到帐口。
第二日黎明,所有的将士聚积在旷野,一望无际的黑色铁甲在黎明前的天光下闪着幽光。
端坐于马背上的卫子君,俊眉冷目,宛若月华般的清辉在她周身轻轻流动,沉;冷的眸光掠过众将士,稍凝内力,清越的声音便转遍了庞大的队伍。
那声音,仿佛穿透了层层云障,穿透了漫漫尘世,直传到了地角。
听到那充满力量的清晰入耳的声音,每一个士兵都为之心神一震。
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众位将士,你们都是曾出生入死为国立过战功的英雄,你们都曾经是勇士中的勇士,而今这一战,将是你死我活,将是生死一线。
我对众位将士承诺,得胜回去的,全部自动升为宫城内禁,为国捐躯的,家属抚恤加倍,但是,我希望我们能都活着回去,因为活着回去,意味着我们的胜利。
让我们从敌人的身上踏过去,拿出你们当年践踏敌人的风采,将敌人从我大昱的国土赶出去,那才是我们大昱的勇士。
你们,都是勇士。
稍顷,空旷的大地涌起一片震耳欲聋的呐喊声,一声声杀气冲天的呐喊响彻云霄,天地也在震动,震得周遭的一切都在发抖。
朝阳也随着那震天呐喊喷薄而出。
出发——冷冷一声令下。
大军滚滚如乌云扑卷而起,雷鸣的蹄声仿若海潮席卷而出,整齐划一的方阵迅速的移动,铁血战甲在朝阳下闪着流光。
大约中午的时候,气势昂扬的大军行至了罗川。
一条大河在面前展开,按卫子君探听的消息,这里有一条浮桥,踏过浮桥,便可以很快赶至漫天寨。
只是当他们找到那座浮桥之时,却吃了一惊。
在河的对岸,吐蕃大军沿着河岸一路排开,正虎视耽耽地盯着他们,而且他们正在拆着河上的浮桥,想以这条大河挡住他们的前进之路。
而就在此时,那浮桥尚未完全拆除之际,那个叫做方固的参军,突然冲出队伍,向着浮桥驰去。
吐蕃军正在忙着拆桥,等他们惊觉桥上突然奔来的大昱士兵之时,只看到了陌刀挥舞的银色光芯,下一刻,人已是跌落水中。
对岸的吐蕃军见状,又冲出几人,向着方固杀去,卫子君情急之下,抽出旁边士兵的弓箭,向那冲在前面的吐蕃军射去。
随着那士兵的落水,卫子君由马上掠起,似一只银箭,挟着催金裂石之气,破空而去。
飘忽舞起白色烈风,将挥起刀戟刺向方固的吐蕃士兵尽数席卷于河内。
大昱军欢呼呐喊声骤起,随即,都跟着他们的风王齐齐冲上浮桥。
吐蕃军眼见那飞身而至的白色身影,以及率先冲上桥来的刺着卫字的大旗,再看那势不可挡纷杳而至勇猛冲过来的士兵,都如惊弓之乌一般快速向后退去,快撤。
是卫风的军队,快撤去漫天寨。
吐蕃军的逃离,让大昱军顷刻之间便度过了河。
卫子君转头看了眼方固,这参军果然力大,单手挥着陌刀便可杀敌。
手臂如何?侧头垂睫问了一句。
风王,没有大碍。
方固答道。
那就好,小心别碰到。
是。
方固轻轻抬头,扫了她一眼。
漫天寨,建于高山,群山环绕,两侧千仞绝壁,地势险峻,是典型的易守难攻之势。
此地早已被贡松贡赞的吐蕃大军占领。
但,这是唯一可以通往蜀郡的道路。
卫子君知其地势险恶,不易仰攻,所以并没有打算强攻。
招来严敬光,附耳一番嘱咐,严敬光便含笑而去。
时值晌午稍过,士兵们吃饱喝足,便齐齐守在山下,开始仰头破口大骂。
贡松贡赞——你的胡子长出来了吗——贡松贡赞——羞辱你的仇敌当前,你还不出来磕头求饶——贡松贡赞——你穿女装的样子真美啊!你快出来,我们主帅可是给你准备了上好的水粉胭脂呢?他想再给你打扮你一次——贡松贡赞——是不是女人的衣裳没穿够?你要敢下来,我们就再给你穿上一套女人的花褥裙——哈哈哈——再给你胸前装两个大橙子——贡松贡赞没胡子——贡松贡赞是女人——山下叫骂声夹杂着起哄声,山上的吐蕃军都齐齐望向贡松贡赞,他们的主帅还有这样一段屈辱的经历?眼见着贡松贡赞的脸色越来越青,当他听到那两个大橙子的时候,再也忍不住一声怒吼,出兵——注:① 漫天寨。
位于四川广元,唐明皇时更名为朝天峡,是蜀人与关中、中原交往的主要通道。
第三卷 大昱篇 第一百零五章 被围咚咚的战鼓雷响,贡松贡赞带着吐蕃大军,直冲而下,仗着人数多出一倍,倾寨出战,只想一举大破昱军。
一双冒火的眸,直直盯向大昱军前方那个飞扬浅笑的身影,胸中被怒火烧灼着,手持穹刀向着那个身影直杀而去。
大昱军呼啦啦齐齐涌到了卫子君的面前,与贡松贡赞绞缠在了一起。
约略交锋,大昱军便因为人数寡少,开始向后败退,贡松贡赞率兵一路追赶,尤其看见队伍里那个若隐若现的身影,更是气急致坏地追了下去。
胸中被烈焰烧灼,一心想着将这大军覆灭,将那人活捉起来,大肆羞辱一番。
便这样一直追,追出了十几里地后,贡松贡赞突然感到一丝不妙。
感觉怎么大昱军逃跑的人数不多?莫非中了调虎离山计?心中大叫一声不好,赶紧下令鸣金收兵。
但是,已经晚了。
就在那鸣金响起之后,由两侧突然涌出两股大昱骑兵,包抄而来,将贡松贡赞赶回漫天寨的道路封死。
同时,卫子君率领先前逃跑的昱军突然折返,冲杀过来。
三路同时夹击,贡松贡赞被这突发的状况搅得心烦意乱,心中又惦念着那几乎空置起来的山寨,以至无心恋战,只想着突破包围。
直到,漫天寨上一股烽烟冉冉升起,卫子君唇边溢出了一丝浅笑。
她知道,由方固带领的两万伏兵已经在后方攻陷了漫天寨。
而这边由严敬光与副将冉平率领的两股截击吐蕃军的昱军,在看到那缕狼烟之后,突然急速向漫天寨方向撤回。
吐蕃军陡即追了上去。
本应该两面夹击将吐蕃军歼灭,但卫子君担心昱军人数寡少,人员伤亡过重,于是继续向后撤去。
一直撤到早晨走过的浮桥,过至河的对岸。
到了对岸,卫子君即命大军将浮桥拆掉绳索,侵入水中。
然后,下令大军于岸边露天休整。
你想把吐蕃军困死在对面?妙州终于主动问起了军情。
困不死,也能困个半死。
卫子君弯了弯唇,他们攻不上漫天寨,又不能从这里撤离,无有粮草,连今晚的吃食也没着落呢,呵呵——说罢,开心的一笑。
妙州看着她的笑容有些出神,眼见她疲惫地椅靠在树干上,困得昏昏欲睡的模样,心中却还在算计着敌军的生死,那般模样甚是可爱。
听陛下说,他可是嗜睡出了名的,却能为了大局几日不睡,不由有些心疼起这个少年。
这一晚,卫子君下令露宿岸边林地,见大军都安然歇息了,自己也找块空地,和衣就地躺下。
妙州看了那个瘦弱的身影一眼,便走出去,拔了一大抱的篙草铺到地上,然后又将自己的外袍脱下铺在草上,轻轻呼唤卫子君,四公子——河边地上有湿气,到这里睡。
唤了几次,见卫子君没有应,便过去将她轻轻抱起,放在草上。
放下时,看见她由于熟睡而凌乱的衣襟领口,露出纤细优美的锁骨,他盯着出了会神,然后轻轻去扯她的领口,想将那片风景盖住。
手指刚扯她的领口,便被卫子君一把捉住。
妙州以为她醒了,抬眼望去,却见她依旧在熟睡。
四个昼夜没睡了,难怪睡得这么沉,妙州不由嘀咕。
这人,被他抱走都没有察觉,可是,领口轻微的扯动却让他如此敏感地紧抓住他的手。
看她修长白皙的手,将他抓的紧紧的,紧到骨节泛白,紧到他无法拔出手。
他苦笑,算了,便这样让她抓着吧。
就她在她身边躺了下来。
第二日,吐蕃军便来到了河边,见到的却是损毁的浮桥,无奈只好沿着岸边向西而去。
殿下,吐蕃军走了多时,我们是否该赶去漫天寨了。
严敬光问道。
再等等,本日下午,山南道屯兵会前来会合。
卫子君从大兴出发之日,即令人带着自己的羽书前往调遣山南道屯兵,今日得知俏息,山南道屯兵会在下午赶至漫天寨。
命人将浮桥修好,下午渡河。
是。
直到下午,山南道屯兵如期赶来,两军于河边会合,而后穿过浮桥赶去了漫天寨。
卫子君留下三万精兵守护漫天寨,带了七万大军继续向上,于第三日傍晚,终于赶至了剑门。
剑门关,乃蜀北屏障,西川咽喉,素有天下雄关之称,为兵家必夺之地。
剑门关凭高据险,峭壁有如城墙,独路如门,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自古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数百里古蜀道上,峰峦叠嶂,峭壁摩云,雄奇险峻,壮丽多姿。
如此屏障蜀郡的重险,着实令卫子君又唏嘘感慨了一番。
此地,也早已被吐蕃军占领。
大昱军于山中阔地驻扎歇息。
卫子君手执地图,依坐在树下,斜阳将她的周身染上一层淡淡的光晕,恬淡而又柔和。
殿下,如此险关,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我们不能强攻啊。
严敬光带着众将领都围了过来,齐齐在她身边坐定。
通过几日的接触,这些将士们发现这个亲王虽然有时候带着一股王者的凌厉之气,看起来威严而不可接近,但接触起来他们便发现,这个亲王其实很随和。
也不知她身上有着什么吸引力,不仅是微笑的时候,便是冷着脸的时候,这些士兵也都愿意往她身边凑。
卫子君抬头扫了一圈,将方固也叫过来。
待人都齐了,卫子君将行军图铺在他上,道:剑门关,不可强攻,但,又不可不攻,你们看这里。
纤指在上面一划,剑门东南这里有一条来苏小路,严将军,今晚你即带五万大军由这条小路悄悄绕至剑门之南,断其后路,而我们明日午后未时,在吐蕃军极度困乏疏懒之时,前后夹击,一起发起进攻,记住,只要到了未时,无论发生何事都要进攻,不允许有意外。
因为,我们在前面,一定会按时发动进攻,此次定要一举攻下剑门关。
众将们凝视着这个少年亲王,她微微垂颊,专注地看着地图,斜阳将她的睫毛挂上了一层金色,散落的几缕发丝闪着金光,随风浮动,那口气充满着自信,好似胜利已经掌握在她的手中。
她抬起头,脸上是异常坚定的神色,众将们觉得,好似,只要她说要一举攻下,那便一定能一举攻下。
斜阳缓缓落下,群山笼罩在一片霞光之中,金红的颜色,刺人眼目。
几日来的行军让她没有时间去洗一洗,素来洁净的她,终于忍不住了。
如果,能洗个澡就好了。
几个闪纵,悄悄绕过后山,在一处山泉的隐蔽处停了下来。
清澈的眸光扫了一圈,细细听来,没有发现异况,便开始轻轻解自己的衣衫,褪去外衫,快速的去除内衫,然后快速的隐入泉水之中。
沁凉的山泉将她刺得浑身一抖,好在是夏季,身体很快便适应了这种温度。
由于平时不很出汗,洗澡只是一个习惯,所以只是浅浅的泡了一下,便知足的起身。
盈出水面的身体,挂满水珠,光润的皮肤,在斜阳的照射下呈现半透明的状态,她轻轻抖了抖身上的水珠,后背纤美的线条便轻轻流动出橘色的光晕。
只是用了一盏茶的功夫,人已经穿好收拾妥当,绕过溪水,纵身从上山头,抚平被风撩起的衣摆,抬头,却发现了妙州的身影。
卫子君心里一惊,他没看到什么吧?四公子要去哪里?为何往营地相反的方向去?妙州问道。
去剑门关的对面看看地形,进攻的时候也好有个准备。
看他的反应,该是没看到什么。
但他的脸上却明显有着一丝可疑的红晕。
卫子君想,那可能是霞光的原因。
我陪你去。
妙州紧随其后跟了上来,两人从上山头,一路向剑门关对面走去。
一路探得地形,由对面高崖下来的时候,暮霭降临了。
刚刚跃至山下平坦处,卫子君突的停下了脚步,一股森冷的寒意由心底升起,玉白的面庞在月色下越发的冰冷,一对俊眸微微眯起,凌厉的锋芒在暗处闪着幽光。
而后,惊天动地的蹄声纷杳而至。
转瞬,二人便被几万大军包围其中。
可汗——别来无恙啊。
贡松贡赞驱马援缓缓走出。
便是在这样危机满布的场合,卫子君第一眼却是望向了他的上唇,发觉他的确没有再蓄胡须时,忍不住弯起了唇,拖王子的福,还健在。
哈哈哈——贡松贡赞硬是扯出一声狂笑,还健在?我看不止!好似还活得有滋有味呢。
活得还好倒也没错,只是卫风不解,王子不饿吗?该是两日没有吃什么了吧?卫子君清冷眸光快速扫过月光下的吐蕃士兵,见其各个都是疲累至极,无精打采,显然是处于饥饿的状态。
唉,青稞就没有了,打几只野鸟,射几头野猪倒是也能填补些饥饿。
贡松贡赞故意一叹。
真是想不到,王子没有撤兵去汶山。
只是,流连在此地,恐怕也没什么意义。
按正常预测,他应该架起浮桥,过河赶去汶山郡,与那里的吐蕃军会合。
谁说没有意义?捉到你,便是意义。
这便是我忍饥挨饿的目的。
贡松贡赞说罢,称得上英俊的面孔徒然一寒,眸中射出一种类似狰狞的目光,高举右手,周围所有的吐蕃军便齐齐扬弓搭箭。
月光下,几万只银箭闪着寒芒,直指卫子君所在的方向。
眼见这阵势,卫子君心下发寒,她不怕死,只是怕连累了妙州。
以前的她也不怕死,但今日的她有了牵挂。
脑中飞快地想着一切可以突围的方法,可是这几十万大军,里三层外三层,全部举弓向她,他们身上没有任何兵器可以抵挡,便是前面第一波箭可以躲过,但后面一波又一波的箭难保不把她扎成刺猬。
办法只有一个,那便是先发制人,擒住贡松贡赞。
卫子君主义打定,却见贡松贡赞已经退入队伍里面,他的手还在高高扬起,原本,我舍不得杀你。
但如今看来,如果不杀你,我的吐蕃就不会有好日子过。
手,用力放下,放箭!霎时,成千上万只银箭射来,卫子君欲挟妙州腾空从起,却被妙州一把揽在怀内,不能跳,外围的箭会让你在空中变成刺猬。
挟住她的身体急速旋转,平地掠起巨大的狂风,一股强劲的漩涡飞速转动,将那骤雨般射来的利箭尽数卷落。
妙州,冲入敌群!卫子君轻呼。
妙州会意点头,冲入敌群,近身相接,弓箭便没有用武之她。
不待第二波的弓箭到来,二人飞身欺入吐蕃军,夺下吐蕃军手中的兵器,舞动翻飞,杀向外围。
场面顿时混乱起来,吐蕃军哀号之声不绝于耳。
凭着二人的武功,想要突围并不是难度,可是,就在近身肉搏之时,周围突然加入二十几条黑色身影,各个都是武艺高卓,形迹鬼魅,这使得二人的突围增加了难度。
由于对方人多势众,且有几人外功力绝不在卫子君之下。
使得二人起战越是艰难。
妙州的功力显然是在卫子君之上,若想突围不是问题,但因他极力护着她,而导致自己的功力无法施展。
妙州,你快走。
别管我,祛走。
卫子君急切地推了妙州一把,穹刀劈开一个黑衣人胸膛。
别啰嗦,有那时间多杀几个敌人。
妙州长刀一挥,喷薄的血涌出,一个黑衣人的头颅飞了出去。
只是,越战,场面越是胶着,吐蕃军在外围的纠缠令他们似乎总也走不出去。
就在此时,外围的吐蕃军突然发出几声哀号,接着场面混乱起来。
有人杀进来了。
吐蕃军大叫。
那冲进重围的人直奔几人所在方向,加入了这场混战。
眼见那人将几个黑衣人砍倒在地,卫子君不由仔细看去,那人却蒙着脸,无法看清面貌。
由于这人的加入,几人轻松了起来,边阻挡着黑衣人的攻势,边向外围渐渐靠拢。
就在几人要突出重围之际,一只鸣镝,带着尖利的啸声呼啸而至。
任谁也想不到,贡松贡赞居然会不顾那些黑衣人的死话,在这样混乱的场面,射出鸣镝。
于是,随着那一声鸣镝的尖啸,数万只羽箭齐齐跟着鸣镝射出。
只顾着与黑衣人缠斗的卫子君只觉背后一凉,手中的刀险些落地。
子君——一声心痛的吼叫想起,那蒙面人上前抱住卫子君。
他挥起大刀,为怀中人阻挡着四面射来的利箭,自己被射中多处却不自知。
身边的吐蕃军也被远处飞来的利箭射死无数,当一个年轻的吐蕃士兵被射中心脏胆的一刻,挥起了手中的穹刀,劈向那个只硕着为怀中人挡开利箭的人。
一股鲜血溅出,面巾被刀横扯而下,尽管脸上满布猩红的鲜血,卫子君还是认出了那个人。
云德——颤抖着伸手去抚他的脸,人却徒然腾空而起。
眼见周围士兵死伤无数,黑衣人几乎被尽数射伤,正是突围的绝佳时机,妙州挟起二人几个闪纵,快速跃上山间的林地。
第三卷 大昱篇 第一百零六章 攻占大兴宫崇德殿内,宫灯炫目,烛火摇曳,只着了内衫的年轻帝王,正在专注地画着一副画。
泰忠递茶的时候偷瞄了一眼,又是那个人,陛下对那风王的心思,他这老奴看得一清二楚,只是这禁忌之情……唉。
陛下每日画的都是同一个人。
今日,那个人骑在马上,回眸浅笑。
轻轻执笔,笔尖染上一团朱砂,正欲落下去,突然,心口没来由的一沉,一件撕裂般的纠痛袭来。
李天祁手捂胸口,脸色煞白,手上的笔骤然失力,触上了画面,鲜红的朱砂在那雪白身躯晕染开来,好似一团鲜血,异常的刺目。
心,从那一刻开始慌乱,好似才什么被抽空。
画面那片殷红,令他心头揪紧。
脑中浮现的,是卫子君在大殿上泫然欲泣的眼神,她的呜咽声,声声刺入他的心脏,刺得心头滴出了鲜血。
子君——一声呼唤由压抑的胸膛发出,带着阵痛,穿过了漫漫尘世月长风,穿过了层层峦峰,穿过了幽幽古蜀道……那声忧伤的呼唤,让处于浅浅昏迷中的人,缓缓张开了眸。
子君——子君——让我来为她拔箭,让我来为她拔——你们都走开,走开——刘云德在妙州的拉扯下,挣扎怒吼。
胡闹。
看你这身伤!妙州禁锢着他的身体,向着帐外的士兵大叫,林御医还没到吗?因为担心卫子君的身体,李天祁将身边最好的、他最信任的林桦敬派到她的身边。
看来,这个决定是对的了。
李总管,已经去叫了,就到的了。
旁边的侍卫赶紧答道,这可是陛下最信任的侍卫总管,可不能得罪。
让我来为她拔箭——刘云德已经失力的身体挣扎着,执着地喊着这一句。
必须由我为她拔。
妙州冷冷地道,一张刀削斧凿般的脸带着冷酷及不容置疑的神色。
我是她最亲密的人——刘云德不顾一切地喊道。
妙州闻听此言一愣,刘云德便挣脱妙州的束缚,摇晃着冲入大昱军主帐。
卫子君脸色苍白的趴在榻上,右肩及后背赫然插着两支利箭,鲜血,几乎已经染红了整个后背。
很少出汗的她,额上已经渗出一片冷汗。
子君——刘云德轻声唤着,拿起短刀轻轻划开她的衣衫,将后背的衣物轻轻剥除,露出了大片脊背,直到露出了那两处伤口,方才住手。
待努力撑着做完这一切,人便晕倒在地上……望着那片雪白光洁的肌肤,看着那优美的背型,那背部柔和的线条让妙州的脸有些燥热。
四公子?妙州轻声呼唤,要拔箭了,可能要割开一些伤口,会很痛,你抓着我的手吧。
殿下,要忍住啊。
林御医轻轻拿起纤薄的小刀,缓缓划入那剑伤处的皮肤。
唔——卫子君一声闷哼,抓紧了妙州伸过来的手,额上已经湿淋淋的一片,贝齿紧紧咬住下唇,纤眉痛苦的蹙起。
随着那刀片的深入,手越来越用力抓紧妙州的手,皙白无血色的手指,微微颤抖,将那箭陡然拔起时,卫子君一口咬上了妙州的手臂。
待那背上的疼痛减轻,她似是用尽了浑身的力气,险入半昏迷中。
软软地趴在那里,手上的力道也松了。
妙州轻轻抚着她湿透的发际,被她压在脸下的手抑是不舍得抽出来,那温软细滑的触感,令人贪恋,甚至,她的唇,轻触着他的手臂。
轻轻拿了浸湿的棉布,擦拭她后背的血,向来坚毅冷硬的面孔溢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将擦到两侧时,手便止住了,任那血由侧边滑入肋处,却没有去擦,反而将两侧微微下滑的衣物,轻轻拉起。
明日巳时,叫醒我——神智只剩了三分的人,依然能够清晰地下达命令。
不要想了,你需要养好伤。
妙州拉起薄被轻轻盖住她的后背。
必须叫醒我,明日未时要攻剑门——半昏迷中的人张开了迷蒙的眸,执着地望向面前人,直到妙州应了一声,才合上眼睫,安然昏睡过去。
清晨的山谷,若美丽的水彩画,群山峰峦叠嶂,绿树参差掩映。
在离剑门关幽谷三百步远的对面峡壁上,有一处平坦突出的岩石,刚好平对剑门关的城楼。
卫子君向着那个方向看了半晌,转身走向刘云德所在的大帐。
一直昏睡的人,未有清醒,英俊的面庞有些苍白,使得那紧皱的浓眉异常的醒目。
左脸被一块白布包扎覆盖,上面有些微的血迹渗出。
颤抖的手,轻轻揭那层布,一条狰狞的伤口由颧骨泽至下颌。
扑簌簌的泪滚落,手触上他的脸,轻唤,云德——许是由于颈项上滴落的冰凉触感,许是那声微颤的呼唤,许是那轻轻触上面颊的冰凉指腹,昏迷不醒的人,轻轻张开了眼眸。
待看清面前的人时,一丝满足的笑意浮上唇边。
云德,你醒了?流泪的人惊喜抚着他的脸,快快好起来,等仗打完了,我就带你去找师傅,他一定可以医好你的脸。
我变丑了,是不是?刘云德轻笑,大手抬起,去擦她的泪眼。
不丑,还是那么好看。
卫子君强扯出一丝微笑,喃喃道:太好了,终于见到你了。
这么久,你去哪里了?我一直在担心你们,迭云呢?迭云在哪里?迭云回鹿领谷了,至于我……刘云德的面上闪过一丝寂寥,我一直在你身边。
卫子君惊诧地望着他,一直在我身边?是,我把迭云送回去,便返了回来。
我一直留在西突厥,然后跟着你回大昱,又跟着你来到这里……我,怕你会有危险……一丝疼痛划过心底,深深的内衣撕扯着她的心,眼中的泪更是汹涌而出,抚着面前的脸孔,轻喃,云德,你别这样,别这样对我,你该让我怎么办啊……她该,怎么办……不知道,该怎么办啊……不想面对的,便是这样来了,不想沾染的,却偏偏的惹了满身,这样的情谊,叫她如何来偿还。
异世的情爱离她太远,这样男子,就象空谷中的兰草,洁净,不然纤尘,是她想放在怀里呵护的,象至爱亲人一般呵护的,只是这男女之情,她如何给得了他……托着沉重的步伐,抬头望天,任是如何,也难以甩脱烦乱的心绪。
心中的重担,一日重似一日。
如今,又偏偏生出了情债。
以前的她,游刀在商场,看够了那些男人的嘴脸,各个想将她灌醉拖入客房。
他们的爱情,不就是欲望吗?男女之情?何其肤浅。
不想,迷陷在那种情里,在她的世界里,亲情胜过爱情。
爱人可以伤害你,爱人自私,爱人不停的要求。
父母从不会伤害你,只会无私的爱,无私的奉献,无论我们怎样的对待他们,也是不离不弃。
这样的爱,才是永恒的爱,云德,给你这样的爱,不好吗?唉——真是不知,该怎么办啊。
殿下,今日您就不要出战了,伤口会裂开的。
林桦敬望着走至帐前的卫子君,她穿着一身轻便的骑服,苍白的脸色近乎透明,略显的疲态让她看上去有些柔弱。
无妨。
卫子君淡淡的答,清浅的抬眸,那周身散发的气势,既淡定而又决绝。
不做片刻的迟疑,即命人叫来了几位大将,到帐中仔细交代了军情。
那名叫做方固的参军即将被她升为将军,她看得出,他是一个将才。
待交代好一切,午时方到,卫子君即带着二十精兵上了剑门关对面的峭壁。
那方突出的壁石,也只能站二十几人,这些跟随的士兵都抱着大把的弓箭,谨慎尾随其后。
轻轻靠坐在峡壁,沉冷的眸光凝视对面的争一丝动静。
直到,对面响起了号角。
卫子君站起身,轻轻伸手,拿来。
旁边的士兵即将手上的长弓递给她。
眼看着方固带兵由正面冲上剑门关,卫子君扬弓搭箭直指剑门关隘,飞扬挺拔的身姿,仿若远古的战神,若精美的雕塑,弓如满月,手臂却纹丝不动。
周围的士兵都张大了眼晴,崇拜的望着他们的主帅,便是连倚靠在崖壁的妙州,那千年不变的冷硬的脸,也是微微一动。
涨满的弓,骤松,银色的利箭,带着催金裂石之势,撕裂空气,尖啸着破空而出。
对面守在剑门关隘口的士兵倒下了。
卫子君的后背,渗出了鲜血。
殿下——身后的士兵望着那片鲜血发出了惊呼。
可是他们又无能为力,他们的力量,无法达至这种射程。
四公子——我来射——一直沉冷的妙州,终于忍不住了。
你比我射得准吗?指尖轻夹羽箭,再度扬弓,雪亮的利箭,挟着风雷之音,穿越峡谷,直直穿入对面士兵的胸膛。
一箭,又一箭,精准而狠厉的箭,将那险恶的雄关打开。
直到那幼嫩的肌肤抵不住粗糙弓弦的摩擦,指肚渗出了鲜血。
直到,大昱的精兵几乎没有伤亡的冲过了剑门关。
大昱军前有方固,后有严敬光,两股大军前后合力围歼,不出两个时辰便攻占了剑门关。
此险关被破,大昱军便一路势如破竹,挺进汉源坡,占领普安,进占涪城,沿途吐蕃守军皆未战即溃,不战而降,大昱军顺利西进。
攻破剑门第四日后,大昱军直通蜀郡城下。
当大昱军先锋赶到的时候,正值吐蕃军大肆攻城,大昱军乘胜一鼓作气,击溃了攻城的吐蕃军。
吐蕃军死伤无数,四散败逃而去。
战后的蜀郡城下,血流成河,渐斜的阳光,洒在溃败的铁甲兵器之上,闪着颓废的幽光。
贺鲁久久地矗立在城墙,一直遥望,望着远方。
直到,当那如乌云翻滚的昱军席卷而来时,当那抹身影出现在贺鲁的视野时,贺鲁由城墙跳了下去。
一直向着那个身影奔跑,向着夕阳下那个异常耀目的身影,那个便是混在人群中也会发光的身影。
他跃上了她的马背,由身后将她紧紧抱住,将头埋入她的颈项,深深的吸了口她身上的气息。
斜阳将温暖的红色光影投到他们的身上,天边,云舒云卷,彩霞漫天,一排大雁由空中掠过,渐飞渐远,直直飞入夕阳橙红的光晕之中……贺鲁,快放开,几万大军看着呢。
卫子君尴尬着去掰贺鲁的手。
看着?你身为突厥第一男宠的时候怎么不怕羞?你当着众臣的面抱我的时候怎么不怕羞?嗯?你这妖精!贺鲁将脸向前伸,该得自己的鼻尖可以拨弄到她的耳朵。
周围的士兵见到这情景,都涨红着脸垂下头,又忍不住从头盔下挑起眉眼偷看。
通过这些日子的共同经历生死,一起风餐露宿,这些士兵对卫子君已经是又敬又爱。
她勇敢坚毅的性格、儒雅智慧的风姿、无坚不摧的气势,都已经在他们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在他们心中占有了无可替代的位置。
所以,自己敬爱的人,便是有什么特殊的嗜好,他们也不会取笑,只会垂低着头,来回避这令人尴尬的场景。
贺鲁,你想死吗?眼见周围士兵的脸已经涨成猪肝色,卫子君用手肘愤怒的向后一顶。
唔——贺鲁吃痛一叫,险些栽下马去。
卫子君一惊,贺鲁,你受伤了吗?小伤,两军交战时伤了一点,都已经好了。
你没有事吧?贺鲁出神的望着她的背影,细细查看她的周身,修长的大手覆上她的纤背,轻轻抚摩。
一旁的妙州,浓眉一皱,抿起坚毅的嘴角,冷冷转过脸去,不再看那两个人。
大手轻轻的抚,好似这样抚一抚便很知足。
突然,手上一顿,他发现了她后背的肩胛处有一丝血迹,他伸出手指轻轻捻揉了一下,那血迹便殷染开来。
嗯……卫子君痛得呻吟了一声,贺鲁——你做什么?你受伤了——贺鲁心痛他大叫一声。
随即两手环过她的腰,夺过缰绳,一夹马腹,向着城门冲去。
第三卷 大昱篇 第一百零七章 上药二人一路驰到军营,贺鲁即将卫子君抱入室内。
贺鲁,住手……住手……卫子君捉住贺鲁来剥衣服的手。
你在流血——贺鲁拿开她的手,又来扯她的衣襟。
卫子君紧紧拽住领口,没事,习惯了。
等林御医来了再说。
别任性,先给我看看伤势。
贺鲁扯住领口往外一撕。
别……别撕……这衣斜……很贵的……卫子君呐呐道。
依旧执着地拽着领口。
贺鲁没有理会她,用力向两肩一拉,外衫便被扯到了肩下,露出雪白的内衫。
眼见衣襟凌乱的卫子君,说不出的诱感,洁净透明的似块美玉。
贺鲁克制不住地抱住了她,将脸蹭上她的脸,我想和你做……做……书上那种事。
卫子君身体一僵,瞪大了眼晴。
你和先王应该经常做吧,我也要做。
贺鲁的呼吸有些急促。
卫子君闻言愣了愣,随即又羞又气。
贺鲁,你想死吗?如果做了,死了也行。
贺鲁抱着她的身体在激烈的抖动。
卫子君气得一阵眩晕,一拳打在了贺鲁脸上,给你做,便是这样做的。
贺鲁一把捉住了卫子君的手,扣住了她的脉门,你这样会拉坏伤口的,老老实实给我看看伤口。
贺鲁——你大胆——卫子君怒道,还不放开我的手?贺鲁根本不理睬那声假意的威胁,要杀要刮,止了血再说,先给我看看。
你都把我看光了,还亲了我的身体。
我连看都没看过呢。
贺鲁忿忿地去扯她中衣的领口。
她亲了他的身体?卫子君迷惑,什么?时候?你喝醉的那次,你亲了我这里。
贺鲁指向自己的胸部。
啊?她于过这种事?下次我也要亲这里。
贺鲁的手指戮了戮卫子君的胸。
卫子君瞬间暴红了一张脸。
拿开你的手——今日不亲,我只想看看你的伤势,乖乖给我看看。
贺鲁的手又来剥她的中衣。
手上失力的卫子君一阵惊恐,贺鲁,住手,快住手——情急之下张口咬上了贺鲁的手臂。
两人正纠缠不清的当儿,房门咣当一声被一脚碍开。
放开他——妙州疾冲过来,单手拽起贺鲁的后衣领,向后一甩,贺鲁立时被甩向了门口,正好与挣扎着闯进来的刘云德撞了个满怀,猝不及防的二人一起滚落于地。
眼看着这场面,卫子君无奈地手抚额头,都出去——妙州看了眼狼狈的卫子君,将她的领口拉上,等下我来帮你上药。
话音才落,刘云德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别碰她,我来帮地上药。
向来是我帮地上药,几时轮到你们?贺鲁弹起身,怒视二人。
卫子君心中一阵烦乱,一丝不耐涌了上来,以尽量缓和的口气道:都先出去,我静一静。
妙州闻言愣了愣,你先脱了衣裳吧,等会林御医便会来了。
待几人出去,卫子君心中哀叹,这伤的真不是地方,叫她自己脱光,然后再老老实实趴在那里?她怎么能做的到,这性别可真是要了她的命。
……为何,他不懂,怎样去抓住。
为何明明痛着明明不忍,却还要一次次的伤害,真的恨,恨自己的无力,那个柔柔唤他二哥的子君被他越推越远,因为急切的想要拉回,却一次次推得更远。
那么善良的他,那么心软的他,便是一个乞丐都可以赢得他怜悯的心,为何,他却做不到?到底,该如何去做?想起他,便心痛,尤其这两日内,痛得厉害。
穿过外袍的缝隙,手中轻轻抚摩着一块玉佩,这玉佩,他一直挂在里衣的侧摆,经过两年时间的抚摩,好似沾了人气般,异常的光亮莹润。
陛下,陛下?大臣们轻唤,他们一向勤勉的年轻帝王向来很重视早朝,对于大臣们的奏报从不曾有过片刻的疏忽,今日,却是怎么了?回过神来的李天祁,将手缓缓从玉佩上松开,嗯,接着说。
陛下,此次在西突厥设立的安西四镇中的于阗,但乎与吐蕃有所勾结,臣恐怕他们联合起来对付西突厥,夺取龟兹,控制丝路,陛下看是否该对那个于阗王有所挟制?中书令邹文光道。
此时吐蕃目前正与我大昱作战,便是他们有这个想法,亦暂时不会拉长战线去远征。
此事等风王回来由他来解决吧,此地已经交由风王管辖。
话落,扫向群臣,今日就到这里吧,众爱卿都散去吧。
回到崇德殿,轻轻在卫子君常坐的位子坐下来,打开面前的一个折子,这是她最后批的一个折子,上面是她飞扬大气而又灵秀的字体。
那想念突然刻骨铭心地涌来,侵蚀着身体,无孔不入地渗透了空气。
手轻轻抚上她的字迹,轻轻抚摩。
陛下。
秦忠唤了声,这几日的用度不用送去将军府了吧。
照常送。
将那本折子的批注又读了一遍,他的批注永远高瞻远瞩,见解独到。
陛下,风王不在,也不是个把月便能回来的……秦忠没继续往下说。
照送!等他回来再用。
好似,只有这样照常送下去,他才会觉得那个人依旧离他不远。
是,陛下。
秦忠方退下,门外即传来一声通报,陛下,中书令邹文光求见——陛下,边疆捷报——邹文光进来即兴奋地报道。
拿来看看。
李天祁也是精神一振。
捷报还在门下省核查,是剑门关守城的副将冉平奏报的,漫天寨与剑门关已经被我大军破获。
有没有人受伤?李天祁紧张地问,最近想起子君,心里便慌得厉害,总是有丝隐隐的不安。
好似听说风王受了伤——邹文光答道。
李天祁手一抖,白玉茶盏于手上掉落,接触她面的一刻发出了脆裂的声响。
他受伤了?他受伤了?伤在哪儿了?可有危险?声音里有了一丝明显的颤抖。
好似中了两处箭伤,在哪儿倒是没有明说,听说风王伤后即带兵去了蜀郡,想来应该无碍的吧。
会无碍的吗?不,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他,那个人从不懂得爱惜自己的身体。
便是再重的伤,他也是会去的。
即刻给朕备马,朕要去蜀郡。
李天祁合上手中的折子,站起身来。
陛下,使不得啊。
邹文光连忙阻止。
陛下万金之躯,怎可随意啊。
朕意已决,处事不可给外人知道。
李天祁迈开大步走向门外。
陛下,便是去,也要带领大军前往,您一人单枪匹马,太过危险啊。
邹文光极力劝阻。
大部队行军,太过缓慢,即刻备马,我一个时辰后出发。
不容置疑的语气,何是天塌下来也不会改变。
他受伤了?他的子君受伤了?子君——殿下,您这伤口要再裂开一次,我便是再回天有术,也不能保征您不留疤痕了。
林桦敬的口气明显是在责备这个不听枯话的患者。
卫子君半裸着后背,趴在榻上,任由他唠叨,反正他已经说了不下几十次,再听一次又该何妨。
林御医,能否让伤口快点好,不然,我只好带伤去攻汶山了。
以殿下目前这状况非但不能快好,还要比平时慢上很多。
林桦敬看向旁边的妙州。
不是跟你说过不要盖被子吗?妙州支吾了两下,盯着卫子君的后背,没有出声。
林桦敬收拾好了包裹,从今日起,殿下晚上睡觉不可盖被子,白天也不要穿衣裳,这些都会阻止伤口愈合。
而且,再也不准再拉开伤口了。
林桦敬将一个小瓷瓶放入妙州手内,晚上要有人守在他身边,每隔一个时辰便要上一次药。
交给我吧,这事由我来做吧。
几人同时转头,看见那风一般走进来的人,都吃了一惊。
当卫子君看见那个直直盯着她的后背走进来的身影时,脸上涌起一件燥热,要知道,他可没见过自己这丢人的模样,也没见过自己这般裸露的模样。
陛下——,看见他们的陛下风尘仆仆,俊脸明显的消瘦了一圈,林桦敬担忧的叫了一声。
李天祁挥挥手,你们都先下去吧。
待几人下去,李天祁才迫不及待地去扑上去查看她的伤口。
卫子君一阵羞臊,情急之下,慌乱去扯自已的衣裳,却被李天祁捉住了手。
那手紧紧地攥着她的,微微的发抖,一双眼,紧盯着她的背,待发现伤口没有大碍以后,一颗悬了一路的心,终于放下,轻叹一声,将头理进她的颈项,似是虚脱了一般,久久不动。
清爽的男性气息熏蒸着她的脸,脸上的燥热越发厉害,不得不出声提醒伯……陛下……请陛下起来说话。
我困了,让我睡会儿。
怎能不困,日夜急赶,跄死了两匹马,平时八百里加急也要近两日的路程,他一日一夜便赶来了。
这一路上都没有合过眼,现在,真是好困。
陛下不可这样睡啊,陛下起来去榻上睡吧。
卫子君推了推他。
好。
李天祁起身脱了靴,便由卫子君的脚下爬了进去。
卫子君大惊,陛……陛下……不是睡这里啊。
李天祁根本不理她的抗议,手揽上她的腰,呼吸着她身上的味道。
满足地睡去。
卫子君心中一件哀叫,他怎么能睡在这里啊,这样连她翻个身也成问题,她可是没有束胸的啊。
万般无奈,哀叹一声,将衣衫的领口又向上拉了拉,再将被子紧紧侧抱在怀里。
担忧了半晌之后,终于忍不住困意沉沉睡去。
第三卷 大昱篇 第一百零八章 妒火繁星密布的午夜,李天祈行走在月下,桃树盛放,粉红的花瓣漫天飞舞,那个身影站在粉红的花雨中,精致的面孔溢满忧伤,二哥,我不要见你了,我要回鹿城了。
心中突然仿如刀绞般的疼痛,心脏破碎成一片一片,子君——别走——二哥错了,二哥再也不会伤害你。
任是怎样揪心的呼喊也没能留住那个人,那个如白兰般淡雅的身影就那样渐行渐远,消失在漫天飞舞的桃花之中。
不——一声绝望的呼喊冲出碎裂的胸膛,子君——我爱你——即便你是男人——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因为我爱的是你——只是你——他不会再计较他的性别,不会再计较他是谁的男宠,管他是男是女,他爱的是子君啊,只是子君。
那声呼喊盘桓在脑海,心痛得无以复加,他的子君真是要离开他了,子君,别走,别走——是他错了,想起他的子君与别人在一起他会受不了,会心痛,会做出过激的事,会不小心伤了他。
可是,别走,别走……别走——别走——:李天祈喃喃着张开眼,眼角是凉凉的湿意。
闯入眼中的,是那个背影,那一刹那,泪水几乎溢出眼眶,他还在,就在他的面前。
前面的人睡得香甜,均匀的鼻息,带着暖意,充实了梦中空掉的一颗心。
这样真实的子君,就在自己的面前啊,想想那两年刻骨的相思,真是苦不堪言。
那两年的梦,每一次都是离别,每一次都是她远去的背影,从不驻足。
带着薄茧的大手,轻轻抚着她的发丝,一下一下,轻得像是几不可见的微风拂过,眼中溢满了浓稠的爱意。
从来没有,这样的想去呵护一个人,没有。
从来没有,这样的为一个人心痛过,那样刻骨的痛。
从来没有这样的依恋,依恋到他睡在自己面前还是在不停的想念。
从来没有这样想抛弃一切的赶来一个人的身边……脑中依然盘桓着梦中的那声呼喊:我爱你——那样无所顾忌的喊出来,那样抛却世俗的喊出来,由那样压抑的胸膛喊出来。
他的手一震,这便是爱吗?这样的感情,就好似,身边有他,失了天下也不怕。
这就是爱吗?不去管他是个男人,不管他是不是男宠,只因为他是子君?男人对男人会有爱吗?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想呵护他,不让他受到一点的伤害。
他可爱的子君,他的子君,趴在那里睡得像只小猫的子君,他的纯纯的,可爱的子君。
可以这样的望着他,可以这样的触着他,如果可以这样永远,该有多好。
就这样轻抚他的发丝,望着他,一起相处的点点滴滴盈上心头,甜蜜的感觉溢满胸膛,唇边泛出满足的笑意。
抬头看了眼案上的沙漏,在等等便应该上药了。
心中惦念她的伤,未敢多睡片刻。
手指轻轻下滑,划过她雪白纤细的颈项。
看向她的背部,不由苦笑,死要面子的人,连脊背都不肯露在外面,林桦敬百般嘱咐不可穿衣盖被,他倒好,自己把衣裳都拉了起来。
挥手勾开她的领口,想去看看那伤口,衣衫一点一点的褪下,当那片雪白光洁的背呈现在他面前时,他呆了呆。
心头开始狂乱的跳,口中似被火烤一般的燥渴。
先前所有心思都在她的伤口,并没有注意其他,此时完全放松下来的他,看见那纤细的美背,身体骤然燃起一片火焰。
指尖轻轻划过那片背脊,柔滑细致的触感,激起压抑在心底所有的欲望,大手不可抑制地抚上她的背,滑动抚摩,灼热的唇雨点一般频频落下,吻遍她每一处完好的肌肤。
灼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背上,浓重的喘息夜色里万分清晰。
极力抑制着想要覆身上去的渴望,将头紧紧埋入他的后颈,用力吮吻,忍受不住那潮水般汹涌的欲望,张开口,在条的肩头咬了下去。
沉睡的人,发出嘤咛的一声,那一声呻吟让李天祈清醒过来。
他在做什么?他在欺负子君,他怎么可以趁着他沉睡,便欺负他。
若是子君知道自己被一个男人欺辱,一定会屈辱死了。
他轻笑,那么爱面子的人。
只是,被咬一口,却依然无所觉的沉睡,这样的他,不让他担心才怪。
心思辗转间,艰难的转身,不去看那背影,正在努力的控制自己,外面突然传来了打斗声。
李天祈蹙了蹙眉,起身下榻,正要向门外走去,不想却有人撞开房门闯了进来。
李天祈看了一眼闯进来的几人,冲在最前面的,是贺鲁,后面是还在伤重中的刘云德,令他惊讶的是,妙州也跟在后面。
李天祈眉毛一立,妙州,你来凑什么热闹?陛下,臣听见这里打斗,便出来看个究竟。
妙州千年不变的脸依然如旧。
李天祈看了他一眼,不再理会,转头看向当先的那个男人,剑眉微蹙,目光如铁,阿史那将军深夜找朕,颗是有军情相商?他已经直接忽略了他们擅入的罪行。
贺鲁眉毛微挑,冷冷一笑,非也,只是时间到了,我来给我的可汗上药。
你的可汗?他可是我的风王。
李天祈面色无波,扯了扯被压皱的衣袖。
他是我西突厥的可汗,这一点永远也改变不了。
贺鲁一双眼紧紧盯着面前的人,想用眼中的烈焰的将对方压倒。
他是我的四弟,这点更是永远也改变不了。
依旧是面无表情,好似在说着与自己不相干的话四弟?哈哈哈——想必陛下忘记当初小小客栈上演的一幕背信弃义了吧。
已经割袍断义的人,居然还想找回他的四弟?这世间的一切,岂能尽随你意?总还要有个你情我愿吧。
想起他的风那人为他而伤心哭泣,贺鲁仅有的理智也消失殆尽,割袍断义!弃之不顾!发兵讨伐!强逼为臣!这便是你这个二哥对四弟所作的一切?当真情深意厚啊。
最后一句,明显是由咬着牙说出的。
那又如何,再怎样割袍断义,我永远是他的二哥,我再怎么对他,也只是我们之间的事,这好似与外人无关,阿史那将军,你与我的子君可是有何瓜葛?那句我的子君咬的尤其的重。
呵呵——贺鲁冷笑一声,关系不太正常就是,我是他的阳宠,如此而已。
室内陡然寂静了下来,唯一听得见的便是李天祈骨节的咔咔声响,那拳头握得好似就要碎裂一般。
二人僵持对峙之时,空气静得就要爆炸之时,陡然传来刘云德的一声怒吼,你对她做了什么——贺鲁闻言越过李天祈飞奔至卫子君面前,只见她的雪白的后颈上赫然印着一块刺目的吻痕,目光滑向她的领口下暴露的背脊,那完好的肌肤上也有着淡淡的细小吻痕。
脑中轰的一热,所有压抑的怒气奔腾而出,眸中盈满灼人的怒火,攥紧双拳,一步步走向李天祈,你敢欺负他——那由牙缝中崩出的字眼,好似一把把锋利的刀,带着极度的杀伤力,刺入李天祈的胸膛。
李天祈扬扬眉毛,哦,对了,忘记告诉你,你是他的阳宠,而他,是我的阳宠。
贺鲁一声怒吼,坚硬的拳头便迎面击来。
却被李天祈紧紧扣住,阿史那将军,你可知这是欺君犯上?那边刘云德也愤怒的冲过来,妙州欺身而上,拦住了他。
妙州,你退下——李天祈冷冷地道。
妙州恭谨退下,三个男人之间的战火!便是这样拉开了。
强大的劲风回旋在室内,茶具摆设都被波及,噼里啪啦的碎了一地,只是那股劲风也商量好了般,到了那榻前便打个回旋,止住了。
但是,疯狂的打斗与怒吼还是惊醒了沉睡的人,当她看清面前几个疯狂妒男不要命的缠斗在一起时,一股怒气涌了上来,住手——一声轻斥出口,几人同时停住了手转头看她,转瞬,又是缠杂绞斗在一起。
卫子君更是愤怒,出去——都出去打——这一声怒斥显然起了作用,几个男人愣了愣,然后一起卷了出去。
稍后,便听得屋外响起激烈的打斗声。
卫子君心中又是一阵哀叫。
这样的夜晚,她别想睡个好觉了。
……但是她还是睡得很好,昨晚那打斗就象催眠曲一般,听得厌了,她便睡了。
奇怪的是,今日早晨那几个人没有一个进入她的房间,这有些反常。
直到,她看到他们四处躲避的猪头一般的脸。
三个俊美的男人,都被毁了容一般,顶着肿胀不堪的脸来到她的面前。
并非她逼迫了谁,而是,她不顾林桦敬的劝说,毅然穿起衣服召集起众将来商议军情。
这样的行为,将他们逼来了议事厅。
当众将看到他们的主帅与他们的陛下此时的尊荣,都受到了惊吓。
当卫子君看到他们,第一眼是惊讶,第二眼下去,便垂头抿紧了唇角。
不敢再去看第三眼。
毕竟,一个是守城主帅,一个是皇帝,都是要面子的,她真若忍不住大笑起来,无疑是给人家的伤口撒盐。
你怎么不听林御医的话——一声粗哑的责备出口,卫子君吃惊抬头,这是李天祈的声音?不会连声带也打肿了吧陛下,我们必须乘胜追击,战况不容耽搁,必须即刻发兵汶山快速攻城,否则,吐蕃援军赶到,伤亡便要加大。
卫子君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无波,我们商议军事,陛下不必在此,陛下回去等候消息便可。
李天祈眉毛蹙了蹙,没有吭声,在一旁坐了下来。
卫子君看了看刘云德,你怎么也过来了?这里在商议军情。
我担心你的伤,不是叫你不准穿衣的吗?你应该老老实实趴回榻上去。
刘云德并不管卫子君是否尴尬,她实在不该不听话。
卫子君并没有在意他的话,只是看看他的脸,你不要命了?伤成这样还打架?伸手扳过他的脸,你想彻底毁容是不是?李天祈和贺鲁都紧紧盯着她放在刘云德脸上的手,那半是责怪,半是关心的口气,在他们听来尤为刺耳。
刘云德抓着她放在他脸上的手,你别扯到伤口,早点回去上药,我出去了。
卫子君点了点头。
又看向贺鲁,贺鲁,瞧你,这么个绝世大美人就这么毁容了,挺大个人,打什么架,回去歇着吧。
贺鲁暗道,还不是为了他,他到底跟那个男人做了什么?他到底做了什么?心中不断的纠结着这件事,嘴上却道:要留下来商议军情。
恩,那好吧,方固,说说现在的情况吧。
卫子君垂下眼帘,开始看起案上的行军图。
眼见她认真看图的模样,李天祈顿时气得不轻,这一个个的都问候了,他这肿的最厉害的,被打得最多的,他却一句话也没用,这欺君犯上的行为他没有计较,还不是因为他,怕他为那两个人担心,而自己堂堂帝王,连被人殴打的委屈都为他承受了,可是他……李天祈越想越气,起自己因为那个人便凡事失了冷静,堂堂一个帝王却没有尊严的去斗殴,更气为了她失去了帝王的尊严,她却毫不理睬。
气得一甩衣袖便站起身便往外走,走了两步,又回来,直接走到卫子君旁边重重的坐了下去。
卫子君垂低眼睫,边听方固的汇报,边专注地看着地图,稍顷,抬起头来,向着众人道:汶山郡,地势高寒,道路崎岖,山势起伏,乃西羌门户,为川西锁钥之地,目前只有一条小路可由蜀郡通过,但此地必有重兵把守,亦是易守难攻之地,众位将军可有减少伤亡的攻城策略?李天祈斜靠椅背,不声不言,只是直直盯着她看。
贺鲁站起身,走到卫子君的另一边重重坐下来,汶山前有汶江,后有津水,四面皆山,津水沿江建有屏障,除了那条小路,只有沿南侧汶江的两岸,溯游而上。
卫子君点了点头,看向手中的地图,以我之见,翻山。
手指划过地图,溯游而上,不但绕路,而且声势浩大,敌人必早做防备,虽然浅滩容易展开厮杀,但我军伤亡也会加大。
而翻越此山,神不知鬼不觉,并且直指敌人防护最弱的后心。
待他们回神,恐怕仗也打完了。
众将领都纷纷赞叹点头,李天祈闷不作声。
风——真是智谋过人。
贺鲁从卫子君手中拿过地图,拿的时候,故意不小心捉了下她的手。
另一边,受不了冷落的人终于开口,风王,性慧敏,美姿仪,足智多谋,倜傥卓异,又骁勇善战,武艺逸群,且少负奇略,忍柔当事。
有了风王,任是如何险关,都无坚不摧,真乃我大昱之福啊。
卫子君闻言诧异转头,好似才发现了李天祈,陛下盛赞,卫风实不敢当,陛下没去歇息吗?请陛下快坐主位吧。
说着便欲起身。
李天祈一把搂住她,得了,别给我假惺惺,还是风王自己坐吧?眼底掠过一丝忧伤。
子君,子君,你眼中可曾有过我?卫子君闻言惊愕地望着他,陛下,何出此言?李天祈紧紧盯着她看,看她那如月之清辉的气韵,看她那清俊的容颜,看她清澈睿智的眸。
看得卫子君心里发毛。
看了半饷,一转身走了出去。
才走至室外,还未来得及疏解心中的忧伤及闷气,便碰到了林桦敬。
林爱卿,给朕一副清火活血的药。
李天祈长长出了一口气。
林桦敬走上前,容臣给陛下把脉。
把脉过后,林桦敬垂下手,陛下,受不了就不要和风王一起睡了。
李天祈闻言脸上一阵烧灼,假意清咳了两声,爱卿是何意啊?陛下,臣……臣的意思是……是陛下不要熬夜了,身体会受不了的。
朕知道,今晚不会去风王那里了。
林桦敬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一叹。
不难看出,陛下是动情了。
这,该是他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动情吧,这个他几乎看着长大的孩子。
他,也是一个可怜的人啊。
第三卷 大昱篇 第一百零九章 赐婚夏末初秋的午夜,清凉爽透,一片薄云拂过墨兰的天空,将清冷的月色覆上一片薄沙,草丛中,蟋蟀的鸣叫不绝于耳,在夜色中分外的响亮。
守卫森严的蜀郡城内,任是一只蟋蟀也逃不过侍卫的眼。
李总管,怎么早就来給风王上药吗?看着走过来的人,门旁的侍卫讨好的问道。
恩。
男子没有説什么便推门走入室内。
如今,给卫子君上药的任务,落到了沙州身上。
精厉的鹰眸,紧紧锁住踏上沉睡的人,目中,透出复杂难辨的神色。
似仇恨,似迷惑,似渴望,纠结缠绕不休。
缓缓走至榻丄的人面前,盯着她看了半饷。
手,抚上她的侧脸,缓缓滑下。
袖中滑出锋利的短刀,然后高高举起,将趴在那里沉睡的人一把掀翻,锋利的刀向着她的胸口刺去。
就在那一刹那,由于剧烈的翻身照成勒衣物的下滑,一边饱满圆润的凝脂软玉画了出来。
大脑似乎瞬间凝固,持刀的人来不及震惊,手势急转,虽避开勒胸口,仍是将利器插入纤细的手臂。
血,殷红的血流出。
持刀的人呆立当场,他是女人——他是女人——秒州——为什么?卫子君张开丄迷蒙的俊眸,忍着剧痛,灼灼地望向前面呆楞的人。
那人回过神疾出手点了她的哑穴及周身的几处大穴,藏起短刀,急速窜出房门。
为什么?秒州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忍着一波波的痛感,脑中却无比清明。
苦于不能动弹,又无法呼喊,难道要这样等到天明?卫子君并没有等到天明,只是约半柱香的功夫,外面即传来说话声。
李总管,您刚刚不是来上过药了?这一声询问让卫子君聪明的头脑即可了悟,方才的人,不是秒州。
什么!久经杀戮的人显然瞬间便察觉到危险的发生,随着一声诧异的询问响起,即哐当一声,破门而入。
冲到榻前时,撞入眼中的便是那片雪白,秒州涨红勒脸,尴尬的背过身去,但却见卫子君久无生息,又担心的转头,这才发觉她被人点了穴道。
卫子君此时的心情犹如下到地狱,有生以来从未感到如此皒羞耻,这样的撞破,已然超越勒她能装作若无其事的范畴。
她已然羞臊得很想就此死去,消失在这个世界永远不被人看到。
秒州静静为她包扎伤口,沉默不语,待包扎完毕,便欲转身离去。
秒州——卫子君扯住他的衣袖,晶莹的眸光直直的盯着他,闪动炫目的光彩,别说——秒州点了点头。
初秋的山中,月光越发清冷,山下,一汪溪水缓缓的流动,朦胧的月影在水波中不住盈荡。
一路冲到山下的人,用力扯去勒脸上的面具,躺倒在溪边。
他是女人——他居然是个女人——他一直在仇恨着的,居然是个女人——他居然被一个女人羞辱,被一个女人一次又一次的打败。
原来他是个女人,难怪,他看他中箭那一刻心中居然泛起微痛,难怪,他对他的恨意总是夹杂着莫名的情绪,难怪他想将他捉住狠狠的折磨,难怪心里想起他是会有异样的情感流动。
原来,他是女人——他仰天大笑,笑自己被一个女人玩弄于鼓掌,笑自己就要杀掉她的那一刻的不忍,笑自己染发这样苦心经营数日的机会白白的流失。
第三卷 大昱篇 第一百零九章 赐婚他后悔吗?不后悔,若是真的杀了她,可能他更后悔。
他不要她死,他要鲜活的她,然后将她狠狠的羞辱,让她臣服于他让她在他的践踏下苟延残喘。
他肩头的伤痛,永远在提醒着他,捉到她,狠狠的践踏......心底却有一种感情在叫嚣,得到她,禁锢她,压住她......他,要捉到她!......大昱伍德二年,秋。
由吐蕃王子贡松贡赞率领的吐蕃大军被逐出中原大昱。
这场由吐蕃挑起的侵略战争终止结束。
由于大昱天子试行仁政,减免赋税,加之大昱风王的辅佐协助,大昱国迎来空前的强盛,而最值得一提的便是大昱风王提出的借商销盐的策略,这一盐政使得大昱国库丰盈,管事盐业一项便占了国库收入的一大半。
国力的强盛,使得大昱在军事上对周边各族占有明显的优势。
但,唯独吐蕃是个例外。
吐蕃,一直对大昱的富庶的土地虎视眈眈,尤其是河陇一带肥美的土地更是令其垂涟。
吐蕃国发严整,伤上下齐力,军事结构稳定合理,且民风彪悍尚武,河陇一带的军事地理形势对其十分有利。
吐蕃位于青藏高原,攻大昱可居高立下,直入平川。
而大昱攻击吐蕃却要仰攻高寒缺氧的青藏高原,行军作战十分不便。
经过此次吐蕃对剑南一带的侵略后,大昱对剑南一带的防守开始加固,战火,总是在平静的表象下不断酝酿......时至秋季,草木依旧茂盛,漠北的大雁,已经成群的向南飞去,宏伟庄严的大兴宫,在秋日高广的天空下,越发显得恢弘壮丽。
缓缓踏上汉白玉石阶,秋风,将雪白的衣袍轻轻的扬起,那个如月之清辉般的少年,永远那样的夺人眼目,便是一举手一投足,便是他轻抚衣袍的姿态,都让人舍不得移开目光。
在旁边的贺鲁,深深的盯着她的侧影,看得着了迷。
入得大殿,百官都到奇了,各个都暗中琢磨此次陛下急招所为何事。
坐于龙椅丄的李天祈,一身赤黄龙袍,恍若天人的俊朗容颜,噙着优雅淡笑,精锐的眸光,由上位直射过来,一直注视着那个满身风华的身影由殿外翩翩而至。
从未爱卿,此次剑南道战役,风王与左骁卫大将军功不可没,实应封赏。
李天祈转向威子君,双目灼灼,风王,想要什么赏赐,尽管説,朕会全部满足。
卫子君抬眸看向他,谢陛下,只是卫风有衣有食,不再需要什么封赏了。
哦?灼热的目光冷了下来,盯着她看了半饷。
转向贺鲁,却见他正在出神地望着卫子君。
那是一种肆无忌惮的目光,是样充满着渴望,那是一个男人对他想要的人的渴望。
左骁卫大将军可有婚配?李天祈含笑问道,俨然一个关心臣子的好皇帝。
回陛下,臣尚未婚配。
贺鲁答道。
恩,甚好,朕念将军忠心护国,战功赫赫,有意招将军为驸马,将军可有看中哪一位公主吗?身体前探,温和的询问。
从臣皆是惊讶,陛下没有指配,却让一个将去挑选公主,这可是天大的恩惠勒。
谢陛下厚爱,但臣出身卑微,不敢玷污公主的金枝玉叶,臣断不敢受命。
李天祈并不理会贺鲁所言,将军害羞,朕只好智昏勒,真就将......第三卷 大昱篇 第一百零九章 赐婚陛下——贺鲁未待他说完,便打断了他,陛下不必为臣费心了,臣不能給公主带来幸福,因为臣,喜欢的是男子——(www.txtxz.com)闻听此言,从臣顿时哗声一片,有镇静的,有惋惜的,有鄙视的,有不屑的,但更多的人是敬佩他如此的大胆直言。
卫子君闻言心中哀叹勒一声,那份渐渐淡忘的内疚又袭来了,是她害了他。
李天祈盯着他看了半响,握紧的拳头渐渐放松。
他忽然觉得,他很勇敢,勇敢到直面这不容世俗的禁情,当他那样毫无顾忌的说出的时候,想必,心中是畅快淋漓吧。
那么他,是否也该好好的理顺一下自己的感情?李天祈挥了挥手,退朝,轻功宴在五日后举行,风王留下,朕有事商议。
从人纷纷退下,只余贺鲁呆立在那里,望着卫子君随着李天祈远去的背影,稍后,转身怅然离去。
子君,配二哥去花园走走。
九月的天空,阳光明媚,百草芳香。
御花园中的菊花已开了大半,两个一前一后的走在园中石径上。
子君,阿史那将军可有心上人?李天祈回头看向卫子君。
陛下,不知?他不是子君的阳宠吗?卫子君闻言脸色冷了下来,既是如此,那想必他的心上人该是卫风了。
李天祈闻言陡然转身,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卫子君,没料到他会突然站住转身,一时刹不住,整个身子便撞在他胸膛上,一张脸也贴在了他的下颌。
卫子君尴尬万分,慌忙闪身退后,却被李天祈一把抓住。
怎么?子君怕我吗?还是讨厌我?子君不是喜欢男人吗?为何躲得如此急切?可是不喜欢我这样的男人?李倩祈低头问道,粗重的喘息和呼出的热气喷在卫子君脸上。
陛下,自古君臣有别,哪有臣下不怕圣上的道理。
説怕也卜尽然,应该说是敬畏更加妥当。
卫子君垂着眼帘,不去看呀的脸。
看伱还是这副伶牙俐齿放任模样,那里又是怕我的样子?李天祈平复勒一下激动的情绪。
陛下,卫风说了,是敬畏。
依然垂着眼帘,不咸不淡的答。
李天祈生起一丝薄怒,拉着她手臂的手握紧,子君,别这样对我,我是你二哥。
为何伱对每一个人都可以那么好,唯独对我却要这般残酷?看着他受伤的表情,她心中一叹,她并非小气之人,也不愿去迁怒于人,但人的忍耐重视有限度的。
当庭杖责,对于朝臣的羞辱莫齿为甚,他为何没有感觉残酷?当庭杖责!曾有多少高管因为受不了此等羞辱贰事后自裁?当初,他有没有想过她会不会想不开?幸好,她受到的是先到的教育,幸好,她有一颗强劲的心脏,即便如此,当他走在朝堂,看见那些探究的目光射来,表面虽伪装的若无其事,心中的羞愧却不错减过分毫,他又可曾鲜果她的感受?残酷?莫过于此勒。
他对她如此的羞辱,难道她还要下贱的陪着笑脸任他侮辱?骄傲如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既然答应过娘亲,做不到置之不理,剩下的便只有淡漠已对了。
陛下,卫风只是在谨守君臣之礼,卫风一直在对陛下言听计从,又怎会对陛下残酷呢?不能叫声二哥,吗?一定要叫陛下吗?伱打算一直这样叫下去吗?李天祈的手有些发抖。
是,陛下,每个臣子都这样叫的,卫风自认也不例外。
卫子君不着痕迹的退了一步。
好,卫爱卿,便这样叫吧,象每个人一样。
李天祈一拂衣袖,扭转身体,不再看她。
就这样的别扭着,他不走,也不回头,就那么站着。
卫子君哀叹一声,这是个什么脾气啊。
站的累了,她也不去管他了,自己侧坐在了池边的石栏上,看着里面的金鱼来回的游动。
生过气的李天祈,缓缓转过身,便望见了卫子君看向池塘的背影。
那纤细的背影惹人怜爱,心中顿感愧疚,为何又要与子俊生起,这样柔和的子君,在战场丄又异常锋利的子君,从来都不会像他这样的耍小性。
缓缓的靠近她,张开双臂,由身后将她紧紧的抱在怀中。
第三卷 大昱篇 第一百零九章 赐婚温柔的靠在她的颈项,呼吸着她身上情浅的香, 子君,告诉二哥,伱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唇蹭着她的后颈,脑中想起了那日,他曾经怎样的亲吻过她的背。
突然被抱住的卫子君,心头一惊,喷在颈后的灼热令她心中慌乱,这样的李天祈是少有的,他一向温和守礼,怎的却做出这种不合礼教之事?陛下......陛下......侧头轻轻的呼喊,试图唤醒身后的人。
叫二哥。
李天祈轻呼,心头溢满浓浓的爱意,覆在颈部的纯,张开,咬上了她雪白的后颈。
一路的舔吻啃噬,由后颈到耳下,一发不可收拾。
然后直接扳过卫子君的脸,向着那红唇擦去。
卫子君心中一慌,伸出长指抵住了他的唇,灼热的呼吸在两张面孔中间纠缠,面前那张俊脸,带着浓浓的温度,用力的前靠来,逼得卫子君不断向后仰去。
突然指尖一阵刺痛,李天祈张口咬住了她的手指。
她吃痛抽出来,就在此时,那行凶之人已经探头过来就要咬上她的唇瓣。
卫子君心中狂跳,情急之下,伸手向后用力推去。
只听得扑通一声。
当今天天子就这样直挺挺的向后栽去,毫无防备的跌入了池塘。
卫子君吃惊侧头,看向水面,有些惊讶。
就见李天气颤巍巍地由池塘站了起来,头上顶着俩缕翠草,噗——的一声,由口中挤出一股水,他若有所思的愣了愣,然后将手伸入怀中掏出了一尾锦鱼。
卫子君再也忍不住的大笑起来。
那样的毫无顾忌的笑,笑得弯了腰。
看着她的笑容,李天祈觉得值了。
有多久,没有看到她这样开怀的笑容了============================注:①河陇。
今甘肃河西一带,古称河西陇古,简称河陇。
②迟黄龙袍。
本文没有写明黄龙袍,怕亲们疑惑黄袍这个颜色,解释下,其实只有清朝的皇帝是以明黄色为贵,而唐朝的皇帝是朱红色、赤黄色,而在唐初,民间禁止的只有朱黄色,艳黄色的服装百姓都可以穿的。
第三卷 大昱篇 第一百一十章 暴露刚刚凯旋回京,本应该是歇上几日,与家人共享几日天伦。
没想到,第二日,卫子君又被传入了宫中。
来到崇德殿的时候,便有内宦过来伺候,殿下,陛下说叫您去后寝等他。
卫子君尾随着那名宦人,来到了崇德殿的后寝。
崇德殿的后寝,是李天祁的寝室,他没有去住甘露殿,却独自住到了这里,只因为这里方便理政,方便上朝。
不得不承认,李天祁是个勤劳的皇帝,其实这个时代的皇帝是只逢初一、十五才上朝听政的,被他改为了每日听政。
虽然辛苦,但却可以及时了解来自民间及四面八方的呼声,也能更快的去解决这些问题。
因为他的勤劳,也为大昱百胜迎来了一个太平盛世。
一进门,卫子君便望见门上黄底黑字的四个大字澄心正性,两边是一副对联:风雨和甘调六幕,星云景庆映三阶。
出乎她的意料,室内并没有奢华之气,反而古朴雅致,穿过两道楠木雕花的门廊,便望见了李天祁的床榻。
那床榻上方的三个大字又日新异常的醒目。
在室内转了两圈,卫子君顿觉无聊,便走出了后寝,打算到外面透透气。
才走出崇德殿,便见有人由石径走了过来。
卫子君细看,那人竟是张石。
张石见了她,并没有露出吃惊的神色。
两人就那么互相微笑注视,良久不语。
可汗,何时还我的小月。
张石此话出口,两人一起大笑起来。
先生毁了我的突厥,我仅仅是杀了你的小月,先生不觉得应该是我向你讨要些什么吗?卫子君仍是忍不住的笑。
可对张石来说,我的小月比可汗的突厥要重要得多。
张石抿嘴,脸上笑意荡漾。
卫子君忍笑道:先生对小月果真一往情深,其实,先生的小月,我没吃。
眼见张石晶亮的双眸,卫子君接着道:我踩了两脚倒是真的。
可汗你……从未见过这向看来疏淡之人嗔怒,还真是可爱。
卫子君含笑看着他,好了,先生毁了我的突厥,我杀了先生的小月,我们算是扯平了,先生以后不准再同我要小月了。
接着又喃喃道,这笔帐好似怎么算都是我吃亏呢。
张石隐忍着笑意,可汗说扯平了,张石却不答应,可汗真的忘记那日对张石的承诺了吗?呃?真是对不住先生,我的确不记得做过什么承诺。
卫子君的确不记得什么,只是依稀记得李天祁骂她吃了别人的口水,然后因为这件事对她不理不睬,想必,她又干坏事了,可是她当时什么都不知道,这也算数吗?可汗非但做了承诺,还做了一些事情,可汗怎么能够,忘记,那些事情。
看着卫子君无辜的模样,张石叹了口气,拉过她的手,轻轻撩开衣袖,抚着她的手臂,真是没有留下疤痕呢,一点痕迹也没有,好似未有发生,就那么将痕迹淡去,将那日所有的淡去。
听得出那话中的伤感,卫子君不觉突然来了愧疚,先生,我做过什么让先生伤心的事吗?没有,没有,是张石自己的错。
张石垂着眼帘,不再微笑,只是那么一下,一下的轻抚她的手臂。
卫子君突然觉得很难过,她知道他伤心了,感受到了他的心,那个从来都是淡淡笑着的人,没有了笑容。
她感到了一丝,无力的忧伤……从来没有觉得早朝是这样的漫长,出了太极殿,李天祁便飞一般的奔崇德殿而去,路上险些将抱了脏衣的小宫女撞倒。
这想念不知为何来得如处切肤,昨日从她走的一刻开始,他便开始想念,想得刻骨的痛。
于是,他顾不得她才征战回来,自私地把她急招入宫。
想她该是没有睡好,他想让她来这里睡觉,便是这样的看着她睡觉,然后他在一边批折子。
想想,他勾起好看的唇,笑了。
方踏上崇德殿的石外,他便望见了那两个把手牵到一起的人,他似乎听到了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
这一次,没有怒吼,他极力隐忍自己的怒气,生怕再伤了她。
但是,卫子君还是象一只小鸡一般,被他拎入了崇德殿。
方进得殿内,还未及用冒火的眸去瞪她一眼,外面便传来了通报。
陛下,上洛公主知道风王在此,想见他一面。
李天祁闻听那声通报,深吸了口气,长叹一声,心中泛出隐隐的痛。
世间百情,果真相思最苦,姒懿这病全是来自相思,任是御医怎样医治,非但不好,反而越来越重了,解铃还需系铃人,也许他能够医好她的病。
子君,去看看她吧。
位于皇宫内角的紧云阁,精巧雅致,不及入门,浓重的草药味道便弥漫充斥着人的鼻腔。
榻上的人,苍白得没有血色,病恹的身躯蜷曲,凹陷的眸带着极度的渴盼向门外张望,直到那个日思夜盼的身影出现在视线。
李姒懿呜呜的哭了出来。
公主——卫子君轻呼。
她的痴情让她心中一痛,长指轻抚,为她擦去了泪痕。
卫风何德何能,劳公主如此牵挂,公生切莫再如此,否则熬坏了身子,卫风岂不成为千古罪人。
风王——李姒懿扑到卫子君怀里,哭得泣不成声,风王只需娶了我……不爱我也好……只需娶了我……卫子君一叹,眼中泛出湿意,公主这是何苦,卫风不想害公主,公主不要再想卫风了,卫风不能给公主带来幸福。
不,姒懿不需要幸福,姒懿守住风王便会幸福,风王,可否娶了姒懿?见卫子君久久不答,李姒懿啜泣着追问道:可否娶了姒懿?卫子君沉默良久,不可!李姒懿闻言,身体一僵,一汩鲜血,由口中溢出,染红了胸前的衣襟。
公主——卫子君轻呼一声,看向旁边惊得不知如何是好的宫女,快去叫御医——风王,御医医治不了我的。
李姒懿揪着卫子君的衣襟,风王若不答应,姒懿便要带着遗憾离开世间了,恐怕,姒懿真是时日无多了。
公主,你叫卫风该怎么办啊——卫子君焦灼得不知如何是好,公生莫要如此执着,卫风有苦衷,你记得,非是卫风不要你,而是要不得。
风王有何要不得?以圣上对风王的宠爱,有何要不得?李姒懿灼灼望着卫子君。
便是我要了你也是负你,卫风无法接受你的一片情义啊。
卫子君此刻真是被缠得没了主意。
为什么!风王——姒懿又哭了起来。
姒懿莫哭。
长叹了一声,我不能说啊,说出来是欺君之罪,我不能连累双亲!欺君之罪?风王有何苦衷但说无妨,姒懿发誓为风王保密。
姒懿,我不能说,不是怕担罪名,而是不能让家慈陷入险境。
卫子君拿起帕子帮她拭去血渍,卫风与你说这许多,只是告诉你,卫风不是无情的人,但是卫风不得不如处。
所以,公主应该放开心怀,不要再想着卫风了。
李姒懿久久凝望着卫子君,口中喃喃着,欺君之罪?欺君之罪?突然杏眼瞪大,将卫子君上上下下看了遍,在她颈部流连了一圈,然后眼晴停在她的胸口。
风王,莫非是……莫非是……卫子君一惊,她猜到了?这个秘密是不应该让她知道的,万一她失望至极,报复心起,那么爹娘就要担上欺君妄上的罪名。
但目前,显然她已经猜到了。
风王可是因为与姒懿是同样的?李姒懿说着便摸向卫子君的胸口,卫子君一愣,就在这个发愣的空当,她直接扯开她的领口,便将手贴着肌肤伸了进去。
手上那片柔软的触感令她即刻呆住。
虽是做好了这样的准备,但真的证实起来还是令她觉得心里瞬间空了。
卫子君一惊,伸手捉住了她的手臂,姒懿可知此事若被外人知晓,将陷卫风于万劫不复?李姒懿面露震惊之色,姒懿知道!此事将烂在姒懿腹中,永不再提。
如此,多谢姒懿了。
只是卫风惭愧,辜负姒懿了。
卫子君缓缓抽出她的手臂,既已知我是女人,姒懿便不可再有爱慕之情了。
此话方出口,门外传来盘碟打碎的声音,馨荷望着地面碎裂的茶杯发呆。
他是女人?自己心心念念想着的人,原来是女人。
卫子君闻得声响,起身走出,即望见了呆立在那里的馨荷,同时,她发现一个内宦由窗下走过。
该不会再有其他人听到什么吧?……由紫云阁出来,卫子君忐忑了一路,她相信公主不会说出,毕竟,她救过她一命。
至于馨荷,她也相信她不会说,但,真是担心她万一失口。
那么双亲就要担上欺君妄上的罪名。
真是,担心啊。
若非被那公主绞缠得心生不忍,她也不会将话说得那么露骨。
只是,一时的心慈会否坏了大事?现在后悔却也晚了。
从来没有这样的心焦,脑中不断纠结着这件事,脚下便没了方寸,不知怎么便在这偌大的皇宫迷了路。
想找个领路的宫人,此时却是鬼影也不见一个。
迷迷糊糊绕到了一处景色秀丽之所。
此处假山林立,墨石巍巍,竹影森森,实乃一处幽静所在。
卫子君走了有些乏了,便在假山后靠坐下来。
要起身的时候,她听到了一男一女的说话声。
现在不用担心她看到过我们在一起了,那李姒懿快病死了。
女子的声音很柔媚。
放过她吧,她都病成这样了,况且,她只是以为我们偷偷情而已,不会说的。
毕竟她不会看着自己的两个兄长自相残杀。
男子是沉稳的中音。
北稷,我们这样在一起,待他想起来宠幸我,得知我早已失了身怎么办?女子忧心道。
放心,他不会的,他根本还不懂女人的乐趣是什么。
到现在,他还是只有那个怜吾,他想来,早便来了。
可是他不怕吗?毕竟我的家父是门下省的侍中,而德妃的爹爹也是尚书省的尚书令,他不拉拢我们,就不怕这边的势力不支持他?他怕?他就不会这样不着痕迹的夺了皇位了,他江湖有势力,朝中有卫叔澜、郑焯堂等手握兵权的大臣支持,二弟又倾向与他,而今又出来个风王,真恨我当初怎么没再多刺几剑。
而今他又把大部分兵力转到卫风的手下,他还怕什么?他从一开始就没怕过,他怕,就不令登上这个皇位。
男子的口气有些冷。
听到这里,卫子君一惊,听男子的话,他应该是大皇子李北稷,这个人她还没有见过,因为他的封地在江南,此次他回京师,卫子君刚好在蜀郡,所以,一直没有碰面。
对于卫子君来说,一直没见过面,而对于李北稷来说却不是这样,毕竟她腹部的剑,是他插上去的。
当她想闪身见见这个未谋面的大殿下时,身后又传来了一些奇怪的声音。
女子先是嗯了一声,接着,便是啧啧的亲吻声,听着那亲吻声,卫子君脸有些发烧。
在窸窸窣窣的声音之后,浓重的喘息与娇吟声便传出来。
卫子君很想就此离开,可是又怕惊醒二人,就在那里受着这声音的煎熬。
直到,头上垂下一只巨大的蜘蛛。
她天不怕地不怕却唯独怕的蜘蛛,对它的恐惧超越了死亡的蜘蛛,她便是看见蜘蛛网都想哭泣的蜘蛛……接着,她本能的发出一声失控的尖叫,人也极度恐惧的滚了出去。
然后,她便看到了那片春光。
一个容貌艳美的妖冶女子身靠大树,衣襟半敞,目色迷离,双腿缠在男子精壮的腰间。
面容俊朗的男子,褥裤半褪,口中叼着女子胸前的玫红极力吸吮,有力的契合,正引得女子一阵娇喘连连。
那二人便是保持着这种姿势惊愕地看着突然滚出来的卫子君。
卫子君滚得衣冠不整,看着那令她脸红心跳的场景,狼狈的笑着,二位,打扰了,继续,继续。
说罢整整衣冠,翩翩而去。
留下二人望着卫子君远去的背影出神。
卫子君的心软,的确给她带来了麻烦。
也便是从这日起,皇宫中不知从哪里传出了风王是女子的传言。
这转言越传越盛,朝臣们都是议论纷纷。
你看风王,看他走路的姿势,那屁股扭啊扭的,说不定真是女人。
风王走路扭屁股?我怎么不觉得?唉,你要细看嘛,你要把他想象成女人看,就越看越象女人。
是啊,哪个男人的脖颈那么细长,而且,你细看,他没有喉结的。
这样一说还真像,你看他那腰身,细的一条条,好像风一吹就得断了。
我看也是,哪个男人会长那么白,白的呀,呵呵,你看那细皮嫩肉,真想掐一把。
哈哈哈——这样的传言越来越多,直到,庆功宴的开始。
第三卷 大昱篇 第一百一十一章 验身当今天子的庆功宴,是没有人敢不来的。
不仅如此,各路官员大臣也都穿上了最隆重的官服,纷纷来到武德殿,互相寒暄、道贺。
这来自各处的官员,其中大部分是没有见过卫子君的。
时值傍晚,外面宦官高声唱着来人的名讳。
尚书令,张石,到——骠骑将军,常淮锐,到——右骁卫上将军,郑焯堂,到—— 郑将军!!好久不见。
常将军,近来可好,许久没去府上叨扰。
先到的大臣们都互相寒暄着。
风亲王,驾到——众人闻声,寒暄声静了下来。
眼见今日庆功宴的两位主角之一——卫子君,被一众部下围住前行,埋在这些魁梧高大的武将里面,连面貌都看不清楚。
众人小声的议论,不时侧目。
卫子君知道他们议论什么,无非是些叛国、降臣、仇敌、杀人如麻之类的。
其实,更多的是议论她的骁勇善战,以及当今天子对她的宠爱。
当然,不乏那些关于她是女人的议论。
哼!无耻!右首第六七桌处传来一个武将的冷哼。
贺鲁呼的转身,却被卫子君一把拉住。
休要惹事!嘴长在别人身上,说什么她又能奈何,只要不来招惹她,对这些言论她都可以淡漠以对。
卫子君的席位是排在左侧文臣最前方的位子,也是最靠近龙椅的位子。
对面一排是武将,已陆续的跪坐了大半的人。
卫子君真不知道自己算是文臣还是武将。
说文臣,她掌有兵权,又带兵打仗,说武将,她又是食邑的风王。
在这以左为尊的时代,她仍是被安排在了左侧文官行列。
直到坐下,卫子君才开始观察初次进来的武德殿。
武德殿,与东宫邻接,当初隋文帝废太子即是在此殿宣诏。
整个殿内雕梁彩画,丹红艳丽,华丽雍容。
殿内似乎为了宴请的缘故,金柱比之其他宫殿少了一排,细数有五十根之多,柱上镏金盘龙,神采飞动。
天子的宝座坐北朝南,在六级台阶之上,雕镂鎏金,奢华精致。
每年的除夕,天子一般都会在此殿宴请各地藩王。
听说科举殿试也是在此举行。
荆王殿下,越王殿下,驾到——一声尖利的嗓音传来,殿内重新恢复了寂静。
两位亲王相携步入,略有相似的容貌上,一个威严英武,一个俊逸非凡,却都带着王者与生俱来的压迫感。
二人谈笑风生,旁若无人,似乎也在搜寻着什么,使得那些想要巴结的,也裹足不前。
待寻到了那个身影,李鸿翊踱着方步,向卫子君缓缓走来。
四弟!此次旗开得胜,又为我大昱立下战功一件啊。
李鸿翊不怀好意的笑着,又压低了声音对卫子君附耳道:不过,好似听到有人说你是女子哦。
卫子君退开了他的白脸,有人说是就是了?那我这些年岂不白活,居然连自己是女子都不知晓,大哥可当我是痴傻的?旁边的李北稷轻扯了扯嘴角,接口道:也许,风王当真不知呢?卫子君挑眉看向他,不知?我只是不知前两日是否遇到过越王,真是有些记不得了。
这样的威胁想必聪明人都听得出:如果惹我,你可没好果子,大家最好相安无事。
果然,李北稷干咳了两声,在这一席的尾部坐下了。
李鸿翊呵呵一笑,说话还是那么呛人。
接着捉住了卫子君的手,听闻四弟单人利箭破雄关,可是这手上都没有茧子啊,可是真的?是否大哥要一直不停的说话,才能证明你会说话?子君有过茧子,只是不常射箭,消了而已。
他不断的纠缠让卫子君有些不耐。
子君嫌大哥唠叨了?大哥这不是两年都没见你了吗!李鸿翊撇撇嘴,居然有些委屈的味道。
那就老老实实坐下来,别总说些阴阳怪气的话。
卫子君指了指旁边地上的席榻,他是与她同在一个席位的。
哈——哈——子君,何时变得这么厉害了?想当年有个小人儿,割割手指都吓得差点晕过去,现在长进了?李鸿翊席地坐下。
长进是自然的,但自己割自己还是做不到……正要抢白他两句,忽听得宦官又是一声尖唱。
河北大都督,陈长,到——卫子君闻言一阵惊喜,三哥回来了?的确,原本镇守伊吾的陈长,因着高丽的蠢蠢欲动,被调往河北道①,因着此次的庆功,李天祁把他调回来,让他见见思念已久的四弟。
陈长进得大殿,便开始望向上首的席位不断寻找,当他发现了卫子君,便激动地疾步走来。
三哥——卫子君一声呼唤方出口,便被陈长抱在怀内。
良久,陈长方道:四弟——三哥想你了。
陈长捧住卫子君的脸,让三哥看看,变没变。
三哥,你瘦了。
卫子君也细细端详着陈长。
没变,一点没变,不过,好像更美了。
陈长咧开嘴笑道。
卫子君当胸给了他一拳,报复道:三哥更美,三哥这一瘦,更加弱柳扶风,我见犹怜了。
陈长大笑起来,正在此时,想起内宦的一声尖唱:陛下驾到——稍后,一队宫娥宦官由左侧走出,执着罗伞,高举团扇,簇拥着一身冷凌之气的当今天子走入武德殿。
顿时,山呼万岁之声响起。
李天祁望向卫子君,她在喝茶。
不由心中一笑,叫她与那些人一起呼吾皇万岁,可能等于杀了她一般。
皇帝来了,宴席便开始了。
众人饮着酒,看着皇宫教坊的女子载歌载舞,胡音雅乐并起于殿中。
那些武将,都是粗豪之人,不知不觉便有一些饮醉了。
就在第二波舞姬下去之时,右侧武将中突然有人道:有些人还真是无耻,先前斩杀我无数爱国将士,如今居然能够面不改色的与我们这些仇人把酒言欢!声音之大,全殿之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卫子君闻听此言,稍愣了一下,知道这是在影射她。
她扫了眼那位武将,然后继续饮茶,不做声色,连眉毛也没动一下。
谁让她杀了那么多人呢!那些被自己所杀之人,有些是他们的爱将,也更有他们的兄弟吧。
那醉酒武将见卫子君无所表示,更是恼怒,哈哈哈哈,你看他,低眉顺眼那个样,活像个娘们,只怕现在刀架在脖子上,也不敢出声,恐怕还会吓出一泡尿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醉酒武将话音方落,另一个醉酒之人,摇摇晃晃站起来,谁说像?没听说吗?他就是个娘们,一个不折不扣的娘们。
门下省侍中吴樵史闻言突然开口道:赵将军,可不能乱说话啊,你听谁说风王是个女人呢?听谁说?现在人人都在说,所谓无风不起浪,想必光着的时候被人看了去,哈——哈——并没有预期的哄堂大笑,久为人臣的,这点脸色还是会看的。
众人的眼睛可不是白长的,那赵将军说这些话之时,哪个不都偷偷窥视下他们主子的表情。
看到他们陛下那双眼冰得足以让这九月天下起鹅毛大雪,紧抿的唇昭示着他已到极限的忍耐。
那赵将军不该忘了,管这人是谁,杀了谁,是男人还是女人。
他,可是陛下的爱臣。
来人!李天祁叫了一声。
在!两名御前侍卫趋身向前,等待吩咐,却久久不见他开口,斗胆抬眼看去,发现他们的陛下正一瞬不瞬地盯着风王。
这风王也真沉得住气,依旧云淡风轻,不辨喜怒。
侍卫见陛下迟迟不开口,斗胆相问:陛下有何吩咐?将这二人,拉下去!斩了!是!两名侍卫上前拖了那两位将军就往外走。
那赵将军此时吓得酒全醒了,陛下!陛下!臣无罪啊。
陛下开恩啊!出言辱骂诽谤亲王,罪当凌迟。
念你为国征战,留你全尸,身后一家老小,朕会叫人照管,拖出去。
微臣知错,陛下开恩啊!陛下开恩啊!先前那位将军得了说话的空,挣脱了侍卫,跪在地上拼命磕头。
许是喝了许多酒,又惊吓过度,尿液居然顺着裤管渗了出来。
陛下,臣斗胆说一句,也许赵将军说的是事实呢?陛下最好让风王证实他所言确实诽谤,方能让他们死的安心啊。
吴樵史站出来道。
李北稷扫了眼那几人,看向李天祁,的确如此,陛下确实不能冤枉无辜,还是查明再治罪不迟。
是啊,陛下——请陛下明查。
一行十几个将军都跪了出来,为他们的兄弟求情。
李天祁见情况不好收场,只好道:先将二人押下,等查明情况再做定论。
陛下。
那赵将军跪着道:臣为陛下出生入死,却连陛下的庆功宴也吃不得,臣要求当场证实臣的言论是否属实,请风王告诉臣,他到底是不是女人。
李北稷闻言噗嗤一乐,你这傻子,你让风王告诉你,那风王自会告诉你他是男子啊,难道他能说自己是女子,来犯下这欺君之罪吗?陛下——吴樵史上前道:的确,若风王真是女子,那可是犯了欺君诛族之罪。
为了还风王清白,我看最好当庭验身。
放肆——李天祁怒道:风王千金之躯,岂是你等随便看的?陛下,若不当众验身,以风王势力,谁还能证实这是否属实呢?也只有当庭验证,方能堵住悠悠众口,还风王清白。
吴樵史似乎拼死也要把卫子君的衣服脱掉。
陛下——请风王验身——几乎近一半的人,跪了出来、这里面有蓄谋的、有嫉妒的、有仇恨的,当然也有几个唯恐天下不乱、纯粹就是想看看这风王的身子到底长什么样的。
于是,就这么蓄谋好了般呼啦啦的跪了一地。
见此情景,陈长气得脸色涨红,却知道他便是说什么也无济于事,不由将目光看向李鸿翊。
而一直沉默的李鸿翊也的确来了怒气,他的四弟,他可以没事儿调侃戏弄两句,但是却容不得外人来羞辱。
于是,一声不便喜怒的斥责出口,你们这些迂人,一个男子的身体有什么好看?还不都起来坐回去——李北稷看向李鸿翊,荆王,这臣子们情愿,我们可是干涉不得,我们也是人臣啊。
李天祁阴冷着一张俊脸,瞪着地面这片人头,抓起酒觥,抿了一口,然后,眼睛由酒觥上面瞥向卫子君,见她面色无波,只是在轻轻的啜着茶水。
周围的人都将目光射在她的身上,她却好似浑然不觉。
他,会是女人吗?不,不会,那些脂粉女子又哪里会有这般气势,又哪里会有这般风采,又哪里会有这般胸襟?不,他不会是女子,如果他是……可惜,他不是……只是,他无论是男是女,他都不会让他再受到一丝的羞辱,一丝也不行,他的子君是爱面子的,受不得羞辱的。
陛下——一声呼唤打断了他的沉思,张石站了起来。
李天祁望向他,这个男子的确有才华,他将河堤修的犹如铜墙铁壁,整个汛期,居然未有一处溃堤。
他的确是个良才,于是他一回来,便接替了老臣魏效忠被升为尚书令。
臣可以证明风王是男子。
张石接着道:臣见过风王的身体,臣以性命担保,风王的确是男子。
卫子君闻言一惊,那一直平静无波的表情被打破,她神色复杂地望向张石,心中亦为他以命相帮而感动。
李天祁闻言心中顿时苦味弥漫,他见过?他们曾经赤裸相见?好似,每个人都与他有了不一般的关系,只有他,只有他傻傻的,不敢去碰他的身体。
妒火,便是这样的来了。
那股烧灼着的醋意,足以腐烂他向来清明的头脑。
他面孔冰冷,看向那个散发着月之清辉的少年,一字一句地道:风王,你何时曾与张爱卿赤裸相见?卫子君尴尬抚了抚额头,这,是上次去张先生府中,不小心落入池塘,先生给卫风拿衣服的时候,撞见的。
哦?风王叫张爱卿为先生?这般称呼倒是好生亲切。
李天祁一双深邃利眸,不辨喜怒。
陛下,他们既然交好,又怎么能不互相帮忙敷衍?这一人之词,不可信。
又是吴樵史,卫子君在心里暗暗骂了他一句。
臣等要求风王当众验身——下面跪着的人依旧不起。
李北稷皱眉道:陛下,要把这场面快点解决掉,这好生生一个庆功宴便是这样破坏了。
李天祁冷着脸看向卫子君,风王觉得该如何呢?眼见着李天祁将包袱甩了过来,卫子君知道,混不过去了。
她深吸了口气,站了起来。
卫子君的站出,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众人初始见她静静坐在那里,不声不言,刻意内敛光芒,站出来,那些初次见她的人才惊觉,竟是这般的丰神俊秀,气势迫人。
是什么力量竟让这瘦弱的身子散发出那样的光芒?这不可能跟外貌有关。
更惊讶的是,就是这般洁净剔透的人物,斩杀了他们无数同胞。
当庭验身,可以,只是,当众脱衣验身,此等羞辱比起廷杖更为尤甚,卫风不能白白受此等屈辱,卫风乃堂堂亲王,这羞辱岂能白受?卫风的衣岂能说脱便脱?风王想如何?李天祁想起了那次廷杖带给她的伤害,那份心疼压住了妒火,突然后悔将这个包袱甩给了她,只怕又一次的伤了她。
陛下,风王请陛下做主,卫风可以忍受羞辱脱衣验身,但有个条件,若卫风是女子,卫风愿承担欺君罪名,请陛下降罪卫风,然后诛九族。
但,卫风若是男子,这奇耻大辱卫风必要讨回,请陛下公平地降罪,将要求卫风验身之人诛灭九族。
如此,卫风即刻当庭脱衣。
朕准了。
李天祁心中暗笑,子君啊子君,还有什么能难得过你的吗?这包袱甩给你就对了。
李天祁面向众人,众位爱卿,朕金口玉言,也觉得如此甚为公平,众位卿家,若想坚持的,便留在此处,不想坚持的,便退下去继续饮酒吧。
此话出口,跪在地上的人,呼啦啦起身,一个不剩地退了回去,有好吃好喝,有美酒等着,谁会把自己连带全家的头颅就这样放在刀口上呢?毕竟,谁知道那风王到底是不是女人,他爱是不是。
整个大殿就剩下吴樵史一人立在当场。
吴爱卿,可是还想与风王继续这个赌注?李天祁俯身温和问道。
吴樵史愣了愣,眼神不经意的瞥向李北稷,见李北稷端起酒杯轻啜了一口,便用力咬咬牙道:好!吴樵史也是敢作敢当的人。
卫子君闻言心中一凉,但仍是尽力摆出一抹淡笑,如此,请吴侍中看好了,否则,妻儿老小死于非命可怨不得卫风。
说罢,转身面向吴樵史,长指轻轻的抚上衣襟。
就在这时,贺鲁冲了上来,捉住了卫子君的手,不要脱——为何要脱给他们看,哪个要看,我杀了他——卫子君侧头垂睫,看着贺鲁的手,贺鲁,你先退下。
那声音温和,却是不容置疑。
然后,将手伸向衣襟侧摆,开始缓缓的解开衣衫。
所有的人都盯着她缓慢的动作,李天祁一双黑眸,精光烁烁,直直盯着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丝神态。
紫色的王袍褪去,轻轻抛在地上,雪白的内衫包裹着纤细修长的身躯。
当那双白皙的手却解内衫的时候,卫子君的长指在微微的颤抖。
如果,那个人坚信她是女子,如果,他不肯受她的威胁,她该怎么办?脑中飞快的旋转,想着每一种可能的对策。
整个大殿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解着衣襟的手上,都巴巴地等着她解开衣衫的那一刻。
最后一颗银质镂空的圆球小钮,噗的蹦开,抖索的手缓缓揭开衣襟,当那衣襟被轻轻揭起之时,卫子君望向了吴樵史,目光如电,波光涌动,流转着炫目的光芒,就那么盯着他的眼,缓缓揭开衣襟。
住手——住手——终于,那样的目光,那样决然的气势,那样生与死的赌注,让吴樵史退却了。
那身体散发的光芒,那样强势的压迫感,令吴樵史终于打破了心理的防线。
他迫不及待地制止了她的动作,怕她真的这样掀开衣襟,将自己全家陷于万劫之境。
他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心虚的望了李北稷一眼,颓然地坐了回去。
于是,所有的人又开始了畅饮,好似刚刚的事未有发生。
卫子君却艰难的重新去扣那些银质小扣,颤抖的手有些笨拙,那纽太过紧窄,以至每扣一颗都是那么艰难。
张石由座位走了出来,为她拾起地上的紫袍,然后,拿开她的手,帮她系上剩余的纽扣。
当他捉开她的手的时候,感觉到了她的手在颤抖。
心疼,很深刻的心疼由胸腔泛起。
令他差点在大殿上抱紧她。
当他做着这一切的时候,李天祁手中的进觥被他捏得变了形。
为他系上纽扣,这是他多么渴望去做的事情。
他心疼他,可是却不能去安慰他,他只能这样任心底流着血,看着别人为他做这一切。
这一刻,他不想再做一个帝王,如果,他是一个普通人多好,让他可以以普通人的方式毫无忌惮地去宠爱他。
就在这一刻,李天祁抑制不住地由龙椅上狂卷了下来,完全抛却了自己需要顾忌的身份,拉开了张石,张爱卿落座吧。
然后,在众臣惊愕的目光中,默默的帮她穿起了外袍。
风王,想如何处置辱骂风王之人?他问道。
陛下饶过他们吧。
卫子君轻垂眼帘,令人看不清她此时的情绪。
那惹了事端的二人闻言,就势过来磕头讨饶。
陛下恕罪啊!陛下开恩啊!饶了臣吧!不要求朕,还是看风王是否迁怒于你们吧。
李天祁瞥了二人一眼,将生死大权交给了卫子君。
先前辱骂的将军闻言看向卫子君,眼中一片绝望之色。
若要臣向这叛贼求情,臣宁可赴死。
霎时,李天祁眼中冰冷一片,拖出去!立斩!任何人不得求情。
是。
眼看着这粗莽的将军就要被拖出去,卫子君急忙制止。
且慢!陛下,大喜之日,不宜血光。
这位将军刚刚所言只是酒后妄语,想必现已悔恨不已,卫风也并未迁怒,陛下就此饶过他吧。
卫子君扫了眼跪在一旁的二人,这二人虽然辱骂自己,但看来性情爽直,想必该是被旁边的人教唆,这种事情,谁又肯出头呢?既然风王求情,便免了你的死罪。
还不向风王道谢。
李天祁眸光犀利,好似要穿透这二人的身躯。
那粗莽将军转向卫子君,看着后者平静的面孔,犹豫片刻,终于拜下去,在下孙佑基,多谢风王再造之恩,来日定当回报。
将军免礼。
卫子君广袖一拂。
今日将军实是受卫风所累,何来大恩,将军不必挂怀。
众人见卫子君坦荡之言,磊落之风,心中生出一丝敬佩。
这突厥可汗可不是一般人当得起的,心胸宽广,确有过人之处。
几人落座后,场面又恢复了热闹。
孙佑基手持酒樽来到卫子君面前。
风王,我敬你一杯,日后有用到孙某的地方,定效犬马之劳。
孙佑基心里明白,要知道,这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若在平常,这杖责之刑还是难免的。
但风王寥寥数语为他求情,这才免了他的刑罚。
而自己侮辱在先,风王却没有计较,无论怎样比较,都是自己小人之心了,这个人,值得他敬佩。
将军客气了,将军美意卫风心领了。
说罢,将酒一饮而尽。
眼见她豪爽之气,众人都纷纷叫好。
风王,朕也敬风王一杯。
此次大军得以凯旋全靠风王。
李天祁手持金觥,目光灼灼望向卫子君。
他有多久没有与他一起饮酒了?两年了啊。
陛下,若敬也是卫风敬陛下。
若没有陛下御驾亲征,哪里来的凯旋。
只是卫风不胜酒力,如果再饮唯恐失礼人前,但陛下赐酒,卫风又不敢不饮……风王不必谦虚,也休要给朕带高帽。
两军阵前挥戈,帐内深夜筹谋,风王辛苦了。
我饮一觥,风王随意。
说罢,仰头饮尽觥中酒,然后看向卫子君。
陛下,卫风有些想呕,饮完这杯,想出去透透气。
卫子君将觥中酒一饮而尽,烈酒如火般烫过喉咙,她忍着那眩晕的感觉,淡然道,卫风失礼了。
望向她转身而去的背影,李天祁突然一阵失落,心中犹如被刀割一般的痛:是否,他又伤了他的子君。
今晚的月色,分外的明亮,大片的芙蓉开得正艳。
远处掩映的树木被月色剪成一片暗色的剪影,连绵的宫殿殿顶,在夜色里闪动着寒寂的幽光。
轻轻靠在一棵槐树上,缓缓蹲了下来,双手掩面,感觉累得想要就此睡去。
一片木芙蓉的花瓣飘落在面颊,她拿开双手,眼前多了一对靴。
然后,一双手伸过来,将她轻轻拉起。
今日,谢谢。
她轻声道。
他温柔地注视着她,带着心疼,拉着她的双手,缓缓的靠近。
凑近她的唇,印了上去。
风吹动着及肩的芙蓉花丛,他们手拉着手,唇瓣碰在了一起,轻轻的纠缠,柔的好似一缕风拂过。
张石的唇很软,卫子君眼睫轻颤。
这是她第一次的吻吧,其实不是第一次了,好似被强吻过几次呢。
可是,这样没有抗拒的,肯安心接纳的,心里泛起了柔的,却是第一次。
他们都很青涩,他们谁都没有发现,立在芙蓉丛外的两个身影,一个俊逸挺拔,一个端美颀长。
但是,都透着相同的伤痛与落寞。
-----------------------注:①河北道:今北京至沈阳一带,临近高丽。
第三卷 大昱篇 第一百一十二章 倾诉这一次,卫子君毫无意外的又被象小鸡一般的提了回去,直接被提到凌烟阁旁边的花园中。
卫子君被提到这里来的时候,酒也全醒了。
李天祁直直盯着卫子君,来人,拿一坛酒来——旁边值守的宦人赶紧应着吩咐去了,不一会便端来了酒,摆在了一棵开满了浅紫色椭圆小花的榔榆树下。
李天祁将卫子君按坐在了石桌旁,自己也坐了下来,旁边的内宦要过来帮忙斟酒,被李天祁喝退。
全都退下——退到百步以外。
说罢拎起酒坛,直接便喝了下去。
眼见那酒液淋漓地洒满衣襟,卫子君看不下去了,起身将那坛酒夺了下来。
陛下,这样饮酒伤身。
呵呵——伤身?心都伤了,身还怕什么?风王,何必关心这样一个屡次伤害你的人?李天祁又来抓酒坛,被卫子君挡了回去。
风王,我是否可以理解为你这是在关心我?不需要!你去关心张石,去亲他吧——李天祁面色冰冷,说罢,便转脸望向旁边大丛的桂花树,不再看卫子君一眼。
卫子君闻言面色冷了下来,放下酒坛,那好吧,陛下尽兴,卫风先告退了。
说罢起身便走。
就在那一刹那,李天祁冲了上来,由身后将卫子君紧紧抱在怀内,别走——别走——卫子君身体一僵,深吸了口气,一动不动地任他抱着。
子君——我没有权利要求你,我也不敢求得你的原谅。
可是,只求你,别走——他将头放在她的肩头,久久不动。
你知道我最怕什么?就是怕你转身而去的那一刻。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我永远记得,那天,你就那样走了,你把我一个人扔在了校场,那校场真大呀,大的呀……他到现在都想得起那天,他一个人站在校场的台阶掩面哭泣,那样的,伤心地,哭泣。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二哥呀,就那样的看着你的背影,想追,可是知道你不愿意见我,我就等,等你走远了,等你消失在宫门,我才敢去追你……可是,根本看不到你的身影……许是那忧伤太重,许是那情太痛,他说不下去了。
肩头,慢慢渗出一片湿凉,她的喉头有些发紧。
又过了许久,他又开始梦呓一般的倾诉,看着你的背影,就那么看你离去,二哥的心便碎了。
我足足在校场站了一日,一直在想,从我们相识的日子想起,想起那时很穷的你,穷的不能为别人买一盘菜,却傻傻地还去救济别人,呵呵……他轻笑,泪,由着他咧开的唇角流入口内,咸咸的,那时候,我便被你打动了……他又说不下去了,长长的出了口气。
我就这么一直想,想着调皮可爱的你,想着才华横溢的你,想着我们同床共榻的日子。
后来二哥站得累了,就坐在台阶上想,想我怎样抛下你,想我又怎样让你陷入水深火热之中……他终于哽咽起来,越想,心就越痛,就越恨自己……恨自己不能呵护你,却不断的伤害你……卫子君深深的吸气,仍是忍不住模糊了双眼。
她没有恨过他,真的没有,她的心里没有恨。
她只是怨他,怨他不信她,怨他冤枉她,怨他为何看不清她。
两人就这样抱着,谁都不动。
二哥是一个被遗弃的人,二哥十一岁便没了娘亲,娘死的时候,我哭过一次,以后,再没有哭过。
那时候,大哥带着他们陪读的孩子,欺负我,他们将我的头按在水缸里,我都没哭。
他们骂我是野种,有一次,他们将我大头朝下吊在了掖庭宫的树上,我也没哭。
他们让我下跪,我那时和你现在一样倔强呢,我不跪,他们便踢我的膝盖,用针刺我的大腿,我十几日没站起来,我也没哭。
可是,两年前我离你而去的时候,我哭了……两个月前,你离我而去的时候,我哭了……男人哭,很丢人吧,可我不觉得,为了你,做什么我都不觉得丢人……卫子君呜咽起来,别说了……别说了……没想到他这样的苦过,这样的他,真的让她心疼了。
二哥从小被人欺负,可是却没有长成个畸形怪物,呵呵……这么多年我都挺了下来,我发誓练好武功不让人欺负,二哥一直都活得很努力,只是,没有快乐而已……直到遇到你,二哥才尝到了活得快乐的滋味。
只是,遇到你,二哥也尝到了心痛的滋味,那滋味……呵呵……就好像胸膛碎裂,心被撕成了一片一片……一片一片的,流淌着鲜血……大滴的泪,流了下来,滴在了他交抱在她胸前的手上,凉凉的。
子君——别哭。
他扳过了她的身体,你哭——二哥心疼。
带着薄茧的大手拭去她的泪,轻笑,二哥很傻,不知道怎么对你,今日,看见你那样的饮下我的敬酒,我的心就碎了。
我知道,你伤心了。
二哥很无助,不懂得怎么对你,不知道——越是想拉回你,越是伤了你,很着急,恨自己,很恨。
我很怕,就怕你不理我,可是你就是不理我……现在,就怕你走,只要你一说走,我就六神无主,不知道怎么留下你……二哥——卫子君轻呼。
探手,帮他轻轻擦去泪痕,别难过,我不走,我陪你饮酒,把你哄睡,我再走。
好。
李天祁哽咽着拥住了她,可是,那也不准走……他晃动着他的身体,将头埋在她的颈项,嗅着她的味道。
他光洁的脸颊轻轻的蹭着她的脸,不走,永远都不准走。
好……我不走。
她吸了吸鼻子,轻靠在他的胸膛。
晚风,吹来了一阵桂花的清香,和着温柔的月色,弥漫飘荡……泪水已经止住,鼻息渐渐畅通,使得她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
今日才发觉,他的味道很好闻,一种淡雅的,柔软的,清新的味道,就好像是太阳下晾晒的衣服的味道,好似青草的味道,没有熏香,只是纯纯的清新的味道,就好似处子的气息。
两人便这样抱着,抱了很久,很久……然后,他们都累了,便坐了下来。
内宦们应着李天祁的要求,端来了酒菜。
子君,今晚你一直在喝茶,都没吃什么,再多吃点吧。
李天祁靠在她的身边坐下,把菜夹入她面前的碗内。
嗯。
卫子君真的饿了,便优雅地举筷,准备再吃一点。
不恨二哥了吧。
李天祁撒娇一般将头枕在她的肩头。
卫子君侧头看他,玉白的面庞在月色下越发洁净剔透,从来没有恨过。
只是,怨过。
现在,还怨吗?黝黑的眸充满渴望地看她。
怨。
怨你当众廷杖。
卫子君盯着手中的筷子,轻轻摆弄。
可是二哥不是没打吗?你不知道吗,不懂二哥吗?我怎么会舍得打。
李天祁抬起头,望着她。
可是裤子都快扒下来了!卫子君垂低眼睫,有些委屈。
李天祁看着她,呵呵笑了起来。
二哥以后再也不欺负子君,不和你致气了,再也不这样了。
看着她因为他的发笑而发了怒的脸,李天祁贴过来道,要不,你也扒一次二哥的裤子。
你……卫子君气得涨红了脸,她真的觉得受到很大的伤害,想不到他却如此回应。
子君。
李天祁抓住她的手,二哥知道你心里的委屈,当庭杖责,奇耻大辱,其实我又如何舍得?我怎能真的打你,看你难过,我的心比你更难过。
看着他真诚的眸,稍缓了心中的怒气,可是,你还教唆那些人让我当众验身……教唆?你可真是冤枉我,最后没有阻止还不是因为张石吗?说到张石,李天祁细看了看她的表情,恐怕她不高兴,其实,最主要一点,我也想看看,因为我都没看过。
你……这最后一句,真的把卫子君气到了,他居然为了这个让自己遭受那样的屈辱,把自己推到那样的险境。
李天祁——卫子君刚接过他倒给她的酒,气得就欲扬到他的身上,却被他一把捉住手腕。
他将她的手移到唇边,饮尽了杯中的酒,然后顺着酒杯向下,将溢在她手指上的酒,就着她的手指,一一吮吻进口中。
他滚烫的唇,让她的心一颤,她急欲抽回,他却紧紧地握住,细致地舔吻,让她的心慌作一团。
我承认因为吃醋,子君,还不明白我的心吗?他将她微翘的小指含入了口中,我不在乎你是男人,你不是喜欢男人吗?觉得二哥怎么样。
二哥照过镜子,长的还不错的。
他说的很认真,末了,咬住了她的小指。
二哥暗地里与阿史那贺鲁比较过,他太美了,没有男人气概,二哥觉得自己比他略胜一筹。
他越说,卫子君脸上越烧,他说的这都是什么啊,这算是表白吗?可是她听了,好想逃。
二哥——你在说什么?你都有二嫂了。
李天祁闻言一愣,然后眸光一阵黯然,对啊,我怎么忘记了,你有二嫂了。
怎么一见你就忘记了?他喃喃着,有些失神,然后独自倒了杯酒饮了下去。
他一杯又一杯地饮,子君,二哥对不起你二嫂,二哥从来没有爱过她,可是,二哥又很对得起她,因为二哥为了她,再没要过别的女人,二哥守住了自己的誓言。
二哥很干净啊,子君,二哥一直都很干净。
卫子君看他有些醉了,便去夺他手中的酒杯,二哥,别饮了。
会伤身的。
李天祁却执拗地给卫子君满上酒,子君,你不是说要陪二哥饮酒吗?给——卫子君无奈接过酒杯,又陪他饮了两杯。
子君,可是二哥又对不起她,因为二哥喜欢上别人了,而且,还是一个男子,你说她说是不是很难过?可是,二哥又对得起她,因为二哥很干净……子君,很苦,这些年二哥都很苦,也很累,累得想被人抱一抱,从十一岁那年开始,便没有人抱过我了。
他将身体靠了过来,寻求着温暖,子君,抱抱二哥……他的身体便那样的栽了过来,卫子君急忙抱住了他。
他趴在她的怀里,头靠在她的胸口,环住了她的腰。
卫子君垂头看着他的脸,他就像一个受伤的孩子,寻求着慰藉。
她想不到,他会这么苦,她以为他只是一个可以呼风唤雨的皇帝,从小便享受着来自帝王之家的呵护,可是没想到他居然是这样的熬了过来。
那样的苦,不仅来自于童年,其实已经渗透入骨髓,侵蚀了心灵,可是,他还要在人前绝傲的挺立。
心疼,便是这样的来了,她抚着他的脸,眼中溢满柔情。
心里,有着微微的痛。
她抱着他的头,手抚上了他的发。
他的发很软,好似刚刚沐浴过一般,他身上很香,他有着处子一般柔,他的唇很粉,很粉,他的脸很光洁,他的身子很热,为何她以前一直都故意忽略掉这些呢。
子君,亲亲我,亲我,亲亲。
他向着她,噘起了粉唇,像一个撒娇的孩子,向着大人讨要食物。
他的唇,很柔,很美,她静静的看着,有了片刻的迷离。
子君,亲亲——他轻呼。
就像个受伤的孩子,带着纯纯的伤感,清新的味道。
许是那样的呼唤太过蛊惑,许是夜色太过迷离,许是这酒太过醇香,她应着他的呼唤,俯低头,轻轻的吻了上去。
唇瓣碰在了一起,温柔地缠绵的轻轻吮吻,好似两片叠在一起的花瓣被风吹得轻轻颤动。
心中突然被柔情溢满,包裹着身躯,好似被这样暖暖的月光笼罩着,柔柔的清辉都在轻轻的颤栗。
他的吻很轻很轻,轻得好似怕惊跑了她。
她的吻很柔很柔,柔的好似一汪清泉。
微风,轻轻拂过他们纠缠在一起的发梢,吹落了榔榆树上浅紫色的花瓣,飘飘忽忽的洒落,和着清风送来的桂花香,笼罩着那对儿拥吻在一起的人儿……第三卷 大昱篇 第一百一十三章 逃避秋日的风,总是清爽怡人,大丛的桂花树飘着沁人的甜香,高广的天空,没有一丝云,一排大雁,由头上平平的掠过。
将军府后园的木芙蓉和木槿,开得正艳,簇拥着那些大片的缠杂在一起的月季与秋葵。
一身白袍的少年,站在水光掩映的假山石旁,温暖的阳光洒在她的身上,睡眠泛起的波光将她玉白的面庞映得清透。
墨发玉冠,薄靴素袍,全身上下没有一件多余的饰物,显得她更加的干净剔透。
如同香雪后垢的秀丽风光。
那样心思纯净的人,目光干净透彻的仿若碧空的人,那样如月般清华的人,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站在那里失神了。
昨晚,卫子君又没有逃脱被当做小鸡提走的厄运,当然,这次的行凶者,是贺鲁。
而且,是她自己逃出来,半路被贺鲁提走的。
是的,她自己逃了出来。
初始,他的吻,就像是第一次一般的青涩,他们浅浅的吻轻轻的啜。
渐渐的,两个人的姿势,由他在她的怀中,变成了她再他的怀中。
他吻上她的眸,舔着她的睫毛,吻上她的鼻尖。
然后,他的吻渐渐狂热,当他撬开她的贝齿,勾缠她的舌,当他的吻开始火热激烈,当他们都因为这个吻而开始剧烈地喘息,当他的大手开始抚上她的身躯。
她逃跑了。
她拼命的逃,心在通通的跳。
只是却没有发觉,身上一块雪白的玉佩遗落了。
她必须逃,因为她想到了二嫂,那个柔弱的女人,她不能伤害她。
当她逃到日华门的时候,遇到了被一众侍卫拦住的贺鲁。
然后便被贺鲁提到了伍德门旁的一颗大树旁。
那一刻,她看到了贺鲁痛苦压抑的眼神,感觉到贺鲁抓紧她的手有些微抖,感觉到自己的手臂被贺鲁捏的很疼,她感觉,事态严重了。
她很心虚,她像个犯错的孩子,或者说更像个被捉了奸的小媳妇。
可是她为何要心虚?为何要在贺鲁面前心虚?难道她一直都很在意贺鲁的感觉?或者她一直都不忍伤害贺鲁?还是她一直都在承认了贺鲁的存在?在那里,武德门旁大树下,贺鲁吻了她。
贺鲁的吻带着浓烈的痛楚,带着无尽的眷念,带着再也克制不住的情感,深深地席卷着她。
心,从那一刻起,乱了。
她想起了张石。
记得,她很累,身心都累,然后那个男人给了他温暖,慰藉了她,她那时有些朦胧,他很温暖,那种温暖笼罩了她,她有些受不住那温柔的诱惑,她感激他的相救,她感激他,接受了他温柔的吻。
然后,她吻了二哥。
然后,贺鲁吻了他。
一个晚上,在同一个地点,她吻了三个男人。
然后,心全乱了,她觉得,自己应该被浸猪笼。
那时开始,她想逃。
有生以来第一次,她为情迷惑了,她感到很无力,不知该如何面对,也许,一直以来,她都在逃避。
在敌人面前,她是那么的骄傲勇敢,那么运筹帷幄,那么的理智,那么的冷静地布下每一个精密的局。
可是在感情面前,她做了一只鸵鸟,只希望将自己的头埋在沙地,不断的躲避。
她怕,伤了别人。
爱情,是苦乐参半的,也是痛的,那样的痛,会是毒药,烧灼着人的心,他还没有准备去接受那样沉重的感情,她还小,不是吗,她还小啊,不要逼她。
她好想逃,逃的远远的,逃回鹿城,回去鹿领谷,和师傅迭云过几天清净的日子,远离这些让她无所适从的情感。
她只想过些云淡风轻的日子,不想被情套上枷锁,真的不想。
人一旦陷入男女之情,就蠢了,她一直这样觉得。
可是,面对他们的情,她该如何?也许,不去给予,就不会伤害,不去接受,便不会乱了自己的心。
就那么,让一切,随风而去吧。
她就那样的想着,站在那里,不动。
浑然不觉身后站立的人。
直到那人靠近身边的一刻。
一阵风拂过,带走了所有的思绪。
她转过身,望着来人,手扶上了他脸上那道长长的刀伤,云德,我们去鹿城,我带你去找师傅,给你疗伤。
她浅浅的笑,眸光中溢着柔情,她的声音很轻很柔,似乎,也很累……整个早晨,她都呆在园中。
李天祁来接她的时候,她正靠坐在池塘旁的银杏树下,捏着泥人,她捏了师傅,然后又捏迭云,然后捏了阿史那欲谷,把她惦念的人,让她心底泛起了柔情的人一个一个的捏出。
风,将她一缕散落的发丝吹起,绞缠在清透的面颊,她神情专注,专注到没有察觉后面的来人。
然后,一颗银杏的果子落在她的头上,来人上前打落了她手上的泥巴。
瞧你,脏死了,堂堂大昱风王坐在地上玩泥巴,说出去,让人笑掉大牙。
李天祁把她扯到池塘边架起的平整的木板上,把她的手拉低浸入水中,帮她洗干净双手,然后,撩起自己的衣袍,帮她擦干。
他很专注地做着这些,长长的睫毛垂着。
卫子君有些出神地望着他的脸。
突然,她身体一轻,李天祁将她整个上身悬在了池塘上,他托着她的背,一点一点的压下去,卫子君便一点一点的倒向池塘。
他嘴角噙着坏笑,记得,有人曾经将我推进池塘。
眼见自己的后背离池塘越来越近,卫子君吓得揪住了李天祁的领口,别……别仍啊。
他拖着她的背,坏笑着继续将身躯压得更低。
而后,他的笑容消失了,他看着她,漆黑的月眸好似海一般的深沉,里面涌动着巨大的漩涡。
他俯身,拖着她的头,吻上了她的唇。
卫子君有些羞涩,睫毛轻轻颤动,他慢慢地揽紧了她……水中养的几只天鹅,突然叫了起来。
将她的神智惊醒。
那一刻,她想起了怜吾,那个柔弱的女子,她不能伤害她。
下一刻,她轻轻侧脸,滑离了李天祁的唇。
他们面色通红的起身,又坐回那颗树下。
李天祁拿出一块雪白通透的玉佩,子君,这是谁的?卫子君望着,愣了愣,好像你有一块吧。
是。
李天祁肯定答道,可是,这一块是你的。
我的?卫子君有些诧异,将手伸到身上一通摸。
是你昨晚在我怀中时掉落的。
说完这话,两个人又都面孔红红。
那个,是刘云德给我的。
卫子君拿回那块玉佩,突然脑中灵光一现,好似李天祁也有一块这样的玉佩的,然后她想起了他们相似的面孔,似乎有什么就要付出水面。
刘云德?刘云德?李天祁喃喃着,失神了半响。
一会,李天祁收起迷茫的神色,望向卫子君。
子君,二哥告诉你一件事。
二哥小时候,失散了一个弟弟。
那个弟弟身上有这个玉佩。
啊?卫子君张着唇,吃惊地望向李天祁,可是,刘云德是刘家的孩子。
襁褓的时候就在刘家了。
看你,嘴巴张那么大。
李天祁食指按住了卫子君的唇,我会叫人查查的。
……太阳都升得老高,二人才起身入宫,豪华的马车穿过金城坊一路奔宫前横街而去。
由于那宽大的马车上面铺了厚厚的锦被,所以并不觉得颠簸的那么辛苦,这个时代,是没有轿子的,只有行山路才坐孥的。
李天祁将头靠在卫子君的肩上,子君,我困了。
困了,就躺一下吧。
卫子君望了望这长塌,虽然放不下李天祁的身高,但是屈点腿,总还是可以的吧。
好,二哥昨晚没睡。
李天祁巴巴地望着她,渴望她给个回应。
怎么补好好歇息,你要每日早起上朝,会很辛苦。
这样的安慰,他还满意吗?二哥想你了。
想了一夜。
他终于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
卫子君沉默,良久不语,半响,放道:二哥,我们是兄弟。
李天祁愣了愣,眸光有些暗淡,知道,二哥知道,我们是兄弟。
但是,你不能阻止我想你。
然后,他躺在了她的脚上,拉过她的左手放在唇边摩擦。
卫子君感觉脸上瞬间烧灼起来,怕他看见她的窘态,她抬起右手以袖拂面,眸光扫向车窗外。
窗外,艳阳高照,耀眼的光芒刺得人眼眸酸痛,大路两边的银杏树,结满了一簇簇橙黄的果子,温暖,沉实,而且朴实无华。
秋风舒爽,透过纱帘吹了进来,将颊上那股羞热渐渐褪去。
马车,一路小跑,很快便穿过横街到了公门。
车帘被宦人轻轻挑起,一双银色纤巧的薄靴踏出,然后,那个月华般的身影便落入一众侍卫的眼中。
那样的身姿,无法被人忽略,那样的气势,无法不被人注目。
众人都齐齐等着后面那个尊贵无比的人下车,宦人的手都累得酸痛,里面却没有声息。
侯在一旁的卫子君疑惑地上前观看,陛下,下车了。
我脚麻了!李天祁的口气有些发懒。
卫子君一愣,周围的侍卫一惊。
这口气!卫子君咳了咳,麻了,也得下呀,等会下吧。
他脚麻了?麻的是她好不好!被他枕了一路,她还不是这样忍着麻下来了?他又娇气个什么劲?李天祁别扭地望了她一眼,受了委屈一般,赌气地起身,才要迈下一只脚,人便故意向卫子君直至栽了过去。
想不到他挺大一个人,下个车也下不好,卫子君情急之下伸出双臂抱住了他。
当她抱住他,她的脸触到了他的胸膛。
那一刻,她的心突然漏跳了两拍,他的胸膛很暖,有些谈草的清香,带着清爽的甜美味道。
那一刻,她想起了他为了她曾经怎样的将折福身躯抛入冰冷的车厢,那时,他的身体冻得没有一丝的温度。
那一刻,她的心底泛起了轻柔的心疼。
可是,那一刻的同时,她想到了贺鲁,想起他那样决然不弃的跟随,想起他远远观望的眼神,想起他似是被遗弃般的痛楚,想起他纯的像个孩子般的伤感。
她的心,又痛了。
为何要逼她来面对这一切。
她的心会痛的。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轻轻放下他。
他看她,脸上有丝狡黠,得逞了一般轻轻地抿嘴,有些想笑,好像很甜蜜的感觉,然后牵起她的手。
卫子君脸有些发烧,睫毛垂得很低,不是因为李天祁,而是因为那周围侍卫惊愣的目光,两个男子这样众目睽睽地牵手,明日不知穿成什么样了,搞不好她又变成了他的男宠。
她这名声,估计很难甩脱了。
这段日子,西突厥送来的奏折都堆成了小山,其中绝大多数就是吐蕃不断搅边的内容。
吐蕃这个国家,其疆域东与松、茂相接,南及婆罗门,西取四镇,北抵突厥,幅圆万余里。
由此可见其强盛,而松赞干布又勇猛好战,十三岁即继承赞普之位的他,训练军队,平息叛乱,统一各部,建立吐蕃奴隶制政权,又先后降服苏毗,多弥、白兰、党项、羊同等部,势力日益强盛。
而今终至成为大昱的威胁。
看着那些山一般的折子,卫子君皱了皱眉。
当她看到一个长度拉开来足有三尺的折子时,心底一沉。
那个折子有个醒目的标题:于阗与突骑施部族联合吐蕃欲寇安西。
第三卷 大昱篇 114 心痛大昱建德二年秋,西突厥于阗以及突骑施部族反叛,联合吐蕃大军欲寇安西。
安西四镇,卫子君初来大昱时置,为西突厥的龟兹,焉耆,于阗,疏勒四个重镇,由卫子君统领的安西都护府兼统,故称为安西四镇。
安西四镇为思路必经之地,乃中原与西域商贸与交通的要道,世界的黄金走廊,并且是西突厥的南门,失之,西突厥处境堪忧。
早早便得知了消息的卫子君,马上纠集了大批军队增援安西四镇的兵力,将现任昆陵都护的阿史那弥射,以及被李天祁封为濛池都护的阿史那步真的各部兵力调往四镇,并将四镇与外界的沟通拦下,借此控制四镇中联合外敌的现象发生。
同时,卫子君派人暗中探访,故意露出破绽让四镇将文书送出,然后中途拦截,得知真正情况并非表面现象,实际是弓月 部族联合疏勒,与吐蕃一起里外夹击于阗,然后将吐蕃大军引入再去龟兹,夺下龟兹,王庭便赤裸裸地暴露在外敌面前。
如此,卫子君便明白,于阗被冤枉了。
否则,于阗哪里驻了两位土吞,怎会不知于阗反叛的消息,看来伏阇信父子两个经理上次的教训后,还是安分守己的。
于是,卫子君修改战略,让阿史那弥射驻军于阗,让阿史那步真驻扎疏勒,明目张胆地控制保护于阗,控制疏勒。
这样的明目张胆,只是想拖住外敌的进攻步伐,告诉他们计划的败露。
如果卫子君在西突厥,她一定会将计就计,一举拿下叛贼以及吐蕃大军。
而今远在万里,她不能及时的发布战略,便只有先拖住吐蕃与叛军的脚步,再做谋划。
剩下的,便是制约弓月。
弓月,可能制约,也可能制约不到而进行讨伐,这个度很难掌握,在卫子君因为不知让谁带兵前往弓月而发愁时,贺鲁却主动请命要去西突厥讨伐弓月。
卫子君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便跨上特飒露,奔去了贺鲁府上。
自从剑南道一役之后,李天祁便赐了将军府给贺鲁,一为贺鲁居功,二为私心,他是不能忍受他与子君住在一起,于是便把离卫子君最远的一处府邸给了贺鲁,这样,卫子君见贺鲁的次数的确少了。
每次来贺鲁府上,卫子君都是不用通报的,家奴们都认得她。
直接进的院内,卫子君便见贺鲁一袭白袍立于一丛帝皇菊面前发呆,浑然不觉有人来到。
卫子君嘴角轻抿,拾起一粒小石头掷了过去,刚好砸到他的额角。
贺鲁吃惊转头,待见到那个一脸灿然的人时,眼中倏地一亮。
贺鲁,要请命去西突厥吗?卫子君走至他的身旁。
嗯,我不能让他们毁了西突厥。
他折下了一株帝皇菊,放在手中摆弄。
可是,你去哪里,我会担心你,还是不要去了,我会筹划好一切,不让那里出任何问题。
卫子君看着他摆弄着手中的帝皇菊,突然感觉,他很寂寞,他一个人在这样的府邸,一定很寂寞。
我想去。
贺鲁低垂眼帘,去那里,再走一遍我们一起走过的路。
卫子君闻言一震,抬眸望向他。
贺鲁突然抬起头,风,你喜欢过我吗?卫子君一愣,喜欢,一直都喜欢。
那你喜欢张石吗?卫子君沉默了,她想起了那个清雅如风的男子,那个清雅的男子,会让她心底泛起一丝柔情,就好似可以信任,让人觉得温暖,淡淡的,好似草坡上的一缕清风,一种无法言传的微妙感觉。
她一直都很喜欢他,在西突厥时候就很喜欢了。
喜欢她回答。
贺鲁的脸上泛起一丝痛,那你喜欢他吗?他口中的他,自然是指李天祁。
贺鲁,别问这些,你不懂我的感觉。
我喜欢你们每一个,包括我的师傅,迭云,还有刘云德,还有很多人,这些都是我的亲人,我爱他们,我想照顾他们,想为他们承担,会不惜一切的守护他们,所以,不是你想象的。
可是,我只喜欢你一个,而且与你的喜欢是不同的,是更深的,想要与你一辈子,想每日搂着你睡觉,一个人睡觉,真的很孤单。
卫子君闻言有些震惊,她静静地望着他,这是他的表白吗?而后,她无力的一叹,贺鲁,我心疼你,想起来,就心疼,想呵护你,不想让你受伤,想为你做点什么,可是却找不到可以为你做的事。
卫子君垂低了眼睫,眸中弥漫了水气,贺鲁,让我为你做点什么。
我,想念,西突厥的日子。
贺鲁眸中有了丝飘渺,那时候,我可以做你的艳宠,虽然知道呢是戏弄我,可是我很开心,我想回西突厥,那里有我们共同的的足迹,在那里你亲过我,我所有的第一次都在那里给了呢,我第一次的亲吻,第一次的思念,第一次的心慌,第一次的妒忌,第一次的爱恋,第一次想用一辈子去守候的心情,第一次被人看光了,所有的第一次,都给了你。
他轻轻抬起她的脸,我想回去,走你走过的路,踩着你踩过的脚印,走在你我共同守卫过流过血的土地,在哪里,我才会感觉懂啊你能守在我的身边,永远的,便是我守着一个梦也好,我也会守着这个梦一直过到老。
他梦呓一般的述说,绝美的面颊透着光泽,美丽的眸中流转着华彩。
贺鲁……卫子君深吸了口气,眸中的泪无声的滚落唇边,你这样,我很疼,心里很疼。
别疼,你疼,我会更疼,我没关系的,我只要你幸福,我会守着你,永远。
贺鲁轻轻为她拭去唇边的水珠,然后拇指滑上了她的唇。
贺鲁,我心疼你,想你幸福,想你快乐,不想你受伤害,不想你 为我付出太多,不想。
想呵护你,如果抱着你,就想拍你的背来安慰你。
可是我不敢去接受,因为接受了,就是一辈子,我不是朝三暮四的人,所以,认定了,会是一辈子,你懂吗?我只怕伤到你。
卫子君抬起眸,里面是一篇清澈绚烂,贺鲁,我们永远在一起不好吗?做我的亲人,让我可以每日看到你。
做亲人,我就不会伤害你。
别哭,只要你愿意,我不逼你,只要我能守着你,守着你就好。
贺鲁轻轻为她擦拭泪痕,温柔地揽住她,口中喃喃着,守着你一辈子,每日都可以看到你,感受到你……两个人拥在一起,沉默不语。
良久,卫子君平缓了一下呼吸,突然拉住贺鲁的手,绽开了一抹笑靥,贺鲁,我带你去逛西市。
她眸中的泪花尚在晶莹闪烁。
柳叶渐黄,秋风轻荡,一对璧人携手走在繁华的西市,他们挨个摊位看着,手拉着手,走在前面的少年,墨发玉冠,一袭白衫,修长纤细的身躯,散发着令人不可逼视的光芒,清冷如月的面颊,泛着温柔的笑,纯净的眸光好似秋日高广的碧空,清澈,绚烂,里面一丝柔柔的风飘过,转头看向身后的人。
身后的那位男子,也是一袭白袍,身材颀长,姿容绝美,洁净得好似一朵空谷幽兰,犹如不是人间烟火的仙子,寒玉般的面颊溢着清浅的笑,他轻轻地抿嘴,在享受着这清浅的幸福。
卫子君走到一处摊位,停下了。
她抬头示意店主,却发现,这个摊位就是上次李天祁给她买簪子的摊位,她唇边泛起一丝苦涩的笑。
她看中了一支雪白通透的白玉簪,质料似乎与她的上次在这里买的那支是一样的,只是这个花头不是梅花,而是细小的兰花,她觉得这簪子与他洁净剔透的气质很配,于是她没有征询他的意见,便买了下来。
她转身,看向他,揽住他的脖子,将他的头拉低,然后抽出他头上的簪子,将那只白玉簪子插入他的发丝。
贺鲁抬起头来,她赞了一句,很美。
贺鲁看着她,先是浅笑,好似个羞涩的男孩,幸福的浅笑,然后他的眼中溢出了泪光,他将她,紧紧抱在怀内,紧紧的,生怕这一松开,她便会这样的离去了。
卫子君将头埋在他的肩上,斜阳的光辉将两人的白衣印上一层绯色,氤氲着,婉转流荡。
她的泪,打湿了他的肩膀……三日后,贺鲁带大军出发了,走的那一日,卫子君没敢去送,只怕当着百官的面泪洒当场,即便她知道大军此时正在皇宫的校场接受天子的训话,即便知道他们相隔那么近。
他走的时候,她在崇德殿批折子,当那声出发的号角响起,她突然觉得心里空了。
她想起了,他们在一起的日子,她曾静怎样的调戏他,他曾怎样的救过她,他们曾经怎样的抖起,他又怎样义无反顾地跟来了大昱。
想起他,泛起的都是心疼,除了心疼还是心疼。
疼得她的手一抖,一团墨滴到了折子上,将那些刚批好的字迹,淹没了。
大军走后,李天祁急匆匆地回到崇德殿,当他望见那个月华般清透的身影,心头溢出一股甜蜜,如果总是能够这样的望着他,身边总是有他走来走去,多好。
卫子君见他进来,轻轻搁下手中的笔,这几日批完奏折,我想去西突厥。
李天祁身体一僵,是因为他吗?贺鲁虽然年轻,但他带兵打仗还是有考量的,弓月交给他,我很放心,他的鲁莽,只是偶尔的。
她没说的是,贺鲁一直是冷峻沉静的,有着与他的年纪不该有的沉冷,只是在她的面前他敞开了心扉,才会说出孩子气的话,才会因为紧张她而做一些鲁莽的事。
那是为何?李天祁紧张地追问。
我担心西突厥,担心阿史那步真,他是不该被派遣回西突厥的,因为他一直有野心。
可是此次不得不用他的兵力,他的驻地不但离疏勒近,而且人数比阿史那弥射多了近一倍。
卫子君蹙了蹙眉,如果让他守于阗我更不放心,于阗一破,吐蕃必长驱直入。
反正西突厥是你的了,你想怎样安排他都行。
李天祁一顿,但是,你不准去,我派郑绰堂去,他打仗起来,也是少有对手的。
卫子君看了看手中的笔,没有出声。
李天祁上前拉起卫子君的手,子君,我看你去个地方。
他拉着他穿过了月华门,穿过了两仪殿,穿过了甘露门,卫子君便见到了越来越多穿梭的宫女,她明白,这里是后宫。
二哥,为何带我来后宫?她疑惑地问道。
来看个人。
李天祁淡淡回道。
才过了彩丝院,前方涌来一群女子,居然各个都是身着男子的长袍,梳着男子的发髻,一路娇笑着走来,待看到走来的二人,呆愣了片刻,然后齐齐跪下行礼。
都起来吧。
李天祁皱眉,瞥向他们那身男装。
众女子起身,都望向了李天祁,那目中明显的带着迷恋。
也是的,这样的皇帝是个女子都会喜爱吧,不但儒雅俊逸,高贵不凡,而且日理万机,勤政爱民,最主要,他是皇帝,大昱最有钱的主子,哪个见了不想攀附一番。
众女子看完李天祁,顺便瞥了眼卫子君,那一刻,心中顿时开明。
想必,这个便是那风王了。
而这些女子中的其中一个,更是惊诧,想不到这风王竟与自己有些相像,只是,好似与那个清透的人一比,怎么感觉自己好似一团泥巴。
卫子君也注意到了这个女子,虽然有些讶异,不过依旧面色如水,没有一丝表情,见她直直盯着自己,便向她露出一丝浅笑。
李天祁拉起卫子君越过那些女子向前走去,走了几步,侧头道:风王的风采你们又怎学得来万一,从今以后,宫内不得再着男装,违令者斩。
走了几步又道:冯昭仪,如果有心仪的人,朕给你做主,你们也是,如果愿意在这里终老,朕也会养你们到老。
然后,再也没有停步。
那一刻,卫子君突然觉得那些女子很可怜,从来听说后宫争宠不断,各个手段高超。
而今她发现,李天祁的后宫都是些可怜的女子,她叹了一声,二哥,那些女子很可怜。
知道,很可怜,但是,我要了她们,她们会更可怜,会变成恶魔,会互相残杀。
说这些的时候,他的脸是冷酷的。
卫子君沉默,他说的,是对的。
又穿过了凝阴阁,延嘉殿,便道了承香殿。
李天祁推开厚重的殿门,吱呀一声,好似岁月的响声,便是这样吱吱呀呀的将时光流走。
卫子君感觉会看到满室蛛网的破败景象,可是出乎意外,里面很洁净,看来是经常有人打扫。
今日,是我母妃的忌日,每年次日,我便来她这里,为她抚琴,她生前最爱抚琴。
李天祁走至琴案坐下,揭开了覆盖在上面的黑布,指尖清扫,优美的旋律倾泻而出。
想不到,他的琴抚得如此之好,这是她不知道的。
一曲已毕,李天祁沉默不语,良久方道,她是被人害死的。
卫子君闻言,走上前去,轻轻抚了抚他的肩。
李天祁捉住她的指尖,侧头,子君,为二哥抚一曲吧。
二哥想听什么曲子?卫子君轻声问道。
还是那日在余杭谈的广陵散吧。
卫子君坐下,轻轻撩开宽大的袍袖,覆上了琴弦,指尖轻轻拨动,清越的琴声在她手下流淌而出。
李天祁立在卫子君身旁,叹了口气,子君,博古通今,知情识趣,儒雅风流,倜傥卓异,这世上怎会有你这样的人。
卫子君闻言一愣,二哥过誉了,子君没有那么完美。
这世上恐怕再没有人能比得过你了。
卫子君微微侧头,二哥,比子君好的大有人在,你是怎么了,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不,没有了!冠绝古今,只有你,只有你啊……想那日大运河上,二哥题给你的洛神赋,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虽为玩笑戏弄,但今日看来,那甄妃虽貌美,又怎及得上你半分风采。
似你这般风采,恐怕便是个丑八怪,也会夺人心智,摄人魂魄的吧?二哥取笑子君了,子君若是面貌丑陋,二哥早吓跑了。
她轻笑。
不会,子君生成什么样子,都是子君。
李天祁叹了一声,荣耀秋菊,该是你,华茂春松,还是你,骨气奇高,词采华茂。
子君,你叫我,情何以堪。
卫子君闻言,手一抖,一个破音弹出。
她没有停下,调整呼吸,继续弹了下去……第三卷 大昱篇 115 回返大昱建德二年,初冬。
大昱左屯卫大将军,瑶池都督,被封为西域行军大总管的阿史那贺鲁在疏勒以南地带打破弓月,将西突厥的反叛隐患扼杀在萌芽当中。
与此同时,吐蕃名相禄东赞纠集二十万大军奔赴西突厥,没有直攻于阗,反而翻阅姑余山直奔西突厥疏勒而去。
得此消息,大昱右骁卫上将军郑绰堂被封为逻娑道行军大总管进攻吐蕃。
此役,郑绰堂带领十万大军,欲长驱直入,一举击败吐蕃,大昱军由西平郡直入吐蕃大非川,并于积石河口击退吐蕃军,驻军乌海,不料想却在那里遭遇了吐蕃二十万大军的埋伏,打败退走,辎重也全部丢失。
随即吐蕃名相禄东赞之子,骁勇善战的钦陵率领三十万大军,继续袭击参与的昱军,终于将昱军逐出大非川。
之词,逻娑道一役,大昱惨败。
闻此消息,卫子君心头一沉,此役一败,不但没有阻止吐蕃进攻西突厥,反而会令那些已经进入西突厥的吐蕃军士气大振,犹豫吐蕃军已经绕至疏勒后方,当务之急,便是调遣阿史那弥射快速赶至疏勒前方扎营,以待吐蕃进攻疏勒之时与阿史那步真同时进行夹击。
卫子君又命阿史那步真以练兵为由,伺机软禁疏勒王。
疏勒王遭禁,便无法与吐蕃里应外合。
然而就在此时,被贺鲁击退的弓月部,重新纠集起来,在疏勒以西与来犯的吐蕃勾结会和。
而后,卫子君又得到一个消息,那就是,吐蕃的贡松贡赞又纠集了二十万大军随着禄东赞的脚步,大举进入西突厥。
事态严重了,对方里应外合加起来便有五十万众之多。
而贺鲁他们三个加起来不过二十万人,并且都是驻扎在各个都护府的昱军,地形不熟气候不适应的弊端全来了。
而对方人数之众,真若攻城,一举可破。
卫子君颇为忧心,目前唯一能做的一件事,是派遣西突厥各部的援军。
可是派谁领兵呢?并且万里之遥,她又如何得以操控。
西突厥的一切,都牵动着她的心脉,那是她要誓死保护的一块土地,在那一刻,她感觉到西突厥对她是多么的重要,便是她挥着刀,将敌人的鲜血留在那片草原的时候,也没有此刻的感觉强烈。
她想起了那里的每一寸土地,每一个牧民,每一个令她泛起了柔情的人……只是那么一瞬间,她已然做了决定,她要亲往西突厥!初冬的气候有些微寒,园中的花草也都尽数枯败零落了,曾经那样明艳 的木芙蓉,脸叶子都掉落个干净。
窗外的阳光渐渐倾泻,卫子君批完最后一个奏折,便起身了走出崇德殿,踏过汉白玉的石阶,绕过回廊,她遇到了才由尚书省出来的张石。
他手里抱着一摞厚厚的文书,穿着淡青的棉袍。
二人乍见,都停住了脚步,又好似有什么改变了一般不去直视对方的眼,张石垂眸望向自己手中的文书,卫子君侧头望向旁边大红的廊柱。
稍顷,二人一起转脸,几欲同时开口,然后两人都噗嗤一笑。
先生穿了这么多,可是身体耐不住苦寒?卫子君笑着看向他厚厚的棉袍。
可汗功力深厚,张石怎可相比,这般没有一两肉,瘦的像只鸽子的身子只有多包裹几层。
张石淡笑,望向卫子君轻薄的衣袍,一脸羡慕状。
卫子君 呵呵一乐,先生操劳国事,日理万机,可要护好身子,想必全国的钱财米粮都在先生手上。
她想着那叠文书呶呶嘴。
先生保重,可能有段时日不能相见了。
可汗要去哪里?张石微诧。
西突厥,不过不要声张,只告诉了先生而已,对家慈都是说了谎的。
卫子君压低声音,像个干坏事的孩子,声调却是一派轻松。
张石突然感觉手上的那叠文书很重,他看了看她,等我,我要去靖恭坊,可汗捎上我一程。
可是先生,我是骑马,没有坐马车。
卫子君望着他匆匆离去的背景道。
张石回首望了她一眼,那便骑马。
然后急匆匆地往尚书省走去。
没一会儿,他空着手出来了,二人向着宫外走去。
斜阳微敛,火红的一团挂在天边,连云,也被蒸得红了。
卫子君跨上闪着金光的特飒露,向张石伸出右手,先生想坐前面还是后面?不习惯在人怀里。
张石将手伸给她。
卫子君扬声一笑,张石便腾空而起,落在了她身后。
先生果然轻的好似鸽子。
呵呵……她戏谑地轻笑。
先生坐稳了,话落,已是催马而去,张石身体一晃,急忙楼主了她的腰。
冷凛的风,刮过耳畔,吹出了一股啸声,面前的人却好似风雨无惧,未有一丝放慢速度,她的马骑的很好,姿势很美,带着决然的气势,好似面前便是刀山火海也是一往无前,未有一丝恐惧地踏过去。
他将头靠在了她的背上,她的背很纤细,却可以为他阻挡寒风。
不知是路,太过短暂,还是那马速度太快,好似他还未有看仔细她的背影,那马便停了下来。
先生,到了。
看着张石笨拙的动作,她将他拦腰抱了下去。
此时的张石确实说不出什么,斟酌了半晌,只有两个字,保重。
卫子君点头,弯起了唇角,然后转头,向着落日的方向,疾驰而去。
她的背影,被夕阳的光芒染上了一层绚丽金光。
他望着她驰去的背影,在斜阳的余晖中渐趋渐远。
这样的人,谁能追上她的背影?谁配与她并肩?谁能用一缕柔情,来羁绊她的脚步?聚散无形,回肠自结成。
留不得,离别又潜生,何人更憔悴?只怕是,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一路急赶,在第五日的时候,卫子君终于来到了高昌,那一刻,她想起了贺鲁,想起了她在这里看重了特飒露。
望着这篇留给她无尽感叹记忆的土地,未敢有片刻停留,继续向西赶去。
行到铁勒的时候,她看到了一抹雪原上的落日,那样的气势磅礴,恢宏壮丽。
心,在那一刻鼓荡起来,好似漫天的云霞都比不过那火红壮丽的雪原,那素白的雪原,在这一刻流转着无数的绚烂华彩,让她的人,也痴了去。
她感到有风漫过了草原,卷起无尽的红雪,带着晶莹的橙红,弥漫而过。
脸上,霎时一片凉意,有细小的水珠析出,她轻轻擦脸,然后催马,向着那片红光驰去……直到,那片连绵的毡帐出现在事业,知道那顶巨大的牙帐在昭示着威严,知道那飘舞的狼头招展着权柄,她心中轻轻道:我回来了。
震天的呐喊响起,通道匍匐了守卫王帐的士兵,黑压压的一片,连绵到牙帐的大门。
当她走过那长长的甬道,当她立在牙帐门前转过身,看向那些匍倒在地的附离,看向那招展的狼头,她似乎听到身后牙帐大门开了,然后一声娇嗔出口,风……你不来喂我吃药吗?她眼中有了湿意,狼头出现了重影,她轻轻点起眼角的水珠,于指尖弹落。
她,想念阿史那欲谷了。
很想他。
然后,她似乎想起了什么,疾步走向牙帐后侧的那片毡帐,因为得到消息,那些妃眷们都涌了出来。
还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她长高了一点。
羝蓝……卫子君轻呼,缓缓向前踱着,挺直的身躯散发着属于王者的气势,她向着羝蓝伸出了右手。
终于,羝蓝飞奔了过来,阿哥……她扑到她的怀中,呜咽起来,阿哥坏……扔下我就走……也不来接我……也不来看我……她越哭越伤心。
啜泣着控诉她的罪行。
卫子君揽紧了她,阿哥坏,阿哥这不是来了吗?我日日都去帐外往东边看……可是日日都不见你回来……你说过要照顾我一辈子,可你抛下我就走了……由于伤心孤独,她的小身体也跟着剧烈地抽搐着。
卫子君心头一叹,将她抱的更紧,曾经只想着顺着她的心意,不想去强迫她,因为向着怕她离开故土会不快乐,才没有将她强行带走,如今看来,在哪里不重要,与谁咋一起才是重要。
羝蓝,等仗打完了,与我回大昱吧。
许是这等待太久,这相聚不易,许是这分别让她懂了自己的心,也许是害怕孤单,害怕在一度的分离,羝蓝委屈地点了点头。
卫子君一个用力,将羝蓝抱起,向着牙帐走去。
从大昱赶来,这一路,她没有换过一次衣服,没有洗过一次澡,夜夜和衣而眠,凌晨便出发,在这急速奔走的七日里,她只吃过四顿饭。
羝蓝抚着她有些尖了的下颌你瘦了。
卫子君轻笑,在她的鬓边印下一吻。
才入了牙帐,她便开始找来众臣,商议军情。
轻轻斜靠在那久违的汗位,她才感到了浓重的疲倦。
由于长途跋涉,她的袍衫布满尘埃,发丝也有些凌乱,可是越发显得她的面孔清透洁净,好似任何东西都无法玷污她的洁净。
望着那个重新归来的身影,老臣们有些激动,喉头咕噜咕噜着,终于平静下来,好似以往她在时那样,开始汇报起这段时间西突厥的各种情况。
卫子君抬手制止,这些,迟些汇报,先说军情,胡禄居阙啜……卫子君掷出十只金箭,速去遣十部兵力,两日内必须出兵。
正要继续吩咐下去,外面有探马急报。
可汗,吐蕃已经发动进攻,将疏勒包围,阿史那步真与阿史那贺鲁二人被困城中。
那进的帐来的士兵气喘吁吁地奏报。
卫子君闻言,轻轻垂睫,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思绪,这是在她预料之中的,并且,她做了更坏的打算,以疏勒目前的状况,很可能会被一举攻破。
她不怕疏勒被吐蕃攻破,他们夺走,她可以在夺回来。
可是现在不同了,贺鲁在城里,她没想到贺鲁会进城。
如果贺鲁被俘虏会怎样?会被羞辱还是会被斩首?可是,只怕他是不会让自己被俘的,他是宁肯战死的。
想到这里,卫子君抬眸,扫向众臣,胡禄居阙啜,速去调遣兵力,两日后你带领大军直接去疏勒,届时必定会见到吐蕃攻城,我会在疏勒城内等你,我们一起夹攻吐蕃。
说罢,起身走下汗位。
可汗&不可啊,您单枪匹马怎么能去,太危险了。
听出那话中的深意,老臣帕孜勒担忧地阻止,就算他知道他的可汗有千般能耐,又怎能孤身一人冲入几十万大军而毫发无伤。
众臣都呼啦啦出来跪了一地,纷纷出声劝阻。
卫子君摆了摆手,制止了众臣的劝说,未有一丝犹豫的,大步向外走去,走至中途,她突然站住,回头看向被她放在角落的那个小小身影,此刻正瞪着一双灰褐色的眸,里面充满失去与恐惧的慌乱。
她向她展颜一笑,羝蓝,等着阿哥回来。
很快就回来。
第三卷 大昱篇 116 退敌吐蕃,这个一直窥视中原沃土的马背民族,一直以来都是在剑南一带稳打稳扎,企图逐步扩大其占领区域,而此次吐蕃之所以将目标瞄准了西域战场,并赶在冬季进攻突厥,已是由于从大昱至该地的道路遥远险阻,军需供应困难。
二十冰天雪地,大昱军长途跋涉,气候不适,冻伤无数。
而此次,吐蕃的另一大优势是有了熟悉当地地形的弓月联盟,相对来说,昱军便是水土不服而且兵力悬殊,劣势立显。
而最令卫子君担忧的便是此次的领军先锋是禄东赞,这位在吐蕃历史上极其辉煌的人物,这位使家族统治吐蕃政权长达五十年之久的人物,此人不但沉勇有谋,善于机变,且明毅严肃,用兵节制。
此人带兵,卫子君不敢小觑。
这一切,都是卫子君忧心的原因。
况且那个令她万分忧心的人尚在外敌的包围之中,这不得不令她以她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前行。
长风呼啸,飞雪弥漫,那个如月华般清朗的少年,在漫漫风雪中,挺着单薄却绝傲的身躯,和着严寒一起,和着北方一起向南驰去,那曾经剔透如玉的面颊,被寒风刮得通红。
脸颊上刺骨的冷痛她却好似未有所觉。
经过了不眠不休的跋涉,卫子君终于赶到疏勒,当她的马跃上那片可以俯瞰一切的高坡时,她看到了那片混战在一起的两军。
嘶喊声冲天而起,鲜红的血液在旷野弥漫。
吐蕃军人多势众,勇猛如虎,大昱军寡不敌众,被围困在敌军中央,数量在急剧减少。
她仔细的搜寻,在那片黑压压的重甲中,发现了那个一身银白盔甲的身影,他与少量的昱军被无数的吐蕃军围住,在拼死抵抗。
卫子君沉冷地看着场内局势,她看向吐蕃的帅旗,旗下一个有着虬须的将军,一身黑铁玄甲,正在指挥作战。
她向者那个方向用力看了一眼,然后深吸了一口气,由高坡架马冲了下来,好似一股白色旋风,卷起千堆雪,向着吐蕃军席卷而去。
白衫白马的身影,溶在白雪中,吐蕃军未有一丝察觉,直到那股旋风呼啸而至。
她夺下了一个士兵手中的穹刀,腾空而起,飞跃黑压压的重甲,白湛湛的刀锋,如一只锋芒犀利的银箭,向着吐蕃的帅旗,直射而去。
长袖铺展间,刀芒骤闪,吐蕃帅旗应声而断,同事,一颗满布虬须的人头,带着一股血箭,飞上了高空,然后噗地一声,落在了锋利的刀尖。
卫子君飘然落于跟随而至的马上,身躯挺直,手中的长刀挑着吐蕃主帅的人头,她轻轻的扯着僵绳,向着那些士兵缓缓步去。
清澈的眸,射出森寒的杀意,玉立挺拔的身躯,散发着迫人的气势,随着她缓慢的前进,所有的吐蕃军都向着两旁退去……眼见主帅的头颅被她高高举在刀尖,吐蕃军观之胆寒,未有一人敢驱身上前。
直到吐蕃军中有人高喊了声,卫风……他是卫风……霎时,吐蕃军乱作一团,蜂拥退后。
那些与昱军纠缠在一起的吐蕃士兵,听到那声呼喊,都回头看去,当他们看到那抹决然的身影,那刀尖上滴血的头颅,顿时都犹如丧了胆般奔逃而去。
诺大的雪原,霎时清冷一片,目之所及,尸骨成山,鲜血与白雪,交织成刺目的颜色,看起来令人触目惊心。
卫子君轻轻扔掉手中的刀,那颗头颅,咕噜噜滚到了昱军脚下。
风王……所有被救的士兵怀着激动的心情,齐刷刷下马施礼。
只有一人,骑着马,又人群中缓缓踱了出来。
银色的盔甲溅满了鲜红的血,不知是他的,还是敌人的,雪白的战袍已经破碎不堪,只是那绝美的面孔依旧,褐色的瞳眸,仿佛两汪深不见底的幽潭,染上了雪原上银色的流光,冰冷,淡定。
他注视她,那抹冰冷的流光霎时化作春日的池水,温婉荡漾。
他驱马向她走去,默默注视着她,将所有的悸动,悉数融入那沉默的注视,他跃上她的马,由身后将她紧紧抱在怀内,他的唇鼻擦着她的后颈,不断的摩擦,然后,他呢喃道:真香!卫子君心中一声轻叹,然后,她侧头轻笑,已经多日没洗澡了,你确定鼻子没有问题?贺鲁嘟囔了一句,难怪这么香,比往日都香。
卫子君无奈苦笑,贺鲁,下去吧,特飒露很累了,一路以来都没有好好休息,你这一身铁甲,怕是要压坏它。
不。
贺鲁揽紧她,它的耐力我知道,你只知道心疼它。
卫子君摇头,举手向后敲向他的额头,行了,赶紧入城,要筹备守城,他们马上会反扑过来。
说罢,驱马走向后方高大的城门。
立于城头的阿史那步真,见着那对骑马而来的身影,幽兰的瞳眸眯起,沉冷的面庞浮起一丝别有深意的笑。
入得城内,未有一刻停歇,卫子君即召集众将,商议对敌之策。
她轻轻靠坐于主位,清冷的眸掠过众臣,额前垂下了两缕发丝,划过清透的面颊,她轻轻按着太阳穴,企图让自己疲累的精神,更加的清明。
众位将军,都说说吧。
她揉上了额角。
殿下。
此次跟随贺鲁前来充为副将的方固站了出来,末将认为可以再城头浇水,让城头结冰,如此,墙壁圆滑无法着力,梯身也易滑,吐蕃军很难爬上来。
卫子君看了他一眼,点头,方将军此法甚妙,只是疏勒历来少水,百姓用水已是节约,若将那少之又少的水淋上城头,只怕百姓要吃苦了。
况且,这漫长的城墙,恐怕不是用一点水便能达到理想的效果。
冷静的分析,长远的目光,常人无法达到的事业,令方固更加崇拜这个风王。
如此,殿下,可是有好计了?卫子君望了望他,淡笑,我突厥缺水缺粮,却惟独有一样不缺的。
卫子君望向众将,见众人一时无法反应,便弯了弯唇道,铁,我突厥产铁,唯一不缺的就是铁。
殿下的意思?是用铁块砸他们?一个副将问道。
卫子君噗嗤一笑,非也,那太浪费了,是把铁烧溶,然后淋到敌人的头上。
此话出口,众将嗡的一声,议事厅便开了锅一般,热烈地讨论起来。
对啊,铁水,只怕他们沾到便被烧焦了,哈哈,秒啊。
而且居高临下,根本不用等他们爬上来短兵相接,在中途就给他们浇下去了,哈哈。
殿下好计啊。
哈哈哈,我就等人爬上来,抬脸的那一刻,浇点到他脸上,不用浪费太多,一点就够了,哈哈哈。
众将越说越兴奋,卫子君心中却在隐隐纠痛,她知道,这很残忍,真的很残忍。
但是,她真的没有办法,她要保护自己的国土,便要不惜一切手段来对付侵略者。
真是,无奈啊。
那一刻,她突然觉得很累,很疲倦,突然觉得浑身无力。
她缓缓站起身,向着众将点了点头,缓缓走了出去。
外面,下雪了,由一片一片地飘落,变成了劈天盖地的洒落。
望着漫天鹅毛大雪,心底泛起一丝柔情。
她伸手接过两片雪花,看着雪花与掌中融化,突然,她心中一凛,似是想起了 什么,转身快步走回议事厅。
今日吐蕃必趁着夜色攻城,今晚要做好一切防守准备。
她进门便是这样一句,众将听了都一愣。
殿下,这大雪之夜,道路难行,吐蕃又才败走,怎会如此快便再整装攻城?有人提出了疑问。
越是大雪之夜,人便以为敌人不会再度来犯而掉以轻心。
禄东赞是个多谋之人,必会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
况且,大雪弥漫,视野短小,我们只能窥视到二十步以内景物,吐蕃军正好以雪掩身,待我们发现再准备防守,已是来之不及。
她的语气是肯定的,令众将觉得,她说那样,应该就是那样的。
殿下明断。
众人齐声赞同。
然后便应着卫子君的吩咐,各自分头准备去了。
疲累至极的卫子君在嘱咐好一切以后,便回到房间,命人备好洗澡水,简单的泡了泡,便沉沉睡了,许是太过心焦,许是不断的跋涉,许是那旷野的风太过刺骨,她半夜开始发热了,只是沉浸在睡眠中的人为有所觉。
夜晚来临,众将都亢奋不已,所有的士兵都瞪大了眼睛,望着远处的雪原,然后雪花飘飞,天地间如被笼上了浓重的雾,看不清任何物事,直到过了四更,将士们都困了,乏了,都垂着头,无精打采,吐蕃军是不会来了。
然而,就在众将都昏昏欲睡的时候,吐蕃军来了,静悄悄的没有一丝生息。
当奉命值守的士兵发现吐蕃军的时候,他们已经快到了城下。
大昱军一阵兴奋。
都焦灼地望着吐蕃军熟练地搭着云梯,看着他们一个个地爬了上来。
就在吐蕃军爬到中途之时,大昱军一个手痒的士兵舀了一碗铁水,淋了下去。
只听得一声惨叫响起,那声音痛苦凄厉,哀号不绝。
其他吐蕃军听得这不断的嚎叫顿生恐惧,便是被砍断手臂也没有这种叫法的吧。
接着,他们的厄运来了,如岩浆一般的铁水,不断淋下,爬至中途的吐蕃军各个都由半空跌了下来,各个都是惨叫不绝于耳,各个被淋得血肉模糊,焦黑一片。
不到半个时辰,吐蕃军撤了,撤得很迅速,撤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了满地焦黑的尸体……第三卷大昱篇 第一百一十七章晕厥冬夜的黎明,墨蓝而幽深,雪停了,新鲜的雪原,平整得没有一粒脚印映着幽蓝的天,越发静谥而深远,好似沉睡中母亲的怀抱。
晨曦展开的一刹那,睡梦中的人张开了眼,,多久都没有睡一个好觉了?便是京师安宁的日子,也没有这一觉睡得香甜,虽然在这重重险境,两军交锋之中。
之所以睡得这样安宁,因为她知道,吐蕃军暂时不会轻举妄动,他们可以安然等候大军的救援。
起身的一刻,才发觉头有些胀痛,身体滚烫,但这些不适都没能阻止她准时来到议事厅。
进门的时候,众将都在兴奋地议论昨晚的战事,从来没有打过这样痛快的仗,昨日已经讨论了一夜 ,今日依旧未有停歇的趋势。
直到卫子君进来的一刻。
大厅陡然寂静无声,卫子君缓缓坐上主位,一袭白衫,墨发玉冠,洁净清透的面颊散发着朗月般的清辉,清澈的眸好似一汪碧水,蜿蜒流转中扫过众将的脸。
今日的她有些慵懒,那向来玉白的两颊有些酡红,带出了几分柔媚。
这样的风王,看得众将都是一呆,想不到他们的风王居然这般妩媚,怕是拿个倾城的佳人来比,也是要逊色下去。
坐在一旁的贺鲁,直直盯着她,带着浅笑,用眼神不断地表达着他的情谊。
卫子君望着他挤眉弄眼的模样,扭脸忍笑,想不到他居然学会了调情还真是长进。
卫子君忍住了想笑的冲动,慢慢转脸,刚好看到贺鲁适时地向她眨了下单眼,卫子君手一抖,茶水淋上了雪白的衣摆。
这白衫,是贺鲁一大早差点敲烂人家的铺子才买到的,知道她爱干净,他一口气买下了十几件。
卫子君气得直笑,你想让我住在这里多久?我可是想一日内把吐蕃军赶出去。
她只是希望,快点把吐蕃军赶出去。
她轻轻拭了拭衣襟上的水渍,抬起头望向众将,各位将军。
这两日,吐蕃军必然会筹谋破城之计,我们亦不能有片刻疏怠,要时刻做好应敌准备,援军会在四日后到达,届时,会有一场大战了。
众将都纷纷议论起战况,嗡响一片。
整个厅内只有两个人沉默不语,一个是阿史那贺鲁,他出神地望着卫子君酡红的双颊,满眼的爱恋没有一丝保留的流露出来,令卫子君无法去直视他的眼。
另一个是坐在他下首的阿史那步真,他翘起一边嘴角直盯着卫子君,幽蓝的眼中露出复杂的神色,似乎有一种压抑的情感流动其中,只是,那情感复杂得令人难辨,是仇恨?怨毒?抑或是渴望?不论是哪一种,都令卫子君感到一丝寒意。
救援的二十万大军很快到了。
可是他们并没有遇到吐蕃来攻城。
这一切,似乎不可思议,然而却又在卫子君的意料之中。
议事厅内的气氛紧张异常,卫子君焦急地等待探马的消息,但她的心中似乎已经有了答案,只是她还需要证实。
她靠着宽大的座椅,有些疲累,酸痛的身体昭示着她在承受风寒的折磨。
只是,她没有说,她不喜欢吃药,也不喜欢有人担心,她挺一挺就会好的报——直到那一声通报响起,卫子君倏地抬头。
可汗——禄东赞率领二十万大军路上葱岭蕙1奔于阗而去了。
严寒的冬季,西突厥的探马依旧跑出满头大汗。
果真,如此,禄东赞的确很难对付,若不是她顾忌到了这点,率先送信给了阿史那弭射,只怕于阗要瞬间沦陷了。
吐蕃的粮草可曾探到?她接着问道。
回可汗,粮草全部在贡松贡赞手中,由二十万大军守护。
禄东赞的确是只老狐狸,卫寻君心中骂了一句。
即刻整军待发。
卫子君扫向众臣,胡禄居阙啜一一臣在。
胡禄居阙啜站了出来。
命你率领此处原驻军留守疏勒,我若离开疏勒,贡松贡赞必会来攻城。
无论遇到任何情况只准守城,不得出战,拖住他们,等我收拾了那个禄东赞,再回来收拾贡松贡赞。
卫子君眸中一片清冷,哦,还有,记住看紧那个疏勒王。
是.臣领命。
看着她轻松的运筹帷幄,听着她宛若一切尽在掌中的语气,众将觉得,她似乎是永远也战不败的。
方固——卫子君转向那个已经由参军成长起来的大眼将军。
末将在。
你即刻搜集城中所有所有男子的宽大白衣,越多越好,今日晌午必聚集此处,随军携带。
是。
阿史那贺鲁,与阿史那步真,整君待发,我们将在末时率领二十万大军前往于阗。
说罢她站起身来。
就在起身的一刹那,她突然一阵眩晕,急忙撑住书案。
眼前迅速转暗,明媚的清晨转眼变成了昏暗的黑夜,脑中轰隆隆一声响过,胃部剧烈的翻搅。
风——贺鲁完全忘记了场合的扑了上去,扶住她,你怎么了,啊?他看向她紧闭的双目,酡红的双颊,失态地向方固叫道:军医——快叫军医——然后将她拦腰抱起,冲了出去。
贺鲁跑至中途时,卫子君眼前那股黑暗褪去,胃中的翻搅淡去,神智清醒过来。
贺鲁,放下我。
快放下,这是军营。
卫子君挣扎着要下来。
贺鲁却执着地将她抱上室内床榻。
他摸着她滚烫的脸,将手由她的领口伸进去,贺鲁——卫子君惊呼一声,立时抓住他的手臂,将他伸入一半的手,拉了出来。
贺鲁心头一跳,当他触到她滚烫的肌肤时,心里生出一丝异样,好似以前也碰到过他的肌肤,却未有如此的令他战栗。
军医来了,卫子君没有让他诊脉,却只是命他们准备了治风寒的方子,那军医也颇为有经验,又加了退热与消炎的药剂在里面。
眼见那大碗的苦汤端来,卫子君蹙紧了眉,问向守在一旁的贺鲁,没有蜜饯吗?有啊!贺鲁指了指自己的唇,在这里。
去死——卫子君狠狠白了贺鲁一眼,端起碗。
这药是必须喝的,因为她必须好起来,如果两军阵前她晕了过去,那可不是这般简单的事了。
她看了眼碗中的黑汤,一咬牙咕咚咚喝了下去,放下碗,便俯身想呕。
不准呕!贺鲁扶正她的身子,看着她唇边滚下的一粒药汁,褐色的瞳眸变得幽深。
他靠近她,伸出舌尖将那滑下的药汁舔入口中。
卫子君脸上一热,滚烫的舌尖让她心跳加速,贺鲁……唔……话未出口,已被贺鲁用唇堵住,贺鲁的舌伸了进来,舔着她口中内壁,舔着她的舌齿,火热的搅动着,搅得她有些迷陷。
两人纠缠在一起,发出了急促的喘息声。
贺鲁……别……卫子君欲转开脸去躲避他热烈的吻。
就在这时,门突然被打开,方固走了进来,当他看到此时的场面,面上霎时通红,然后便呆住了。
卫子君急速推开贺鲁,见方固盯她一动不动,便尴尬咳了咳,方将军何事?殿……殿下……衣……衣裳……准备好了……爽快的方固结巴起来,他死盯着卫子君醺红的脸,仍是一动不动。
实在看不下他那样的眼神,贺鲁大吼一声,出去——方固一个愣神,然后转身仓皇走了出去。
贺鲁着实气得不轻,这么个大好时机,就这样被那个死大眼破坏了,他决定以后所有的战役都让他来打先锋.从这次开始,那个方固便再也不敢磊落地直视卫子君的眼,每次见到她都是面红红,只会用眼睛斜着偷看她,这让她很无奈,甚至有时候想托起他的下颌来同他讲话,但想想还是算了,谁叫她把人家纯美的心灵给玷污了呢?下午未时,大军准时出发了。
分沓的马蹄踩着新鲜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西突厥的军队是卫子君引以为傲的,这些常年生活在苦寒之地的马上军队,大部分经过卫子君的亲自训练,战斗力要比大昱的军队强上一倍。
而这些以战死为荣的勇敢士兵,也比大昱的士兵更加的勇猛,看着他们,卫子君的心也是暖的,却也是疼的。
接下来的战争,又会有多少人再也回不去家,便这样的将尸骨留在寒冷的雪原?想起这些,她的心便会痛。
所以,每一役,她都会选择伤亡最少的方式。
大军行至朱俱波北侧时,卫子君下令安营扎寨。
朱俱波是通往于阗的必经之路,卫子君早已命阿史那弭射驻扎在此,她料定,禄东赞必会准备先攻朱俱波再攻于阗,因为只有攻下朱俱波才会保证吐蕃军在书勒与于阗之间畅通无阻。
若是不攻朱俱波,则需要翻山越岭,或者进入沙漠,这两条路,都是兵家大忌,那么对吐蕃最有力的,便是攻下兵力弱小的朱俱波。
果然,正如卫子君所料,西突厥刚刚扎营不久,探马即来报,禄东赞昨日已在朱俱波西侧扎营,想必是开始准备攻城了。
闻此消息,卫子君淡然一笑,目前,她只等着吐蕃攻城的消息了,他们攻城,兵力便会分散,到时各个击破,比四十万大军短兵相接会伤亡更少,也更容易取胜.第二日早晨,又开始飘雪了,探马来报,禄东赞带领十万人马由营地出发。
卫子君得此消息,即刻命全体将士整装待命。
贺鲁,你带领十万人马,身着白衫,伏在朱俱波右侧。
禄东赞会在正面攻城,你待到攻城进行一半之时。
带兵由侧边围剿吐蕃军,我军的服色掩盖于漫天大雪中,不易被发现,必会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届时,阿史那弭射会打开城门与你里外合剿,吐蕃必败.想了想,卫子君又道,最好活捉禄东赞。
吩咐好一切,卫子君即带领十万着了白衫的人马,向着敌营驰去。
白茫茫的雪原,新雪纤尘无染,十万衣着雪色的大军顶着雪花在雪原上迅速的移动,如一波翻滚的雪浪,却是肉眼无法发现,便是吐蕃的探马也是探不到西突厥军队的任何行踪。
守在营地的吐蕃军,望着漫天的清雪,静静的守望,不时地互相聊上几句,丝毫没有察觉危险的到来,直到那轰隆隆的闷响惊动了他们,眼见一团白色物事翻滚而来,一个吐蕃军喊道:雪崩,是雪崩啊。
啊,雪崩啊,真是啊。
那些惊奇的呼喊几乎回音尚在,那些雪白的物事便由白衣中抬起狰狞的黑铁头颅,扬起锋利的战刀,呼啸而至。
霎时,寒芒骤闪,雪浪扑至,风雪卷起无数血芒,飞泻与碧空雪野,十万大军几乎是从天而降,在雪天白地之间为这雪原增添了无数的新的亡魂。
可怜后知后觉的吐蕃军既没有听到探马来报,又没能及时发现敌军来袭,尚在迷糊之中便失去了大好头颅。
不到两个时辰,这场战役便以绝对的压倒性结束了。
此役,吐蕃军被斩首三万,余部投降。
西突厥仅阵亡三十人,这不可不说是一个奇迹。
清理敌军营地时,卫子君发现吐蕃军为了轻装前进,只是每人随身带了五日口粮,看来禄东赞是胸有成竹,打算速战速决地攻下朱俱波,攻下朱俱波便有了粮食,然后再快速攻下于阗,将吐蕃军引入,他再继续北上攻下疏勒、龟兹……他这算盘打得倒是响,若是对手是任何一个人,他的算盘也许都不会太差,可惜,对手是卫子君。
一个卫子君,让他全盘皆输。
雪,不断落下,延延绵绵,似乎一刻不肯停歇,望着漫天的飞雪,卫子君有了片刻的迷茫,飞舞的雪花飘落在她的肩头,轻轻沾上了她的睫毛,慰贴上她玉白的面颊,化作滴滴水珠,带来丝丝凉意。
这一生,为什么?是谁?把她逼到了浪尖?是什么让她有了不可推卸的责任?好似,一切,都是退无可退。
只希望战争快点结束,让她回到父母的身边,想起他们,心中有了一丝暖意。
还有他,二哥……可会为自己的不辞而别而伤心愤怒?……漫天的风雪飘舞,凛冽的北风呼啸,滚着黄边的蟠龙大旗招展,威武的仪仗在风雪中显得异常萧瑟。
十万大军在风雪中瑟瑟发抖。
那长长的仪仗簇拥的那辆奢华的马车,在风雪中艰难的颠簸。
陡然,车厢里传出一声咬牙切齿的暴喝,卫子君——这一声出口,旁边的侍卫赶紧缩起头颅,下一刻,由厚重的车帘下抛出一只白玉茶盏,力道之大,看那茶盏遗落的地点便知道了。
马车继续颠簸着,由于雪太厚,车厢又是一个剧烈的颠簸,里面传出一声闷哼,接着又是一阵恶狠狠的咒骂:你这该死的不听话的——侍卫闻听,又赶紧缩了头颅,果然,紧接着,一只茶壶抛了出来。
侍卫一声哀叹,天子发火,果然不拘一格。
注:①葱岭。
今帕米尔高原,一般指帕米尔、昆仑山、喀喇昆仑山西部诸山的统称。
丝绸之路之必经之地,为东西方陆路交通的要道。
因其山高大,上多大葱而得名。
第三卷 大昱篇 第一百一十八章 画像雪,停了,雪原的夕阳总是惊心动魄,映得天边犹如着了火般,十万大军行在雪原,伴着那份沉寂的日落,越发显得壮丽而萧索。
晚霞弥漫了天际,雪野一片橙红,这个时候,该是牧人回家,炊烟四起的时候了。
斜阳的余辉,将那个玉立挺拔的身姿罩上了一金光,清透的面颊晕上了浅浅的红,素来清澈的眸中,多了抹莫名的情绪,眸光掠向远方,轻叹一声。
回到营地的时候,贺鲁率领的大军已经率先回来了,问了下人数,伤亡甚少,卫子君舒了口气。
只是她很奇怪没有看到贺鲁。
卫子君问起旁边的方固,左骁卫将军呢?回殿下,他受伤了。
方固垂着头答道。
卫子君闻言一惊,如何伤的?伤到哪里?重不重?回殿下,被砍到了后背,禄东赞逃跑,将军奋不顾身追上去,孤身一人杀入逃跑的吐蕃军,从众吐蕃军当中将禄东赞擒获。
这个傻瓜,卫子君闻言,不待细想,转身向着贺鲁的房间疾步走去。
推开门的时候就见贺鲁衣襟半敞坐在那里,手中执着书册在看。
望见这种情形,卫子君松了口气,看来伤的不重。
贺鲁见到她进来,丢下书册站起身,风——我帮你捉到了禄东赞。
卫子君眼中一热,顿时明白,那么奋不顾身的扑入敌群,只是为她说的一句话。
你这傻子。
她走过去轻轻揭开他的衣襟,以后不准这么傻,那么危险,还要追上去。
风不是想要捉住他吗?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会去做。
贺鲁握住了她扯着衣襟的手。
傻瓜,只是说说而已,何必拿性命冒险。
她叹了一声,你这傻子。
叫我怎么放得下心。
那就别放,别放……贺鲁轻喃。
冬季的夜,冷得彻骨,由于刚刚下过的一场雪,天气似乎更加难耐。
卫子君叫人给禄东赞准备了火盆。
禄东赞是个年约四十开外有着满脸虬须的中年男子,面色黑红,眸光精锐,一身内敛的犀利之气。
一看便是个不易应付的角色。
卫子君进来的时候,他正气定神闲地在火盆前烤火。
大论①好悠闲啊。
卫子君淡笑。
清冷的眸中,此时温和如水。
阁下就是西突厥的可汗?当真好风采!禄东赞的赞赏似是由衷的。
禄东赞大论也是不遑多让。
卫子君弯了弯唇,被掳之人,亦能如此镇定,大体只有两条。
一是,心有成竹,万事皆有谋划,尽在掌控之中。
再者便是,心如死灰,形如朽木,死生由命了,是吗?可汗说的是,禄东赞便是死生由命。
垂老之年,白发人送黑发人,何其悲哀。
自从爱子赞悉若死于可汗之手,禄东赞再无盼望。
禄东赞双手探在火盆上,面对杀害儿子的凶手,依旧面色无波,仿若说着一件别人的事。
卫子君一愣,想起了两年前在于阗的那场战役,当时她是一箭将赞悉若射死与马上。
大论此言差矣,两军阵前没有对错,若不是令公子入侵我国土,他又怎会死于非命?大论岂是这点道理也不明白的人吗。
卫子君清澈眸光望向禄东赞,不论他是否是敌人,首先,他是一个父亲,在这一点上她是有愧疚的。
此事老夫自知理亏,不愿再讲.若说大论再无盼望,卫风听来更是犹如戏言.禄东赞家族,一直执掌吐蕃大权,吐蕃强国,全靠大论这条臂膀,大论讲兵训师,严整节制,辅佐理政,开疆拓域,创法立制,巩固王权,又参与军政大计。
不仅对内除叛党,分桂庸,查农户,划田界,立丁册,且对外平息反抗,统一诸羌,开疆拓土,所向披靡……卫子君停住了,望了眼禄东赞的表情,如此大手笔,又岂会是再无盼望之人?禄东赞面色沉静,可汗果然名不虚传,只是,有无盼望,已是肉如砧板,由不得人。
非也,只要大论还想,卫风可以给大论更大的展身之地。
卫风久闻大论才名,愿意相邀大论共兴旺突厥大业,大论有意否?卫子君眸光晶亮,望向禄东赞。
老夫不才,没那福气。
禄东赞冷冷回绝。
听得出来,他的性格,不是趋炎附势,苟且偷生之人。
如此,不难为大论,若大论有想通的一日,来找卫风吧。
当晚,卫子君即命人散步谣言,内容是禄东赞忍辱负屈,投降西突厥。
卫子君之所以这么做,目的是分化吐蕃内部政权力量。
禄东赞在吐蕃,深得倚重,吐蕃倚之,得以强国。
并且他的儿子钦陵,不但骁勇善战,能言善辩,且颇有远见与谋略。
若能离间禄东赞家族与松赞干布的关系,对吐蕃来说应该是个不小的打击。
若是松赞干布得知禄东赞投降,必会防备禄东赞家族,如此分化禄东赞家族与松赞干布的君臣关系,使之君臣分心。
分化吐蕃的强大力量,以减少吐蕃对西突厥及大昱威胁。
这便是卫子君的目的了。
第二日,大军开拔之时,禄东赞投降的流言已是军中皆知。
卫子君闻听那越穿越离谱的谣言,勾唇一笑。
晌午,大军行至朱俱波与疏勒之间的旷野之时,探马来报,贡松贡赞强攻疏勒不下,已经向南撤了过来,欲与禄东赞会合,他还不知道禄东赞被擒的消息。
卫子君闻言叹了一声,贡松贡赞,勇气可嘉,若论用兵,比起他爹来真是差得何止毫厘。
也难怪她会发出如此叹息,这个人已经败在她手里不知多少回了。
清冷的眸光扫过众将,玉立挺拔的身躯散发莫可逼视的光芒,在这样的雪野,将那雪芒也掩盖了下去,全军原地扎营歇息,等候贡松贡赞前来。
以逸待劳,这一条她已经占了优势。
冬日的阳光,既寒冷,又温暖,阳光透过帐顶的天窗撒入,暖暖柔柔的,落在那个静若幽兰般的身影,明亮的光线映着书册上的文字,有些耀眼,她的眸光却没有停在书上的文字。
甩甩头抛开繁重的思绪,站起身来,推来了帐门。
外面的阳光依旧温暖,只是北风很冷,气候很冷,将那温暖的阳光也冻得没有多少温度。
人都是春日赏花,冬日赏雪,可汗目光如此飘渺可是在赏人吗?一个似乎有些熟悉的声音由侧边响起。
卫子君转身,一抹墨兰袍子的身影走过,在卫子君面前停了下来。
卫子君唇角轻扯,左屯卫将军,也有兴致来赏雪吗?如此大好天气,不出来透透气实在浪费,只是,布真没有赏雪,我却是在赏人。
阿史那布真一对蓝眸,沿着卫子君周身上下扫了几遍,缓缓开口道,还是那般勾人魂魄啊,那抹风姿真是永远也抹杀不掉,想起林地间喘息的身躯,艳美的红唇,雪白的肉臀,想起来布真便是晚晚难眠……阿史那布真——卫子君眸中冰寒,却隐有愤怒的火焰升腾,你可知自己身份?可知何言当说不当说?阿史那布真微微一笑,可汗息怒,布真仅是在说一件旧事,并未触犯军规,况且,我也未说名道姓,可汗不必恐慌。
无论你说什么,可汗都有办法治你死罪,所以你最好马上闭嘴。
卫子君面色沉冷,盯向他一对蓝眸,否则,再出言不逊,本汗会让你立时消失在此。
阿史那布真呵呵一笑,可汗,布真闭嘴就是。
哦,对了,布真那里存有一件物品,定是可汗感兴趣的,可汗随布真去看看可好?若要给本汗看,便拿到主帐呈上来?卫子君冷冷说罢,一甩袍袖便要离去。
可汗——阿史那布真叫道,此物关系到可汗身份,流传出去有可能造成轩然大波,亦可能将令尊送上险境,可汗确定不看吗?这最后一句话令卫子君止住了脚步,她感到了隐隐的不安,想随他一看究竟,但是又想起了曾中过他那种无形之毒,沉吟了半晌,终是随阿史那布真走去他的帐中,入帐之前,对旁边的附离嘱咐道:半个时辰后,记得进来叫本汗。
入得帐内,卫子君警觉地看向四周,见无异样,心下稍安。
阿史那布真见状哈哈大笑,可汗放心,我布真岂会再用那些手段,如今我们同为大昱效力,这十万大军在此,你若真是出点差错,还会有人不知吗?卫子君唇角轻抿,面色无波,心中却是异常警觉,拿出来吧,让本汗看看到底何物居然会令将军如此上心。
阿史那布真轻轻一笑,可汗不急,先喝杯茶,我即刻去取。
他到了一杯茶端给卫子君,卫子君伸手接住,却并不饮。
阿史那布真见状又是一阵大笑,可汗但饮无妨,里面没有迷药,哈哈——卫子君勉强扯出一丝毫不在意的淡笑,左屯卫将军还是快去吧,本汗,时间有限。
阿史那布真没有再做推脱,转身向床榻走去,由枕头下面拿出一张宣纸,似是里面画有内容的,因为花花绿绿的颜色都透过了纸背。
他将宣纸打开铺在案上,卫子君缓步踱来,远远看着,那是一幅人物画像,却看不清画得是谁,从他先前的口气分析,似乎多半可能与她有关,或许便是她也说不定。
待卫子君走至面前,去仔细一看,却呆住了。
她已经做好了这画像便是自己的准备,但还是有些震惊,因为那画像上是一个着了女装的她。
画面的女子,有着与她一模一样的脸孔,笔触传神之至,将那一身既清冷又柔媚的韵味表达的淋漓尽致。
那女子眼眸清澈,唇畔泛笑,明艳诱人如初生花蕊,清雅空灵如藕荷滴露,如水的清华中偏偏揉着刻骨的妩媚,大红薄纱裹着纤细的身躯,凹凸有致,仿若幻海生波,在近乎虚幻的完美中,却有着令人震撼的真实。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着了女装会是如何姿态,想不到竟是如此。
心中突然万般滋味涌上心头,也许这一生,她都没有机会穿女装了吧。
可汗——阿史那布真看着她吃惊的模样,别有深意的一笑,可汗若是如此穿着,只怕是比这画中人还要明艳吧。
卫子君稳了稳心神,唇角轻翘,只怕这女子的裙装,你我终其一生都没有福分尝试了。
她挑眉看向阿史那布真,你给我看的就是这个?真真浪费时间。
说罢一甩一衣袖便要出去。
可汗——阿史那布真疾声唤道,当真要我将这画流传出去?卫子君脚步一顿,心中一凛,这画若真流传出去,必是给她与家人带来麻烦,因为此画一出,必会令人怀疑她是女子,因为这画实在是太明显地昭示着她是女子。
但是她又不能对此画表现的太过在意。
卫子君眼眸轻转,目中泛起寒意,流传出去?将军为何要如此做?做了对你有何好处?绘了这样一幅画,本汗尚未追究画者责任,将军当真以为本汗会任你胡作非为?可汗想多了,布真无意流传此画,只是想知道可汗是否真是如此而已。
卫子君眸中寒意更甚,是不是你又能如何?况且这好似不是你应该关心的事,好似本汗还不需要向你解释什么,非说不是,便是,你又能奈何?将军如此行为可是不怕我要杀了你?可汗磊落之人断不会如此草菅人命,可汗杀人一定是有理由的,你我二人早已应该冰释前嫌,我曾想过害你,亦曾杀过你,但既然没有得手,也是天意,可汗坐下来喝杯茶吧,待我与你详细说说这画的来历。
说罢命人沏了壶新茶。
阿史那布真斟了两杯茶,递给卫子君一杯,然后自己也端起一杯,啜了口,抬手示意卫子君,可汗尝尝,此茶乃白山雪荷泡制,强筋疏络,除寒壮阳,延年益寿,不可错过。
见卫子君端起茶杯,又道,那画的始作俑者,是可汗甚为赏识的张石。
是可汗与大昱军对峙之时,布真投靠大昱天子后,在张石帐中偶得。
卫子君闻言一惊,竟是张石?难道他瞧出了什么端倪?想想又暗道,幸好是张石,若是换了个人,后果不堪设想,真若是让她再来一次当庭验身,她是逃不过的。
思绪烦乱中,下意识的将茶水送入唇边,叫要啜饮之际,抬眼望向阿史那布真,见他神色淡然的在饮茶,想了想,谨慎地将茶水放下,面对贼人,她不能有丝毫疏漏。
阿史那布真见状诧异,可汗不试试吗?卫子君唇角轻弯,今日火大,饮不得太过滋补之物。
然后轻轻拂袖,就欲起身,便在此时,帐外传来一声高喊:风——第三卷 大昱篇 第一百一十九章 春毒稍后,帐内冲入一人,卫子君抬头,竟是贺鲁。
贺鲁入得帐内便疾步走至二人面前,一双冰冷寒眸,直直盯住阿史那步真。
阿史那步真见状,清瘦的俊颜噙起笑意,哎呀,左骁卫将军,快坐,来尝尝我这白山雪莲。
贺鲁冷冷望向他,左屯卫将军,如此闲情逸致,贺鲁怎好拂将军美意?说罢,拿起卫子君刚刚放下的茶水,一饮而尽。
这……这……贺鲁……卫子君抬手预抓贺鲁,贺鲁却早已将茶水饮入腹中,卫子君心中一叹,怎的如此鲁莽,希望没事就好。
阿史那步真眼睑贺鲁饮了茶水,正在斟茶的手僵住了,稍后,干笑道:贺鲁如此急切,想必口渴了。
阿史那步真,我警告你,一年前林中挟持的旧账,先记下,若再有不轨之心,我决不饶恕。
贺鲁冰冷的眸光刺向阿史那步真,犹如当年那支利箭,仿佛刺入他的身体。
然后起身,拉起身边的卫子君,便向外走去。
等等。
卫子君停了脚步,走向那幅画,取火石来。
贺鲁瞥见那幅画,愣住了,他伸手欲将那幅画拿走,却被卫子君捉住手腕,别动。
贺鲁当即明白了卫子君的意思,她是怕这幅画有毒,他笑了笑,别烧,可惜了,挺好看的。
仍是将画卷卷了起来放入怀内。
走出阿史那步真的军帐,贺鲁即双手捉住她的手腕,有了丝怒气,他曾那样对你,你怎么还如此掉以轻心,轻易去他帐中?卫子君撇嘴,掉以轻心的是你,饮了他的茶,又拿了他的画,幸好没事,否则……话未说完,腕上一痛,卫子君诧异望向贺鲁,却见他额上析出大粒汗珠,满面通红,手臂紧紧攥住她纤细的手腕,似乎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贺鲁——卫子君惊呼,他中毒了?该死的阿史那步真,果真没安好心。
军医——快叫军医——卫子君将贺鲁拖入他的帐中,焦急抚着他滚烫的脸,贺鲁,哪里痛?忍忍,军医就来了,你一定不会有事,一定不会有事的。
我,很热。
贺鲁扯掉了他的外袍,只剩下一件雪白的中衣,他将卫子君拉入怀中,紧紧的抱住,因为忍耐,身躯在发抖。
卫子君心里一惊,莫不是中了春毒?好似以前李天祁中过一次,就是此种症状。
若是如此,倒不必惊慌,他自己便可以解决了,想必阿史那步真也不敢下太重的毒。
正想着,贺鲁的吻已经铺天盖地的袭来。
可汗——军医到了。
外面附离一声高喊。
快叫他进来。
卫子君推开纠缠在她身上的贺鲁,理好被他扯乱的衣襟。
随军的军医,是跟随大昱军来的,医术颇为高超。
他探过贺鲁的脉后,一脸的无奈,殿下,卑职无能为力啊。
卫子君闻言心中一沉,怎么会,不是春毒吗?应该他自己可以解决的吧?殿下,此毒非是那种小毒,乃西突厥一种奇毒,若配以白山雪荷花,便是无解,中者,功力片刻全失,且须在半个时辰内与异性交合,否则,半个时辰后自会七窍流血而亡。
卑职已给将军服了凝神静气之药丸,可以缓解苦楚,清明神智,令他不至自伤,只是半个时辰后依旧会毒发身亡。
如此,怎说无解,只要找个女人不是即可解毒?听到他会死,卫子君心头一紧。
殿下,话虽如此,可这军中俱是男子,这方圆百里,连一户村落也没有,何来女人?殿下莫要过于心焦了,将军服了卑职的药,也可以不必痛苦的上路了。
许是医者都看惯了死亡,说起死亡来也是淡漠无情的。
卫子君颓然坐在榻上,向着军医挥挥手,你下去吧。
望着榻上安静下来的贺鲁,眼眶一热,贺鲁,我不会让你死的。
贺鲁拉住她的手,轻笑,别哭,如果死之前你脱光给我看看,我便会安心上路了,你都把我看光光,我还没看过你,你说多不公平,呵呵——贺鲁——卫子君轻呼,泪水滑了下来,我不会让你死的。
然后她抹了把脸,转身冲出大帐,传令下去——一刻钟之内,谁能找到女人,即可官位连升三级,赏金千两——然后她亲自跑去后勤营帐,寻遍了军需处,渴望有谁不小心呆个女人进来。
可是,这里不是皇宫,不是府苑,没有打杂的婢子,婆子。
是啊,如果有一个婆子,婆子也好,她已经无法去考虑贺鲁能否接受。
时间一点点流逝,她走回贺鲁的大帐,靠在门前不肯入内,想着这许久依赖相处的点点滴滴,想着他跟着她出生入死,想着他屡次的相救,想着他跟随她直到天涯海角的那份义无反顾,泪水模糊了双眼。
她不能让他死,他怎么可以这样窝囊的死去,死到这样一件小事上,真是笨蛋。
他真是个笨蛋,从来只是惹事,胡乱的插上一脚,如果他不来,她早就轻快的走出去了,他总是这样让她不得安宁,可是她不能让他死,宁可他烦上她一辈子,也不要他死。
如果她不去理会阿史那步真,如果她不去看他那幅画……那幅画!卫子君脑中轰的一声,她是个女人啊,她怎么忘了,她是女人!许是这男子做了太久,情急之下都忘记自己是个女人。
可是,真要她这么做吗?她没有勇气,对她来讲那是很羞人的事,她如何做得出?可是,似乎已经没有别的出路。
她倚靠大帐,双手捂住面颊,风,吹动她的长袍,掀起的袍角措措翻飞。
只希望时间就此停止,永远不再向前。
一双大手,抚上她的发丝,风——她拿开双手,望着他,眸中是纠缠不清的复杂情绪。
他的脸上有着不正常的绯红,看起来更加的美艳,让人不免有了片刻的失神,我好了,你看,军医的药很好,不热,也不难受。
贺鲁——话未出口,贺鲁的手指压在她的唇上,嘘——别吵。
他望着她,目光温柔的纠缠着她,细细的看,滑过面孔每一处细节,深深的凝视,那样抵死的纠缠,仿佛要把她的摸样可入心间,修长的指抚上她逛街的额头,抚过她的颊畔,抚上她润挺的鼻,揉上她的唇珠,你睡觉的时候,会吸我的手指。
他轻笑,眸中的眷恋一刻深似一刻,长指细细刻画她的面容,总想能够跟在你身边保护你,可是每次都给你惹了麻烦。
卫子君望向他,深深吸了口气,毅然将贺鲁推入大帐,然后向着周围的附离道:所有人退到百步以外守卫,任何人不得入内,违令者斩。
待周围附离全部退后,卫子君进入大帐,挺直身躯,缓缓走至贺鲁面前,贺鲁,我是女人!我来帮你解毒!那个清雅绝美的人,呆住了。
很震惊是吗?难以接受?但是留待以后慢慢消化吧,时间不多,我们得快点。
她直望着他的眼,尽量让自己镇定。
贺鲁直盯着她,依旧难以回神。
你想让我自己动手吗?卫子君有些微怒,她把话说到如此露骨,是鼓了多大的勇气,他却只识得发呆。
见他依旧没有反应,卫子君急了,上前扯住他的中衣,贺鲁,我知道你不喜欢女人,也许你难以接受,但是没有办法,不这样你会死的,你以为我愿意吗?她很生气他的反应。
贺鲁一把抱住了她,你,真是女人?卫子君的手有些抖,是。
贺鲁的怀抱紧了,不情愿吗?贺鲁,现在没有情愿于否,现在是在救命,你要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你知道吗?我不能让你死。
卫子君双目灼灼望着贺鲁。
只是,不想我死吗?没有一点愿意吗?贺鲁的心在揪紧,期待着却又惧怕着她的回答。
贺鲁,相信我,因为是你,如果换做别人,我不会。
卫子君轻声柔了下来。
那一刻,贺鲁的心一热,他紧紧的抱着她。
然后,似是突然回神,可是,我不相信。
他伸出两手去扯卫子君的衣襟。
卫子君脸上一热,贺鲁,你在做什么?我说是便是,不必证实。
给我看看?早晚不是要脱的吗?贺鲁抚着她的衣襟。
脱……脱……下边便可以……不用都脱……说完这话,卫子君已经很想死去。
望着她的大红脸,贺鲁笑了,我好似相信你是女人了。
他的大手轻轻搂上她的胸脯,来回抚摸,从来没有发觉,真是不同的。
卫子君羞得无地自容,怒道:贺鲁,你不要羞辱我,我是不能看你死,你懂吗?若非是为了救他,犯得上这样自取其辱吗?懂。
不是羞辱,是疼爱,心疼。
贺鲁轻轻地拉开她的外袍,露出雪白的内衫。
别……别脱……卫子君紧紧揪住衣襟,心慌的不知如何是好,从来没有这样的手足无措,从来没有,便是面对千军万马她也未有一刻的慌乱,可是此时,她的身躯有些发抖。
若是不愿,便不脱了。
贺鲁看着她紧揪衣襟的手指已经泛白,心疼的收了手。
不是,是是……别脱上边,脱……脱下边吧。
卫子君尽量让自己坚强起来,她记得方才那毅然的决定。
不脱上边我怎么摸你。
贺鲁眨了眨长睫。
啊?还要摸吗?直……直接来吧……卫子君有些结巴,未经人事的恐惧,让她的话有些可笑。
做那事哪有不摸的?贺鲁拥住了她。
他退掉她的外袍,便吻住了她的唇。
先是轻轻柔柔的浅啜,然后温柔的辗转的吸吮,而后是深情的纠缠。
卫子君羽睫轻颤,好似被风吹动的蝶翼,承受着他忘情的掠夺,她的身躯有些抖,肌肤晕上一层粉色。
他的吻由唇畔滑落,沿着颈项滑向颈窝,双手一勾,雪白的内衫便滑向双肩,浓烈的吻落满光滑细腻的肩头。
卫子君脸上滚烫,贺鲁,这样……这样……不好吧。
别吵……胸前最后一缕衣物也被勾落,完美的躯体暴露于空气中,贺鲁呆住了。
那一刻,一直逃避的眸,突然张开,羞臊急切地,伸手去掩,贺鲁捉住她的手腕,两团火焰在眼眸中燃烧起来,他拨开她的双手,唇轻轻凑了上去,将火热的脸颊埋进那团温香之中,轻轻摩挲。
她羞涩轻垂眼睫,看着他的脸颊在她的胸前蹭来蹭去,一股热浪涌来,有些羞耻,也有一丝悸动。
一路的舔吻噬咬,直到那雪峰顶端,他叼住一颗粉红的蓓蕾轻轻舔吻。
一股酥麻瞬间涌遍全身,另一团白玉凝脂也被侵占。
接着身躯一轻,人被带离,放倒在榻上。
修长的大手,划过那片雪白的身躯,轻轻的揉,缓缓地搓,浓烈的吻袭遍全身每一处角落,在这片从未有人涉足的领地尽情的采摘。
风——贺鲁轻喃,火热的唇一路向下,一直向下,在那粉红出舔吻吸啜,卫子君羞怯的弓起身子,身躯轻颤,陌生难耐的情潮袭来,激情取代了羞臊。
贺鲁——她轻呼。
口中焦渴,身躯空虚。
她的手抚上了贺鲁的头。
浓重的喘息与低吟充斥在空气中,火盆里的炭火愈发的灼人,将帐内的空气炙烤的火热。
当那一刻来临,都是初经人事的二人有些慌乱。
唔……她痛得哼了一声,突如其来的痛楚,令她蜷紧了身体,纤眉蹙起,额心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下体的紧滞使得他前进不得,紧裹的炙热令他难耐的呻吟了一声,俯身吻住了身下人的红唇,忘情的吞噬那口中的甘美。
那波疼痛过后,一股奇异的酥麻升腾而起,饱胀的满足感,令她脸红心热。
取疼痛而代之的竟是无法言喻的欢愉。
情不自禁的,破碎的呻吟溢出,伴随他的温柔而有力的进入,一寸一寸填满她的空虚。
风——他低吟,那深情的呼唤彷如此时他的身体,进入了她身体的最深处,在她的心灵深处烙下了一片红痕,她的身躯滚烫,她伸出手捧住了他的脸……帐外,阳光晴好,断断续续的喘息低吟由帐内溢出,有时是强加忍耐,有时是难耐的溢出了声……帐内的火盆燃的很烈,如缎的青丝垂于塌边,她闭着眼,双唇艳红、脸带绯色,柔弱的摸样仿佛在勾引人将她再一次掠夺,长长的羽睫轻轻颤动,白皙的玉臂暴露于空气中,胸前盖着他的被子,修长的双腿探出被中,白玉的脚踝闪着透明的光泽。
半晌,她轻声道:吐蕃军应该今晚会到了,要去准备应战。
贺鲁的唇边带着满足的笑意,眸中闪着幸福的光泽,他侧头看她,终于可以与她睡在一起,终于。
他伸手去捉她的指尖,同时触到了她腹部大片光润的肌肤,他的手微抖,他轻轻向下拉了被子,她雪白的胸脯便没有防备的滑出来。
他俯身,将头埋入她的胸前。
她没有拒绝……身躯与身躯的交缠似乎没有窒息的一刻,彼此气息缠绕,体温交融。
他搂着她,很温暖。
贺鲁,忘了吧。
良久,她轻声道。
贺鲁闻言,沉默了半晌,忘记什么?今日,今日所有的事。
忘了吗?叫他忘?忘不了!忘不了,一辈子,忘不了…………雪,越来越厚,一阵狂风袭来,扫起地上的积雪,呼啦啦卷起晶莹的碎片,迷茫过长长的仪仗。
马车,已经无法行走下去。
陛下,改龙辇为步辇吧。
不需,你以为朕七老八十了吗?一身雪白上绣蟠龙的便袍缓缓踏了出来。
墨兰滚着毛边的白狐裘大氅拖到了雪地,白狐毛围领裹着俊美的面容,一脸的冷霜。
翻身跃上黝黑的骏马,毅然的挥手,丢掉马车,加快速度。
军队继续前行,前方探马来报,陛下,过了铁勒这里,前方就是西突厥王庭。
天边,一抹斜阳落下,通红的晚霞映着萧索的雪原,一片壮丽。
他望着那篇晚霞,心中一热,子君,你在哪里吗?……火盆中的炭火染得有些尽了,帐内的温度慢慢降了下来。
她缓缓的起身,穿衣,推门而出的一刻,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正在将那块他帮她擦拭血迹的巾帕叠起,纳入怀中。
她转身,毅然踏了出去,玉立挺拔的身躯在风中有些微抖,一个下午就这样过去了,斜阳已落,暮霭欲来,幽兰的天光将她的白衫也刷上一层灰蓝。
今晚,会有一场大战呢。
第三卷 大昱篇 第一百二十章 国恨暮霭来临,西突厥军的主帐内,烛光摇曳,通明一片,所有将领聚集在此,商讨对敌大计。
两名跪在地上的守卫瑟瑟发抖,可汗,臣失职,请可汗降罪。
卫子君纤眉微蹙,轻垂眼帘,长长的睫毛投在颊上的暗影因为烛光的摆荡而轻轻颤动。
他是如何带走禄东赞的?她垂睫望着手中的水杯,眼底掩藏了巨大的漩涡。
可汗,他说是您吩咐他提审禄东赞,带着两个随从进去的,出来也带着两个随从出来,等到臣进去查看时,只有一个随从被绑在里面,也被点了穴道,臣才知道,他带走的两个随从中有一个是禄东赞。
都怪我掉以轻心了,她轻轻抬眸,不过,身为守卫,轻率渎职,罪责难逃,去军法处领十军杖吧。
都怪她,一心想着贺鲁的安慰,却忘记把阿史那步真先软禁起来。
如今,人跑了不说,还放走了禄东赞,禄东赞这一逃,无疑会令战况复杂起来。
她缓缓扫过众将的脸,轻叹了一声,禄东赞逃跑,必是去追随贡松贡赞,如此,今晚的仗是打不起来了。
可汗,是否要将他追回。
方固问道。
无需了,追施无用的,从他们走的时辰看,是追不上的,各位将军都好好的歇一夜,明早拔营。
卫子君缓缓站了起来,微微牵动了身体某处,有丝火辣辣的痛。
可汗,我们是否应该今夜发兵,去追击贡松贡赞?他们屡次欺我国土,此时我军优势大增,不是应该将其一举剿灭?领军来的鼠尼施处半啜建议道。
不需,夜里行军太过疲累,又不知道贡松贡赞即将进攻还是撤退,等到探知敌情,再做决定不迟。
可汗,臣以为,贡松贡赞不会就这样推出吐蕃,他撤军过来定会去攻击朅盘陀。
鼠尼施处半啜分析道。
的确。
卫子君点头,以贡松贡赞来说,他会去攻击朅盘陀,此地乃往葱岭之要冲,夺下此地,即可于阗、疏勒等地。
但是,禄东赞却不一定如此认为。
朅盘陀地处葱岭之巅,难以仰攻,而吐蕃军粮草优先,久峙不下必导致全军饥荒。
所以禄东赞必会调转回头再攻疏勒,以为疏勒较之朅盘陀更加易攻,二则攻下疏勒可以补充粮草。
但是贡松贡赞刚愎自用,二人意见不同必定相持不下,会否听取禄东赞意见又是难说。
并且,疏勒的防守森严,便是他们攻城,也不是三五日便可攻下的,所以,等过这一晚,探好消息,再做定夺不迟。
可汗明断。
众将皆是赞同。
一直坐在一旁的贺鲁,始终没有出声,他只是默默的望着她,眼中有着一种旁人看不懂的华彩,幽深瞳眸似两只琥珀色琉璃在烛火中闪着幽光。
卫子君扫了眼众将又道:众位将军放心,吐蕃屡次欺我国土,今次必要给他们一个教训,我要将他们的退路堵死,如果不能将他们剿杀在雪原,那也要将他们饿死在雪原。
可是可汗,我突厥边境如此之长,与吐蕃相通之道不止一条,如何能将他们困死在雪原?卫子君轻轻勾唇,又坐了下来,我突厥同往吐蕃的道路不止一条,其一,为由吐蕃王庭至西北的巴颜喀喇山、葱岭的中道。
其二,是自吐蕃东北去西海的路线。
其三,是西经勃律、绕道葱岭进入西域的,被称为吐蕃五大道之一的勃律道。
其四,则是由吐蕃经过象雄,过迦湿弥罗而进入中天竺的路线。
卫子君眸光晶亮,掠过众臣,依各位将军之见,他们若战败,会选那一条潜逃?将众将都低头沉思,她接着道:一定是取中道。
这四条路,只有中道最近,最快,吐蕃万一败逃,必从此处经过,因为走其他人也一条道路都会让粮草不足的吐蕃军埋葬在荒凉的雪原。
而中道又分为两条路线,一条即穿越巴颜喀喇山之间的阿克塞钦地区路线,另一条则为穿越于阗南山进入西域的于阗道。
若吐蕃不攻朅盘陀,那么必然取道阿克塞钦,所以,只需在那里驻军阻拦即可。
卫子君挑眉,望向方固,方固,明日你即带领十万人马赶往阿克塞钦,堵住吐蕃军的归路,我要让吐蕃军退无可退,要活捉贡松贡赞和禄东赞,要给松赞干布一个教训,让他知道窥视别人的领土是如何下场。
那样的话,铿锵有力,众将知道,那个不安分的马背民族让他们的可汗生气了。
待众将散去,卫子君走出大帐,轻轻踏着积雪,望向泛着幽光的雪原。
远处,一片漆黑,暗潮涌动,历史的黑潮在不断的翻滚,将这个清澈如水、坚忍似冰的少年就这样抛在了浪尖上。
她,还未曾及冠。
卫子君轻轻叹了口气,收回闪烁的眸光,缓缓向睡帐走去,贺鲁跟随在身后,她轻轻站下,侧头问道,功力恢复了吗?恩。
贺鲁答道。
那就好,早些去歇息。
然后向主帐走去。
贺鲁张了张唇,没有做声,好似一切都不同了,不似以前的随意,不似以前那般可以耍赖,当这个他心心念念爱着想着的男人突然称为女人,他的心底涌上了不同的情感,那种不忍伤害,想要呵护的,更深更浓的情感。
他望着她,当她即将进入帐门的一刻,他扑上去抱住了她。
他俯头,由身后吻上了她侧边的颊。
卫子君无奈,怎么?都纠缠一个下午了,你还不让我安歇,是想累死我吗?贺鲁闻言,停止了动作,还疼吗?他轻问。
卫子君面上一热,好在光线黑暗,为她掩去了一脸的尴尬,回去歇息吧。
贺鲁嘟囔,一个人睡寂寞。
卫子君轻笑,行了,都睡了这么多年,现在才想起寂寞。
我看和你走,去吧。
贺鲁缓缓松了手,沉默了一会,转身走向睡帐,走至帐门,他回头看了一眼,卫子君正在那里望着他,她向着他温柔一笑,点了点头,示意他进账。
贺鲁大步踏入帐中,之后他又悄悄走了出去,那边已然空空,再没有那个身影。
他望着,那里似乎还留着她的体温,留着她凝视的目光,留着她浅谈的笑……一股冷风刮过,他没有动,就那么站在那里,望着……冰冷的雪原,长风呼啸而起,兜转的雪啐弥漫过铺天盖地而来的黑铁重甲,黑与白的绞缠在浩瀚雪野,透着令人震撼的萧杀之气。
在得知吐蕃军果然转回头再去攻疏勒之后,西突厥大军便清晨拔营直奔疏勒而去。
在大军行至疏勒附近之时,卫子君得到一个令她震撼不已的消息:疏勒王逃脱,并率领疏勒军队于城内反叛,与吐蕃军里应外合,斩杀了胡禄居阙啜与数万大军,占领了疏勒。
卫子君有些不相信这个事实,那个跟随她出过生,入过死的憨厚男子,就这样去了?一股悲痛由内心升起,贡松贡赞,我会向你讨回这一切,为我的将士们报仇。
浩瀚的雪原黑压压的一片,萧杀的气息翻滚弥漫,西突厥十万大军呼啸而去,在无尽的雪原留下一串白色雪浪。
大军行至疏勒以西的时候,白茫茫的雪原出现了一片诺大的黑渍,当大军走近之时,卫子君才发现,这是一片没有来得及迁走的牧民区。
只是,此时帐子已经全部烧毁,焦黑的灰烬在空中飞旋,地上是层叠的西突厥牧民的尸首,老人,孩子,妇女,无一幸免,鲜红的血液在雪原上结成了冰,那刺目的颜色,刺得人的眼生了痛。
望着其中夹杂着的几具身着吐蕃甲的尸体,卫子君攥紧了纤细的手掌。
雪白的袍角在战马上飞舞,奔腾的怒气填满胸膛,巨大的悲愤从心底裂出,强烈的家国大恨焚烧着她的心灵,她转向了黑压压的西突厥大军,低沉而清越的声音传遍了地角,我们要将吐蕃军全军剿灭,将贡松贡赞的头颅吊上疏勒城门,要将吐蕃军的尸首堆成京观,让他们永远记住这个教训,再不敢犯我国土——马蹄飞扬,嘶鸣怒吼,黑压压的西突厥大军犹如雪原刮起的一阵黑色飙风,愤怒狂卷奔袭在雪原,无数的雪浪被马蹄刨起,一股雪雾冲天而上。
内忧、外患、天灾,曾使西突厥这个令周边所有国家颤抖的草原帝国陷入空前的危机,卫子君都带着西突厥牧民坚强的挺了过来。
而这次吐蕃军的行为终于触怒了她。
这个有着强大威胁与野心,有着充满攻略性赞普的王国。
不但是西突厥最大的危机,更是一个可耻的强盗。
那一刻,她下了一个决心,她不但要剿灭吐蕃的侵略者,她还要吞并吐蕃,哪怕让历史在她的手上重写。
第三卷 大昱篇 第一百二十一章 家仇浩瀚的雪原,广袤无边,被风呼啸狂卷,舞动着金色的狼头纛,发出猎猎声响。
西突厥大军一路狂奔,带着凛冽的杀气,呼啸在雪原,不出一个时辰,即兵临疏勒城下。
望着把守森严的城墙,卫子君心中泛苦。
要知道,攻城,最是不易,乃用兵之下策,如果防守一方意志坚定,兵力粮革充足,短期之内几乎不可能强行破城。
自古以来攻城之战,大多短则数月,长则年余,久攻难下。
若不是凭着这一点,她也不会放心离开疏勒,可是没想到胡禄居阙啜竟然没有看好疏勒王,想她走之前还特意嘱咐此事,他却是如何逃脱的呢?可汗,我们何时攻城?鼠尼施处半啜望着微微出神的卫子君问道。
今晚。
卫子君望着疏勒城高高的黑铁门,决然的吐出几个字:而且,要一举即破。
她又扫了眼城墙,将那城头的一切收入脑中,然后拨转马头,命道:退后扎营——斜阳渐落,暖黄色的余晖射入西突厥营地的主帐,将那个清华如月的身影,踱上一层暖色,她的侧脸,被那束暖黄色的光线映得微红,长长的睫毛好似一排透明的羽扇,清澈的眸中,闪着如水的晶莹波光。
大帐内所有的将士都披盔御甲,一双双精锐的目光望向那个笼罩在光晕中的优雅身姿。
殿下,如此攻城很难一举攻下,是否我们先围城,然后,将我大昱的新研制投石器运来,如此,即可一举破城。
说话的是一个来自大昱的副将。
兵贵胜,不贵久。
两军交战,耗费巨大,速战速决才是根本。
况且投石器为例巨大,只怕伤了城中百姓。
被阳光照得透明的睫毛眨了眨,眸中的水波漾出一丝坚定。
可汗,便是夜袭,敌军也一样会加紧防范,臣建议,挖地道。
拔塞干暾沙钵俟斤站出来道,在疏勒城墙下挖地道,城墙自会倒塌。
卫子君摇了摇头,只是这冬季冻土,难以挖掘,敌军又会在城头频频放箭,便是我们以盾覆盖抵挡,也难以躲避他们砸下的重石。
若是在远处挖掘,只怕是几个月也挖不到疏勒城内。
那可汗是想诱敌出城吗?鼠尼施处半啜问道。
卫子君叹了一记,以禄东赞此等长于谋略之人,如此坚城,他是不会出来迎战的,任是如何计谋,也无法将他引出。
可是可汗,我们不准备攻城的云梯,也不准备撞击城门的冲车枕木,可汗想用什么法子破城?鼠尼施处半啜憋了很久了,终于鼓足勇气问了出来,与她一起出入沙场这么久,他自然知道她的深谋远虑,他虽知道他们的可汗算无遗漏,但是她究竟是想用什么法子,实在让他的好奇心蠢蠢欲动。
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只有用最笨的法子,那就是,我来开城门。
她轻描淡写的道。
此言一出,帐内顿时开了锅,可汗,如此危险的事,怎能让您去做,万万不可。
是啊,可汗,就凭我突厥勇猛的骑兵,我们强攻,也一定攻得下。
可汗不可冒险。
卫子君淡淡一笑,话虽如此,但强攻伤亡过大,我不能看着我们的士兵这样死去,不值得。
众位爱将放心,我这办法虽笨,却是取了巧的,这便是夜里攻城的原因。
她扫向众臣,眸光清澈,鼠尼施处半啜听令。
臣在。
即可去准备硫磺、干草、藤蔓等物,越多越好。
拔塞干暾沙钵俟斤、贺鲁、摄舍提暾啜,你们几人分别驻守东南西三个城门,拦截出逃的敌军。
她顿了一下,又道:我来守北门。
夜幕降临,雪原一片灰暗,没有月的夜晚,正是进攻的绝佳天时。
卫子君轻轻扬手,向着那些等候发号施令的众将道:出发——一声令下,西突厥大军倾巢而出,在暗夜的雪原咆哮冲向疏勒各个城门。
第一声号角吹响,鼠尼施处半啜在干草上撒满硫磺,然后在疏勒的上风处点燃。
北风,带着浓烈的黄烟,席卷上疏勒城头,烟雾弥漫,刺鼻的浓烟让吐蕃军涕泪横流分不清方向,城头上大批的吐蕃军被呛了下去,趁此机会,卫子君命人将成捆的稻草抛入城中。
片刻,只听得城内一片混乱。
之后,西突厥冲锋的号角吹响,位于南门的两万大军叫嚣着列队,高举枕木冲了过来,做出攻城的模样,吐蕃军见状即可调动所有兵力聚向南门。
眼见城头的吐蕃军只剩下寡寡数人,位于北门的卫子君,驱马而上,滚滚的浓烟笼罩着雪原,全部精神集中于南门动静的吐蕃军,谁也没有注意那个与雪地同种颜色的白衣白马。
矫健的特飒露扬蹄奔驰在冰冷的雪原,待奔至城门之下时,一抹绝世风姿突地踏马跃起,冲霄而上,如一只欲冲破黑夜的白风,于滚滚浓烟中挥舞展翅,于空中舞出惊心动魄的涅槃之舞。
那一刹那,位于北门的西突厥大军,催马扬蹄,咆哮着向疏勒北城门冲杀而来。
随着那抹风姿悠悠飘落疏勒城门,随着城门内瞬间发出的闷哼与惨叫,随着那顷刻打开的千斤重的黑铁大门,西突厥大军如狂啸的飓风席卷而入。
呐喊、嘶鸣、惨叫与呼号,同时响起,被浓烟熏得涕泪交流、晕头转向的吐蕃军就像无头苍蝇,被这突然冲入的勇猛精悍的突厥骑兵搅得乱了阵脚,还未分清状况之时便已身首异处。
苍茫的雪原,黄烟滚滚,便是夜幕里闪亮的星星,也被熏得没了光彩。
所有的城门,被吐蕃军打开,士兵奔逃而出,却被守在四门的西突厥军斩杀无数,贡松贡赞与禄东赞率领一队武艺高强的侍卫,由西门突破重围,向着巴颜喀喇山的阿克赛钦地区奔逃而去。
守在西门的拔塞干暾沙钵俟斤,率领一队人马追杀而去。
却在中途遭遇一批神秘黑衣人,将西突厥骑兵拦截在中途。
卫子君闻听拔塞干暾沙钵俟斤的汇报,长眉一蹙,一丝不安爬上心头,她并不担心贡松贡赞的逃跑,方固的十万大军埋伏在阿克赛钦,他便是插翅也难逃,只是那批武艺高强的黑衣人又是谁?是否与当年屠杀西突厥牧民的黑衣人有关?她沉吟了半响,由沉思中轻轻扬首,传令——明日进军阿克赛钦。
她要越过阿克赛钦,杀入吐蕃。
吐蕃军此役损失惨重,靠近西突厥的领土必无重兵把守,她要先占领吐蕃的北部那几个城镇,然后联合象雄、苏毗等吐蕃附国,将吐蕃一点点的蚕食吞并。
她,要让吐蕃亡国,让吐蕃成为西突厥的属国。
室外,北风呼啸,室内,烛光摇曳,卫子君手撑着腮,轻靠榻上,那抹身姿如暗夜中的幽兰,散发着暗香。
她手执书册,却一动不动地盯着烛火出神,清澈的眸中有一丝复杂难辨的情感,终是,幽幽叹了一声,轻轻合上眼眸。
室外传来哥舒伐的声音,这个忠心耿耿的附离首领,为了来陪伴他的可汗,自己充当了传令兵的角色,追到大军临时驻扎的朅盘陀,为她带来一个消息:大昱天子带领十万大军来寻她了。
她长指扶上额角,他,这是何苦。
可汗——沙钵罗叶护求见。
哥舒伐在外高声叫道,他依旧难改称呼上的习惯。
贺鲁进来的时候,卫子君由榻上坐了起来,走至书案前坐下,轻轻剪了下烛火。
贺鲁走到书案旁边,将矮凳拉近卫子君坐下,将身体紧紧地贴住了她。
那一刻,暧昧的气息流动,贺鲁的心怦怦乱跳。
一股浓烈的香味传了过来,刺鼻的香气熏得卫子君有些头晕,她诧异的望了贺鲁一眼,贺鲁将身体更加紧地贴了上来,那股香气也就越发浓的飘了过来。
卫子君被熏得终于受不了了,皱眉问道:贺鲁,你身上是什么味?贺鲁眼睛一亮,她终于闻到了。
他挑起眉毛,扬着下颌问道:香吗?喜欢吗?卫子君手一抖,香!可是不喜欢。
刺鼻!刺鼻?贺鲁心一凉,他可是花了整晚把自己泡的香香的,听说女人都喜欢男人有香味,他跑遍了全城的店铺,买了这最香的香料,可是她居然说刺鼻,这对不太懂女人的他来说,实在是一个很大的打击。
贺鲁尴尬地笑,将身躯也拉远了一些,那……我去洗掉?他期望她说句不用洗了,也不是那么难闻之类的话。
嗯,洗掉好。
卫子君重重点头。
贺鲁的心一下子凉透了,本来想着可以香香的让她喜欢,没想到……他可是多想能再搂着她……可是,似乎前功尽弃了。
他犹豫了半晌,还是鼓足了勇气,风,今晚我想住这儿。
卫子君闻言,一张玉脸瞬间烧灼起来。
以前他若是如此说,会当他胡闹,可是如今他如此说,她立时尴尬得要命。
又乱讲话,你就不怕全军笑掉大牙。
怕什么?反正你的名声已经那么狼籍。
贺鲁实事求是的道。
你……卫子君气结,出去,出去,熏死了。
卫子君将贺鲁推了出去,转身倚靠上房门,心里乱做了一团。
大军在朅盘陀驻扎了一晚,第二日,继续向阿克赛钦行进,经过了两日的跋涉终于在葱岭与阿克赛钦之间发现了贡松贡赞一行人。
由于逃亡,他们行进速度很快,但从那数量不多的人来看,显然,他们已经遭遇了方固带领的军队。
他们有大约一百多人,但大部分都不是吐蕃士兵,而是身着黑色骑服男子,看来这些人,便是那横插一脚的人了。
只是,这些人见到了卫子君的大军却没有逃跑,似乎在静静等候她的到来,直到她走至他们约一百步远的时候,卫子君勒住了马,她将手摊开伸向一旁的附离,拿弓箭来。
张弓搭箭,飞扬的身躯挺拔,凌厉的气势晃得人张不开眼,锋利的箭锋瞄准了那个激得她动了杀心的人。
就在此时,利箭尚未射出的一刻,贡松贡赞唇瓣闪过一丝诡异的笑,他缓缓闪身,他的身后走出一个男子,修长身躯,白色的长袍,优雅淡然,俊逸似竹,远远的,看不清楚面貌的细节,但那风韵与轮廓让卫子君心中一跳,某个人的身影突然跳出心间。
那男子两手一伸,将两个被捆绑住的人推了出来。
声音朗朗传了过来,四弟——何必赶尽杀绝?看清楚面前人,想必你该是收手了吧。
卫子君定睛细看,那被捆绑的二人,男子身材修长,头发花白,女子虽狼狈不堪,但那骨子里透出的雍容贵气却不减分毫,他们都直直望着卫子君,目光充满了渴望,却是忍着没有喊出一声。
一阵裂痛划过胸口,卫子君突然感到无法呼吸,剧烈的痛感袭遍五脏六腑,喉头有丝腥甜的液体溢出,卫子君生生咽了下去。
她策马向前,缓缓的向前,手中的弓没有放下。
近了,终于近了,卫子君忍着眸中的泪水,深深吸了口气,她不能弱下来,那两个人一定不想看到她软弱的样子。
爹——娘——别怕,君儿来救你们了。
君儿——放箭——杀了他,杀了达延芒结波——卫叔澜大喊。
达延芒结波!?卫子君抬头望向那个优雅淡然的身影,那个曾经对她露出明媚笑容的身影,曾在山洞吻过她的身影,此时,他正在用那双褐色瞳眸盯着她看,而后,对她妩媚的一笑。
南宫阙竟是吐谷浑的王子达延芒结波!?那个因为吐谷浑灭亡而投奔吐蕃的达延芒结波?君儿——别过来,他们想捉到你,别管我们——别过来——别上当——穆小雅冲着卫子君喊,担忧急切得声音有些嘶哑,听的卫子君心中撕扯着疼痛。
四弟,意外吗?南宫阙抬眸看向她。
我该叫你南宫阙?还是达延芒结波?卫子君的马又向前一步。
随四弟喜欢,我不介意。
南宫阙笑得宛若春风。
南宫阙——为何掠走家慈?可是因为子君有何得罪之处?卫子君冰冷的眸射向那个人,她尽量让自己镇定下来,脑中飞速想着可以就出双亲的办法,但是,以南宫阙的武功,显然是没有任何比较直接的办法,便是她手中的弓箭再快,南宫阙也可以在箭中的瞬间置父母于死地。
南宫阙哈哈一笑,四弟,此事与四弟无关,此乃我与令尊积怨,不过是顺便挟制四弟而已,四弟放手,让我们顺利离开西突厥即可。
南宫阙,人说父债子还,家父欠你的,自是由我来换,不要难为家慈了。
卫子君眸光沉冷,提着弓的手却在微微颤抖。
只怕,四弟换不起吧,杀父之仇,亡国之恨,四弟用何物来换?南宫阙宛若春风的笑容变得有些冰冷。
自古沙场无对错,令尊伏允可汗不也曾满手血腥,不是一样拆散了无数家庭,你又曾怪罪过他吗?家父只是在履行身为将士之职责,他在为国进行征战,他何罪之有,若怪,你当去怪大昱先皇李銮,怪他下令征讨吐谷浑,怪他令吐谷浑亡国。
如此亡国大恨,当向他讨要,捉来一个无法自主的人却是什么本事?由于激动的质问,她的胸部有些微微的起伏。
南宫阙又是一笑,杀父之仇当报,亡国之恨更要报,当吐蕃扫平西突厥、踏平大昱之时,便是我大仇得报之日。
届时我吐谷浑复国,我定会对四弟百般疼爱,只是……南宫阙直直盯向卫子君,双目灼灼,闪着莫名的光泽,只是四弟……你可知道,因为你,令我多少次功败垂成?我屡次的计划,均在你手下毁于一旦,因为你,我们刺杀阿史那欲谷失败,因为你,阿史那步真屡次失败,因为你,吐蕃失了几十万大军,因为你,与于阗结盟失败,因为你,我们难以得到安西四镇,因为你,让我们得了剑南天府之地而又失去……一切,都是因为你。
南宫阙面上多了一丝少见的激动情绪,撕开了他一直优雅妩媚的面纱。
只要你放手,退出沙场,不再坏我大事,令慈自会安然无恙,否则,我会让你连令慈的尸骸也见不到。
南宫阙嘴巴泛起残酷的笑,想必四弟这天下第一大孝子必是不会眼睁睁看着双亲因你而死吧。
四弟既然可以为父投诚,成为可汗,那么也可以为了双亲放弃这血腥逐鹿吧?四弟,你更适合开着聚云楼品茶赏月,不适合这血腥战争。
你,认为如何?卫子君直直盯着面前的男子,思绪翻滚。
他想叫她为家弃国?叫她放弃为西突厥的百姓征战,放弃为大昱的百姓筹谋,眼睁睁看着他们将国土践踏而不再理会?她,如何做得到?=================================================================| 本作品由非凡TXT电子书下载论坛 蓝心燕子整理收藏 || 更多txt好书 敬请登陆:http://www.txtxz.com ||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第三卷 大昱篇 第一百二十二章 飘落一面是国家利益,一面是骨肉亲情,生生撕扯着她,她若是退,便会担了不顾大局的骂名,又怎对得起全军将士拼死追赶,又怎对得起为了这一刻阵亡的那些将士?又怎对得起被铁蹄践踏的天下苍生?可若是进,则骨肉亲情死于非命。
那犹豫,只是一瞬,退兵——她扬手,那样的坚毅决绝,哥舒伐,传令方固推出阿克赛钦——子君——不可糊涂啊,放了他们,将是我大昱的大患啊。
卫叔澜想着卫子君疾呼,我十万大军当前,如此大好机会,怎可不就此除掉贼人,子君——爹——卫子君沉痛地呼了一句,你舍得丢下君儿吗?一句话出口,卫叔澜愣在当场,瞬间,涕泪纵横,交错满脸,面对骨肉亲情,他最疼爱的小女儿,那样深明大义的话,再也无法出口。
他不怕死,却只怕,从此阴阳两隔,再也见不到她。
卫子君久久地望着那两个身影,那是她的亲生父母,是她这一生想用生命去呵护的人,她便是倾尽一切,失去一切,也不能失去他们。
便是负了天下,负了所有人。
喉咙哽住,她隐忍着欲汹涌而出的泪,转头望向南宫阙,目光灼灼,南宫阙,这样你可满意?可否放了家慈?不!还不满意!贡松贡赞沉沉地望着她,长剑指着卫叔澜。
我要你亲自过来为质,你过来,即放掉令慈。
南宫阙面上重新浮现出那抹明媚的笑意,锋利的剑尖直抵着穆小雅的后心,只要你束手就擒,当年杀父之仇可不报在令尊身上。
好!她毫不犹疑的应声,就欲驱马上前。
那一刻,雪原刮起了一阵劲风,飞舞的雪碎打在她的脸上,衣袍飞扬,冷月般的面庞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风——贺鲁冲出来,紧紧地拉住她的衣角。
贺鲁,放手。
说了两声见他依然紧扯不放,卫子君只好去掰他的手掌,却是无论如何也掰不开。
风——让我去,我替你去。
贺鲁急切地望着她,眸中满是失去的恐惧。
卫子君心底一柔,伸出长指扶上了他的脸,她温柔地望着他,眸光晶莹,贺鲁听话,放手,我去了可以逃回了,你去,不一定了。
再说,他们不要你。
然后她毅然扣上了他的脉门,将他推向身后。
卫子君——你给我站在那里——穆小雅厉声呵斥。
子君——不要过来——不要落入他们的手,他们会欺负你!卫叔澜急得大喊,他不能让她过来,她不是男子,她是女儿身啊,若是给他们发现她的身份……卫叔澜心急如焚,一股巨大的力量迸发出来,那是父爱激发出来的力量,因着那股力量,他居然冲破了穴道。
他绷开身上的绳索,转身抽出一个黑衣人的剑向着南宫阙刺去,想不到他的突然反抗,贡松贡赞的长剑本能刺了过来,没料到卫叔澜没有躲避,仍是执着地将剑尖送向南宫阙的咽喉,但是那柄长剑,却直直没入卫叔澜的后心。
这一切的发生,只是瞬间。
不——一声痛彻心扉的呼喊。
世界好似暗了下来。
凛冽的风吹过雪原,那个扑倒的身影慢慢、慢慢地扑向雪地,在扑倒的一刻,他转脸深深地望向他的小女儿。
那一刻,天地翻转,狂舞的血液弥漫成锐利蜿蜒的小蛇,刺入了心头,撕裂了心扉。
眼见他望着她直直倒在地上,透心彻骨的悲痛令卫子君麻木得失去了反应。
她忘记了冲上去,忘记了哭泣,忘记了叫喊,眼前浮现的,都是与父亲一起相处的细节,他驮着她满地的爬,他给她削的宝剑,他布满厚茧的大手,他给她买过的两件衣衫——她记得,她不喜欢那衣衫,发脾气让他换掉,他就拿了你衣衫去换……买过两次,两次都换掉……泪,终于懂得落了下来。
穆小雅望着倒地的那个男子,那个她深爱的男子,扑倒在她的脚边,没有哭泣,她舍不得抛下子君,可是,她不能让她来换下她,那样她会受到凌辱,子君——娘不拖累你,娘绝不会让你落入敌手,记得,给爹娘报仇——穆小雅身躯用力向后靠去,锋利的长剑瞬间刺穿了身躯。
娘——这一声嘶喊用尽了一生的力气。
天地间万物都在崩溃瓦解,一切都化为乌有。
有凛冽的风鸣咽着吹过雪原,天边的斜阳似血,渐渐沉去,风烟弥漫了天际,无尽的啸声,似沉痛的哭泣。
为什么——为什么——既然要拿走这一切,当初为什么又要给她,既然给了她为什么又要夺走——她这一生唯一想用生命去守护的情感。
终于,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夕阳,染红了天际,染红了整个苍穹。
马背上那片炫目的风华飘然落下……风——那绝美的面孔仿佛崩裂,碎裂的呼唤仿佛可以毁天灭地。
子君——那万里奔袭而至的身影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疲惫的身躯仿佛瞬间死去。
绝望的风呼啸在雪原,吹起雪地上白色的衣袍,猎猎翻飞,吹得那雪色玉颜,渐渐冰冷,吹起凌乱的发丝狂舞,勾缠着染了血的艳红的唇。
再也不想醒来……这一次的跌倒,不想醒来,再也不想醒来。
……冰冷的室外,狂风呼啸,位于朅盘陀的皇帝下榻的寝宫门前守卫森严,大昱侍卫将所有焦急探病的人拦在室外。
风王还未醒来,不便打扰,醒来大家再来探望。
所有的人渐渐退去,只剩下一个孤单挺立的身影,任寒风呼啸,任着雪花飞卷,就那样一直立在那里,不肯离去。
已经两日了,林御医,为何她还不醒?带着薄茧的大手轻抚着榻上人的面颊,一遍又一遍,焦急而又忧心。
为什么,他总是错了一步,如果他再早一点情况会否不同?陛下,风王殿下身体已无大碍,他只是累了,该多睡一会,他因为伤痛,以致五内俱焚,巨大的悲痛让她不愿醒来。
林爱卿,你确定她无事吗?李天祁的大手抓着他,失去了一个帝王该有的沉静。
陛下,臣确定她无事,她若是愿意,现在即可醒来,若是不愿意,可能还要睡上一段时日。
唉。
他真若是醒不过来,他也是无能为力。
子君——你醒来,醒来看看二哥。
他的喉咙沙哑,因为疲累,面色苍白晦暗。
望着他那深情悲痛的憔悴容颜,林桦敬心中一叹,陛下,请您去睡一觉吧,两日了,不可再这样熬下去了。
请您为大昱百姓保全龙体。
我要守着他,不然等他醒来没有人在身边,他会难过的。
他疲惫地将头靠上她的肩,子君,快点醒来,醒来,二哥好带你回鹿城,回鹿城去看师傅。
望着那深陷情中的人,林桦敬想了又想,终于忍不住道:陛下,老臣有话启奏。
说吧。
李天祁轻轻抬头,全副的心思都在那张昏迷的面孔,大手轻轻捧着那张玉脸,全然不顾身边还有旁人。
老臣说之前,斗胆请陛下恕罪。
林桦敬弓起了身子。
有话但说无妨,恕你无罪。
深埋的脸孔微抬了一下,依旧不离那张脸孔。
老臣还斗胆请陛下恕风王无罪。
那声音是平和的,听的人却心中一跳。
此事与风王有关?李天祁直起身体。
是。
说吧,风王的一切朕都不会加罪于他。
他轻轻捉住了她的指尖,那口气却是异常坚定。
是,那老臣说了,方才老臣为风王探脉,探得风王脉象有异。
如何?李天祁心中一跳,生怕他说出什么她就此不会醒来的话。
风王的脉象是……女脉!林桦敬垂头道。
其实,在卫子君晕倒那一次,他已经探出来了,只是为了维护卫家父女,他没有说。
可是事到如今,眼见他在犹豫中痛苦不堪,他终是不忍心。
手突的一抖,攥着卫子君的手,越来越紧,平复着狂跳的心,声音有丝微微抖,你,确定?老臣行医多年,探脉从未有错,这男脉和女脉用药是不同的,老臣这药方中用了雪参,这药若用于男性阳体,必有发热症状,而风王服了这药后,却很偎贴,说明风王本是女子阴体,况且有一事更让老臣肯定……后面的话,一句也未听到,心中只是在叫嚣着,他是女子!?他是女子!?是惊?是喜?是怒?心跳似是战鼓,一阵快过一阵,简直把他的胸膛也要震碎,那震惊盘亘在脑海令他久久无法回神,然后,他开始笑,傻傻的笑。
那狂喜像火,瞬间点燃心底某处,烧灼着弥漫全身。
难怪,难怪……心里,从那一刻开始清明,一起相处的点点滴滴盈上心头,甜蜜的感觉溢满胸膛,久缠的压抑散去,唇边泛出满足的笑意。
就那样想着,笑着,忘记了一切。
陛下,陛下?李天祁回过神,隐忍着笑意道:爱卿,刚刚你未说完,还有何事肯定?看了他喜悦的表情,心中思忖着要不要说下去。
想了想还是说吧,如若不说,有一天他知道,反而对风王不好,干脆说了去,也让他断了念头,他的情,看了让人心酸。
陛下,臣的学生说,左骁卫将军在数日前中了无解的西突厥春毒,此毒必须与女子同房,军中无女子,是必死无疑的了,可是,风王与将军在帐内关了一个下午,将军便解毒了。
事后风王说她有秘功可解,但臣知道,这毒除了女子,确是无解的。
方才还在欣喜的面孔,渐渐凝结,林桦敬望着他,依然说了下去。
老臣闻听学生此言,虽从未听说有何内功可治此毒,但碍于老臣对武界知之甚少,便也未敢多做怀疑,直至今日探脉老臣方敢确定。
因为上次为风王探脉,风王还是处子,但今日老臣探知风王已非处子之身。
因为连日的疲累而异常苍白的脸,涌上了血色,俊美的眸中燃起熊熊烈焰,捏着皙白长指的手微抖。
李天祁腾的站起,旋风般冲出门外。
门外,那个雪白的身影立在寝宫前,似一座冰雕,由于寒冷、担忧、焦急,不断的侵蚀,终于,倒了下去。
李天祁冲向那个因为担忧焦急而疲累昏迷的人。
他掀起他的衣领狠狠摇晃,起来,像个男人那样起来,起来与我较量。
起来,叫你起来。
躺在雪地的人不动。
那一直高举的拳头放了下来,他深吸了口气,送他去医治。
他向着旁边的一棵树干狠狠的砸去,鲜血滴滴答答的流了下来,剧烈的痛感让他的心舒缓了下来,他焦急奔向室内,子君——他不能丢下她,片刻也不能。
回到室内,走至榻旁,手情不自禁抚上,抚那如缎般的发丝,抚那妩媚的眉宇,温柔的眼睫,柔软的红唇,低喃:子君……子君……让我怎么惩罚你。
垂低头,重重压上那唇,温柔地辗转吸吮,轻柔地含住,尽情地吮吻。
再也不用压抑,再也不用掩盖,再也不用纠结,再也不用痛苦,终于可以释放自己的本能,汲取那红唇,手不自觉抚上那柔软身躯……只是,不合时宜的脚步声突然而来,他如偷情的人一般跳起,心头乱跳着躲入屏风之后,躲进去方发觉,自己乃堂堂天子,缘何却怕起了两个丫头,怎么竟像个初恋的少年,好似怕被人知晓他做了见不得人的事一般。
可是,这滋味却是那般甜美,这心也鼓荡的厉害,从未有过的感觉,从未有过的火热,从未有过的甜蜜。
他,真的恋爱了。
这,是他的初恋吧。
第三卷 大昱篇 第一百二十三章 醒转五天了,她依旧没有醒转,就好似生命消逝了一般,只有那微微起伏的胸口,才让人觉得她还存在。
而那个晕倒在雪地的男人,似是知道她没醒一般,也是昏迷不醒,口中不断的呓语着,风——别哭……别哭……李天祁越来越焦虑,越来越憔悴,那张俊美丰润的面庞,急速的瘦了下去。
他就这样陪着她,握着她的手,一刻不肯离去。
累了,他就躺在她的身旁,总是在就要迷糊睡去时惊醒,惶恐着去看她的脸,去探她的鼻息,手扶上她起伏的胸脯,才稍感安心。
曾经,在得知她是女子的那一刻,他欣喜若狂。
而后,那份欣喜渐渐消退,一种极度的无力感撕扯着他的心。
当他是一个男子时,他反而可以放纵自己的感情,虽然挣扎,却可以凭着自己的心去追逐,他可以自欺欺人地说这是兄弟之情,可以想着将她永远留在身边看着她。
可是,她是女子了,他该怎么办?想拥有她的心强烈超过了一切,可是,他不配了。
作为兄弟,他可以爱她,抱紧她,可是当她成为女人,他有什么资格去抱她?他虽然可以给她全部的爱,也可以给她一个仅属于她的身体,却不能给她一个仅属于她的位置,骄傲如她,怎会与别人共侍一夫?而怜吾,那个可怜的女人,他又怎能负她。
那样沉重,那样刻骨,那样贯穿生命的情感就那样的梗在他的胸间喉头,令他无法呼吸,也让他看不到明天。
他轻叹一声,抚着她的脸,轻喃,子君,你不能睡了,不要再折磨二哥了。
好似,身体一直在飘,飘越了千年万年,混沌的虚空,虚无漂浮,没有一处可以着力,身体像狂风中的落叶,被卷得一次次升的更高。
她听见耳旁不断有人在倾诉,子君,快醒醒,醒了,我带你去鹿城,去看你师傅,去聚云楼饮酒,我们再去游余杭,让二哥守着你,每日能看到你。
在那不断的倾诉中,她想回应,却无法开口,直到,她看见了她的父母,他们被一团白色的光团包裹着,爹爹依旧是那样温和的笑,娘依旧是那句话:要乖乖地呀——爹——娘——别抛下君儿。
她终于能够喊出声,溢出口的却是不住地轻喃,别抛下君儿,别抛下我。
张开沉睡已久的眸,第一眼便望见了那个憔悴深陷的眼窝。
李天祁欣喜地抱紧了她,大滴的泪溢出眼眶。
子君,你终于醒了,终于醒了。
大手扶上她的脸,将她一把打横抱起。
二哥——你来了?我娘呢?我梦到爹娘了。
卫子君紧扯着他的衣襟,张大了一对眸,羽睫轻颤,手在微微发抖。
李天祁眸光一沉,沉默不语,只是大手抚着她的发丝,一遍一遍。
半晌,似是明白了什么,卫子君不再说话,一句也不肯说。
子君,饿吗?李天祁问道,她不答,只是扯着他的衣襟,垂着眼帘,也不哭,也不说话。
他轻叹一声,也不再开口,就那么抱着她,轻轻的抚摸安慰。
很久很久,她开口,尸首呢?她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弱的彷如风中抖动的草。
已经入棺。
带我去看。
雪白的衣衫在风中抖动,好似要将那个瘦弱的身影吹入虚空,她挺直了身躯,缓慢的移动,紧紧地抓着李天祁扶上来的手。
当她进入停棺的室内,看到那口巨大的檀木棺材,她虚弱地停了下来,腿在轻抖。
那紫檀色的棺木在她看来离得那么遥远,在模糊了的眼中渐渐远去。
她伸手,轻轻揭开覆在棺内的黄布,望着那两张面孔,当她的眸光触到他们胸前渗出的血水,那久蓄的疼痛再次崩溃,一口鲜血溢出,染红了胸前的衣襟,一阵天旋地转,那片雪白的清丽身姿向后倒去。
……果然如林桦敬所言,她吐出了胸中的淤血,是件好事,面上渐渐有了血色,第二日上午,卫子君就转醒了。
他们人呢?这是她开口的第一句话。
逃去了吐火罗。
李天祁自然知道她问的是什么。
为何?让他们逃走?卫子君虚弱地质问。
李天祁抚着她的发丝,轻声安慰,因为当时都一心挂住你的安慰,把他们忽略了,后来我命大军前去追赶,追到吐火罗后,他们逃亡迦湿弥罗,我们的军队便不能前往了。
他捉住她的手,子君,二哥一定为你报仇,踏平吐蕃。
卫子君沉默不语,只是目中射出一道坚定的光芒,许久方道,我要去吐蕃。
李天祁的手臂一环,将她抱紧,你现在弱的走一步都会晃,你要去哪里?哪里都不准去,这事由我来做,我会带兵去吐蕃,我帮你铲平吐蕃。
二哥,你是一国之主,怎可如此鲁莽行事,国中无主必有大乱,二哥快些回去吧。
不,我不能抛下你。
李天祁低头凝视怀中的人,深情的目光里有着巨大的漩涡,将面前的人卷了进去。
卫子君望着他,突然发现他的脸很憔悴,憔悴得眼窝深陷,面色晦暗,曾经俊朗的容颜憔悴如斯,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她的手抚上他的脸,轻轻搂住他的脖子,将他的脸拉入她的肩颈。
良久,她轻声道:二哥,别为我做太多了,有些东西,我没办法给你,子君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做你的好兄弟,只是给你的,只能这么多的,好好的爱二嫂,她是个可怜的女人。
那一刹那,他突然落泪了,为着那沉在心底没有前途的情感。
二哥……别哭……此时,另一个房间,榻上昏迷不醒的人,口中不断的呓语着,风——别哭……别哭……贺鲁呢?卫子君轻声问道,从她醒来都没有见到他,她有些担心。
他染了风寒,病了。
他没想到,他在室内守了两日没出去,那人却在外面守了两日没离开。
其实,他应该想到的,因为换作是他,结果是一样的。
我去看他。
她轻轻支起虚弱的身体,从他的怀内爬下去。
走至贺鲁休息的房间,正巧遇到林桦敬走出来。
卫子君顺势问道:林御医,左骁卫将军他如何?回殿下,因殿下昏迷不醒,所以左骁卫将军在风雪中侯在殿下门外,连续两日不动,染上了风寒,因为米水未进,身体疲弱,加之忧心,一直晕厥没有醒来。
连续两日站在风雪中?这个傻子!卫子君疾步迈入房内,由于行得太急,虚弱的身体让她轻晃,急忙扶住了旁边的门框。
榻上的人,双目紧合,长眉紧蹙,面色有着一丝不正常的绯红,他的口中不断在呓语,风……别哭……别哭……卫子君鼻子一酸,哽咽出来,贺鲁——她走上前,俯身抱住了贺鲁,身下的人脸颊滚烫,不安地呢喃着,风……风……傻瓜,醒醒,我在这里,快醒醒。
大滴的泪滴在贺鲁的脸上,似是上好的良药,没一会,居然将那昏迷中的人唤醒。
风——醒转的人沙哑的呼唤,望着面前的脸孔,唤出心底埋藏的思念。
便是在昏迷中,这思念也未曾减了分毫。
贺鲁,快快好起来,好起来,别让我担心。
风——我好了,别担心,我已经好了。
贺鲁温柔地笑,伸出手揽住她的脖子。
如果,可以这样抱着她一生,该有多好。
又下雪了,鹅毛般的雪花片片飘落,将这天地笼罩封闭,空气不再那样冰冷,连凛冽的风也静了下来。
立于城头的那个纤细的背影,看起来异常的孤寂瘦弱,苍白疲惫的脸,依旧干净透彻,清俊的五官轮廓,依旧精致利落,只是那一缕心痛忧伤之色却是以前不曾有的。
这一世,来到这里,为什么?曾经有那么一瞬,她以为来这里只是为了遇到他们。
而如今,他们惨死在她的面前,让她亲眼看着那长剑刺透他们的胸膛,那一幕,将成为她永远的噩梦。
其实,她的愿望很低微,她只是希望他们老得不能动了,自然的离去,那样她也不会如此伤悲。
仅仅是想着能够多几日承欢膝下,也是奢望,如此,这一世,她来这里做什么?她还没有与父母一起过春节,他们还没有为她行及冠之礼,他们还没有为她庆祝过生日。
大片的雪花悠悠飘落,悄悄走至她身后的李天祁望着她的背影,那样瘦弱纤细的背影,在大雪中显得那样的单薄。
他就那么望着她,任那刀片一般的心疼细细割着他的肌肤,也许,应该让她静一静。
他想转身离开的一刻,他发现她突然低头掩面哭泣,她的双肩微抖,压抑着沉重破碎的情感,那单薄的身躯在大雪中显得那样的脆弱。
他走过去,从身后抱住了她。
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他紧紧地抱着她,只想把她揉进身体里,揉进心里,再也不许她受一点伤害。
卫子君转身,抱住他,哭了出来,那些压抑的情感,连同彻骨的悲痛,都化作了他胸前的片片泪渍。
他的胸膛很暖,很宽厚,安慰着她一颗破碎孤寂的心。
大片的雪花飘落于他们的肩头。
许久,卫子君平复了情绪,擦干泪水,轻声道:二哥,早日回去,以防国中有变。
她犹豫了一下又道:越王殿下恐有异心,二哥小心。
子君如何得知?李天祁语调平静,似是早已知晓一般。
子君偶尔听到。
她没有详细述说,也不想说出那妃子与李北稷的苟且之事,她知道他是聪明人,应该懂得她的意思。
子君,谢谢,谢你直言相告。
李天祁的手臂更紧了一些,二哥早已知晓他们背后谋划之事,也曾有机会让他一举败露,只是,毕竟做了多年兄弟,我仍是不忍。
此次出宫,他真若有何不轨之举,我也不再念及一场虚假的兄弟情分了。
二哥,要小心。
明日便回去吧。
卫子君轻抚了下他的手臂。
子君,不用担心,一切我已安排妥当,他不会有丝毫作为,我只是希望他不要动此心念,以保留着我对他最后的愧疚。
他沉默了一会,突然道:子君,我与他不是血亲。
卫子君抬眸,不是血亲?那就是说他们中有一个不是李銮的儿子?李天祁道,家父其实是李銮的大哥,他们一起打下了江山,李銮却陷害家父,霸占了我娘,我娘当时已经有了我,只是李銮不知道,由于我提前三个月便出生了,也一直被视为野种。
只是,他们不知道,我真的不是李銮亲生。
家父出逃后流落江湖,屡次入宫欲救出我娘,我娘为了保全家父安危,骗他说心意已改,家父痛苦离去。
我当年游历江湖也是期望能够找到他,可是他的名声如雷贯耳,却未有一人知晓他的去处。
二哥,令尊名讳为何?看子君能否知晓?家父叫李邕,后来江湖人称‘聚云叟’。
卫子君张大了嘴巴,呆呆望着李天祁,世上会有如此巧合之事吗?难怪她当初问师傅如今天下治者何人,他却不愿说,原来如此。
那……那刘云德呢?卫子君做好了再一次承受震撼的准备。
他便是我失散多年的兄弟,当时我娘生他之时,有人欲强加毒害,她便偷偷送他出宫,环节差错,便流落在外。
李天祁叹了一声,失宠的娘亲连自己的孩子也保护不了。
我亲眼所见宫中出生的男婴被一个个杀害、抱走,好似只有我们两个幸运地活下来。
娘去的时候,嘱咐我,要找回他,善待他,可我只知道他身上也有那样一块玉佩而已。
我努力做了皇帝,用了很多手段,终不过是为家父报仇,为母伸冤,也为我那失散的兄弟撑起一方天地。
二哥,你受苦了。
卫子君望着这个坚强的男子,在那样危机四伏的环境压迫威逼下,却依旧那么顽强地活了下来,而面对她时,却脆弱地哭了一次又一次。
心头被一种巨大的情感鼓荡着,悄悄湿了眼眶。
子君,从小到大,从被人欺负到顶天立地,我一直发誓坐上皇位,但是,曾经有一度,我想放弃了,那就是遇到你之后,我突然举得,原来生活可以这样的,这样的快乐随意,这样的充满喜乐,那时候我曾想做个吴王就好,在鹿城建个王府,每日看着你,这样的日子不是很好?尽管那时明知你是男子,尽管不懂得自己的情感心意,但是就是那么强烈的渴望留在你的身边,很奇怪吧,呵呵……可是,那想法才有,你就离开了我……李天祁眼中湿湿,却望着她微笑。
望着他因她而消瘦的脸,想着他一路风雪无阻万里为她奔袭而来的情谊。
卫子君心中一痛,长指不知不觉抚上他的唇角,滑向他消瘦的脸颊,目光中的柔情似是一缕和煦的春风拂过,似是冬日的暖阳将他整个人沐浴起来,那冰凉的指尖,光滑,轻柔,带着细小微妙的酥痒,拂过他的脸庞。
她温柔的指尖,带有一种奇异的力量,悄悄地安抚着他伤感的情绪。
宁静,平和,清新,如清风浅抚,似蝶翼轻舞,轻柔浅淡,却是刻入心髓。
那是一种什么情感,她不是一点也没有意识到,相处之间的点点滴滴,丝丝缕缕,从鹿城到大兴到突厥,暧昧朦胧的件件桩桩,曾让她脸红心跳的每一次,全部都是无孔不入的柔软的样子,一点一滴将身心侵占,只是,她对于这种细微的点滴相处习以为常,习惯到近乎忽略了这种感觉,而当这种感情被逼到明面,逼她来面对时,才赫然发觉,它已经存在了,那是不经意间一点一点侵润进来的。
只是,她一直在刻意忽略。
她的手滑向他的腮,他的耳后,轻轻扳住他的脖子,拉低他的脸,将唇送了上去。
柔软的唇,好似上好的绸缎,轻轻地慰贴着划过他的唇角,带着她的柔情,印向他的颊畔。
这是,她能唯一给他的了,哪怕心中的情感怎样淡的激荡,这是她唯一可以献出的了,只是这样一个清浅的吻,却是凝聚了那些无法言说的情感。
良久,她轻声道:二哥,我给你的,只有这么多了,子君知道二哥的情谊,子君不是无情的人,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做你的好兄弟,只是给你的,只能这么多了,好好的爱二嫂,好好照顾她,她是个可怜的女人。
卫子君放开他,转身离去。
子君——李天祁轻唤,望着她停下脚步,如果,没有怜吾,如果我不是帝王,你会选择我吗?卫子君沉默立刻半晌,轻声道:如果二哥只是二哥不是帝王,如果二哥没有二嫂,没有后宫的女人,如果子君是女子……会的!她向前走了一步,但是,二哥已经没有如果,嫂嫂是一个可怜的女人,你我都没有可能去伤害她,你既然对她有所承诺,就要信守承诺。
并且,你我都是男子,二哥放开心怀吧。
他的心突然有了丝剧痛,她到如今还在骗他,她不相信他,不相信他能够守护她,不相信他能处理好一切,不相信他可以不降罪卫家,她不相信他。
也罢,她不相信,那他也不会拆穿,希望,他可以等到她主动告知的一日,只是等待又有何意义?他终是没有资格去爱她了。
第三卷 大昱篇 第一百二十四章 撞破冬日的夜空,清冷而明澈,繁密的星泛着幽寒的光芒连同冷月一起将广袤的雪原映出一片幽淡的反光。
在大昱百姓都在筹备过春节的时候,卫子君的两个哥哥,将她的父母运回大昱安葬了。
俗话说,入土为安,卫子君那颗沉痛的心也终于得到舒缓。
只是,她没有一同回去,因为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当贺鲁的身体完全好起来时,那两个人男人,终是不可避免的打了一架。
卫子君自然知道他们打架是为了她,这让她的心又乱做一团,只是,她不想去理顺了,她还有家仇在身,复仇之路,也许会生死未卜,怎么还有闲心去谈儿女私情。
冷月的清辉,笼罩着那个清华如月的身影。
卫子君深深吸了口气,冰冷的室外,让人精神一振,寒气充斥着口鼻,刺得人鼻腔酸痛。
她深爱的西突厥,她深爱的土地与人民,不知暂时的离别会否才相聚的一日。
静静望着这片天地,将那广袤在的雪原与墨蓝的天空印入脑海,然后缓缓转身。
就要返回时,她发现马厩处立着一道白色的身影,那人搂着特飒露的脖子,静静的,不动。
卫子君走了过去,贺鲁,怎么还不去睡?贺鲁抬起头,眼中有些可疑的湿渍。
卫子君挑起眉毛,想特飒露了?她果想它,那就送回给你吧,反正这里的好马多的是。
不是。
贺鲁晶亮的双眸盯着她,它身上,有你的气味,因为你骑着它,因为你。
卫子君鼻子一酸,贺鲁,回去睡觉。
贺鲁望着她,不动,然后抱住了她,我想你——傻瓜,想什么呢,我不是每日都在你身边?她轻轻拍着他的背,声音里有了丝鼻音。
想你,每时每刻的想。
我想,她果有一天,没有了你,会怎样,我想,我的世界会荒芜一片,没有你的日子我还能做什么?贺鲁捧起她的脸,望着她,直到你昏迷那日,我才发觉,我这一生,只是为了你,为你生,为你死……那样巨大的深情笼罩着她,让她无法呼吸,整个心头都泛起沉重的痛,好似整个世界都被这样的情感淹没。
贺鲁低头,含住了她的唇,极力的吮吻,抵死的缠绵,好似要将这个吻持续一生,带着无尽的情感,无尽的眷恋。
风——记住我,记住我一辈子。
心思百转,相思成狂,在雪地中一直不停地踱步的人,痴望着那扇窗中透出的黄色光晕,踱着,犹豫着,那温暖的光晕里面有她,可是他却不敢踏入。
脑中想起的,都是与她一起的种种细节。
他曾那样的识解伤害过她,她却一次次地忍下,从不曾做过半句的解释,他却更加变本加厉地伤害。
从她被掠走的一刻,从他抛下她的一刻,他将那样一个清澈的她,就那样的抛入危险的境地,她忍下了。
他恨她骂她可耻,说她人尽可夫,她忍下了,因为她无从解释。
而他却还要强加罪名与她,将她当众廷杖。
难怪她的哭声那么无助,她是个女子,却被他扒了裤子,想起这一切,他的心在滴血。
而更禽他难过的是,她一个女子却要支撑着瘦弱的身躯,仗剑策马,于万军丛中,面对血腥与杀戮。
而与她与那些男子一起,又忍受了怎样的不便?这一刻,他想冲进去抱紧她,可是责任却束缚着他的脚步。
不知踱了多少步,不知做了多少回决定,终是,顺着自己的心意,被那片温暖的光晕吸了过去。
他阻止了附离的通报,大步走了进去。
寻了两圈不见卫子君,李天祁问伺候她的女婢,风王呢?陛下,可汗刚刚出去。
她们更习惯叫她可汗。
李天祁走了出去,四处观望,不经意间,他扫到了那两个拥吻在一起的白色身影。
脑中轰的一声,血气上涌,妒忌的火焰瞬间燃烧。
他失控地疾步冲了上去,待走近时,深吸了口气,又将那攥紧的拳头缓缓放了下来。
月黑风高,正是贼人出没之时,二位好雅兴啊。
眼见因为突闻来人而快速分开的二人,李天祁语带轻嘲,看向卫子君,两位如此纵情,可莫要忘了看守的自已的物件,莫要被贼人偷了去。
卫子君看了他一眼,退后两步,尴尬地咳了一声。
这样的姿势若是被我们的大军看见不知会是何种反应?也许会提高战斗力也说不定。
李天祁定定望着卫子君微红的颊,子君真是男女通吃啊,惹得我的妹妹为你卧床咳血,颠三倒四,却又在这里与男人卿卿我我,勾三搭四,真是好不风流。
卫子君沉默不语,任他羞辱,不声不言。
贺鲁在一旁冷冷一笑,那又如何?她便是再怎样风流,我还是爱她,这个,不会犯了大昱的律法吧。
那一刻,尖锐的妒忌刺痛他的心,他居然敢说爱她!下一刻,铁一般的拳头攥起,挥向贺鲁的脸。
两个男人又缠斗在了一起。
住手——怎么还打,打了几次了还打,你们是想气死我吗?卫子君向着二人气道。
眼见二人还是互不相让,卫子君气得疾步上去,向着李天祁的屁股狠狠踢了一脚,后者顿时被踢得趴向了雪地,卫子君又抓了把雪向李天祁扬去,身为君王,没有理智吗?不用大脑思考事物吗?动辄挥拳,此等行径,与莽夫有何区别?李天祁趴在雪地里愣了愣,然后气得嗤的笑了出来,他这帝王当的窝囊,被打被骂,又被踢屁股。
他眉眼一挑,望向卫子君,只有她才有这么大的胆儿,浑然不把他当个君王,居然还踢他屁股,他定要她加倍还回来。
这场较量,也许他没有资格,但她必须以一个女人的身份来面对他。
她面对那个人的时候,是以女子的身份,可是她面对他的时候,却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个男子,这不公平,不公平。
他要折穿她!冬日的清晨,寒冷而寂寞,天刚放亮,便有一支西突厥护送粮草的队伍走入城门,从这一批批筹措到朅盘陀的粮草来看,李天祁真是准备讨伐吐蕃了。
缓缓地走在积雪覆盖的路面,咯咯吱吱的声音传出老远,立于卫子君寝宫旁的附离都很纳闷,这大显的小皇帝缘何起这么早?昨晚他们听到打斗赶了过去,亲眼见着他被他们的可汗踢了屁股,他们都吃了一惊,没想到他起身拍拍屁股就歪在可汗身上,硬是赖着可汗将他扶了回去。
这一大早前来,该不是来复仇了吧?几个附离正自嘀咕,李天祁便要踏入寝宫的大门。
陛下,请留步。
几个附离拦住了李天祁。
可汗还在歇息,请陛下等可汗醒了再来吧?大胆——你们居然敢阻拦朕?李天祁怒道,你们可知便是你们的可汗,也要对朕唯命是从吗?陛下恕罪,只是奴才们是可汗的奴才,只为着可汗的安危存在,只会听命于可汗。
几个附离嘴上如此说,心里却嘀咕:恐怕不是这样吧?他们可是亲眼见他被踢了屁股,也是大气没敢出啊,他们的可汗,那是天下第一的可汗,那是他们的骄傲。
李天祁长眉一立,你们可知什么是死罪?陛下恕罪,奴只为可汗效力。
附离们不卑不亢。
好吧。
李天祁突然不生气了,子君用人果真不差,只是,他们太碍事了。
他身形陡然一晃,倏地平地生风,身躯宛若流光幻影,急速旋于几个附离之间,指尖轻点,那几人未及反应,顷刻,便已是僵立在那里。
李天祁拍拍手,走入寝宫的大门。
里面的几个女婢,自是没有外面男子的气魄,皇权的威力加之李天祁一张俊脸的迷惑,都鬼使神差的让路,使得李天祁顺利地走至卫子君的榻前。
榻上的人在沉睡,没有了张扬之气的她,纯美得好似一个孩童,带着清雅的妩媚。
如缎的青丝铺陈开来,将那张清俊的容颜衬得愈发明艳。
她睡得不似以往那般安稳,一会儿,纤美蹙起,口中喃喃呓语着,娘……眼角似乎有晶莹的泪析出。
他坐在榻前,望着她,心痛地帮她擦了擦眼角。
原来,她一直将痛苦藏在心底,在睡梦中才会有了片刻的释放。
或许是出于某种感应,或许是那双炙热的目光刺得睡梦中的人有些不安,卫子君猛地张开双眸。
当看到眼前那张英俊的面孔时,卫子君吓了一跳。
第一个反应就是伸出手去摸那张脸。
李天祁看见她竟是如此反应,不由咧唇笑了起来。
待摸到的是一个真实的肉体时,卫子君惊愕地张大了嘴。
紧接着下一个动作就是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见被子安好地覆在双肩之上,舒了口气,下意识地用双手拽紧了被角。
李天祁含笑看着她一系列的动作,眼中满是趣味。
好似好心情又回来了,好似鹿城相处的岁月又回来了,那时候,他总是忍不住想戏弄她。
子君见到二哥为何还不起身呢?李天祁戏谑地问道。
二哥稍回避一下,子君这就起身。
卫子君将被子又向上提了提,盖住了嘴巴。
子君,就这样穿吧,李天祁满不在乎地歪倒在榻上。
二哥,这……当着别人的面更衣,于礼不合。
卫子君呐呐道,轻轻拭了下眼角,梦中的哭泣让她的喉咙有些发紧。
无妨,二哥不介意。
这,二哥乃是天子,当着天子的面更衣,这不仅仅是礼教问题,更是藐视君王。
她搬出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嗯? 李天祁眉毛一皱,盯着卫子君露于被子外面的两只闪烁的眸,昨日你踢我屁股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担心藐视君王?这……这这……得了,你也别起来了,我也有点乏,一起睡会吧。
李天祁说着便去掀卫子君的被子。
卫子君一把扯住被角,一张脸憋得通红。
李天祁并不理会卫子君的大红脸,却将卫子君放在枕边用于束胸的白绫拿了起来,子君,这是何物?卫子君的脸腾的红到脖颈,羞臊难当,飞快抢过白绫塞进被子里,腰带,是子君的腰带,二哥还是回避一下吧,子君这就起来。
李天祁却依然不加理会,反而盯住卫子君的脸,咦?子君这脸如此红,可是惹了寒热热?说着摸向卫子君的脸。
卫子君羞臊得很想就此死去了。
也不知这李天祁是何居心,难道是看出什么端倪来了?但看平时的样子又不像,可又为何如此死缠烂打?李天祁看着卫子君的模样,估计再戏弄一会,她可能真就成为天下因羞臊而死的第一人了。
子君穿衣吧,二哥去外面候着。
卫子君坐起身,一件一件穿起衣物,脑中回想起刚刚做过的梦。
她不止梦到了父母,还梦到了贺鲁。
梦到他抵死缠绵的吻,吻到她透不过气,吻到她的心充满了哀伤,哀伤得不忍推开他,然后他说了那句话:记住我,记住我的心一辈子。
有种不好的预感升腾于胸间,贺鲁该不是要做什么傻事吧?一整日,她得了空闲便寻找贺鲁的影子,生怕他一不留神消失在她的视线。
好在,一整日,贺鲁都很安分,这让她的心稍感安顿。
斜阳如期落下,暮霭如约来临,清澈的夜空,明澈如水,冷月散发的清辉氤氲流荡开来。
那人的光芒如同天上的冷月一般,疏淡,清冷,她斜靠榻上,静静的,眸中倒映着闪烁不定的烛火。
长长的眨毛眨了眨,抛却一切情绪,然后她毅然起身。
头一次,卫子君仔细地整理了一个包袱,从来都是轻装的她,从来不肯带一丝累赘的她,便是上战场都不肯着甲胄的她,头一次准备了一个包袱。
里面放了一些银两,几件贺鲁买给她的衣物,还有南宫阙送给她的那支软剑。
待收拾好一切,她便脱了衣物,浸入那只冒着热气的大要桶,氤氲的水汽弥慢熏蒸着她的眼,她疲累地合上双眸,瞬间,睫毛上析出细小的水珠。
她很想带兵打入吐蕃,只是于公,若为国征战,死在不合时宜,于私,她不能因为家仇将那些都有着自己的亲人的勇士们送入不归路。
只为着自已的私人恩怨而拖累旁人,这不是她的作风。
她的仇,她会自己来报。
筹划了几日,大脑中已经盘算好要做的事,疲倦袭来,神思开始游离,渐渐睡了过去。
如期而至的李天祁,走入卫子君的寝房,房间里面没有人,侧边门廊站着两个伺候她的女婢,那两个女婢见了李天祁都跪下施礼,陛下,可汗在沐浴。
她们当然知道他是来找谁的。
在沐浴?在沐浴吗?终于等到了,想起她每次沐浴时的躲闪样子,李天祁唇边泛起一丝笑意,就让他来撞破她,看她还如何口口声声瞪着眼晴说瞎话。
可是他又有些犹豫,这样的当面撞破,她会怎样?她那么要面子!犹豫了半晌,他还是大步向里面走去。
陛下,可汗吩咐过,她沐浴时任何人不得入内,否则奴的人头不保。
一旁的女婢抖索着道。
这样大胆的话,是没有人敢说的,可是为了她的可汗,她勇敢的说了。
李天祁长眉一立,你若阻拦,人头也是不保,都退下去。
李天祁径自推门而入,当那片氤氲在水气当中的雪白身躯撞入他的眼中,虽是做足了准备,他还是呆住了。
他的心底发出一声轻叹。
然后一阵心疼袭来,那么美的身躯,却终日藏在宽大的衣袍之下,真是苦了她了。
他一步步地走近她,仔细地看着她,看她凌乱的湿发,艳红的唇,看她秀美的肩,迷人的锁骨,看她丰润的胸,平坦的小腹,他一直向下看,一直望进水里的身躯,仔细地看,每一处细节都不肯遗漏,并那每一寸肌肤都刻心里……正在小睡的卫子君,突觉有些不安,好似一道炽烈的光芒在烧灼着着她的身躯,从来睡觉不够警觉的她,倏地张开双眸。
当她看到眼前的情景时,惊愕震撼得忘记了反应。
卫子君呆呆地看着立在面前的李天祁,一颗心咚咚狂跳着,眼中满是惊惶与不可置信,那神态犹如是见到了地狱魔王。
本能地双手护胸,人也为了遮掩什么似的迅速向水下滑去。
不想用力过猛,整个人连头脸一下子全部滑入水里,口鼻立刻被水充满。
李天祁见状慌忙俯身将卫子君从水中捞了出来。
卫子君大咳不止,便是咳得如此狠狈不堪,依然是不忘记抓过旁边所有衣物堆在桶中企图覆盖自己的身体。
李天祁看着她不顾一切地扯着衣物,死命地抱住一大堆衣服的狼狈动作,忍不住开始闷笑。
他又是怜爱,又是疼惜地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温润滑腻的触感让他的手有些颤抖。
她真是,可爱。
咳声终于止住,卫子君不知该如何面对李天祁,一颗心七上八下,眼晴也不敢看向他。
就这样尴尬难捱地沉默。
终于,李天祁开口了。
我去外面,你先穿上衣服。
水凉了。
要不是怕水凉了伤她的身子,他真想就这样一直等下去,看看在这样尴尬的局面下,她到底还能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看她还怎么理直气壮地说她是个男人。
李天祁走了出去,卫子君一下子摊在水中,怎么办?怎么办?他应该是看到了吧,他会怎样?他会生气吗?气她的隐瞒?欺君之罪?凭他们兄弟的交情,他该不会治她的罪,那么他会帮她隐瞒?这是最大的可能。
可最让她耿耿于怀的是自已就这样被他看了个一干二净,就在前几日她还口口声声说什么你我都是男人的鬼话,这人丢大发了,她觉得没脸见他了,她真想就此钻进桶缝,再也不出来。
可是他怎么就这样进来的?门口那两个丫头呢?死丫头,都是因为她们!来人!卫子君一声怒吼。
门口的女婢悦慌忙跑了进了,可汗,叫奴婢什么事?为什么叫人进来!继续大吼。
那两个女婢服侍她这些日子,也没见过他们可汗发过这么大火,吓得扑通跪下:是陛下不让奴婢说的,奴婢不朱敢不听陛下的!呜呜……说着都哭了起来。
看着她们泪水盈盈的样子,卫子君立刻心软了,好了好了,都别哭了。
她摆摆手。
两个女婢听她如此一说,哭的趣发厉害了,这俊雅的可汗一直是她们心仪之人,被自己心仪之人开口呵斥,那份伤心自是避免不了的了。
听着她们刺耳的哭声,卫子君无奈地呻吟行了!至干吗?哇,那么大滴眼泪,再掉两滴这朅盘陀城都给你们淹了。
哭吧,哭吧,我这衣裳都给你们哭湿了,快去给我拿件干净衣衫过来。
两个女婢听闻卫子君的逗弄,破涕为笑,转身抹着泪去拿衣裳了。
李天祁见两个女婢跑出来,忙将手放干鼻下掩饰着嘴角的笑意。
他出来后就一直立在门旁,听到卫子君那声怒吼,人就开始闷笑。
真是好久没有笑过了。
又听到她哄那些下人,不由暗道,若她真是个男子,恐怕这情场上谁也不是她的对手。
单看她哄人的伎俩,简单两句就让人破涕为笑,可见也是个风流情种。
她幸好是个女子。
换过干爽的衣裳,卫子君踌躇了半晌终于鼓足勇气走了出来。
见到立在门口的李天祁,有些惊讶,二哥怎么还站在这里?我在这里等四弟呀!?李天祁故意将四弟两个字咬得很重。
第三卷 大昱篇 第一百二十五章 送别卫子君脸一红,呐呐着,红唇动了动,吐出一些混乱的音节。
李天祁心头一跳,情不自禁地一把揽过卫子君,将头抵上她的额头。
两张抵在一起的脸孔象两个高温的火护,互相熏烤着。
李天祁呢喃着,该怎么惩罚你的,欺君之罪?他俯头,卫子君本能的侧脸,他印上了她的唇角,然后他顺着唇角滑向那红唇,含住了她。
卫子君心头狂跳,那一刹那,有了迷醉,那一刹那,眼前晃过那个孱弱的女子,只是一刹那,卫子君推开了李天祁。
紧贴的身体聚离,分开的二人都尴尬地喘息着。
为了缓解尴尬的情绪,卫子君问道:二哥深夜前来可是有事?她没有得到回答,却见李天祁直盯着她收拾好的包袱。
他走了过去,打开来。
然后他有些微怒,你就这样去报仇?他将那包袱抖乱,不准你去,不准你去,我不准你去。
眼见那叠得整齐的衣物瞬间变成乱糟糟的一堆,卫子君心中哀叫了一声,这可是她花了一个晚上收拾出来的,一件件叠好整理的,就这么被他毁了。
子君,不相信二哥可以为你报仇吗?李天祁目光灼灼望向卫子君,我已行派人回去调动大军,不出几日,陈长即会带领大军赶到剑南道,声时,我们一东一西夹击吐蕃,定会将吐蕃夷为平地。
卫子君有些吃惊,可是二哥,时值隆冬,我大昱士兵恐怕难于适应这严寒天气啊,况且你此时发兵,若有人图谋不轨,趁机内乱又当如何?子君多虑了,我知你是为二哥的江山担忧,相信二哥,一切都已安排妥当,否则那样危机四伏之境,二哥又怎能坐上这皇位。
况且,哀兵必胜,那些西突厥大军与你有着深厚的感情,他们崇拜你,必是一心想为你报仇,此举,我们定会铲平吐蕃。
李天祁抚着卫子君的肩,将她一缕散落的湿发撩起,至于气候,子君那么聪明,应该不用我解释的吧。
卫子君眼神晶亮,勺起唇角,二哥所以选在剑南进攻就是因为那里气候温暖,进入吐蕃也不必过于深入,只是牵住吐蕃的军队。
而且,剑南离于阗最远,吐蕃必须兵分两路来对敌,届时一东一西,分散兵力,战线拉长,必是疲于奔命,互相救援也是困难。
况且,他们刚刚损失几十万大军,如此再兵分两路,那么力量便越发分散了,那么,我西突厥大军的进攻便会势如破竹了。
是这样了,吐蕃位于高原,剑南一带,仰攻不易,大昱军可在剑南牵住一部分兵力,而西突厥的大军才是进攻的主力。
此举,攻下吐蕃应是有望了。
然而,再出色的谋划若是遇到不可逆转的事情,也终将搁浅。
就在二人做好筹划的第二日,李天祁接到了大昱内部暴动的消息。
大昱建德三年,二月,正当大昱军与西突厥军队欲联合出兵讨伐吐蕃之际,大昱国内爆发了一场超前的动乱。
反叛军是一股反昱的江湖势力,他们兴起江南道一带,于剑南道一带发兵,人数居然有数万之众,他们衣甲齐备,显然有强大的经济力量支持,并且各个武艺高强,攻城略池犹如探囊取物。
不消几日,已经连续控制了几座城池。
尽管李天祁算无遗策地控制了李北稷的势力,整个皇城固若金汤,使得李北稷无法施展而终是无有作为,但是,李天祁却没想到,事情出在了家门外。
他没想到,千算万算,疏漏了南宫阙这一细节,在李北稷无有建树之时,南宫阙却命那些遍布江湖的帮派党羽于剑南一带组织了一支反叛大军,就在京城大兴的西南方,出其不意地占领了通川郡到全山郡一带。
如此,陈长带领的欲前往讨伐吐蕃的大军,便被阻截于顺政郡一带,前进不得,西突厥与大昱两军同时进军吐蕃的计划宣告搁浅。
冬日的阳光,带着一丝冰冷,射入窗棂的部分却异常的温暖,室内的火盆加了新炭,偶尔会燃出几声噼啪的声响。
那抹立于窗前身姿,散发着淡雅的清香,好似一朵幽兰,二哥,速速回去。
不可耽搁,叛军必是欲完全攻破剑南一带然后将吐蕃大军引入大昱,此危急时刻关系大昱安危,二哥需速速剿灭乱军,况且此际若是国中无主,恐酿大祸,二哥即刻启程吧。
李天祁望着那立于窗前的身影,她幽淡的背影,沐浴在阳光下,将人的心底抚得柔软。
子君,你要与我一起回去。
二哥,此地不宜即刻撤兵,你且回去,我待此处大局定安,便会回去。
卫子君没有回头,为何,想为你做点什么却这么难,总是错过一步。
卫子君转身,弯唇淡笑,声音很温和,二哥不要执于此念,二哥的心意我懂。
子君,我便是绑也要把你绑回去,我只怕我前脚离开,你后脚便去以身涉险,我不准你去。
他上前,抵住了她的额。
二哥,若是违背了子君的心意,子君会很难过,你绑了我走,又有何意义,此地不宜即刻撤兵,子君也得保证不去以身涉险,子君必须留下。
良久,李天祁不语,他听得出卫子君语中的坚定,她不会与他回去的,就象当初她背着他跑出来一样,他蹙起浓眉,深深叹了一声,子君,我留下妙州在你身边,看住你,你不可做傻事。
广袤无垠的雪野,壮阔辽远,冰天雪地之上,行着十万铁甲大军,大军行近的速度很慢,皆因那两个在雪原上缓缓移动的两个主帅。
那二人,一个骑着黑色的骏马,俊逸挺拔,高贵优雅。
一个立于白色的汗血马上,清俊妩媚,气度卓然。
二人都是被万军崇拜的人物,却在两匹骏马之上,万军面前,牵着手。
李天祁轻轻攥着卫子君的指尖,望着皑皑白雪,轻叹,子君,喜欢什么样的男人?卫子君抬眸看向他,有些惊讶他如此的问话,没想过。
是真的没想过,也许是一直以来男子身份的桎梏,也许是她不需要依附男人,她从没想过去找一个什么样的男人来共度余生。
子君喜欢贺鲁那样的男人吗?李天祁此话出口,心头开始揪紧。
嗯?卫子君愣了愣,男人都喜欢问这样的问题吗?贺鲁吗?她是喜欢的,但该不是他口中的那种喜欢吧,会心疼他,担忧他,想象亲人一样照顾他。
她很坦诚地说了,这样的话题,坦诚也许最好。
对他,没有男女之情吗?李天祁的手心渗出一些细汗。
男女之情吗?卫子君迷茫了,什么是纯粹的男女之情?什么是纯粹的亲情?要怎么划定这个界限?她想起了与贺鲁一起的一幕幕,她对他是迁就的,看见他也不会有怦然心动的感觉,不会惊慌失措,她想了想道:没有,只是他在我面前时,会冲动,令我牵挂担心他。
这份牵挂担忧源于什么?是因为他义无反顾的跟随吗?她脑中突然闪现了贺鲁曾经怎样的吻她,怎样的吻她的肩颈,那令人心悸的酥麻好似让她有过片刻的迷夫。
她又想起那一次的肤肤相亲,那样令她脸红心跳的感觉,那样的喘息呻吟,那样的水乳交融,他肌肤似缎,他的气息很清甜,虽是为了救他,却是让她尝到了美好,是单纯的欲吗?男女一起的欲望吗?男女之情在子君心中是什么样的?如果你的男人已经有了一个女人,子君能接受吗?话方出后,他顿觉自己的可耻,这样清澈的子君,怎么会允许自己与别人共用一个男人,他后悔方才所言,他信誓旦旦地说不让自己的女人承受争庞的痛苦,怎么却对子君说出这样肮脏的话?是啊,因为情不自禁,有了片刻肮脏的想法,因为情不自禁,他这样坚忍的男人也几乎有了片刻的放任,但他不能那样想,他会对不起两个女人。
卫子君笑了笑,二哥不是已经知道吗?连二哥都发誓不让自己的女人承受争宠之苦,这样的问题,二哥不必问的。
李天祁自嘲地笑了,是啊,他终是没有资格了,一点都没有。
大军越行越远,朅盘陀城墙早已不见踪迹,他们还在不停的向前走。
眼见她跟着越走越远,好似她能够这样一直跟他回去一般,李天祁握紧了卫子君的手,子君,跟我走—— 那声音充满了无助与苍凉。
卫子君突然觉得巨大的伤感袭来,二哥,这一次,不跟你走,下一次,再跟你走。
下一次,是什么时候?李天祁望着她。
将她的手拉近,迫使两匹马的距离更近,他们的大腿擦到了一起。
卫子君望向远方,没有回答,下一次?是什么时候?还有没有下一次?走了那么远,送了那么远。
终于,李天祁停了下来,回去吧,看你的脸都冻红了。
当分手的一刻来临,他们突然有些不知所措,有太多的话梗在喉咙,不知从何说起。
终于,李天祁再次祈求,跟我走,不要让我再看见你离去的背影。
卫子君抬眸望着他,忧伤的情感填满了胸肚,这次,我看着你走,让我来看着你的背影。
等你走远了,看不见了,我才回。
眼底涌出湿意,子君,我该拿你怎么办?怎么办呢?李天祁深吸口气,有句话,二哥没资格说了,但是二哥现在想说。
他将她拉近自己的身体,子君——我爱你!在你是男人的时候就爱了,不管你是男人女人,都爱了。
你别笑话二哥,二哥已经用尽全部的勇气。
说罢,他放下她的手,抖起缰绳,战马一声长嘶,拔起四蹄,窜了出去。
他走的那样急,那样的急,不回头。
北风,迎着他的面吹着,吹开了眼中的泪意。
他想起了,两年前那次弃她而去,那时的他,也是这样,让风,吹干了眼中的泪。
黑色的骏马扬蹄远去,那个坚毅挺拔的身躯,和着黑铁的大军,渐渐化作雪原上的一条黑线。
卫子君没有离去,她答应过他,直到看不见。
寒风吹起她的衣袍,泪水,模糊了她的眼。
二哥,子君终是不能够给你。
子君不会笑话你,只会笑话自己,笑自己是感情上的懦夫,口中讲着苍白的道义原则,从不敢正视自己的心,就那么眼睁睁看着你苍凉冰冻的心,却不肯去抚慰一次,任你一个人承受着感情的凌迟却不肯去伸出援救的手,看你在冰冷苍凉的人世挣扎,却不肯给你片刻的温暖,看你孤寂落寞的背影,却不肯去追上去拥抱你。
为什么,渴望到极致,还是不能够一起,为什么,爱念成狂换来的只有心碎,为什么,这一生偏要遇到她,若只是为了离去,他宁可不曾相识。
若是不曾相识……他们不曾相识……忘了子君吧,也许没有遇见子君,你会是快乐的,也许没有子君的世界,会是沉静柔和……朔风吹得卫子君脸颊发痛,屹立于马背的身影,清冷如玉,在寒风中显得孤单而瘦弱。
擦干模糊的眼,那条黑线消逝于雪原。
卫子君缓缓转身,拔转马头。
她看见了不远处的妙州,心头有了一丝温暖,这样空旷的雪野,这样难耐的空寂的心,此时,真需要看见一道等她的身影,管那个人是谁。
卫子君向着妙州迎了上去。
突然,卫子君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一直被离别的伤感笼罩,让她忽略了一些人,她有些疑惑,一向尾巴一样跟住他的贺鲁,缘何今日不在?这不似他,除非他倒下了,他才不会守在她的身边。
一丝担忧,急速掠过她的心,她快速向朅盘陀城驰去。
第三卷 大昱篇 第一百二十六章 书信入得营区,卫子君直接奔去了贺鲁的房间,里面没有人,她又疾步走是出来,问向旁边的附离,贺鲁去了哪里?回可汗,叶护他昨天半夜出去,一直没有回来。
卫子君闻言,感觉有些眩晕,果真出事了,他说那样的话果真不太对劲。
他会去哪呢?脑中瞬间闪过前天晚上他说的话:我这一生,只是为了你,为你活,为你死……卫子君脑中一片轰鸣,这个傻子,他去帮她报仇了!在意识到这一点后,她突然生出一股怒气,他孤身一人又能做什么?只怕赔了自己的命不说,还要赔上她的命。
他又可曾为她考虑?难道不知道她每次都要前去救他?就只是知道惹麻烦,也不管她要怎样去解决这些麻烦。
卫子君越想越气,一转身就要离去。
可汗——那附离唤了一声。
卫子君止步,何事?叶护说,留了信在房间,说等可汗问起,就请可汗去看那封信。
有信吗?他总算做了件善后的事,否则,茫茫雪原,她要如何去寻找他。
已经快一日了,不知他走到哪里了。
卫子君疾步返回贺鲁的房间。
第一眼,便是看那书案,书案上面有他正在读的书,厚厚的一叠,都是一些兵法谋略,案上一张铺开的生宣,用镇尺压着,上面赫然是一首宝塔诗:思。
辗转,反侧。
离不得,勘不破。
西画帘垂,罗幕单薄。
千里隔音尘,不见君颜色。
相思暗生鬓里,惆怅晓莺残月。
自此枕畔空孤寂,日日思君入梦河……卫子君看过后,有些湿意溢出眼中。
傻瓜,他这是看见李天祁续了她的诗,也偷偷这样的续了一首,看那墨迹与宣纸的折痕,这是写了很久的了,今日刻意拿出来给她看吗?稍稍平复了情绪,卫子君扫向旁边,就在镇尺的下方,压着一封信,他抽出来,展开,看了下去:风,你那么聪明,一定知道我去哪里了,别为我担心,别舍身来救我,想起上次万军面前,你孤身一人前来,我就怕。
知道你是来救我,心里很甜,每次你的相救,都会令我美得无法入眠,想起你,越发觉得枕畔孤寂。
每次看你舍身前来的身影,我都很激助,你终是牵挂我的。
真想一生都不断的惹祸,那样,你是否可以牵挂我一生?想看你千里奔来的身影,那么迷人,可是又不想看到,因为会担心,虽然那么想你,可是这一次,你不能来。
不用担心我,我不是一个人,我偷了你的金箭① ,调迁了忠于我的右厢弩失毕部的大军,我来做先锋,给你们开道,待你看到这信的时候,也许我已经进入吐蕃境内。
风——我知道他的谋划,看见粮草不断的运来,就知道要开始攻打吐蕃了,吐蕃地高多山,仰攻不易,我去做先锋,为你们引开一部分敌军,然后你们乘势而上,便会顺利深入,如果他能够调遣剑南一带守军同时攻打吐蕃,那便最好,那样会让敌军疲于奔命。
记得,不要来找我,否则,所有的心血白费了,我将发兵象雄,并吐蕃与其北部大小勃律切断,控制部分敌军,你们发兵,直入羌塘,按照既定的路线,攻下吐蕃与其北部城池有望,然后直取逻些。
风,他们让你那么伤心,我一定会为你报仇。
切记,不要找我。
泪水渐渐模糊了双眼,吧嗒一声掉落于宣纸上,急速的扩散去。
卫子君仰起头,眨了眨眼。
她终是太过忽略他,忽略他的心,忽略他的行为。
昨日,她已察觉他话中的反常,但看到他只是为特飒露梳理皮毛,便没有去在意了,他向来喜欢与特飒露呆在一起,她也没在意他的行为才何不同,只是她没注意,他与特飒露呆在一起的时间比往日要长。
伸出长指,她轻轻拭了拭眼角的湿渍,然后将那封信纳入怀中。
冰冷的室外,寒气沁人,妙州象一座雕像一般立在雪地。
见她出来后,他便随身跟上。
卫子君沉默了半晌,转身对身旁的哥舒伐道:传令众将,都到认事厅等候。
四公子,不可此时发兵。
身后的妙州阻止道。
为何?卫子君转头看向他。
因为他嘱咐过,说不准你提前带兵出去,要等剑南道叛军平乱,然后两侧一问同进军,这样姓胜算较大,你这样带兵出去,胜算很少,他担心你有危脸。
况且你若前去,他们会将目标全部对准你,因为你是吐蕃最想除掉的人。
卫子君了然点头,哦,没关系,若是一点胜算没有,我是不会发兵的。
你有几分胜算?妙州拧眉问道。
卫子君沉默了,从来都是没有败绩的她,是不允许让自己的军队以身涉险的。
每一次的作战,她都是经过反复的筹谋,以确保万无一失,尤其这样的进攻,更需要有绝对的把握,只是这次,她没有那样的把握,但是,她必须出兵,否则贺鲁会全军覆没。
既然没有把握,那么凭的便是她的自信了,还有面对不可预知的战场上灵活的运筹帷幄。
想到这里她挑眉看向妙州,九成胜算。
这样的话,其实也是在鼓励自己。
似乎已经看出了她方才的退疑,妙州面无在情的道:那也不能去。
在这番对话之后,卫子君才终于领教,李天祁让妙州盯着她,究竞是怎样一种盯法。
夜晚的风很大,室外的风声带着尖啸掠过雪原,许是要开春了,这风也猖狂了起来。
室内的烛火轻轻摇曳,映着榻上清华无双的身影,隐在暗影下的脸孔闪着媚色迷离。
卫子君斜靠在榻上,有些出神,两个人都离开了,她的心里瞬空得如同那广袤的雪原,苍凉得没有一丝温暖,离别的忧伤到现在仍是挥之不去,反而在这夜色中,越发的浓重了。
原来不经意间,他们已经占据了她的心,在的时候不觉得,一旦离去,心里空得仿佛世界都静了下来。
修长白哲的手抬起,她轻轻掩面。
又要发起战争了,她不想,时机未到,没有全然的胜算,不忍牵连那些无辜的生命。
若为报仇,她也只想用自己的手来报仇。
可是贺鲁把她逼到了这里,她不能让他的心血白费,那就将讨代提前吧,吐蕃,她早晚是要踏平的。
揉了揉额角,卫子君轻叹一声转脸,看向坐在桌旁的那个男人。
妙州,你打算这样坐一夜吗?嗯。
妙州冰山一般的脸没有表情。
你这是何苦?我也不会乱跑,我不发兵总可以吧,你去睡觉吧。
这话已经记不得说了几遍了,这次她几乎是呻吟出口的。
我不相信你。
妙州说话很直接,他不相信她会老老实实子在房内。
不相信又如何,你总不能日日守在这里吧,我要睡觉了。
她下了逐客令。
你睡吧。
他好像不明白她在说的是睡觉。
卫子君瞪大眼晴,有些不可置信,我要脱衣服。
你脱吧。
然后他转身。
卫子君心里一阵哀叫,他便是这样让你守在我的房间内?李天祁应该不会让一个男子与他共处一室吧,尽管他还并不知道妙州已经知晓他的身份。
妙州咳了声,他说不准任何人进你的房间,但是,你可以当我不存在。
当他不存在?这么个大活人她如何当他不存在?如此,既然不放心,你睡到外间去可好?你总不能这样坐一夜吧? 她被他盯得精神几近崩溃。
睡到外间,你会从窗子逃跑。
卫子君手抚额头呻吟一声,然后她突然道:那我起夜怎么办?妙州一张冰山般的脸终于有了反应,脸上迅速升起一层红晕,他咳了声,到时候,我出去。
然后,我再回来。
卫子君气得一阵眩晕,虚弱的道:随你吧,我脱衣睡觉了。
说罢,她真的开始解开外衫,褪了下去。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妙州的脸,越来越红。
卫子君拉开被子钻了进去,舒服的轻叹一声,她瞥了眼妙州,转过身,困倦袭来,扔下孤零零的他,她就那么睡了。
稍后,妙州听见她平稳舒缓的呼吸,嘴角勾起,面上难得落了丝温柔。
夜凉如水,烛光摇曳。
午夜梦回,是李天祁忧伤的眼,他终于不再于窗外的月色下徘徊,他走到了她的榻旁,抚着她的脸,吻她,头一次,她没有任何束缚的享受他的吻,没有逃离,没有推拒。
卫子君有些羞涩,然后她有些迷惑,他不是走了吗?又怎么会在这里吻她,这是梦吗?她怎么会做这样羞人的梦?梦中,李天祁呢喃道:子君,让我为你做点什么吧,让我可以有一次,只为了你……没有任何牵挂的,只是为了你……哪怕是付出我的生命。
卫子君由梦中惊醒,烛光燃着,爆出噼啪一声轻响,让她的心有了片刻温暖。
妙州还定定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看着他的背影,卫子君突然有些心疼不忍,她轻唤,妙州,过来睡吧。
妙州一愣,没有理解她的意思。
过来到榻上睡。
她重复说了一句,既然不肯出去,总不能看你坐一夜。
没想到她这样的相邀,妙州犹豫了一下,起身来到榻边,真的就躺了上来。
卫子君倒是有些诧异他的反应,本以为他会婉拒,没想到他连声都没吭便躺了上来。
她向里靠去,扯过一条多余的被子丢给他。
半晌,二人都是不语,但都忽闪着眼晴,谁也没睡。
妙州,若不去,贺鲁会全军覆没,我若去了,便可以扭转乾坤,你这样拦阻,会害死他们。
卫子君侧头看他。
你想陷我于不仁不义,让我眼睁睁看着他们陷入困境?我不管,我只管你。
我真是不会有危险,贺鲁已经将敌军引开,我们必会势如破竹,若是危险,我便守住城池不出去便是,我守城的法子多不胜数,我若守城,谁也攻不下,她如此夸口,只为妙州放心。
妙州不出声,半响方道:身在异邦,总会难免危险。
看他的口气不再像方才那般坚持,卫子君突然凑过来,覆身压住他的半边身子,盯着他的脸道,妙州,让我去。
眼见突然悬在上方近在咫尺的面孔,妙州冰山般的脸有些抽动,怕你有危险。
妙州再也受不了这柔情攻势,终于呐呐道:我陪你去。
卫子君弯了弯唇,移开身体,躺下了。
大昱建德三年,二月末,卫子君率领西突厥二十万大军,终于开始了讨伐吐蕃之战。
这一战经历了近乎一年的时间,这一战,打得残酷而又壮烈,这一战,将中国历史的版图改写,将一个被中国历史掩盖的空前强大的帝国显现在了世人面前……——————————————————————注:① 金箭,用以遣兵的信物,西突厥十姓部落为十箭,一箭一个部落。
第三卷 大昱篇 第一百二十七章 谈判大昱建德三年,西突厥蛇年,三月。
大昱天子李天祁发动了对剑南道叛军的平叛战役,由于对方大多武艺高强,颇有身手,令大昱军损失颇重,于是李天祁也调动了他遍布中原大昱的江湖势力,参与其中。
至此,一场征讨叛军的战役,变成了江湖两大势力的殊死争斗。
几乎整个大昱的江湖门派都绞缠与这场战役之中,一时间,风云涌动,草木惶惶,山川色变,九州颤栗。
同时,卫子君率领的西突厥大军也开始了征讨吐蕃的战役。
而位于大昱辽东以北的室韦与靺鞨也同时大起干戈,就连高丽这个不安分的民族也从中插入一脚,趁乱直取靺鞨。
战事四起,天下震动。
看来果真是哀兵必胜,贺鲁率领的弩失毕部勇猛异常,不肖十几日已是连取几座城池。
在卫子君率领的西突厥大军才进入吐蕃时,便已闻得前方一个个捷报传来,贺鲁率领的弩失毕部攻破了一座座城池,已经直取象雄。
由干贺鲁在前方开路,卫子君几乎毫无阻拦的进入了羌塘。
两人采取不同的进攻路线,却互相呼应,时刻留意着对方的消息。
在大军进入吐蕃的第十七日,传来了贺鲁攻破象雄小羊同的消息,被困在北侧无法与吐蕃朕系的大小勃律不战而降。
卫子君则是一路势如破竹,直攻羌塘,不出三日,羌塘即破。
按既定线路,卫子君本应继续由羌塘直入苏毗,不想她却莫名突然转道,直取象雄大羊同,向贺鲁会合而去。
而后贺鲁向东,卫子君向西,二人齐齐夹击大羊同,经过六日的奋战,攻下象雄大羊同。
从发兵之日至此,历时一个月,二人终于在象雄这个古老的王国会合,将吐蕃冈底斯山以北的大片领土占据。
象雄,意为大鹏鸟之地。
这个崛起于西藏高原的王国,这个曾有过无数的辉煌,产生过高度的文明,却神秘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古老王国,它不仅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象雄文宇,而且还是西藏苯教的发源地,西藏高原最早的文明中心,对后来的吐蕃以至整个西藏文化都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但是,象雄文明就那么的消逝于历史长河中。
只是,此时站在象雄迂阔的草原,正在感叹历史的卫子君,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象雄文明消逝的原因竟是因为她。
象雄的四月,气候乍暖微寒,广袤的阿里草原,已经一片绿意盎然。
夕阳西下,漫天红霞,草原的高坡走过两匹骏马,其中一匹异常耀眼,雪白的皮毛在斜阳的照射下闪着金黄色耀眼的光泽。
两匹马交颈扬蹄,在草原上撒欢,不停的打着响鼻。
蹄下的青草,浩瀚的草原,令到它们不断地欢快跳跃。
阿里草原,这个丰饶浩瀚的大草原,乃古象雄国的发祥地。
这里有数不尽的神山圣湖和奔流四方的江河,在狮泉河、象泉河、马泉河、孔雀河沿岸,森林满布,农田遍野,任是如何也想不到,一千多年后的阿里,却是满布空荡荡的荒山、萧瑟的无人区与苍凉的大戈壁,谁又能想象得到这里曾如此繁华过、辉煌过,又有谁能相信有个象雄时代,曾在这里繁荣昌盛了几千年。
斜阳渐落,彩霞消褪,天幕里降下一片幽蓝。
贺鲁躺在卫子君的腿上,抬手抚着她的颊。
她微微垂头看着他,抚着他的发。
风,吹过阿里草原,掠过那两个互相凝视的人,地面的小草轻轻抖动。
明日,我去见苏毗女王。
卫子君轻声道:你一个人小心。
为何?贺鲁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带着薄茧的大手,一遍一遍地抚着她的玉颊。
粗粝的感觉划过皮肤,细嫩的皮肤终是受不了他的不断摩擦,生出火辣辣的感觉,卫子君无奈笑道:行了,再摸就没皮了。
贺鲁有些不好意思的收回手,但还是无法不去抚弄她,于是开始帮她理顺着被风吹得稍显凌乱的发丝。
你是想去与苏毗谈判结盟?嗯。
苏毗当年曾来我突厥要求联姻,既然欲意与外邦结盟,说明她们一直不肯接受吐蕃的辖制,近期已经有大量的苏毗人不堪忍受吐蕃奴役之苦,前往投靠大昱。
苏毗乃吐蕃四族中最大一族,我们若趁此机会拉拢苏毗,共同讨伐吐蕃,则吐蕃亡国不远。
说完,卫子君好笑地看着他,看他不停在自己鬓边理着被风吹起的发丝,把她的眼都晃花了,她很是无奈,你理了,还是会被吹跑,不必理了。
贺鲁放下手,又开始整理她的衣领,卫子君呻吟了一声,靠在身后树上。
贺鲁皱起长眉,那也应该由使节前往,你此去我又如何放心。
我们身边各个都是带兵打伙的粗莽汉子,又有哪一个能有口才去说服苏毗?只有我跑一趟了。
而且,事不宜迟,吐蕃军队已经向此地赶来,不出五日应该会到了,我们需要急速赶往苏毗,如果说服苏毗,那么苏毗的军队便可直接拦阻吐蕃大军的北进,如此我们攻占的象雄便可安然无虞。
贺鲁将头向她的小腹凑了凑,轻笑,你是想利用苏毗阻截吐蕃援军?我与你一起去。
卫子君白了他一眼,不能说利用,该称为合作。
你,也不要去,你是个累赘。
你……说谁是累赘?贺鲁气鼓鼓地瞪起一对深褐色美眸,恨恨地盯着卫子君,盯了一会儿,突然勾起两手攻向她的腋下,说!谁是累赘!?没有预料到突然的袭击,卫子君痒得立时笑做了一团,挣扎着抬起他的头颅想要逃跑,却被贺鲁长臂一展搂住了腰。
得此机会,卫子君反攻过来,向着他的腋下欺去。
可是贺鲁却一动不动,只是躺在她的腿上,抱紧她的腰,将头深深理进她的腰腹之中。
察觉到他的不对,卫子君住了手。
半晌,他问道:你爱他是吗?卫子君闻言一愣,沉默了片刻,清澈的眸光有了一丝迷茫,她抬眸,望向苍茫的草原,轻声道:别问这些。
你喜欢我吗? 贺鲁又问道。
卫子君叹了口气, 喜欢。
爱我吗? 贺鲁的头理在她的身体里,声音的些发闷。
她愣了愣,这个问题,她从没有考虑过,他们为什么都爱问这样的问题,真是不知从何答起,不知道。
声音很轻,她有些心虚。
在他面前你就知道了是吗?那醋味很是浓烈。
贺鲁,别这样,瞧你,像个小孩子。
我不是小孩子,我比你还要大两岁。
贺鲁生气了,猛的坐起来,就要起身,卫子君伸出手臂,从他的身后勾住了他的脖子,她轻笑,生气了?温热的气息喷在贺鲁的后颈,他顿时软了下来,老老实实地坐着不动,而后,身体向后靠上了她的胸口。
卫子君叹了口气,嘟起红唇,在他的耳后皮肤,轻轻啄了一下。
贺鲁的身体有些抖,他问道,这算是道歉么?卫子君一声轻笑,算情不自禁。
这般白白嫩嫩的美人在面前,任谁也想咬上一口。
贺鲁猛的转身抱住卫子君,顺势将她压倒在草地,精准地含住了她的唇。
没有料到此举的卫子君,晤的一声瞪大了眼晴,随着贺鲁唇齿的深入纠缠,她微微的喘息起来。
贺鲁大手不客气地伸入卫子君的衣袍,覆上她腹部细滑的皮肤,极力的搓揉,然后贴着皮肤向上滑去,直接攥住了她的酥胸。
贺鲁——卫子君轻呼一声,声音微抖,然后轻轻拉出了他的手臂,别这样。
贺鲁停止了手上动作,将头理入她的颈项。
一阵风掠过草原,吹起了两人交叠在一起的衣抱,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一望无尽的黄土城墙,凸显了岁月的的痕迹,半是建筑,半是窑洞的城区明显带有高原古城的特点。
苏毗的皇宫,为九层重楼,目前已行不能称其为皇宫,一个受制于人的王国,再没有往日的光彩。
如今在位的苏毗女王是继弃邦孙之后的汤滂氏,由于嗜好男色,疏理朝政而成为亡国之君,依附他国苟延残喘。
这种胸无大志之人,若让她拿起大刀来反叛,实在是难。
不过,听闻她亡国之后不堪受辱,虽无大志,却是个有些自尊的人物。
卫子君与贺鲁进入大殿的时候,汤滂氏已经在主位坐定。
一身青毛绫裙,下领衫,身披青袍,袖委于地,文锦加身,头梳小鬟髻,满头金饰,耳铛随着身体的动作而不断的晃动。
卫子君没想到的是,已经年约四十的人,依旧美艳,完全没有四十岁该有的老态。
那汤滂氏乍见卫子君,眼神突的一亮,未及卫子君开口,那汤滂氏便笑咪咪地招呼道:下面就是声贯四海① ,战绩骄人,风华盖世的西突厥可汗吗?声音倒是有些嘶哑,不似外表般美艳。
卫子君上前拱手揖道:王上厚赞了,正是本汗。
本王倒是该称呼可汗为风亲王呢?还是称呼为可汗好些?似是有意的羞辱,又似是无意的询问。
卫子君不动声色道:王上不是已行决定了吗?不过我认为称呼风亲王更为妥当,因为我西突厥已经隶属大昱。
可汗亦不会错,因为我依然是西突厥的可汗。
哦!不过,我更喜欢可汗这个称呼。
汤滂氏笑了笑。
王上随意。
可汗,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又是可汗亲往,有何事?直说为好。
汤滂氏瞥了眼卫子君身后的贺鲁。
王上英明,卫风此来只为一事,便是欲与苏毗一起,合力讨伐吐蕃。
她顿了一下,见汤滂氏没有反应,便又接着道:那吐蕃对我突厥连年兴兵,令我子民恨之入骨,我亦是不胜其烦。
吐蕃出兵,每每都在苏毗调集军队,将苏毗勇士一个个送入战场,葬于黄沙,且对苏毗子民强加压迫,想必,王上亦是已行隐忍不住,若是你我联合讨伐,之后各取所需,我想,苏毗重振国威,指日可待。
汤滂氏闻言一声大笑:果真名不虚传,一出口我已经动心了。
不过松赞干布传授我们农耕技术,引导灌溉,便是因为他,我们才得以吃上青稞、小麦、荞麦、豆类。
可汗,你说我又怎好恩将仇报呢?卫子君勾唇一笑,王上此言差矣,苏毗亡国,乃因松赞干布的侵略,他与苏毗何恩之有?况且,那松赞干布一直将苏毗作为吐蕃扩张的工具。
想吐蕃屡次讨伐征战,军粮马匹,半出此处,打着‘吐蕃举国强援’的名义,实际是搜刮剥削,王上种出了小麦,却充作了军粮,牧养了骏马却充作了战马,养出了热血儿郎,却被拉去充了军。
王上既然拥落这些军需,拥有军队,肯为他人做嫁衣,为何不为自己争口气?眼见着汤滂氏一张脸孔有些抽搐,卫子君又接着道:青稞、小麦、荞麦、豆类?王上看到我突厥牧民现今的生活状况吗?那难咽的青稞几乎没人去吃了。
王上若与我西突厥合作,便是与我大昱合作,届时纺织、养蚕、缫丝、建筑、造纸、酿酒、制陶、碾磨、历算、医药,甚至农具制造,您想要什么都可以,何苦屈居人下?哈哈……汤滂氏一声大笑,可汗果真直率之人,口舌犀利,令我心服。
给我一日考虑,必会给可汗一个答复。
卫子君淡笑,如此多谢王上了,届时,王上若是同意合作,您也要谢谢自己,因为您为自己选了一条光明之路。
汤滂氏又是一声大笑,吩咐下人直接与此摆宴。
可汗,坐到我身边来吧。
太远的距离讲话很累。
如此,叨扰王上了。
卫子君道谢,便坐了过去。
坐了过去,卫子君便有些后悔了。
这汤滂氏先是以示友好的拉住她的手,之后便对她的手开始大肆蹂躏。
哈哈,可汗,还是贤王之时,我公生见了你一面便心生暗恋,难怪,果真好风采,这走近一看,越发迷人。
卫子君有些疑惑,本汗何时见过贵国公主?便是两年前,随辗噶尔孙波前去求亲的副使啊,哈哈……汤滂氏似乎很开心。
卫子君.恍然大悟,不禁笑道:公主她还好吗?汤滂氏轻叹一声,被松赞干布强要了去了。
卫子君眉头蹙紧,想不到松赞干布竟是如此强横之人,只是,公生在他手上,让汤滂氏反叛可是难了。
——————————————————————注:① 四海。
此处的四海,不是指古时所指东海、西海、南海、和北海。
而是指中原之外的四邦蛮夷之地,《尔雅#8226;释地》 中有:九夷、八狄、七戎、六蛮谓之四海。
海内即中国,四海之外更有四荒,四极。
第三卷 大昱篇 第一百二十八章 同眠不出一刻钟时间,宴席便摆放妥当。
汤滂氏看了眼卫子君,可汗表情这般忧愁,可是担心我因怕公主被作为人质而不敢答应你的条件?卫子君点了点头,王上智慧过人。
可汗少给我戴高帽了,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各个表面尊敬,实则暗生蔑视。
汤滂氏侧头望着她,笑颜如花,其实我不是笨人,不是一点才华没有,只是有那么点喜好美人,所以耽误些国事,你可以说我是风流……只是,本性难改啊……话落,她又恨恨捏了捏卫子君的手。
卫子君心里打颤,这苏毗乃母权国家,贵女轻男,她该不是要调戏她吧。
果真,这汤滂氏的行为越来越过分,她将脸贴向卫子君的脸,笑得轻飘飘,可汗,如果你愿意做我的金聚,我可以马上答应你的条件。
卫子君惊得张大了嘴巴。
本以为她只是动手动脚,哪里想得到她居然离谱到要她做她的男人。
汤滂氏见她红唇微张,即刻被迷得目色迷离,她轻声道,可汗这样的男人是我最喜欢的类型,我的年龄也应该大过你一倍了,定会好好疼爱与你。
卫子君定定神,却不知她是否在开玩笑。
她是一国可汗,有什么可能去给别人做丈夫?如果这汤滂氏脑筋正常,断不会提出如此可笑的要求,想必多半是开玩笑了。
想到这里,卫子君轻松了下来,看向汤滂氏道:王上美艳无双,非是卫风不愿,实乃卫风没有这个福分了,王上派人去于阗打听一下便知,本汗不能人道之疾已经人人皆知。
贺鲁闻言在一旁开始闷笑,不能人道?哪个男人会如她一般,把那种疾病大事宣扬呢?与贺鲁的想法一致,汤滂氏疑惑地道:哪个男人会将这种暗疾大事宣扬?可汗这该是推脱之词吧?卫子君闻言轻咳了声,不敢欺瞒王上,王上可以去于阗打听,若是假,如何传得沸沸扬扬。
她微微垂睫,其实,哪个男人又肯如此令自己难堪呢?其实我的脸面已经丢尽了,对这种事情也看开看。
只请王上不要以此为筹码,而是应多为苏毗江山考虑,我应承王上,只要你我联盟,战役结束之后,我一定由大昱挑选大批貌美肤白的美男献给王上。
可是会如你这般貌美肤白?汤滂氏紧盯着卫子君的脸,随即又似是想起什么,眉头一皱,怎么都是以后?可汗的诚意在哪里?但凡使节前来都会备有礼物,可汗既然没有礼物便留下来陪本王一夜吧,至于能否人道,倒也无妨。
卫子君闻言一惊。
王……王上……这个,我给你推荐一个美男!卫子君急切地道,长指快速一伸,指向下首,他……他……美吧。
他比我美。
坐在她旁边下首的贺鲁顿时气得生烟,这个女人,为了保全自己便出卖了他,他气得向着她的屁股狠狠捏了一下。
卫子君痛的一抖,心虚地没敢出声。
汤滂氏闻言一乐,闪身向贺鲁望去,推了推卫子君,那就他吧,你说他美,我也觉得他美,虽然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不过倒是比我所有的男人都美,这皮肤也好。
汤滂氏越过卫子君摸上了贺鲁的脸,贺鲁厌恶的侧头,真滑,我那一千多个美人加起来也没他美,就他了,我要了,试着换换新口味。
卫子君优雅地含笑点头,好。
好。
如此,我们即刻商议出兵之事吧。
话落,臀部又是一阵剧痛。
旁边一直沉默的贺鲁倏地站起来,王上。
只怕辜负王上美意了,既然事已至此,贺鲁不得不说了,实在不能碍于脸面而玷污了王上。
他瞥了眼那两张惊讶的面孔,继续道:我染了花柳病。
汤滂氏望向贺鲁,面露异色。
啊!?卫子君惊呼一声,可是那日在大昱的花满楼染的?贺鲁一愣,你怎么知道?卫子君蹙眉,因为自从花满楼回来后,你的身上便总有一股臭味,可是那里发出的?贺鲁嘴角一阵抽搐,真的那么大味道吗?我也是遍访名医,可是越来越重了。
卫子君踹了贺鲁一脚,那还不快出去?玷污了王上宝殿。
贺鲁转身踉踉跄跄地出去了。
你们是在戏弄本王吗?早已淡去笑容的汤滂氏,面孔冰冷。
卫子君抬眸看了眼汤滂氏,她果真不是笨人。
这,并非卫风本意。
卫风实在无心戏弄,但请王上包涵,想必王上明了,我们都是为国征战,各司其职,身负国家大计,如何能够在王上身边辗转偷欢,而弃子民与天下不顾!看得出,这是个聪明的女人,那么想必坦诚相对,也许是最好的方式。
你这是在说本王只识得偷欢,而不顾子民生计了?汤滂氏大眼眯起。
不敢,卫风只有资格说自己,其他人不敢评论,但若是卫风处于王上的位置,一定誓将吐蕃踏于脚下,他们当初怎么给的,一定如数还给他们,定要顶天立地于这天地间。
届时,再怎么嗜好美色,别人依旧会以景仰的目光看我。
这番话,铿锵有力,却又带着极度的杀伤力。
许是麻木了太久,许是颓废了太久,被一支利箭徒然惊醒,淋漓的血洒下,痛楚袭来,人确是清醒了。
汤滂氏久久盯着卫子君,站起身,可汗去歇息吧。
然后转身拖着那两条曳地长袖缓缓离去。
烛光下的背影寂寥而沉重。
回到房间,卫子君舒了口气,不知这激将法是否管用,看似,她已经醒悟过来。
草草的沐浴,就要歇息之际,贺鲁不顾侍女阻拦地冲了进来。
待见到卫子君,他直直盯了她半响,然后走到案边径直坐下,也不吭声,似在赌气。
良久,他带着受伤的表情道:为了能够联盟成功,你就要把我当礼物送出去是吗?声音低哑,没有的往日的清雅。
卫子君想不到他会当真,想必是伤了他的心,这这……不是没送成吗?说完这话顿觉后悔,话不该是这样说的,马上又加了一句,那个……我不是帮你说谎了吗?真的不在乎我与别的女人一起吗?他垂着眼帘,真的伤心了。
卫子君无语,这真是无法解释明白,他当真了,她是有理也说不清,谁叫她就那么做了呢。
唉,你又当什么真呢?我是明知你讨厌女人,明知道你会拒绝,才会如此说的呀。
你也不会真的让她占了便宜不是吗,再说我看她认真了,不就帮了你吗?你没有,她认真之后你说的是‘好!好!’贺鲁气愤的指控。
这这……这这……我是那么说的?她忽闪着一对无辜的眸。
贺鲁气得猛的抬头,却对上了她一张戏谑笑颜。
卫子君轻笑着从身后勾住他的脖子,行了,别生气了,我哪知道这样也能让你生气,以后不会这样了,好吧?她垂睫看着他。
贺鲁转身抱住她的腰,补偿我。
要怎么补偿?她挑眉看他。
今晚我睡这儿。
他仰头看她。
不行。
他扬起下颌。
他没有出声,也没有纠缠。
半响,他闷闷地道:他还摸了我的脸。
卫子君闻言大笑,如果她真能答应我们,摸摸脸又如何?全当你为国奉献,我军凯旋之日,我定会立一座丰碑给你,让世人景仰膜拜,让天下皆知你曾为讨伐吐蕃贡献了脸蛋。
她说的情绪激昂。
贺鲁气得抓住她的手臂咬了一口,卫子君痛得叫了一声。
痛吗?他轻轻抚着她被咬出牙印的皮肤,俯头吻了上去,半响,他轻声道:你睡吧。
好,我送你出去。
卫子君抽出被他禁锢的手臂。
不用,我等你睡着了再走,你上去。
贺鲁向着床榻的方向扬扬下颌。
这,不用吧,你在,我怎么能睡着?贺鲁把她推倒榻边,便开始解她的衣袍。
贺鲁,不用这样吧。
卫子君有些窘迫。
贺鲁执着地为她褪掉外袍,然后将她放倒在榻上,拉过锦被盖在她身上。
卫子君瞪着一对眸,看着他做着这一切。
睡吧。
他帮她掖好被角。
卫子君无奈闭上眼睛。
一会儿,细微均匀的呼吸响起。
贺鲁俯身,轻轻在她额前印下一吻,然后在她紧合的眸上轻轻点了一下,最后落在唇上轻轻啄了两下。
大手轻轻抚过她的颊畔,轻轻的,怕惊醒了她。
他缓缓起身,向外走去。
贺鲁——还未走至门口,卫子君的呼唤在身后响起。
他转身。
卫子君向着他掀开看被子,过来睡吧。
真的可以吗?他的声音颤抖。
可以什么?睡觉而已,怕你一个人寂寞。
卫子君勾起唇,坏笑,你不是‘自此枕畔空孤寂吗’。
贺鲁脸一红,有些羞涩。
他脱了外袍,钻进被子,贴上了她温软的身躯,紧紧抱住。
卫子君眼中一热,也许,她该接受他纯美的感情。
两个人抱的紧紧,似乎最后的一夜一般,互相抱得紧紧……第二日一大早,汤滂氏便来到卫子君下榻的房间。
听到女婢的呼唤,卫子君才转醒,正欲起身,她才发觉贺鲁的大手正贴肉覆在她的胸前的一团白玉凝脂上,她羞涩的打掉他的手,准是他半夜三更趁她熟睡之际对她动了手脚,看看自己凌乱得几乎全部敞开的衣襟,已是最好的证明。
没想到她会亲自前来,又被她堵了被窝,卫子君没有让贺鲁出来,以免刺激到她的心情。
早晨的风,有些微冷,大片粉嫩的杜鹃花在风中轻抖。
汤滂氏静静望着卫子君,而后叹了口气,将目光移向远方的天空,她幽幽的道:只为了争口气,这大好安逸的日子便没有了,自此生死难料……她转头,轻笑,可汗可是想利用我军阻拦吐蕃军队?卫子君闻言淡淡一笑,所谓合作的基础,便是平衡,任何失衡的事物,都会颠覆。
若是我只让苏毗勇士殊死搏斗,我们只在后方等候消息,王上会答应吗?汤滂氏哈哈一笑,看来我没有做错决定,可汗是有了什么谋划吗?说不上什么谋划,一个初步想法而已。
卫子君垂眸掐起一片花叶,轻轻摆弄,眸中思绪翻滚。
可汗别卖关子了,可汗声威早已四海皆知,兵法谋略更是令敌人胆寒,想必可汗一个小小的想法,便会埋葬敌人数十万大军……汤滂氏上前扯掉卫子君手上的花叶,说说吧。
卫子君无奈笑道:非是卫风卖关子,方才只是在想,如何布局方能万无一失。
就在方才,我把行军策略修改了一番。
她想了想,抬起清澈的眸,王上,我来此处外人不知,还请王上协助封锁消息,不要让消息透露出去。
汤滂氏只是嗯了一声,突然伸出手,抚上卫子君的眸,还俊的一对眸,从没有见过,这么纯美,这么透彻,这么迷人的眸。
卫子君轻垂眼帘,只当没看见她的动作,继续道:王上要当做没有任何事情发生,然后让吐蕃军顺利通过苏毗赶往象雄,我想,吐蕃军会在此处招募一些士兵充数,王上需派一个信任的主帅前往带兵。
当吐蕃军深入到苏毗与象雄交界之时,我们便双方同时发兵,夹击吐蕃军,而那些随军士兵,同时反噬,届时,吐蕃军必是一举即破。
汤滂氏又是一阵大笑,可汗果真狡猾,哈哈……她一直抚摸着卫子君眼睫的手指顺势滑下,划过白玉细嫩的颊畔,想不到,可汗在被人调戏的同时,却是思路依旧如此清晰。
卫子君面无波澜,不动声色地挡开她欲滑向唇瓣的手:王上此言又差,王上女国,女子多夫,男子地位低微,王上方视此为戏弄。
只是卫风所在的西突厥,却是男强女弱,从我的角度来看,我不觉得被戏弄,反倒觉得占了便宜,实在是受用不已。
汤滂氏凑过一张脸,如此,我让你占多些便宜如何?卫子君挑眉看她,无奈笑道,王上莫要玩笑了,大敌当前,岂敢耽搁情色,掉以轻心。
汤滂氏又是一声畅笑,倒是颇有几分巾帼磊落之气,毕竟一国之君,再怎么不事国事,仍不是简单人物。
大昱建德三年,西突厥蛇年,四月。
一场惊动天下的战役于苏毗与象雄之间的南羌塘湖区展开。
这场战役的主帅便是闻名天下的西突厥可汗、大昱的风亲王卫风卫子君。
在卫子君的精心谋划下,吐蕃征讨大军毫不知情的经过苏毗,深入了阿里草原。
卫子君率领着身着皮铠的勇猛的苏毗联军,与贺鲁率领的由象雄赶来的西突厥大军一起,将吐蕃二十万大军围在了苏毗与象雄之间的冈底斯山脉中段。
那一日,狂风四起,黄沙蔽日,漫天黑云低垂,低沉的号角凄厉破空,蹄声滚滚,如雷的嘶鸣怒吼响彻天外。
如狂涛骇浪般的西突厥黑铁大军与苏毗的皮铠大军,势如惊涛巨浪,席卷翻滚。
手中的弯刀与陌刀并舞,将无尽的仇恨切入这些令他们恨之入骨的仇敌之身。
奔逃的吐蕃军,几乎如数陷入仓木错沼泽,这个卫子君事先为他们准备的葬身之地……震耳的厮杀之声渐渐沉寂,被鲜血玷污的阿里草原,一片腥风,远处的神山圣湖都在哀鸣,低沉的黑云终于承受不住压力,一场暴雨倾盆而下。
雨后的碧空如洗,蓝得惊心动魄,白云聚集山巅,清澈透蓝的河流蜿蜒流过半绿半黄的草场,大批的鹰鹫黑压压地盘旋怪叫,仿佛漫天乌云突降,气势如狂,急速扑向满地的尸身。
卫子君望着远处的蓝天白云,望着那高洁的夏康坚锋,发出一声无奈而又沉痛的叹息。
遍布的尸体与被雨水稀释了的血水,刺人眼目,令人作呕。
一股腥风吹来,壮丽的草原风光一片凄凉。
这一段,被世人称为仓木错战役。
这一役敌军折损大半,剩余敌军全部投降,在这种急需军力的情况下,全部被编入西突厥大军。
这一役,西突厥与苏毗联军只损失了近两千人,这样的数据令中原及四夷的军事家不住惊叹,他们更惊叹的是那个领军之人,在她的身上,这样的作战奇迹已经不止一次两次。
仓木错战役之后,在吐蕃军第二批军队还未到来之际,卫子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急速出兵征服了与大昱陇西接壤的党项。
至此,吐蕃的整个北部地区沦陷了,吐蕃整整一半领土已经被卫子君牢牢掌控。
一时间吐蕃王庭之中人心惶惶。
就在卫子君本着速战速决的原则,欲一鼓作气直取王庭之际,得到了一个消息,松赞干布率兵亲征了,前锋主帅便是他唯一的儿子,贡松贡赞,与吐谷浑王子南宫阙。
第三卷 大昱篇 第一百二十九章 相见风烟滚滚,岷山悠悠。
就在卫子君征服了吐蕃北部的同时,大昱天子李天祁御驾亲征,带领着一众江湖勇士,与平叛大军一起,经过一个月的殊死征讨,终于将剑南叛军击溃。
一直等候吐蕃援军的大昱反叛势力,终于没能等到吐蕃援军。
因为卫子君的讨伐,几乎所有的吐蕃军队都被召集起来,一批又一批地向着阿里草原奔去。
于是那些等不到援军的叛军,弃城而逃,而那些被击溃的江湖人士,也瞬间逃离,全部快速隐遁起来。
突然之间,曾经急速兴起的叛军,又在顷刻之间急速地消散了,好似那上一刻还在的惨烈厮杀不过是一个曾经的噩梦而已,只有看到那破败的城头,弥漫的灰土,破碎的大旗,以及遍地的尸身,才感觉那一切曾经真真实实的发生过。
反叛大军溃败,李天祁命陈长留下清剿余党,自己则率领十万昱军,由刚刚夺回的剑南道同昌郡,直入吐蕃。
同昌郡,毗邻吐蕃党项,李天祁得知卫子君攻下党项,又闻得松赞干布已经出兵,便心焦地由党项进入了吐蕃。
本来他打算由南部仰攻吐蕃,为卫子君牵扯一部分敌军军力,但得知她目前就在党项,为了能够以最快的速度见到她,他还是由已经被卫子君占领的党项进入了吐蕃。
四月的风,清爽宜人,带着微寒,吹得人的衣袍翻飞,漫天遍野粉白的杜鹃,在风中抖动犹如粉色的海洋,远山覆着积雪,草原泛着嫩绿,心底柔得仿如一汪水……就要见到她了,那个心心念念的人,只要能见到她,看着她,爱着她……塔塔的蹄响传来,远方驰来一匹骏马,马身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金光,马背的人一身雪白,玉立挺拔,待见到李天祁的军队时,便停了下来,站在了大片花丛的那一刻。
她凝神望了过来,雪白的袍角在风中翻舞,飞扬的身姿散发着清冷凌厉的傲气,清透的面颊却又偏偏泛着柔媚的光泽。
她就那么静静的望了过来。
那一刻,心中的爱恋与思念潮水般翻滚,李天祁抛下万军冲了上去,马蹄直接踏上了大片鲜嫩的杜鹃,向着那个身影奔了过去。
粉嫩的花叶被马蹄刨起,随着风飘了出去,望着她那样的奔来,卫子君也缓缓迎着他走去。
终于,他奔到了她的面前,牵住了她的手,久久的凝视她,然后,他将她由马上拉起,放到了他的马上,紧紧地抱住了她。
一双大手由头到整个后背,上下通体抚摸。
良久,他抬起窝在她颈项的头,向她身后看了看,待发觉她是一个人前来时,不可抑制地怒斥起来,每次都是这样,出来就一个人,侍卫也不带,婢女也不带,打仗也不穿铠甲,你是想让然担心死吗?卫子君望着他,瘪瘪嘴,怎么才见面就骂啊。
因为担忧她而生出的薄怒瞬间消失,李天祁大手轻轻抚过她面部每一处细节,子君,想你……一句话出口,他便梗住了。
二哥瘦了。
她望着他,他的脸还似两个月前离开时那样清瘦。
你也瘦了。
他捧起她的脸,将唇凑近,吻上她的眼睛。
一阵风吹过,杜鹃花的香气弥漫了整个草原,那两个人在杜鹃花丛中,紧紧相拥。
他觉得很幸福,只要能看到她,能爱她,便是幸福,再苦,都苦的幸福。
可是他真的很渴望,可以时时刻刻见到她,抱着她,可以肆无忌惮的抚摸她,可以与她一起吃,一起睡,一起逛街,一起吟诗作画……可在他捅破那层纸之后,脸同榻而眠也都成了奢望,他怀念鹿城的日子,如果可以,他宁愿时光倒转,他不做皇帝,不知道她是女人,那时候,他可以与她一起吃一起睡,她甜甜的叫他二哥,他宠溺的捏她的鼻子。
泪就是那么来了他望着她,默默的,泪水无声爬满消瘦的脸,斑斑驳驳。
那一刻,心好痛,卫子君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脖子,她深深地呼吸,也无法消减他带给她的巨大的悲痛。
她抬头,捧起他的脸,看着,他的泪扑簌簌滚落在她的手上,二哥,别哭……她轻唤,帮他擦去泪水,希望可以安慰他苦涩的心。
他捧过她的脸,忘情地吻了上去,深深的吻,释放着长久以来的压抑,迪斯地纠缠,仿佛没有了明日,两个人的泪混在了一起,口中带着咸咸的味道。
子君,你不是说下一次吗?这次,跟我走吗?他将额头抵上着她光洁的额,这一次,跟我走吗?踏平吐蕃就跟你走。
她绽开看红唇,眼中晶莹闪烁。
踏平了吐蕃,她便是为西突厥的百姓报了仇,踏平了吐蕃,她也定是为爹娘报了仇,到时,了无牵挂,孑然一身,去哪里不好呢。
微风掠过草原,清新的草原伴着野杜鹃的香气四散弥漫,天气越来越暖了,连个骑马漫步的人,就似上次分别时一样,手拉着手,走得很慢。
他捉着她的指尖,轻轻揉着,子君,真想一辈子牵你是手,如果能牵着你的手,直到死去的一刻,多好。
回到大军驻地的时候,李天祁发现了一件事,妙州不见了,他不禁问道:妙州呢?我不是叫他守着你吗?卫子君抿嘴一笑,我把他扔在象雄守城了,这次占据的城池太对,领军的将领不够,连好一点的小头目都要临时充数了。
他居然擅离职守!李天祁有点微怒。
是我逼他的,他很称职,家国大计面前,他更识得大体。
卫子君随即又勾唇一笑,免得他没事做就来烦人。
他呢?不在吗?李天祁指的是贺鲁,这两个人互相之间永远称的是他,似乎不愿去面对,不愿去说,但有时又忍不住要问。
他在苏毗,此次我们兵分几处,因为不知道松赞干布要发兵何处,所以各处都步了兵,做了准备,以免届时来不及。
卫子君说完,突然笑道:二哥,此次剿灭吐蕃后,是归入西突厥领土,还是大昱领土?李天祁捏了捏她的鼻子,现在还跟我算计,连你都是我的……话未说完,觉得不妥,又改口道:连你西突厥都属于我的领土,你想归哪里便哪里吧。
卫子君弯了弯唇,狡黠一笑,那便归我西突厥了,届时,那样强大的西突厥,随时可以与你抗衡。
李天祁好笑地看着她,你……现在便与我分心,是否应该即刻就将你捉起来关入后宫,以免后患?卫子君闻言笑道:二哥便是捉我,也应该下入天牢,何以关入后宫?因为那里有个位子非常适合禁锢你。
话落,二人都觉得尴尬起来,卫子君咳了声,那个……二哥……我们来商议下对敌之策吧。
其实,当他知道她是女人之后,那个位置已经留给她了,只是,她永远不会坐那个位子。
便算没有那些阻碍,她也不会要那个位子,胯下的铁骑踏遍天下的人。
只是,在他的心中,那个位子永远属于她,他也会为她留到永远,即使她永远也不会坐上去。
大昱建德三年,5月。
松赞干布亲率大军前往苏毗应敌,贡松贡赞与南宫阙分别带领的两路先锋率先赶至苏毗,在距苏毗城墙三十里处驻扎了下来。
只是,他们很安静,没有即刻攻城,也没有准备攻城的迹象,似乎在等待什么。
卫子君得知他们赶往了苏毗,即刻留下部分小股军力守城,与李天祁的军队一起赶去苏毗,几乎与吐蕃军一前一后到达。
他们赶到苏毗之后,听闻吐蕃军依然没有动静,这令卫子君顿生不安,派人前往打探,又没探到什么消息。
当晚,卫子君便召集众将,商议敌情。
由于卫子君是行军主帅,李天祁没有坐主位,而是和贺鲁一起,一左一右坐在了她的主位几案两侧。
房间内大多是随行的大昱将领,只有少数几个西突厥的副将,还有几名苏毗大将,其中有一位女性,便是汤滂氏最信任的大臣,曾经荣任苏毗宰相的辗葛尔孙波。
坐于主位的卫子君,神色淡然,她扫了眼众将,缓缓道:众位将军,按吐蕃军目前反应来看,似乎有些蹊跷,恐怕他们在等待什么,我想我们应该先一步发起进攻。
若等松赞干布大军前来,恐怕难以将他们一举歼灭。
各位觉得如何?语气平淡,但那话语里隐隐带了一丝忧心。
嗯,各个击破最好,待他们的大部队聚集到一处,那便不好说了。
探马探到松赞干布要三日后到,不如我们今日便夜袭,将他们小股敌军先击破。
贺鲁建议道。
好,我赞同。
下面众将一致赞同。
卫子君点了点头,拿起案上茶杯,待送到嘴边之时,发觉里面只剩下一些茶根,便没有饮,又放了下来。
下一刻,面前多了两只端着茶杯的手,李天祁与贺鲁同时看到了她细微的动作,将自己的茶杯一左一右送到她面前。
卫子君尴尬咳了声,不动声色接下两杯茶水,放在案上,没有去饮。
两个男人见状几乎又是同时将被子拿起送到她的唇边。
不是渴了吗?渴了就喝吧!卫子君面上一红,心中哀叫一声,扫了眼目瞪口呆的众将,厚着脸皮,喝了这个的一口,又喝了那个的一口,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道:如此,便这样定了,众将都回去准备,今晚丑时发动进攻。
我们素毗、大昱、西突厥三军,没有一起集训,最好不要联合出兵,以免指挥环节出了差错,还是各军轮番上阵,众位看,由那一军打头阵呢?子君,我来。
李天祁望着她,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
陛下,我看不妥。
辗葛尔孙波开口道:大昱骑兵体质弱,作战力不如吐蕃骑兵,但吐蕃骑兵却不如可汗亲自训练的西突厥骑兵,所以三军之中,突厥骑兵最强。
况且,西突厥的鬼面骑善于夜间作战,其势如雄,声威在外,吐蕃军闻之丧胆,还是由可汗出兵比较妥当。
卫子君望了望辗葛尔孙波,淡然一笑。
好。
今夜,便由我西突厥的勇士来打这头一阵。
夜色沉沉,没有月的夜晚,万物都是黑蒙蒙的一片,只有那苏毗城墙上燃烧的火把,照亮了几十步开外的距离。
只是,任是谁都没有想到,便是这晚,没有月的夜晚,在西突厥准备出击之时,吐蕃军前来攻城了。
苏毗的城墙不高,也不坚固,守城是很难的,于是卫子君命大军出城直面作战。
短兵相接,西突厥大军占有绝对的优势,他们的兵器比吐蕃的药犀利,战马也比吐蕃的更优秀,并且,这批跟随卫子君两年多的军队,大多经过她的亲自训练。
勇猛自是不在话下。
城门大开,贺鲁率领着黑铁潮水一般的西突厥大军轰然涌出,那潮水带着咆哮怒吼,带着决然的气势,令敌人闻之胆寒,一张张狰狞的黑铁鬼面,在夜色里散发着森冷的幽光,长长的陌刀高擎在手,闪着噬血寒芒,仿如一个个地狱的魔鬼,将死亡的恐惧,带至敌人面前。
这样的军队,定会是百战百胜的。
然而,就在西突厥军队涌出城门列好阵型之际,远处的吐蕃军突然撤后,露出了前面一排排木车,足有上百架之多,在吐蕃军燃起的火把映照下,呈现着诡异的形状。
当西突厥大军进攻的号角吹响时,吐蕃军突然上前,瞬间,木车便被升得高高。
是石弩!卫子君心中一惊,他们怎么会有石弩?这不可能。
第三卷 大昱篇 第一百三十章 重伤就在那一瞬间,数以百计的巨大石块于幽黑的高空飞来,纷纷砸入西突厥军整齐的队列里。
立时,惨呼闷哼嘶鸣之声响起,西突厥大军的方阵瞬间散乱。
紧接着又是雨点一般繁密的巨石砸来,那黑黝黝的石块在黑黝黝的高空令人难以分辨,那繁密的石块,令人逃脱了这一块的厄运,却转瞬被压在了那一块的魔咒之下,一时间,惨呼不绝,西突厥队形完全被打乱,进攻力骤然失去。
任是谁也没想到,吐蕃居然会有投石机,这种号称石弩的小型投石器精准度极高,可以发射重达一百五十斤的石块。
可是,吐蕃不该有投石器的。
必须去毁掉那石弩,否则,他们逃遁都没有机会,这巨大的石块几下便会将城池砸烂,会令到他们避无可避。
冲过去,毁掉他们的弩车。
贺鲁大喊一声,无数的西突厥勇士向吐蕃军用去,然而,奔至中途之时便被一排排强弩射中,那些逃脱强弩继续向前的,又被弓箭手射中,能够奔到吐蕃军前面的,已经是寥寥无几。
站在城头的卫子君,心在滴血,贺鲁——快撤兵,不要强攻——都跑动起来,进行散攻,绕到他们的后方。
卫子君凝聚内功,将声音送入西突厥大军耳中。
如果跑动起来,对方要随时调动方向瞄准,那难度便大了。
我去毁掉那些石弩。
卫子君纵身由城头跃了下去。
你给我回来——一把没拉住。
李天祁在后面焦急的怒吼。
随即,跟着跳了下去。
这时,吐蕃军进军开始前进了,大排的弩箭手在前,向着西突厥射来。
此时的西突厥军,便是还击也没有力度,这就是被打乱阵型的弊端,所以两军交战,一定要占尽先机,否则便是任人宰割。
整齐有序的吐蕃军,平举弩箭,一波射来,一波又接上来,将勇敢冲上去的鬼面骑一排排扫荡。
不要送死——撤出弩箭射程,迂回进攻——卫子君跃上一匹失去主人的战马。
向着西突厥军喊道。
她向着吐蕃军驰去,扬起弓,本欲射杀他们的主帅,却发觉吐蕃军没有帅旗,并且完全看不到主帅身在何处。
许是怕了她手中长弓的威力,刻意隐遁了。
就在此时,又是一阵密如雨点的巨石向着西突厥军砸来,那石块都异常密集的集中一处,位置刚好是主将的大旗。
旗下是正在挥刀挡着箭雨的贺鲁。
贺鲁——眼见那些石块与弩箭如暴风雨般同时射向贺鲁,卫子君向着贺鲁冲了过去……她挥着长刀,冲到他的前面,为他抵挡着飞来的弩箭,同时抓住他向后用力跃去。
风——走开——贺鲁大吼,话落,密集的巨石向着他们从天而降,眼见一块巨石就要砸在二人身上,卫子君腾空跃起,运足内力踢飞了巨石,随手抓起贺鲁正欲用力向后方抛去。
然而又是一波弩箭射来,面积之广,任是再快的速度也越不出去,就在弩箭射来的同时,又一块巨石凌空砸来。
卫子君飞身上去踢开巨石,却没有办法去挡开那些射来的剑。
贺鲁不顾一切地冲上去为她挡箭,却将自己暴露在箭雨之中。
眼见那密密的箭雨无法阻挡,就在那一刹那,卫子君决然地扑向了贺鲁,将他的身体压低以躲避箭雨,同时也决然的用身体覆上了他。
此时又一块巨石砸来,伴着一波利箭射来。
然而就在那一刻,又一道矫健的身影飞来,没有一刻的思考,用身体护住了卫子君,嗤的一声利箭入肉之声响起,紧接着一块巨石从天而降,李天祁用力弓起身体,嘭的一声过后,卫子君听到一阵骨裂声,一股鲜血,涌出,热热的流满了卫子君的后颈。
子君,快走。
他虚弱地道,头垂到她的肩上。
二哥……卫子君一声嘶喊,扶起李天祁拔地而起,趁着高空石雨消散之际,腾空跃上,抛下了万军,急速地跃向城头。
一路的疾驰,满脸的泪,她哭喊道:御医——快点——御医——听见他们可汗那一声心痛的呼喊,眼见交叠在一起的三个主帅,西突厥大军愤怒了,他们举起手中的盾牌,没有人命令,没有人指挥,全部怒吼着冲向吐蕃军,这样的气势令人恐惧,这样嘶吼令人胆寒,他们急速地奔跑,穿越箭雨,奔向那些石弩,前面的倒下了,后面的更加用力冲来,神速的战马,如飞一般,飞跃过倒地的同伴,当第一波西突厥军赶到,吐蕃军的箭便再也无法射出。
无数的黑铁潮水,带着无尽的悲愤,那些狰狞的鬼面如数涌至,将那些弩车推倒,砍断,一双双噬血的眸光充满的仇恨,陌刀狂舞不休。
尽管被石弩打乱了阵脚,尽管被利箭夺去许多的军力,但是,这些勇士的气势依旧犹如百万大军,令人胆寒。
血箭窜起,那奔腾怒吼好似能够噬人一般,每一声吼叫响起,便有吐蕃军的人头飞向夜空,大片的吐蕃军倒下,鬼面军席卷之处,绝无生还。
终于,抵挡不住这勇猛的攻势的吐蕃军开始败逃,放弃了上百架石弩,急速的逃窜,西突厥鬼面骑乘胜追击,又斩杀了大批落后的敌军,才止住了追击的脚步。
他们没有一路追杀去吐蕃军营地,因为没有了主帅的命令,他们是不能擅自离开战场的。
西突厥驻军的军营内,灯火通明,无数焦虑的身影在一扇门前走动,其中一个有着棱角分明的坚毅面孔的男人更是忧心不已,妙州听说苏毗开战了便急速赶了过来,却刚好赶上这样一幕。
林御医,他怎么样了?卫子君焦灼地望着李天祁毫无血色的脸,握着他的手有些轻抖。
殿下,陛下五脏俱裂,后背有多处骨折,多亏你及时输了内力给他,已无性命之忧,但陛下需要静养,不会很快好起来,不过,过了子时,他应该会醒了,醒过来后,需要静养,希望一切安好。
只怕,再如何也难以恢复到从前了。
林桦敬叹了一声退了出去。
卫子君闻言心中一阵剧痛,恢复不到从前吗?他曾经那样的俊美无俦,曾那样的健康而且意气风发,可是为了她,都把他折腾成什么样了?抚着她清瘦的脸,卫子君心疼得捂住胸口,他这样的舍命相救,她又要如何来偿还。
二哥,你不能有事,一定不可以有事,你有事,子君怎么办,子君来到这个世间,第一个倚靠的就是你,你就像子君的父母一样重要,你不能抛下子君。
望着她消瘦憔悴的容颜,苍白而灰暗,已没有了往日的神采。
那一刻,她想,也许,她不该再拖累他了,不该再让他在无望的爱恋中挣扎,挣扎得宁可为她奉献自己的生命。
也许,他不这样爱她,便不会这样的为她不顾一切,不会扔下国事千里迢迢为她赶来,不会再痛苦得泪流满面,不会再用那种渴望的目光看她,也不会为她而折磨成这般凄惨摸样,还是放手吧,把这份无望的感情封存,那样,也许是放了他一条生路。
过了子时,李天祁果真醒了过来。
张开眼的第一句便是沙哑的呼唤。
子君——快走——眼中即刻蒙上一层水渍,她哽咽着捧住了他的脸。
二哥——我在这里。
李天祁深深望着她,如果,每次的醒来,都能望见她的脸,该有多好,别哭,我不会死。
李天祁笑着伸出手,艰难地去抚她的颊,欲为她抹去泪痕。
卫子君抓住了她的手,二哥,以后不准这样傻,你是一国之主,生命已经不是仅属于自己,你身系天下苍生,不可这般轻贱性命。
否则,这偌大个国家该怎么办?我若死,就传位给你!他定定地望着她,咧开干燥的唇,没有人比你更适合那个位子。
在我的心中,你也是我最亲近、最可依赖的人了。
卫子君鼻子一阵发酸,二哥,你要好好的,一定不要有事。
也不要再为子君这样付出,子君不值得,也承受不起。
李天祁闻言一阵失落,他沉默了半响,子君,上来陪二哥躺会儿。
终于可以有个借口与她一起睡了,他想起他们被挟持的那一夜,她就是躺在他的身边照顾他,她每一次起身抚摸他的额头,他都知道,他心疼她,想叫她好好睡觉,可是自己却身处于昏迷之中无法阻止她。
今日,他想看着她入睡。
二哥,我还是去看看贺鲁,光顾着担心你了,我听说他也中箭了,你先睡,我守着你睡熟再走。
她轻声安慰,生怕说了什么错话。
但她不能躺在他的身边,只怕躺下去,再也不忍离开了,如果离不开,二嫂怎么办?她没有男人也可以活下去,只怕二嫂没有他,活不下去了。
李天祁感觉心头漫过一丝的苦涩,他还是点点头,你去吧,毕竟,他也是受伤了。
卫子君没有离开,她一直守着李天祁,直到他熟睡,方起身离开。
夜晚的风清凉如水,拂乱她的发丝,抚慰着她痛楚杂乱而又泛着微苦的心,她静静立于夜色中,良久,让那些难言的心事,随着风,一起渐渐的飘散……整理好情绪后,她悄悄来到贺鲁的房间,本以为他已经睡了,没想到他一直在等她。
贺鲁的伤不重,只是左臂中了一箭,卫子君来的时候,他正躺在榻上瞪着烛火,见到她的一刻,心中跳起来。
她终于来了。
许是等了太久,等着心慌,见到她,喉头突然有哽住。
你怎么才来?卫子君笑了,可能因为疲累,面上的光芒更加柔和,这不是来了吗?她坐到他的榻旁,疼吗?贺鲁坐起身,风——抱我。
卫子君倾身抱住他,又怎么了?嗯?没怎么,就是想抱你。
他紧紧抱住了她。
抱了很久很久。
风,今晚留下来陪我。
那一刻,心中一痛,这样的要求并不过分,可是她却不能答应她,二哥伤重睡在那里,她又如何能够陪他睡在这里?贺鲁听话,先睡。
她轻轻将他放倒在榻上,还未及抽出手臂,贺鲁手臂一紧,抱着她顺势躺倒榻上,卫子君欲挣扎起身,贺鲁即刻大声痛苦呻吟,以表明他是一个病人,应该被无条件满足。
担心扯到他的伤口,卫子君便无奈地暂时妥协了。
两个人面对面躺在一起,贺鲁的大手不住地抚摸着她的脸颊,一遍遍抚过,似是永远也不够,深情的目光凝视着她,似乎要这样看到地老天荒。
然后他轻轻探过头,吻上她的鼻尖。
风,给我。
贺鲁低哑的轻喃。
贺鲁,你有伤!好好睡觉。
她紧勾着贺鲁的脖子,以避免他继续的动作下去。
贺鲁轻叹了一声,抱紧她。
风,给我。
也许是最后一夜了……卫子君没有放手,贺鲁不再坚持,他只是一下一下亲她清透的面颊,亲得累了,就那样紧紧抱着她睡了过去。
直到贺鲁发出均匀的呼吸,卫子君才悄悄起身离开。
她站在夜色中发了一会呆,两个男人都让她痛,一个想着痛,一个抛不下。
哪一个她都不想伤害,两种感情就那么生生撕扯她的心。
也许她的心再冷一点,也许她再自私一点,也许她再无情一点,也许便不会让三个人同时痛苦了。
二哥的感情她不能去接受,他们谁都没有权利去毁掉另一个女人的幸福,在那个女人眼里,他是她的天,她不能让她的天塌下来。
可是对贺鲁,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她心疼他,牵挂他,抛不下他。
也许,身边没有了二哥,她会与贺鲁走到一起。
她累了,她不愿再去想,走进了房间。
真是太累了,没有了担心,整个人松弛下来,疲累困乏一起袭来,和衣倒在榻上,便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
早晨起来的时候,卫子君是被窗外的鸟叫声惊醒的。
她起身第一件事便是去看李天祁,他还在睡。
她又去看贺鲁,当她走进贺鲁的房间时,她发现,贺鲁不见了。
第三卷 大昱篇 第一百三十一章 飘逝他的被子整整齐齐的叠在那里,显然已经出去多时了。
卫子君心中一惊,疾步走出去,问向旁边的的附离,沙钵罗叶护去了哪里?可汗,因为昨晚探知,吐蕃军除了丢在战场的石弩,尚有一百多架石弩停在营区,叶护便于深夜带着一队人马夜闯敌营,前去捣毁石弩了。
那福利忧心地道,只是,这个时辰了,还没回来。
卫子君心头一阵急跳,这个时候还没有回来,定是出事了。
传令,马上召集十万大军,即刻出发,前往吐蕃驻军营地。
心一直在乱跳,从没有过的感觉,那种不好的预感,真真实实地来了。
便是得知贺鲁北围困,几次得知他身陷险境,也从没有这样心慌的感觉。
她匆匆的梳洗,将冰冷的水扬在脸上,企图让自己心绪平静下来,她垂着眼睫,思绪在眼底翻滚,面孔清透而苍白。
大军出发之前,她来到了李天祁的房间,他仍然在熟睡,她俯身看着他的睡颜,轻声道:二哥,子君这一生欠你的情,下一世还。
然后她毅然的转身。
出了门,刚巧遇到妙州,妙州,好好照顾他,不要让他动。
你要去哪里?妙州察觉有些不对。
我出去找贺鲁。
她轻描淡写,没有说要去哪里找,若是她说了,妙州绝不会放她走。
我陪你去。
妙州跟着她转身。
你要留下来守着他,他可能快醒了,别告诉他我出去了,只说我还在睡。
也许她一直睡着,他才不会担心。
还有一件事,这里我手绘了一张地图,是我师傅的隐居处,从没有外人知晓。
妙州,等他身体恢复几日,可以承受舟车之苦,便带他去找我师傅,他会医治他,若是他无法动身,你便独自去找他,请他前来。
你要牢记这地图,然后马上烧毁,不可让第二个人知晓。
为何与我说这些?妙州凝眉叮盯住她的眼,你到底要去哪里?不要想着去报仇,那贡松贡赞虽然武功不高,但南宫阙,你杀不了他。
卫子君淡淡一笑,我是管理三军,没有时间去照顾他,也无法离开此地,只有你来做这件事了。
妙州望着她,半晌,点了点头。
她离他而去的一刻,他从她身后捉住了她的手腕,静静的看她,不要做傻事,被我知道,你以后便休想再要自由。
卫子君缓缓回眸,给了他一个温柔的笑。
这一日,大昱建德三年,西突厥蛇年,五月,庚戌日,巳时,卫子君率领大军悄无声息地出发了。
碧绿的草原无尽的延展,远处的雪峰矗立云端,几只雄鹰展翅掠过春日的天空,蓝的纤尘无染。
只是那颗心,沉重焦灼得无以附加。
森寒的铁甲闪着冷辉,沉重的铁蹄践踏着草原,长长地陌刀平展于马背,齐整而纷沓的蹄声响彻天外。
那抹一马当先的绝世风姿,端坐于马上,玉立挺拔,清冷如月,清透的面颊有些苍白,却依旧干净利落英气逼人,而那抹迫人的气势之中隐隐挟了抹疲累与柔美。
令那些粗莽的汉子都免不了生出一股心疼。
黑铁大军快速行进。
奔涌的蹄声绵绵不休,当大军就要行至吐蕃军驻地之时,前方传来一阵轰然蹄响,稍顷,吐蕃大军奔涌而来,在望见西突厥军队之时,在前方停了下来。
两军对峙,相隔百步。
两军互相对望了许久,卫子君勒马缓步向前,吐蕃军队列一阵骚动,步出两匹骏马,马背上立着两个人,一个是当今吐蕃王子贡松贡赞,一个是亡国的吐谷浑王子达延芒结波,那个曾闻名江湖杀人如麻的南宫阙。
卫子君静静望着对面的两人,那两个杀害她父母的仇人,心中思绪翻滚。
四弟——而搭救你的艳宠了吗?南宫阙向前踱了两步,烟波流转,笑靥如花。
他如今恐怕是讨不到你的欢心了。
心在一点点抽紧,清透的面庞却未有一丝波澜,你们将他如何了?如何?哈哈……南宫阙一阵大笑,自是不会太好,他将我们辛苦赶制的石弩尽数毁去,那便是等于是毁了我们整个退敌计划,你说,他该不该杀呢?那一刻,心在抖,扯着缰绳的手越握越紧,紧的骨节泛白,紧的微微发抖。
你们杀了他?她艰难的问出口。
贡松贡赞一双深邃鹰眸紧紧锁住对面的容颜,他缓慢而冰冷的道:这一千死士,你该给他们立座丰碑,虽然没有一个生还,不过他们却是死得很英勇。
鹰眸穿过层层空气,仔细查看着她的表情。
脑中瞬间一阵轰鸣,心头一阵剧烈地扯痛,有什么模糊了视线,模糊了过往,模糊了风尘岁月……他死了?死了么?贺鲁,他怎么会死呢?这一定是梦,一个噩梦而已。
她想起了昨晚,他说要她,他说最后一次,他想要她,她残忍的拒绝了他。
那个纯的好似新雪,在她面前又鲁莽的似个孩童的人去了吗?昨晚还在抱住她的那个人去了吗?他说想要她,她为何没有给他呢?他从不要求什么?从不强迫她,只是一直默默地跟随。
她说不,他便听话的睡了,只是单单抱着她,他也满足的睡了。
可是她何其残忍,何其吝啬,他那么像听一句爱他,她却从不肯说给他,她那么想得到一句回应,她也从未给过他,他隐忍了无数孤寂的夜晚,然后鼓足勇气说要她,她仍是没有给他……泪水缓缓的滚落,好似失去了才知道,他早已扎根在心里,只是她从不肯去正视他的感情,因为有一个人永远站在了他的前面,以至她一直忽略了他,可是他的爱却一直温暖她的心,誓死的跟随从不曾放弃……贺鲁——让我怎么补偿你,补偿你备受煎熬的孤寂夜晚,补偿你从未得到过回应的心。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我会抱紧你,说过你听……无论你想听什么……只要你想……我都会说给你听……春风吹过草原,吹开了眼中灼热的液体……对面的人发出一声冷笑。
果真情深意重啊,想必他在床榻上让你得到不少快乐吧。
贡松贡赞神色怪异,眸中透着少见的情绪。
她轻轻垂下眼帘,不着痕迹地擦去泪痕,而后,缓缓抬眸,发誓一般的决然道:南宫阙,贡松贡赞,我会让你们付出代价。
南宫阙闻言跨前一步,四弟,先别激动,其他人是死了,不过有一个我们倒是留下了他,他虽我们虽然没有什么用处,不过,他想必对你,意义是不同的。
南宫阙话落,贡松贡赞由身后扯出一个人,听说他是你的男宠?想必你很疼爱他吧。
我们留着他倒是无用。
过来换他吧。
他将那人用力向前推去。
那人倒剪着双手,踉跄向前跌去,直直趴在了地上。
贺鲁——卫子君心痛而又欣喜地喊了一声。
他还在,还在……太好了,她不能再失去了,不能失去任何一个了。
是啊,贺鲁不会死,是她糊涂了,因为太过担心而失了清明,他们知道他与她的关系,必会用他来挟制她,又怎么会让他死?虽然他发丝散乱,全没有了往日的高贵清雅,雪白的衣衫也是尽染鲜血,可是,他毕竟活着,活着就好。
泪,又来了,她极力的隐忍,将那股热流逼退。
卫风,过来吧,过来换他。
否则,他会这样惨死在你的面前。
贡松贡赞手中长鞭一挥甩向贺鲁的背,立时,白色的衣袍被皮鞭抽烂,染了血色的布片在风中不住翻舞。
贡松贡赞一扬手,十数个玄衣男子围上贺鲁,向着他的头部、腰背狠狠地踢了上去。
住手——卫子君心痛的呼喊出口,急速地驱马上前。
身后的哥舒伐驱马急速赶上来,将她一把拉住,你不能去。
你去了,这些军队又该何去何从?哥舒伐,回去告诉他们,告诉汤滂氏与大昱天子,谁也不准退兵,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威胁我们,你们要一直打下去,一直,直到踏平吐蕃,让松赞干布成为我西突厥的奴隶。
她知道,她去了,他们便会以她作为筹码要挟李天祁,要挟他撤兵,让她与他曾经所有的努力付之东流,让西突厥的勇士白白的死去。
甚至有一日,他们会挟着她去攻打吐蕃,攻打大昱,只要她落入他们之手,她便会成为西突厥与大昱的软肋。
只是,她又岂会让他们得逞?她是宁肯死去,也不会落入他们呢之手。
哥舒伐,回去告诉他们,不要听信他们任何形式的威胁,因为,我断不会活着让他们以我为筹码来要挟你们。
她用力甩开他的手,驱马向着吐蕃军驰去。
眼见贡松贡赞一鞭又是一鞭地抽在贺鲁的背上,那些人的脚纷纷踏在他的身上,那每一脚每一鞭,彷佛都践踏在她的心头。
她急速的奔驰,然后腾空跃起,不顾一切的扑向地上的人。
她紧紧地覆住了他,用她的怀抱拥住了他。
她的怀抱,在他中毒时,为他无私敞开的怀抱,在他寂寞时拥住他的怀抱,这一次,她又用她的怀抱拥住了他,带着无尽的愧疚,带着誓死的决心,带着她的体温和柔情……长鞭再没有落下,那些男人的脚也再没有落下,她勾着他的脖子,像以往那样,由身后勾着他的脖子,轻轻吻住了他染血的颊畔。
贺鲁,对不起。
她轻喃。
风,快走……离开这里,快——贺鲁虚弱地抬起头,担忧焦急之情令他生出了力量,快走,去继续你剿灭吐蕃的大计,别管我,快走——最后一句,他担忧焦急的吼了出来。
瞧你。
她温柔的笑,大吼大叫,真没有情调,不是想听爱你吗?我说给你听。
她凑近他的耳畔,轻喃,我爱你——无论是动情也好,安慰也好,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她不想让他的人生留有遗憾。
瞬间,大滴的泪由贺鲁眼中滚落,他颤抖着欲探上她的唇。
她垂头,封住了他的唇,极力吮吻,而后在他耳畔轻喃,忘了我——守护好西突厥——她跃起身,抱着贺鲁,将他交给跟着她奔来的哥舒伐,把他带回去。
口气清冷而不容有任何疑义。
哥舒伐扶着贺鲁,没有动。
把他带回去。
她又说了一遍,凌厉的气势压了过来,口气越发冰冷,哥舒伐双眼通红,狠狠地转身。
不——一声嘶吼由胸腔迸出,贺鲁的嘴角渗出了血迹,别让我离开,不——不——风——别与我分开——任是怎样嘶吼哭喊,他依旧被带离,他望着她,带着无尽的痛苦与绝望,一声声呼喊由他的整个身体发出,将他的面孔撕裂,可是她依旧越来越远……真是情深意重啊。
南宫阙叹了一声,四弟,我们不会伤害你分毫,我们只要西突厥的安西四镇,还有,向大昱收回我的吐谷浑。
他一挥手,几个玄衣男子向卫子君靠来,当然,也别想着逃跑,因为你的功力不如我。
并且,我不需出手,我身边的几个侍卫便足以将你掌毙。
他指了指身边的几名侍卫。
卫子君淡淡地望了他一眼,没有出声。
那几名玄衣男子快速走近,将短刀横在了她的颈项,她很合作,没有动。
那几人见状,都稍稍放松了警惕,当那几个男子上来捏住她的手腕,欲她穴道的刹那,卫子君突然倏地旋身跃起,在几人尚未及反应之时夺下悬于颈项的短刀,向着南宫阙直直飞去。
所有的人都跟着扑了上去,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南宫阙身上,南宫阙却纹丝未动。
然而,就在此时,卫子君手持的短刀并没有刺向南宫阙,而是突然发力抛向了贡松贡赞。
那飞刀带着决然的气势,贯以巨大的内力,不容闪避地,飞向了贡松贡赞。
完全没有准备的贡松贡赞,待发觉之时,已是眼睁睁看着那飞刀没入自己的胸口。
吐蕃军一阵大乱。
贡松贡赞由马上向后栽去。
也便是所有的人都诧异地望向贡松贡赞之时,一把软剑锵然弹开,随着那抹直飞而来的炫目风华,直直刺向南宫阙。
南宫阙定定的望着她刺来的软剑,没有动,他只是嘴角含笑地欣赏着那抹飞来的身姿……他不需要出手,因为他两侧的侍卫,已然齐齐将灌满内力的掌风击向她,她若不躲,必是经脉俱损,即刻身亡。
按照练武之人的惯例,她一定是旋身避开,而后再由侧边攻上。
然而,所有的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她没有躲,她不但没有闪避,反而迎着那强劲的掌风而上,向着南宫阙,直直飞去。
嘭嘭数声响过,她依旧执着的向前,穿越了那些手掌,穿越了层层劲风,执着地将剑锋送入一脸讶色的南宫阙的胸膛。
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瞬间,来不及躲避,来不及思考,甚至来不及看清,一切便这样发生了……两个人齐齐向后跌去,鲜血由卫子君的口中不断涌出。
西突厥大军骚动了。
风——对面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那个一身雪白的男子,喷出一口鲜血,悠然倒地……他的脸贴着冰凉的草地,他执着的望着她倒下的方向,执着的望着,缓缓闭上了眼睛……爱你爱得忘了苏醒,我情愿闭上眼睛,任凭此生此世就此长睡不醒……如果今生没有你,我还留下来做什么……不如睡去……就此睡去……永不再醒……春风吹过草原,掠起卫子君的发丝轻舞。
被她压在身下的南宫阙紧紧锁住面前的容颜,露出一丝恬淡的笑意。
还给你——你送的礼物。
卫子君晳白的手掌依旧紧紧地握住软剑,继续向上用力划去。
南宫阙嗤的一笑,你好狠啊……我已经活不了了……不用再划了……力气终于用尽了,其实,在她承受了那几掌之后,便已经没有力气了,她却凭着她独有的意志力将剑锋刺入他的胸膛,难怪他会那样诧异。
血似乎已经流干了,她吃力地用衣袖抹去唇上的血迹,她希望死的好看一点。
那么要面子的人,便是死,也不希望是满口鲜血的凄惨样子。
擦去鲜血,她无力的垂下头,她的脸贴上了他的脸。
南宫阙吃力的抬起头,望着上面的容颜,她的脸色苍白疲惫,却带着惊心动魄的美丽。
听说,将死的两个人吻到一起,将最后一口气融入对方,来生便会成为一对夫妻。
他凑近她依然艳红的唇,吻了上去。
她无力去反抗,也无力去躲闪,世界,渐去渐远,风声,渐去渐远,耳边他的声音也渐去渐远……好似由遥远的天边传来……与我一起走吧……到地狱去……做一对无怨的夫妻……第三卷 大昱篇 第一百三十二章 心碎春日的阳光,明媚而绚烂,透过敞开的窗子射了进来,在室内地上投下一片光影。
那个一直在昏睡的人在不断呓语,子君……别走……别离开我……他梦到她了,那个一身清华的人,笑靥如花,她来看他,她对他道:二哥,保重。
养好身体,继续剿灭吐蕃。
欠二哥的情,子君下一世还。
她望着他笑,笑得好似窗外的阳光一般明媚。
然后她转身离去,那一刻,心空了,他想抓她,可是抓不到,子君,别离开我,别离开我——她温柔的回眸,给了他一个绚烂的微笑,那一刹,无数时光飞泻,前尘往事一起涌现,她的种种,件件桩桩,从鹿城开始,一步步走来,他对她的戏弄,他对她的伤害,她坚毅地挑起身上的重担,她无怨无悔,她从不曾抱怨过半句,她一直不断地付出……他曾想要守着她,想要禁锢她,他发兵夺回她,一切来源于他自私地爱她,可是,他发现,他从没有去为她承担什么,他只给了她压力,只因为,她是男子,偏偏又是自己爱的男子,他便给了她那样的伤害,却不知这样一个女子的娇弱身躯曾经承受了什么样的压力。
可是她从不曾抱怨,她一直默默地承受一切,接纳了一切,奉献了一切,从不曾抱怨过……子君——别走——他哭泣。
她的容颜渐去渐远,好似蝴蝶的羽翼渐飞渐远,只在阳光下留下一片绚丽的光斑……陛下——听到榻上人挣扎的呼唤,妙州冲了进来,你怎么坐起来了?快躺下。
妙州,子君呢?她为何没来看我?李天祁忐忑而惊惶地问,心头有一个大洞,越来越大,他真切的感觉到了她的离去。
以往每次想她,他从来只会心痛,虽然痛,心头却是实在的,却没有这样的感觉,这种心头被生生剜出一个大洞的感觉,那里有一块最珍视的肉,掉了。
子君呢?她去哪了?那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好似整个世界都空了。
窗外的艳阳不再绚丽,只是觉得异常的刺目,刺得人心慌。
她在睡着呢。
妙州尽量平静地道。
不,不可能,她平时虽然嗜睡,但遇事的时候,她从来都起得很早,两军阵前,她从不会睡懒觉。
你告诉我她去哪儿了?她若在此,怎么没来看我?没有人能比他更了解她,两军阵前,她甚至几夜不睡的,这样的谎话,骗不到他。
她在与众将商议敌情。
妙州无奈只好继续敷衍。
我去看她,我要看到她才行。
他挣扎着就欲下去。
妙州终于叹了口气,她出去找左骁卫将军了。
方才听说左骁卫将军昨夜带人去袭营了。
她去找那个人了?瞬间,心头开始狂跳,不,妙州,她出事了,她一定出事了,快,我要去找她。
妙州心头一凛,她会出事吗?这由她离开时便开始了的不安,是因为她吗?陛下,你不能去,我去找她。
妙州的神色渐渐失去了平日的冷漠,一丝焦虑爬了上来。
只是妙州又怎能拦阻住焦灼的他,当两人带上侍卫才要出发之时,正巧遇到几个抬着昏迷不醒的贺鲁赶回来的士兵。
你们的可汗呢?李天祁劈头便问。
那几个士兵先是一愣,而后本已是通红的眼圈居然溢出泪光,可汗他……他可能已经去了……那一刻,李天祁晃了一晃,他看了眼昏迷的贺鲁,似乎一切都明白了。
瞬间,天地万物都静了下来,他的嘴角溢出一丝血迹,孱弱的身躯不住的摇晃,飘飘欲坠。
去了?是什么意思?不,不可能,他的子君是无敌的,从无败绩的,怎么可能死呢?不可能。
陛下——一众侍卫呼唤着上前扶住他,他用力甩开他们的手臂。
不,他不能倒下,他极力挺直几乎支离破碎的身躯,他要去找她,把她抱回来……春日的草原,温婉而壮丽,远处的塔热错湖一片幽蓝,与巴林冈日山一起,交织成一片不合时宜的绝美风光。
十万西突厥大军聚集于此,将吐蕃塔热错城团团围住,一双双虎目紧紧盯着塔热错城的城门。
她被带走了,那个如清华若水,坚忍似冰的少年,被吐蕃的大军带走了。
当贡松贡赞捂着胸口由地上爬起,当西突厥的军队失控地冲上来,当贡松贡赞拔出胸前短刀,架上她的颈项时,尽管那副身躯似乎已经没有了生命,西突厥大军还是止步了,他们心中仅存着她可能还没有死的希望,活着被他们带走,总比彻底地死在他们面前的好。
你们要医治他——哥舒伐冲着贡松贡赞双眼通红的怒吼。
否则——我会要你生不如死——她就那样的在万军之前被带走了。
那些双目通红的士兵齐齐跟在后面。
空旷的草原恢复了宁静,只余下那个男子孤单躺卧的身影,风吹起南宫阙的发丝,他的面容依旧绝美,并且多了一丝恬淡,好似久久跋涉的人,终于找到心灵的家园,只是,他恢复吐谷浑的大计,终是落空了,吐谷浑这个名字,连同它的王子一起,永远地消逝于空旷的草原,消逝于烽烟弥漫的历史长风之中。
西突厥大军一路紧紧跟随,一直跟来了塔热错城,十万勇士矗立于城外,纹丝不动。
你们若敢向前一步,我即刻将你们可汗的尸体挂上城门。
贡松贡赞望着那些黑压压的人头,那些充满仇恨的悲痛目光,心中有了一丝恐惧。
十万大军,一动不动,铁甲森寒,刀锋林立,他们在为他们的可汗守望,守着她的身体,便是不知她的生死,他们也不容敌人对他们的可汗有任何一点的伤害,所以他们以这种方式来表达一种坚持,来对贡松贡赞形成一种压力,只要他们的可汗有个三长两短,他们的铁蹄将毫不留情地踏平塔热错。
然而,就在西突厥大军执着地守候之时,远方传来一阵马蹄的声响,那声音越来越近,轰鸣声渐渐加大,大地开始震得发抖,后方一阵翻滚的烟尘掀起,哥舒伐看见了吐蕃的大旗,那是松赞干布亲征的大旗。
松赞干布来了!他们必须退兵,否则,敌军前后夹击,后果不堪设想,哥舒伐一声大喊:退兵。
这个决定做的很难,但长年跟在卫子君的身旁使他懂得以大局为重,他知道,她若是在,一定不能容忍他让军队无谓的损伤,于是他忍着心痛做了这样的决定。
大军迅速地撤退,西突厥大军遇到了带着一众侍卫奔驰而来的李天祁与妙州,那一刻,西突厥大军好似刚刚失去母亲的孩子看到了父亲一般,几乎热泪盈眶,他们毫不犹豫地跟着李天祁重新返至塔热错城下。
两军对峙,一方城内,一方城外,两个君王对峙,一个在城楼,一个在城下。
那个曾名垂青史,自称为观世音化身的吐蕃赞普——松赞干布,缓步走向城头,头缠红绸巾,上顶一尊无量寿佛像,身着白色氆氇长袍,外披半月形彩缎披风,脚蹬翘尖花靴,腰佩镂金宝剑,细眉长目,两撇八字胡须,一身雄武之气。
他直直望向下面一脸憔悴的男子,久闻大昱天子,英勇神武,治国有方,今日有幸得以相见,只可惜,你不是做客而来,否则,我会好生招待。
一切对话,此时都失去了意义,西突厥可汗在哪里?李天祁的声音在抖,她在哪里?她千万不要死,不要死,子君,我不准你死,你不可以抛下我。
松赞干布一声大笑,陛下,难道我不是应该比西突厥可感更有吸引力嘛?西突厥可汗——她,在哪里?残破不堪的身体似乎已经撑到极致,他,很想大哭,心头的洞,越来越大了,大到几乎蚕食了整个心脏,交出她来,我将即刻退兵。
退兵?退到哪里?退至苏毗?退至象雄?还是退出我吐蕃?松赞干布嘲讽的笑道。
只要你想,退到哪里都可以。
真若能换回她,失了天下又如何,此时,他才知道自己用情深至如何地步,那一刻,他宁愿用天下来换取她,只要她安好。
哪怕她残了,只剩一口气了,或者便是一具尸体,他可以为之付出一切,他不能再抛下她,便是一具尸体,他也要抱回她。
松赞干布面上带有一丝不可思议,这条件不错,大昱天子果真如此痴情?居然为一个男人宁愿放弃已经到手的半个国家?真是不可思议,好吧,稍后,定会给你一个答复。
说罢,他退下了城楼。
时间,一点一点的逝去。
漫长的等待后,城楼上开始一片骚动。
而后,一具尸体被提上了城头,长发飘飞,胸襟染血,清俊的容颜依旧,只是那曾经绽放无限光彩的容颜,苍白而灰败。
那一刻,天地暗了下来,眼前的景物渐渐飘远,他听到了自己胸膛碎裂的声音,不——不——她怎么会死呢?她是那样的年少,她那么纯净,她那么聪明,她是不可战胜的,她怎么会死呢?可是那张脸他是多么的熟悉,他曾经那么疼爱地抚摸过的脸……淋漓的血肉撕扯开来,破碎的心脏一块一块的掉落。
子君——终于,一声破碎的嘶喊传来,那一声痛至心髓,绝望到极致的嘶喊,足以让万物为之哭泣。
为何?为何又是晚了一步?便是拖着这幅残破不堪的身子,不顾一切的赶来,他仍是晚了一步。
为什么如此焦急赶来却看到这样的画面,为什么他总是跟不上她的脚步?便是死亡的脚步也跟不上。
破碎的身体终是承受不住这样的心碎,一口鲜血涌出,他由马上直直栽了下去。
子君,等着我……下辈子,来找你……等着我,下辈子……下辈子,不能不要我……其实我的愿望很简单 ,只想携着你的手,看斜阳,看日落,一起哭,一起笑,一起睡,一起到老,让我在孤独寂寞的一刻可以抱着你,抚着你,让我可以抱你,直到地老天荒……点火!城楼上传来士兵冷酷的声音,那个失了生命的躯体被挂上了城楼,而后,身躯被点燃……不——哥舒伐一声悲吼,晕厥了过去。
西突厥军队开始骚动,队伍里传出压抑的呜咽声,瞬间,西突厥大军开始疯狂的怒吼,他们一个个驱马向前,带着无尽的悲痛冲向了城门。
回来——妙州一声大喊,小小心中计——但悲痛到极致的大军已经无法控制,他们的可汗,那个曾经风里雨里与他们一起走过的可汗,那个爱他们犹如亲兄弟的可汗,那个令他们百般心疼的可汗,那个风姿绝伦令他们每日都要偷看上几眼的可汗……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对他,不可以!陛下吩咐——即刻退兵——否则格杀勿论——妙州向着那些失控地士兵狂吼道。
士兵们闻听那声怒吼,停住了,将信将疑地望了过来。
……塔热错城内,一片寂静,吐蕃士兵们悄无声息的整理着手中的重弩与长弓。
王儿。
松赞干布望向斜靠在榻上的贡松贡赞,你以为李天祁不会守信,我倒相信他会守信,如果是我,我会答应与他交换城池。
贡松贡赞手捂胸口,伤口的疼痛令他皱了皱眉,父王,如何听信汉人的话,那李天祁狡猾无比,自家兄弟都欺,他能做上皇帝,又岂是光明正大坐上的?父王莫要被他欺骗,无论你给他什么,他依旧会反过来继续攻打我们。
唉,只是想不到,卫风如此人物居然这般短命,可惜了。
我吐蕃若有此人物,何愁吐蕃不进驻中原,统一华夏?真是,无缘啊。
松赞干布一声长叹,王儿,你待他也太过残忍了,这样的人,应该厚葬,却被你挂上城楼,何其悲哀。
贡松贡赞神色有了一刻恍惚,他仔细看了看松赞干布,父王,唯有如此才可以激怒他们,我们焚尸,必然会引起他们的仇恨,他们必会愤怒攻城,待他们冲入城内,我们在城中的埋伏便可将他们一举歼灭,将那皇帝活捉,我吐蕃进驻中原必指日可待。
希望如此便好。
松赞干布面带忧色。
若非他死了,我必会以他作为筹码来要挟李天祁,只是,一具死尸,怎样都会惹来他的愤怒,所谓哀兵必胜,我们,只怕没有好日子过了。
第三卷 大昱篇 第一百三十三章 思念一夜,这一夜,发生很多,这一夜,似是千年。
整个西突厥军营笼罩在一片哀戚之中,这一夜,有几个士兵偷偷潜去塔热错城头,欲偷回他们可汗被烧焦的尸身,被守城的士兵活活刺死了。
苏毗的女王,在知悉了那个消息后,愣了半响,望着夜色中黑暗的宫阙,眼角滚落了一颗泪。
那个一直昏迷的绝美男子,似是灵魂与那人一起去了,只余下那具身体尚带着一丝温度。
连一丝呓语也没有,一声轻哼也没有,似是不想再留下任何声音于这个世界。
而那个想就此跟随而去的人,偏偏醒了过来,只是,那容颜已是憔悴不堪,只是,他的一头墨发染了霜雪,他强迫自己醒了过来,因为,他得去把她抱回来。
终是明白了,何为一夜白发,一夜白发,终不是虚言。
雪白的发,与灰暗的容颜交缠,让他似乎瞬间老了十岁。
林桦敬一声长叹,究竟是何种的悲痛伤情才会至此,这世间,果真情字最伤人。
只有妙州,静静地坐在那里,想至深夜,然后,他悄悄潜去塔热错的城下,却发现,那具尸体已经不在了。
没有人提出办丧,没有人相信那个人就那么去了,虽然心中知道那已经是事实,却不相信那个可以只身退敌的人会死,连那些当日鲁莽地冲向塔热错城门的士兵也开始怀疑,幸好,他们被妙州制止了。
妙州更不相信,他知道贡松赞的易容术,他曾易容刺杀过她,他不相信她就那样的去了,他们怎么可能就那样将一国可汗焚尸?便是她的尸体,也应该是个很好的筹码。
他不相信,他希望那个一夜白了发的人也不相信,他不想再听到那人心碎的自言自语了,那些话听到他的耳中,自问心如铁石的他,也偷偷地落了男儿泪。
从这一夜后,李天祁不吃不喝,不再讲话,每到夜里,他只是一个人的时候才会说话。
他总是抱着她离开的前一晚换下的衣衫,喃喃自语。
子君,又是一整日没看见你,你是不是跑回西突厥去了?你呀,就是不听话,害的我还要去追你。
子君,特飒露现在不吃不喝,可能要饿死了,你快回来看看它呀,它是想你了。
你呀......又倔强又要强,想干什么,别人拦也拦不住,这回我不拦你,你在那里呆够了就早点回来......子君,你现在吃些什么?吃的好不好?西突厥那地方,本就没什么好吃的,想想你在那里呆那两年,吃的那么简朴,我就心疼。
说到这里,他便会失声痛哭。
那样压抑破碎的哭声,在每个夜晚都会传出来,在寂静的夜色里,孤独而悲伤。
十几日后,李天祁召集了众将到他的床榻,筹谋了一个又一个的进攻计划,他牢牢记得那日子君于梦中嘱咐她的话:继续剿灭吐蕃。
因为极度的哀伤与打击,李天祁虚弱的身体暂时无法起身了,但这丝毫无损于他作为一国之君的智慧与威严。
便是在床榻上,他的筹谋仍旧使吐蕃陷入了危机。
当李天祁下达进攻命令的那日,贺鲁醒了,似是想着为她报仇,似是想着去把她找回来,他很着急地醒了。
从那日开始,除了行军布阵,贺鲁再没有说过一句话,支撑他唯一活下去的,便是她可能没有死的希望,便是死,他也要看到她的尸首,他与她曾经那样亲密过,他记得她身体的每一处,每一个细节,她无论被烧成何种模样,他都能认出她来。
两个男人终于为了同一个女人站在了一起,一个挺立于战马,一身冰冷,毫无生气,却带着一种坚持。
一个被步辇抬到了战场,目光深邃,发白如雪,却带着决然的气势。
从那日开始,两个男人经常站在一起,虽然没有任何只言片语,但是他们站在一起时,可以感觉到她的存在,那个他们共同爱着的女人。
一个人想她时,会心痛得想死去,两个人站在一起想她时,似乎可以互相支撑着,蹒跚地走下去,去继续完成她的愿望。
大昱建德三年六月,壬申日,讨伐吐蕃的号角再次吹响了。
大昱、西突厥、苏毗,三方联军共四十万人马由吐蕃北部开始,向吐蕃王庭逻些侵入,同时,由陈长率领的二十万大军由大昱的剑南道临邛郡进入吐蕃,攻向吐蕃的波窝。
而由阿史那弭射率领的西突厥昆陵都护府的大昱驻军,也由西突厥进入吐蕃,越过冈底斯山脉,直逼吐蕃贡塘。
三路大军同时进攻,扬起漫天烟尘与红血,齐齐直逼吐蕃京师——逻些城。
按照李天的谋划,苏毗联军抛开塔热错,直取逻些。
而大昱与西突厥两军则是先取塔热错,再取逻些。
那一日,四面八方的号角吹响,西突厥与大昱联军包围了塔热错城,开始了长达近二十日的残酷的攻城战役。
只能倚在步辇中的李天祁,坚持着守在战场,他便是躺在那里,也要看着大军攻破塔热错,而后他要第一个冲进去,去找她。
夏日的草原,艳阳炽烈,黑铁盔甲在阳光下闪着寒芒,西突厥与大昱的勇士们疯狂怒吼着冲向城墙。
鲜血飞溅,羽箭齐飞,巨石滚木齐齐砸下,也没有动摇一分勇士们攻城的决心,他们有一个信念,杀死贡松贡赞,为他们的可汗报仇,还有一丝奢望,攻下塔热错,也许可以找到他们的可汗。
望着汹涌搏命的大军,不顾一切仿若不知痛、不怕死的大军,疯狂厮杀如雄狮一般无畏的大军,松赞干布震撼了。
这个从十三岁便做了赞普,小小年纪便为父报仇,从不知害怕为何物的男人,终于有了一丝害怕。
勇猛征战的这些年,头一次,感觉到了惶恐,是那种由心底生出的害怕,怕他多年打拼下的江山真的被西突厥这头愤怒的雄狮踏平。
眼见那无可阻挡的气势,在坚持二十日后,松赞干布下令打开后门,带着大军弃城突围而去了。
李天祁并没有派人去追赶,他们急切地奔入城中翻找。
他不准她死,卫子君绝对不会死的,他要将塔热错翻个底朝上,只要没找到她的尸首,他都不会死心。
当西突厥勇士踏上城头,当他们冲进塔热错城的宫城,当他们踩在石砖的地面,当他们敲击每一块墙皮,那些疯狂寻找的声音,询问拷打的声音,似乎传入一个人的耳中。
那些嘈杂的声音不断的传入,慢慢渗入耳中,断断续续,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她有些听不懂,似乎又懂了。
当那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时,她的睫毛颤了颤,似是想极力地张开双眸,然而终是只是颤了颤。
而后她听到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她欣慰地想笑了,他们都很好,都活着,活着,就好。
该做的,她都做了。
父母的仇报了,他们都还好好的活着,还有那些她爱着的人......师傅,迭云,刘云德,三哥,羝蓝,还有自己的哥哥,还有很多她惦念的人,莘儿,六郎,甚至张老伯......如今只希望那些她爱着的人,好好地活着,别为她伤心。
从今以后二哥再不用对着她哭泣,希望贺鲁也可以找个好女人......只是,为了永绝后患而剿灭吐蕃的大计,她只做了一半,但是,他们在做,他们会做下去。
心愿已了,再无遗憾。
只是没有机会,再为他们奉上一丝温暖。
贺鲁......二哥......心中吐出的,是淡淡的爱恋。
终是呼唤出那两个名字?终是承认爱了吧,再没有羁绊,没有犹疑,可以肆无忌惮,可以承认爱了吧,一个埋在心底,一个无法抛下。
欢过,喜过,痛过,悲过,爱过,只是这爱分了两种,一种给了他,一种给了他。
今生能够遇到他们,得到他们真心相对,应该无憾了。
一波剧痛袭来,卫子君蹙起长眉,周身的经脉都在痛,好似无数的小蛇在噬咬身体,释放着它们浓绿的毒液......只是,灵魂也懂得痛的吗?他们,终是没有找到她存在的任何痕迹。
他们带着巨大的失望与悲哀一刻不停地追赶吐蕃军而去,只有捉到贡松贡赞才会知悉她的生死。
战火,带着西突厥大军的愤怒,带着两个男人的悲痛,终于以一种史无前例的庞大面积开始蔓延。
三路六十万大军,齐齐攻向逻些。
长长战线,不断的延展,无数的士兵,越来越多的士兵,西突厥的、大昱的、苏毗的、吐蕃的士兵,将生命留在这场征讨吐蕃的战役之中。
这场战役的残酷是史无前例的,一方带着满腔仇恨,誓死报仇,一方为着保家卫国,誓死抵抗,两方热血男儿,一腔忠君热血,殊死的拼斗,亡命的搏杀,几十万热血男儿,悲吼如惊雷,咆哮如飓风。
头颅,留在了沙场,鲜血晕染了草原,空气中刮起了腥风,滚滚黄沙弥漫了天际......惊天的喊杀声过后,只余下遍地层叠的尸身,引来无数疯狂盘旋的鹰鹫。
那些在夏日里极易腐烂的尸身便是被及时掩埋,仍是引发了一场袭遍整个战场的瘟疫,双方军队皆未能幸免,无数的将士死于这场瘟疫。
被瘟疫夺去众多兵力的吐蕃军,明显处于劣势。
为了保家御敌,所以吐蕃民众几乎都参与了这场历时经久的战役,男人由十四岁到六十岁全部充军,而后,随着死亡人数的增加,扩展到十二岁至七十岁。
而那些死去丈夫、儿子的吐蕃的妇女也举起了刀枪。
这是一场史无前例的悲壮的战役,再也没有见过如此惨烈的战役,望着那些留着花白胡须的羸弱的老人,在大刀下一个个倒地,鲜血漫过花白的头颅......望着那些妇女以及还是孩子一般的吐蕃军惨死在刀下,西突厥与大昱的士兵再也无法对着那些老弱病残挥下手中的陌刀,李天祁再也看不下那些无辜的生命惨死他手,终于,他下令,围城。
一日,两日,三日。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
夏季,在烈日的炙烤下,在漫天的红血中过去了,秋天来了,又去了......吐蕃的大片领土已经被西突厥大军控制,只余下逻些及其周围一些城池在誓死抵抗,双方时战时停,大昱军迟迟没有进展,李天祁下令继续围城。
冬天来了,由于无法与外界沟通,无法进行商贸,吐蕃军开始骚动不安。
冬季过去了......春天又来了......终于,颂赞干布派出使者,要求与李天祁和谈。
由于不想再多的无辜伤亡,吐蕃又迟迟难于攻下,李天祁答应了他的和谈要求。
他知道,若是她在,也一定会这样做的,她从来不忍心太多的生灵遭到涂炭。
......又是春天。
浅柳碧,百草长,蓝天如洗,杜鹃争艳,逻些城内的玛布日出,一个头缠红绸巾的中年男子负手立于那座雄浑壮丽的宫殿之中,面色莫测。
布达拉宫,屹立于玛布日山上,群楼叠起,殿宇嵯峨,达座历代藏王的宫殿犹如一块晶莹的宝石,横空出世,气贯苍穹。
坚实墩厚的花岗石墙体高达数十米,鎏金经幢的金顶闪着耀目的金光,飞檐外挑,经幡摇曳,铜瓦鎏金,彩画炫目。
殿内廊道交错,殿堂杂陈,曲折莫测,幽深迷离。
春日的阳光,由木制窗棂射了进来,将那个白的近乎透明的脸庞照得晶莹剔透。
松赞干布锐利的双目紧紧地盯着身前的容颜。
那个人,那个跨马扬刀于万军丛中的人,那个风华绝代声贯四海的人,她紧紧地躺在那里,似是在熟睡。
她便是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依旧是一身清华不减,满身风华外溢,便是躺在那里不动,都险些让人失了心。
松赞干布一声长叹,可想而知,她若是站起来,该是怎样的光华夺目。
想必她的一颦一笑之风姿加之她的满腹才华,必会倾倒一方,这样的女人,尤其适合做帝王身边的女人。
难怪李天祁如此难于放手,这样的人,谁又会放手呢?粗糙的大手,抚上她的脸颊,缓缓摩挲。
眼见他将手抚在她的脸上,立在一旁的贡松贡赞一愣。
父王,儿臣悔不该当初私藏了她,如今,儿臣愿将她与李天祁交换,令他即刻退兵,还我吐蕃。
松赞干布的手停在了卫子君的唇上,如今我吐蕃损失惨重,便是他暂时退兵,亦必会即刻卷土重来。
你说的对,兵不厌诈,虚假的承诺,是汉人最喜欢做的,也许,她在我们的手上,是最好的选择,待我重振国力之时,她将会是最好的筹码。
只是,想不到,如此风流人物竟是一个女子。
所谓英雄都是惺惺相惜,松赞干布又是一叹。
留着她,不要送回了,她已经死了,从今以后,再没有卫风,遍访问名医来医治她,也许,她是我吐蕃重振声威的最好武器。
父王,此次和谈若是李天祁要求您交出儿臣又当如何?他们一直认为儿臣是杀害她的凶手。
贡松贡赞似乎感觉到了自己的罪孽深重,想必,那两个男人绝对不会放过他。
松赞干布长长的细眼一挑,你不会逃跑吗?城楼上烧的不是西突厥的可汗,我便无罪,至于你把她的尸首弄去哪里,我也不知晓。
儿臣明白。
王儿,记得,暂且忍受屈辱,只为将我失去的领土夺回。
大昱建德四年,四月,吐蕃赞普松赞干布,与大昱天子李天祁达成了协议,吐蕃对西突厥称臣,年年缴纳贡税,自养军队不得超过五万,周围已经攻克的城池,归为西突厥版图。
至此,一场历经一年的残酷而壮烈的战役结束了。
大昱终于将东西突厥以及吐蕃纳入自己的版图,一个历史上空前强大、疆域空前辽阔的中央集权封建帝国诞生了。
达成协议的那日,贺鲁与李天祁紧紧盯着松赞干布问道:西突厥可汗,她在哪里?松赞干布淡漠地回道:她死了。
大昱武德四年,西突厥马年,六月,西突厥沙钵罗叶护、大昱左骁卫大将军、阿史那贺鲁继乙毗射匮可汗之后,成为西突厥的可汗,史称沙钵罗可汗。
六月的西突厥,草色无边,鹰击长空,嫩绿的草原泛着清香,这样辽阔无际的草原,这样的美的蓝天,以往,总会有那个清俊飒爽的身姿出现在这里,她跨着那匹金光灿烂的白马纵横驰骋,她绝美的身姿,衬着嫩绿的草原,就好似世间最美的画,那恣意飞扬的身影,总是让他看痴了去。
而今,这天地间只余下一片空旷寂寥,那个身影,只有在梦中才会出现。
王庭的牙帐,奢华依旧,只是汗位上,再没有那个清华如水的身影。
贺鲁缓缓走上汗位,这个位子,他曾经想要过,但自从那个人坐上去以后,他就再没有想过了,因为,她是那么的适合坐这个位子,没有人可以强过她,再不会有。
而今,他被推上了这个位子,但他却不想坐,因为这个位子是她的。
他要好好的帮她守住西突厥,他记得她在他耳边说的话:守护好西突厥。
等他抓到了贡松贡赞,帮她报了仇,他就去找她。
他轻轻地抚摸着汗位的扶手,抚着她常常靠住的靠背,缓缓跪下来,趴在了汗位上,这里是她坐的,好似还留着她的体温,那时候她总是那样慵懒随意地靠坐在这里,那样的风姿卓然,意气风发......他缓缓站起身,坐在了汗位旁边新设的一个座位,看向群臣。
可汗,为何不做汗位?请您坐回汗位,这是权位啊,您坐在那里才能发号施令。
拔塞干暾沙钵俟斤劝道。
她坐在那里。
贺鲁轻轻道,也许有人懂了他的意思,也许有人没有懂,但是他不能坐。
那个位子,是她的位子,只有她才配坐,也许,她现在正坐在那里看着大家呢,他要是坐了,她坐哪儿?可汗,整个布达拉宫都没有贡松贡赞的影子,我们连天竺,泥婆罗都探听过了,他好似消失了一般。
哥舒伐带人找遍了吐蕃,也没能发现贡松贡赞的影子。
继续找,掘地三尺,我也要把他找出来。
提起贡松贡赞,贺鲁的脸霎时冰寒。
大臣们发现,贺鲁以前在他们的可汗面前总是温柔得一塌糊涂,好似完全没有了自己,而自从那个人走了以后,他又回到最初的冰冷,身上再没有一丝温暖的气息。
遣散众臣,从牙帐走出去,贺鲁又去陪着特飒露了,他每日除了理政,便是与特飒露呆在一起。
特飒露自从卫子君离开后便是不吃不喝,接连十几日,在几乎奄奄一息之际,它突然开始吃东西,好似它感知到了什么,拼命的吃,好似要吃饱了去见它的主人一般,好似想把自己养得肥肥,以免这副饿得精瘦的骨架被它的主人嫌弃,再也不要它。
贺鲁拿起毛刷帮特飒露梳理着皮毛,特飒露向后退了两步,瞧你,被她养坏了脾气,都不愿意理我了,是吧?贺鲁抚着它光滑的皮毛,抱着特飒露的脖子不动,许久,湿湿的液体由特飒露的皮毛滚了下来。
这段日子,他没做什么,只是骑着特飒露去了于阗,他去她曾经下榻的寝宫,看她睡过的那张床榻,在那里,他吻了她,她还吸了他的手指,想想她睡觉的憨态,他笑了。
他抬头望向顶棚,那个洞已经补上了,想想他的爱恋在那一刻已经开始了,从不顾一切地覆身而上便开始了,这样一路走过来,越来越爱,越来......越爱......他有去了朱俱波与疏勒城之间的旷野,在那里,他成为了她的男人。
瞧这遍野的水草,把那时的足迹都掩盖了,为什么找不到啊,当初好像就是这里,可是,是哪一处睡帐啊,他找了很久,找到傍晚,看到了行军时遗留下来的一只铁锅,他笑了,是这里了,而后,他找到了一面铜镜,那是她的,这万军之中,只有她用这个玩意,他见她偷偷用过,当时被他撞破,还曾嘲笑过她。
她气得扬手将铜镜扔出帐外,铜镜落入了深雪中,他晚上偷偷捡回来,放在自己帐中,却在拔营的时候遗落了。
终于找到了,他轻轻坐下,缓缓躺在了夜晚冰凉的草地上,风——再让我抱你一次啊,上次,没抱够。
他从怀里掏出那块珍藏已久的巾帕,上面有几块已久干涸的血迹,他轻轻打开来,覆在脸上,风——你的香味好像还在呢。
从来不敢对你说,我爱你,从来没直面对你说过,我不敢。
可是今日再也没有顾及,再恶意不怕你拒绝。
风——我爱你——你从来不知道,我的情有多深,从来都不知道,因为我从来都在忍耐。
一阵风掠过,将他的轻声呢喃带走,随着夜风飘向了远方............鹿城,已是六月流火,那卖冰饮的小店,依旧如四年前一般,依旧是蓝布棚子,没有一点改变,只是,他的身边少了一个人。
李天祁走进蓝布棚子,叫了两碗凉粉,子君,这碗是你的,可不能多吃,会坏肚子的。
吃过凉粉,他去了聚云楼,那里生意依旧红火,他久久地站在对面,眺望三楼的那个窗口。
他看见了段莘,那个孩子已经长大了,出落得高大英俊了,他们还不知道她的消息,他犹豫了一下,转身离开了。
二哥——就在他转身之际,他听到了她的呼唤,那样久违的呼唤。
他惊喜地回头,周围只是嘈杂的车马人流,对面的聚云楼没有人出入,那个三楼的窗口依旧紧闭。
哪里有她的影子?二哥,就算我是你的敌人,我也不会伤害二哥。
耳边传来四年前,她在那个窗口中许下的诺言。
泪水模糊了眼眶。
是,子君,你从没有食言,从没有负过二哥,从来都是二哥负了你......泪水汹涌而出,他掩面奔逃......他一个人去了那片野荷塘,那条乌篷船还在,他想起那年那日,她在斜阳下灿烂的笑容,想起她吟的诗......他躺在了那年她躺过的草垫上,他想起在鹿城时,她与他睡在一张床榻上别别扭扭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他那时不知道她是女子,也没个分寸,说抱就抱,还钻进她的被子里,难怪她吓得躲躲闪闪。
他举起命人由聚云楼买来的聚云酿,咕咚咕咚喝了两大口。
记得那年鹿城,闹市,初见君颜时。
草色烟光风和细,携手两心知。
相望胡风羌雪,离别,泪湿千里障。
孰料生死两茫茫,白发似草长。
......大昱建德四年,六月,大昱天子李天祁秘密遣散了后宫。
他仍旧独自一人住在崇德殿,只是偶尔,他会去探望怜吾,因为怜吾病了,她一直孱弱的身体染了哮喘病,近期又染了风寒,居然一病不起,日日咳得有气无力。
每每怜吾有病重的迹象,馨荷都焦急地奔去崇德殿找李天祁。
每次都是望见他对着那把卫子君常坐的空椅唤着子君——那样的深情让馨荷为之动容,她望着他的白发,他依旧俊美却消瘦的容颜,心头有一处柔软了下来。
这么多年了,看着他,他俊美儒雅的风姿,他欣长健美的身躯,不是从没有入过她的心,只是,她的心里一直装着那个人,那个她初初恋上的人,便是得知她是女子之后,这样的感情也似是根深蒂固了。
而今,他的神情打动了她,他居然为了一个已经去了的人遣散后宫,为了一个诺言守身如玉,这样深情的男子,令她打破了对男人的一贯看法,也更令她疼惜,他与她一样的命苦。
这样的他,让她有了疼惜一个男人的想法,只是,那个男人,心中只有一个人,再没有人能入得了他的心。
每日下了早朝,李天祁都会坐着马车来到将军府,去敲卫子君的房门,季安含泪道:陛下,殿下还没醒呢。
李天祁转身,笑,还是那么嗜。
然后离去,府中人都泪眼婆娑。
他回到崇德殿,又是象以往一般,将龙案后的主位让给她,他坐在旁边,打开一本折子,又看看那张空着的龙椅,子君,你怎么还不来,又是睡懒觉了。
你瞧,高丽又开始滋事了,你怎么不管呢。
你这小懒猪,每日都睡过头,你呀,懒的......他哽咽了起来,懒的......睡到现在。
旁边的泰忠泪流满面,陛下节哀吧,风王他已经去了,您担着整个社稷呢,保重龙体啊。
李天祁摇摇手,许久,站了起来。
他又驱车去了将军府。
她的房间,一点都没有变,他轻轻抚摸着她用过的每一样器物,摸着她穿过的衣物,一遍遍抚过,目光柔情似水,子君——他温柔地轻呼。
每一日,他都要来这里想她,他想她。
二哥,就算我是你的敌人,我也不会伤害二哥。
我......我没有那么多钱。
李兄......可是爱慕与我?给我乖乖的,不然把你脱光光。
杀人也不过如此啊,伯远,饶了我吧,真的......很恶心啊。
李天祁——你杀了我吧。
二哥,我给你的,只有这么多了......二哥,这一次,不跟你走,下一次,再跟你走。
踏平吐蕃就跟你走。
下一次,果真没有了下一次......你说下一次,你说踏平吐蕃......子君,吐蕃已经踏平了,你跟我走吗?你不跟我走,我跟你走。
你什么时候回来?你不会来,我就去了,就跟你去了、他抚摸着她睡过的床榻,在她的榻上躺了下来,盖上她的衣袍,转瞬,衣袍上浸出大片的湿渍......大昱建德四年,七月,大昱天子唯一的发妻,皇贵妃甍。
那一日,李天祁没有哭,他对着她轻声道:怜吾,你终于解脱了,幸福了。
而我还要在这人世苦海挣扎。
我是对不起你的,因为心里只有一个她,只希望下一世还你,只是,下一世不做夫妻,下一世,做我的女儿吧,我会好好疼你,养你。
大昱建德四年,八月,大昱天子李天祁昭告天下,册立皇后。
皇后的人选任是谁也想不到,便是那是传闻已经死去的大昱风王卫风卫子君。
圣旨一下,群臣反对声几乎撑破了太极殿的殿顶。
陛下,您不顾众臣劝阻遣散后宫也罢,却要立一男子为后,这,这于礼不合啊。
大臣们反对声响成一片。
立法乃人所制定,古有女主,当亦有男后。
古有汉哀帝要将天下送与董贤,亦有陈文帝欲立韩子高为后,其情昭昭。
可惜,均未能实现。
今日,我便要做这古今第一人,众卿莫要劝阻了,我意已决。
他并没有道破卫子君的性别,她那么爱面子,被当众拆穿一定会羞死的,所以,他帮她保留了秘密。
自此,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男皇后诞生了,只可惜,这段辉煌的历史,这个首次将吐蕃与突厥全部纳入中国版图的朝代,却被掩盖于历史长河之中。
时光飞泻,世事辗转,千年后,谁还记得一千四百年前的金戈铁马,血舞黄沙,谁又知道曾有一个女人,与两个男人,他们携手沙场,并肩作战,抛却了生死,践踏着血肉之躯,于万千头颅骨中统一了大昱江山。
第四卷 情归何处 第一百三十四章 调教八月的吐蕃,满山遍野的格桑花开得正艳,碧蓝的天空清澈如洗,巍峨雄伟的布达拉宫,在蓝天的衬托下,越发的壮丽。
雪白的白玛草墙领明丽而平展,巨大的鎏金宝幢上经幡飘飞,庞大的宫殿群上空,鹰隼盘旋,所有的宫殿内,绘满了壁画,墙壁上满布着各种浮雕,姿彩绚丽,主题各异。
在布达拉宫高处的洛拉康,有三个巨大的铜制曼陀罗,供奉着密宗三佛。
就在这曼陀罗下方,有一处隐秘的宫殿,一处小巧而温馨的处所,这里有可言射入充足阳光的窗子,狭窄但却华丽的回廊,穿出回廊甚至有一处草木繁盛的花园。
从这小小宫殿的窗子,可以俯瞰外面的风光,然而,外面的人却找不到这处宫殿,它是夹在整个布达拉宫高处的夹层中。
清晨的阳光,从敞开着的窗子射了进来,照在了一只皙白修长的手上,映得那只纤美的手宛若一只半透明的精美玉雕。
那张清透的容颜依旧,艳红的唇依旧。
贡松贡赞深深地凝视着卫子君的睡颜,探手抚了上去,什么时候才会醒呢?他俯低头,吻上她的唇。
也许,只有这个时候的她,褪去了一身的桀骜之气,才能让他有了亲近她的机会,也许她就这样一直睡着,才是好的,可是,他却想看到鲜活的她。
他闭上双眼,吻得有些动情,却没有发现,她长长的睫毛在轻轻颤动。
梦,很长,她在梦中一直在不停跋涉,很累,很累,不断的,纷杂的梦,她想醒来,却醒不来。
这一次,她梦到了贺鲁和二哥,还有特飒露。
贺鲁在抱着特飒露的脖子哭泣,她站在一旁,看得一阵心疼,她想要上前去安慰他,却总也走不到他身边,她听见贺鲁轻声道:帮你报了仇,我就去找你。
她听了心里焦急却无法出声阻止,急的她额头渗出细汗。
而后她梦到她回到了将军府,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却看见二哥在那里哭泣,他捧着她的衣衫哽咽着,你这小懒猪,每日都睡过头,你呀,懒的......睡到现在。
是呀,她自己也发觉了,她一直在睡,却是睡不醒。
二哥道:你不回来,我就跟你去了。
她焦急地向前,却无法靠近,也无法开口。
眼见着两个男人都要为着她了却残生,她很着急,她想大喊,可是感觉嘴唇被什么堵住了,她张不开唇,她有些气闷,呼吸有些困难,她一着急,用力的张开双眸,突然,一片强光渗了过来,她感觉一阵刺目,又赶紧合上双眸。
而后,她察觉有些不对,方才好似眼前有一片阴影,而且,唇上有些火辣辣的痛,现在,好似有人正在吸吮她的唇......她猛的再次张开眸,眼睫轻颤,她望见一个脸孔覆在她的脸上,正在卖力地吸着她的唇。
顿时,她差点气得吐血,却又全身无力。
由于那张脸孔离得太近,加之无法适应那强烈的光线,她无法看清那人是谁。
眼见那人没有停歇的趋势,自己又是半分力气也无,她抗议地呻吟了一声。
那吻得兴起的人,听到她的呻吟,突然停了下来,他张开双眼,望见她突然张开的眼睛,愣了半响,然后突然起身仓皇地逃了出去。
他起身的瞬间,她看清了他的容颜,那人是贡松贡赞。
这样的反应在他的身上实在让她吃了一惊,许是因为堂堂吐蕃王子,却趁着别人昏迷偷吻,实在是伤了他的面子,一时不知如何面对,便逃了。
可是,她是梦到了他?她为何会梦到那个人吻她?在她适应了周围的光线后,她清醒了过来。
卫子君终于明白,她醒了!八月的吐蕃,阳光正烈,正午的艳阳,射进了这处隐秘之所,将窗前的男子笼罩在一片光晕之中。
本以为他丢了面子,至少几日不会来的,没想到,第二日他便来了。
来了不说,而且喋喋不休。
他,立你为后了。
立在窗前的贡松贡赞缓缓转身,看着那个人在那里优雅的举筷,旁若无人的吃喝。
他的这句话起了震慑作用。
她的手停住了,微微抬睫,而后又垂下眼帘兀自吃了起来。
这世间痴情人真是不少。
贡松贡赞盯着她的脸,想不到,南宫阙也是一个,若非他垂死之际将所有的真气度给你,恐怕你早已是与他一起携手遨游九重地府了。
卫子君深深吸了口气,那个男人,在垂死之际,在吻她的时候,将他毕生的内力全部输给了她,帮她续起周身破裂的经脉。
想起他,心中有丝隐隐的伤痛。
南宫阙,这一生却不知,我们到底谁欠了谁。
无论谁欠了谁,这一生便将恩怨散去了吧,希望来生,你我不要再有纠缠。
她伸出手,不动声色地夹起一片油绿的菜叶。
卫风——贡松贡赞气得上前扯下她的筷子。
你就那么饿吗?卫子君看了看他,没吭声,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她慵懒地伸了个懒腰,向后靠去。
真的无法让你开口吗?贡松贡赞走进卫子君,靠着她坐了下来。
卫子君闭上眼眸,侧过脸,她不想看见他的脸。
贡松贡赞侧头望着面前的女人,从头望到脚,又望到头。
一身白色氆氇长袍,长度及地的衣袖偏偏被她齐腕撕了下去,那个要给她编小辫的女奴,据说是被她一脚踹出去的,只因为那女奴誓死也要给她梳个吐蕃发型,以至于她现在一头黑绸般的秀发便那么随意披散着。
随意的装束令她更显清华,清透皙白的面颊依旧,艳红的唇依旧,连那合起的眸,也依旧清澈绚烂,好似没有扫描可以污染她的心灵,便是再大的苦难,再痛的心伤,都会被她清澈的眸光过滤成一汪清泉,缓缓流在心底......痛在心底,爱在心底,伤在心底,思念在心底,却从不染上她的眸......她昏迷了一年,却丝毫没有改变,不仅外貌,性子也是如此,这个女人,终是难以驯服的。
他看着那被她活活撕去大半截的袖子,抿起唇笑了。
本来,他只是给了她一件薄纱衣,想大肆羞辱她一番,却不知她从哪儿弄来这么一件袍子,这袍子又厚又闷,她却宁可在这大热天用它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看着她被那衣袍裹得有些绯红的面颊,他好笑地勾起了嘴角。
你自己你昏睡了多久吗?贡松贡赞查看着她的表情,她却连眉毛也没动一下。
你知道这一年多是谁帮你擦身的吗?他如愿地看到她的眼睫轻颤了一下。
你知道这么久,为何你的唇依旧这么红润饱满吗?贡松贡赞凑近她的耳畔,因为我每日都用唾液帮你滋润一遍。
卫子君倏地张开双眸,因为她听到这句话是在她耳边发出的,她感觉到了他灼热的呼吸,她有些费力地移开身体,让自己离得他更远一些。
这个动作惹恼了贡松贡赞,他一把拉住卫子君的手臂,还记得当初你是如何羞辱我的吗?他将她拉了过来,然后将她压倒在榻上。
他望着她的唇,在她昏迷的日子里,他偷偷吻过的唇。
每吻上一次,便有一种陌生的情感更深了一层,尽管他肩头及胸口的伤痛,令他时时记得她曾经给了他怎样的羞辱与伤害,那感情还是来了,他还是爱了。
有恨,也有爱。
他不记得这爱是从何时开始的,也许,从第一次中了她的箭那一刻便开始了,从她拔光了他的胡须,从他恨她的那一刻便开始了,爱与恨,是交杂而来的,那种爱恨交织的心情一直在折磨腐蚀着他的心。
他吻上了她的唇,火热的吻袭遍她的脸,卫子君只觉得异常羞辱,她奋力去反抗,却不知她此时的力气犹如一只小猫。
被他禁锢的身体无法动弹,羞愤之下,她用力咬上他肆虐的唇。
唇上的刺痛令贡松贡赞暴虐起来,他拉起她的衣襟用力一扯,布帛的撕裂声刺啦响起,雪白的胸口暴露出来。
一股血色上涌,卫子君极力挣扎,由于武力尽失,又全身无力,挣扎几下却是纹丝未动,她又羞又急,喉头溢出一丝腥甜。
贡松贡赞眸光喷着烈火,盯着她胸前那抹雪白的肌肤,他带着粗重喘息的声音低沉沙哑,若非你像个木头一般一动不动,我早已将你羞辱无数次了,可是我喜欢折磨会反抗的东西,喜欢看他们的眼中流出恐惧的神色。
想想你当初飞扬跋扈的模样,如今却只能在我的身下任我欺凌。
你看,便是这种眼神,这便对了。
他低头吻上了她的颈项,火热的唇一路向下袭遍了她的胸。
贡松贡赞——卫子君咽下那股腥甜的液体,虚弱地叫了一声,想必你不屑以这种手段对付一个失了武力的人。
不屑?贡松贡赞一声大笑,由于情欲的熏染,他的笑声有些嘶哑,你错了,这种手段才是我最喜欢的,你有武功的时候,我不是你的对手,此时最好......此时,你不是我的对手。
他扯掉自己的衣袍,覆上她的身体。
王儿......就在卫子君要绝望的时候,门外响起了一个浑厚的男声。
稍后,沉重的脚步声响起,王儿,你太粗鲁了。
这样对待女人可不好。
松赞干布缓缓走了进来,一个又魅力的男人,是会让自己的女人心甘情愿的。
贡松贡赞惊愣得扭头望着来人,一时无法反应。
还不起来?贡赞干布走至二人身旁。
她身体虚弱成这样,你还对她用强,不是要她的命吗?贡松贡赞尴尬起身,卫子君急切地拉过散乱的衣襟将暴露的身体掩盖起来,她用力地撑起身体,由于太过用力,引来一阵虚弱的轻咳。
贡赞干布上前轻轻拍着卫子君的背,转头对贡松贡赞道,王儿,对女人,总要她们自愿才有乐趣,这个女人,还是交给父王来调教吧。
贡松贡赞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父王,他是儿臣的女人。
贡赞干布温和地笑了,王儿,你还稚嫩,不懂得如何调教女人,这样的女人,你是无法折服她的。
父王,难道你就能折服她吗?贡松贡赞几乎是咆哮了起来,父王——你抢我的女人。
嘘——松赞干布笑道,别说那么难听,我们打赌,若是交给我,她一定乖乖听我的话。
不——我不答应,我用了多少心血来医治她,就等她醒来的一日。
就等着她醒来,第一时间便是欺凌她?松赞干布点点头,也不错,因为你在战场上,从来都是她的手下败将,想从床第间找到你的尊严,也无不可。
父王,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只是,她现在是我的女人。
贡松贡赞转头盯着卫子君,我的女人,我怎么对她都可以。
松赞干布面孔冷了下来,王儿,你可知道,她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你不可象对待普通女人一般来对她,这样的人,不会成为你的女人,永远也不会,你若这样对她,还如何叫她来助吐蕃一臂之力,你会毁了她,毁了吐蕃。
当初将她隐藏起来已是不对,现在又要将她变成你的女人更是不对,你一直都做错了,一直在错。
贡赞干布望了眼呆愣的贡松贡赞,从今以后,你不可再如此待她。
收掉你的痴心妄想,去找别的女人来泻火吧。
贡松贡赞转身冲了出去,受伤的背影孤单而寂寥。
房间内尴尬地静了下来。
松赞干布细长的双目望向卫子君,我保你不受欺凌,你保我复国,如何?他狭长的目中波光流转,这个男人,是颇有魅力的。
卫子君挑眉看向他,勾起了唇角,成交!松赞干布一声畅笑,可汗答得如此痛快,可是在敷衍我,以期伺机逃跑呢?卫子君继续弯了弯唇,赞普如此多疑,又何必开出你的条件呢?松赞干布盯着卫子君,看她一双皙白手掌紧扯着被撕烂的衣襟,眼中生出一丝趣味,如此,便这样定了。
第四卷 情归何处 第一百三十五章 王妃长长的回廊,好似没有尽头,遥遥的宫阙似一座巍峨的城堡高高耸立,经过层层佛塔,拾阶而上,一阵风吹过,拂起几缕飞扬的发丝。
单薄的绸衫,在风中轻舞,缕花织锦的筒靴轻踩石阶,长长的发丝由两侧分开直垂而下,露出光洁的额,额际一颗琥珀珠璎,连着珠玉穿成的璎珞盘向发后,只是面罩红纱,令人看不清面貌。
仅余那双清澈犹如碧空的眸,流转着耀目的光华。
那身雪白带着暗花的薄绸衫,身无任何饰物,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却被那纤长消瘦的身躯穿出别样的风采,飘逸、风雅、卓然、又光芒四射,令人单单是见了那副身躯已是移不开眼目,已经不去介意那纱幕下的容貌如何了。
松赞干布侧过头,看着身边的卫子君,抿唇轻笑,没见过如此倔强的人,拒绝编发,拒绝满头饰物,拒绝身上繁复的首饰,将那些想为他涂脂抹粉的女人尽数赶出门去,素着一张脸便出来了。
尽管如此简单的装束,但还是好看,不知为何,便是这样一件普通的衣袍,她也可以着得如此好看,如何如何穿着,那身清华依旧,是任何女子身上没有的。
他仔细地端详,一阵晨风吹过,吹得那纤薄的绸衫紧紧贴上她纤细的身躯,将胸前那片高耸的风光不留余地的暴露出来,勾勒出完美的形状。
他抿紧唇,眸中透出异样的光彩,紧紧盯住了那片风光。
卫子君毫不知觉,眸中看似平静无波,心底却是思绪翻涌,她既然答应了松赞干布,便要有所表示,虽是缓兵之计,却不可给人看出破绽,真若露出马脚,他是不会放过她的。
与松赞干布达成协议,并非为了保护自己,而是希望可以知悉吐蕃的阴谋。
吐蕃依旧是强大的,李天祁六十万大军强攻不下便是吐蕃实力的体现,而松赞干布提出称臣,不过是保存实力,欲趁着大昱没有防备之际再举兴兵。
所以,她必须知道吐蕃的阴谋。
议政,是她争取的第一步,只有参与议政,她才会知道吐蕃的阴谋,只是知道了又当如何?又如何给二哥通风报信?便这样满腹心事,将要行至彭措多大门的时候,前面涌来几个侍女打扮的女奴,簇拥一个容貌艳丽的女子走来。
那女子身着玄青色褶裙,外罩帝青色的外袍,蓝色的波纹皱褶上缀着孔雀领花朵,腰系宝石镶嵌的腰带,颈上挂满红色的琥珀项饰以及由珊瑚、瑰玉、琥珀穿成的璎珞长链。
而那披散在身后的满头小辫,更是缀满金银、珠玉、宝石,真可谓满头的珠光宝气,灿烂夺目。
显然,这该是松赞干布极为宠爱的妃子。
待女子稍稍走进,整张面庞露入卫子君的眼眸时,她一愣,想不到,这里居然可以遇见故人,其实她早该想到的,那女子便是当年来西突厥商议和亲的苏毗公主,如今,已是松赞干布的王妃了。
那一刹,脑中飞速旋转,如果,可以被人认出,如果她在此的消息传出去,让贺鲁与二哥知悉她活着的消息,他们就不必满世界寻找了,这几日,她听说他们为了找她已经翻遍了吐蕃,便是这布达拉宫也是翻了个遍,而今他们极度伤心,近乎绝望,以为她已死去,她真担心他们不再好好活下去,她必须让他们知道她还活着。
心思转动间,长指已拂上耳侧,似是要将风吹开的发丝拢上耳际。
指尖轻轻一勾,面纱突然落下,随着晨风轻轻飘开。
而后,卫子君如愿地看到,那方才走至的苏毗公主愣了一下,她紧紧锁住那清透的容颜,面上是一片惊愕之色。
卫子君勾唇浅笑,直直盯住苏毗公主的眼睛,姑娘如此看我,可是见我面熟吗?还是觉得我像男人?充满磁性的温和嗓音飘出,面前的人明显一震。
松赞干布闻言,看向卫子君,将飘落轻纱拾起,递给她,怎么如此不小心?见苏毗公主震撼的反应,卫子君抿紧唇角,满意地垂下眼帘,接过了那面纱。
赞普又担心什么?谁又会认得出我?她挑起长眉,别有深意地望了面前的女子一眼。
松赞干布看向自己的王妃,见她目光紧紧锁住卫子君,露出一种似是见到故人一般的惊愣神色,心中一凛,爱妃,你们认识?苏毗公主回过神来,立时笑靥如花,向着松赞干布撒娇道:赞普,臣妾是看她长得美,不免多看了几眼,您已经有五个末蒙了,怎么又带女人回来,还有娶吗?说罢,嘴巴嘟起,满脸醋意。
松赞干布闻言开心的笑了起来,逗弄道:敛臂吃醋了吗?不过,我的确是打算再娶一妃,你这里要做好准备才行。
他指了指她的心口,而后转向卫子君笑道:你们来认识一下,她是我的王妃,苏毗的公主,敛臂。
卫子君闻言一惊,她就是敛臂吗?后来成为苏毗东女国国主的敛臂?这女子果真深藏不露。
卫子君状似惊讶地张开了唇,王妃恕罪,草民来自西突厥,苦寒之地、穷乡僻壤之人,不懂察言观色,不知晓王妃身份,得罪。
故意提醒她,她来自西突厥,以让她认出自己。
也没有以民女自称,希望她不要把自己当做女人。
也难怪她如此费心,因为松赞干布强迫她一身女子打扮,就是担心她被人认出,如此模样,只怕便是老相识也不敢擅自相认,何况是仅有一面之缘的人。
敛臂轻轻点头,算是回礼,而后便不再看卫子君,上前挽上了松赞干布的手臂,娇嗔道:赞普,您要娶了新王妃是不是就不要敛臂了?松赞干布哈哈一笑,怎么会,这几位妃子当中,我最宝贝的就是敛臂了,乖乖的,先回去,我还要去东大殿。
敛臂又望了眼卫子君,识趣地松开手臂,带着几个女奴下去了。
敛臂一走,卫子君即勾唇笑道:赞普,又要娶新妃了吗?不知是哪家女儿,如此好福气。
这松赞干布该不是要取中间为妃吧,转念又一想,应该不会,他们是有过协议的,断不会如此。
松赞干布微微一笑,侧头贴向卫子君,低声道:今日我召集群臣来到措庆夏司西平措,你穿得如此寒酸怎么见人呢?卫子君淡淡一笑,赞普议政,又何必介意我如何穿着?而后,似是想起什么,她长眉挑起,直盯向松赞干布,赞普要娶的该不是卫风吧?你最好不要有此念头,卫风做人臣可以,做人妻,做不得。
松赞干布没有回答,他探手勾缠住她的一缕发丝,真软,又软又滑,到底是大昱女子,风采果真不同,连味道都是如此销魂。
他将那缕发丝送到唇畔,深深嗅了一下,轻轻吻上。
卫子君侧头,好笑地看着他的举动,想不到松赞干布居然是个风流人物,片刻也不忘记调情。
她勾起唇角,轻笑:赞普喜欢,卫风将这一头累赘送给赞普如何?想必卫风成为一个秃头喇嘛,坐在萨松郎杰殿内日日诵经,定是再也无人认出我来。
松赞干布噗嗤一乐,那也是个俏喇嘛。
卫子君不着痕迹地扯过发丝,所以,卫风是宁肯做喇嘛,也无法做王妃的。
想必赞普没有忘记我们的协定吧?卫风知道大昱行军布阵,作战习惯,优劣强弱之处,尽在心中。
赞普不是垂涎中原已久吗?由我助赞普一臂之力,中原岂不犹如探囊取物?想必赞普不会放弃如此窥握天下之机吧。
松赞干布眯起狭长的眉眼,审视着卫子君,你以为我当真会信你?卫子君呵呵一笑,叹了一声,赞普又了解卫风多少?赞普不要忘记,卫风一直是个叛徒。
先是做了大昱的叛徒,投靠了西突厥,而后成为西突厥的叛徒,投靠了大昱,并且将整个西突厥奉上。
这样的人,再做一次大昱的叛徒,你觉得有没有可能呢?松赞干布紧紧盯着卫子君,似在查看她所言有几分可信度。
但你投靠大昱,实乃情非得已,就如我,称臣,乃权宜之计。
这便是了,赞普又怎知卫风投靠大昱不是权宜之计?卫子君倾身倚靠上旁边的白玛草矮墙,抬手扯去额上的琥珀璎珞,顺手一丢,便落到身后的女奴怀中,在西突厥,我是一国之君,我之上,便是天,我之下,是万里沃野,亿万子民。
又岂会乐于去大昱做个万人之上,受人摆布?她挑眉看向松赞干布,只不过,我比赞普聪明些,我五年不纳贡税,赞普却要每年纳贡。
说罢,她大笑起来。
松赞干布双目炯炯,闪着火花,望着卫子君的笑颜,靠近了她,为何要丢?他的目光落上她光洁的额。
累赘。
卫子君弯了弯唇,你们吐蕃的女人真累赘,纳贡小辫,我卡要编上一天。
颈上还挂了那么一堆,累不累,这一条,我都觉得累赘。
松赞干布闻听她孩子气的话,突然感觉异常的开心,她的确还是个孩子呢,只是,却是个勾引人的坏孩子。
你知道她们为何编那许多小辫吗?卫子君挑眉,无声询问。
松赞干布凑近她耳侧,压低声音,因为她们很久才洗一次澡,不象你,洗的那么勤,每天一次。
卫子君脸上升起一片潮红,她向后退了退,尴尬咳了一声。
不过,我不是白帮忙的,大昱,你我各一半,以长江为界,南部归你,北部归我,如何?想必你我联合起来,必是所向披靡了。
她又似是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抿起唇角,为何你不早点与我联合?却偏偏要先打我西突厥?结果损兵折将,真是得不偿失。
唉......她一阵惋惜的哀叹。
松赞干布见她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气得伸手掐住她的脸蛋。
这个动作令卫子君一愣,松赞干布也觉察有些不对,心跳居然漏了两拍,他急忙收回了手,而后转身。
良久,叹了声,那我还带你来此做什么?语气中有着难掩的失落。
其实,他是想在今日当着众臣的面封她为妃的,只是如今,他知道,她是强迫不得的。
他望着她清华如月的气韵,纯净似水的容颜。
这样的人,便是一身女装,也难以遮盖她一身桀骜之气,便是随意的举手投足,都是那样大气,简单的对答之间,却带着挥尽天下的王者气势。
这样的女人,不是他能藏在闺中给他出谋划策的,她是一定要站在万众面前给人景仰的。
这样的人他能拥有吗?若要拥有,就必须给她绝对的尊重。
这样的人,是不屑于同不懂她的人交流的。
做什么?自是将我引见给你的大臣们,只是不是这种装束,你要把我的衣服还给我,还有我的玉佩,那玉佩可是价值连城,赞普该不是想私吞吧。
卫子君摸了摸空空的衣摆,上面没有一件饰物。
引见给我的大臣?只怕你是想要告诉李天祁,你在此处吧?松赞干布狭长的眉眼又眯了起来。
卫子君淡淡道:赞普又误解我了,吐蕃众臣,只有禄东赞认识我,你以为女装他会认不出吗?世间会有相似到毫无分别的人吗?若要我们联盟,你需要将我引荐给众臣,我若不知你们的谋划,又如何给你们需要的一切,同时,也是避免自己被算计。
你是还想穿回男装?松赞干布皱了皱眉。
对,因为如果卫风是一个女人,或许会有人听她说话,但是,一个无名的女人,我想,是无人听她讲话的。
一个陌生的男人,总好过一个陌生的女人。
随即,松赞干布感觉自己被人算计了。
本来她是阶下之囚,本该仰他鼻息来生存,本该他想要她便可以,他想强迫她也可以,何以竟变成此种局面?转念又一想,那样的女人,若是那般对她,只怕是宁死她都不会说上一句话了,既然想要她来帮他,那便要有所付出与让步,她不但才智过人,用兵如神,最重要的,是她了解大昱的一切。
为她做任何让步,她都值得。
只是她帮他是真是假,也许暂时无法分辨,他又岂会完全的放心?但她所做所行皆在他掌控之中,她又能做出什么?第四卷 情归何处 第一百三十六章 送信沿着之字形的石阶拾级而上,由彭措多大门穿过弯曲的走廊,穿过宽阔的德阳厦,再穿过了满布壁画的松格廊廊道,便到了吐蕃的议政大殿——措庆夏司西平措。
如缎长发束起,白衫的衣摆在脚下流动,一身清华飒爽之气,洁净的好似不染纤尘。
轻轻回眸,清澈的眸光望穿了长长的廊道,廊道的尽头,是遥不可及的蓝天,她轻轻垂下眼帘,遮盖了满眼遥不可及的思念。
跨入殿门之前,卫子君用手抚了抚脸颊,贡松贡赞的易容术的确很高,这张面孔只能算得上清秀。
本来用尽心机争取到露脸的机会,松赞干布这个老狐狸,却给她贴了张脸皮,这样的她,该是无人能认得出了。
为了取得松赞干布的信任,卫子君的确为吐蕃做了贡献。
她先是用了十日的时间,背下了所有的吐蕃文字,这些参照天竺梵文创造的文字,形状怪异,她还是生生记了下来,若想更深入地了解吐蕃,不了解这里的文字是不行的。
而后短短一个月,她便将王田和一部分牲畜分给了贫苦的牧民,天下的百姓她都疼惜,吐蕃的也不例外。
她又建议开拓荒地,划分良田牧场,因地制宜地发展农业与畜牧业,并登记平民的户口和耕地面积,随土地而固定赋税。
这种制度的推行,使贵族与平民之间的矛盾暂时有所缓和,大大促进了经济的发展。
这一系列制度的建立,松赞干布深为赞赏。
她又开始边贸,鼓励商队前往各国,促进经济发展。
又按照大昱府兵制度,结合了吐蕃地区的特点,建立了一套严密的军事制度。
卫子君又建议松赞干布从每茹抽调千户为禁军,守卫赞普牙帐。
这支足以对付地方军队势力的禁军,由松赞干布亲自掌握。
防止了贵族、领土以及部落酋长用兵自重的弊端,卫子君这一建议,深得松赞干布赏识,认为她设立的这些严密的军事制度,保证了他就能够有效地控制和指挥军队。
而卫子君打的算盘却是,将松赞干布对部下的完全信任打破,因着他的时刻防范,造成他与部落之间互相猜忌的内部矛盾,以此来分化吐蕃一直以来强大的凝聚力。
由于这些看似极大地帮助了吐蕃的政绩,卫子君很快便参政了,松赞干布给了她一个小论的头衔,成为大论禄东赞的副相。
缓缓踏入大殿,一阵风掠过门廊,雪白的袍角轻轻扬起,穿过众人注视的目光,卫子君缓步走向自己的座位,尽管这张面皮不起眼,只是那满身外溢的风华,却让这副面孔凭添了光彩,让人无法去忽略她,使得这平凡的面孔依旧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
原本,这样一个汉人成了吐蕃的小论,大臣们 不服气的,但看到她一个月的雷厉风行,几乎将吐蕃改天换地,顿觉此人才华不容小觑,只是那副羸弱的身子,让这些尚武的吐蕃大臣们嗤之以鼻。
待卫子君坐稳了,众人才回过头。
禄东赞也撤回望向卫子君的目光,转向松赞干布。
赞普,近期大昱东北的高丽大肆兴兵,李天祁已调了大批兵力前往河北道御敌,加之大昱平定内乱不久,又曾长途跋涉与我吐蕃交战,当时是凭着一股子士气,如今松懈下来,却是兵疲马弱,此际,是我军反击的最佳时机了。
松赞干布点了点头,众位爱臣以为呢?众臣都纷纷赞许。
赞普,此时我吐蕃藏于泥婆罗的兵力已是跃跃欲试。
加之我们组织牧民不断的集中习武,牧民已是各个武艺高强。
绝对可以以一顶十,我们准备了这许久,此时,已是到了发兵的成熟时机。
禄东赞的儿子钦凌也附和道。
卫子君闻言心中一惊,原来,他们在泥婆罗早已藏有兵力,也难怪,松赞干布很重视的一个妃子,便是泥婆罗国主动送来和亲的尺尊公主,泥婆罗对吐蕃一向是恭敬有加,又兼惧怕,自是会大力协助吐蕃。
松赞干布点头微笑,大论,说说你的好计策。
禄东赞点了点头道:我的计策便是,诱敌深入。
我方与泥婆罗联合,让泥婆罗的军队假意攻打我们,然后,我军去向大昱求援,要求大昱带兵来求援,而我们便与泥婆罗一起,将深入救援的大昱军围剿在泥婆罗的边界。
而后,再大举挺入中原,昱军损兵折将,主力又迁往高丽,兵力寡少,必是不敌。
好毒的计谋,卫子君悄悄握紧了拳头。
大论好计谋,只是,大昱是否会出兵援助呢?有人提出了疑问。
大昱必会出兵。
钦凌开口回道:其一,我吐蕃臣服大昱,大昱便有义务保全吐蕃安危。
其二,大昱要求我吐蕃兵力不得超过五万,这区区五万人马必是难于自保,大昱虽然有难处,但为了保持大国风范,必会出兵。
众人点头称是。
如此,便这样定了,速派使节前往泥婆罗。
松赞干布望了卫子君一眼。
卫子君面色无波,回望了他一眼。
内心却是思绪翻涌,她必须将这个消息通知二哥,但怎样通知?她想到了敛臂,那个女人,既然能成为东女国的国王,那么她对松赞干布必是虚情假意。
只是,她会否愿意帮助自己?满腹心事地离开措庆夏司西平措,卫子君回去了她的房间,只是呆了片刻便又出来了。
如今的卫子君,是可以随意走动的,只是,身后的两个侍卫却像影子一般,半是监视,半是看守,她做点什么,不出一个时辰,松赞干布便知道了,不但是每日所做所行,便是她多看了几眼别的男人,甚至她一时兴起,恶作剧地摸了一个女奴的脸,他都知晓。
在这样的监视下,她是绝难与敛臂说上什么话的,于是卫子君出门之前,偷偷写了一张字条,团成一团,纳于袖内。
只要将字条交给苏毗女王,那么李天祁便会知悉消息,第一时间做好防备。
卫子君特意去了德阳厦大殿前散步,因为这里是一个异常宽大的平台,是通往各个大殿的必经之路。
半个时辰后,终于等到敛臂由廊道走了出来,卫子君看见后,便状似无意地向着她踱了过去。
敛臂看到踱来的身影,那风雅的身姿,令她不由注目,那样的风采,她似是有些熟悉。
然而,这张面孔却让她有些失望地转过脸。
敛臂认不出她!眼见她没有注意到自己,卫子君脑中快速的旋转,极力找寻可以接近她的方法。
稍后,卫子君弯了弯唇角,继续向她踱去,在经过敛臂的一瞬,轻轻探脚不着痕迹地拦在了她脚前,敛臂没有注意这突然的动作,被拦倒的她一个趔趄向前扑去,卫子君急忙伸手扶住了她。
王妃小心。
独有的温和嗓音飘出,敛臂身体一震,猛的抬头看她。
卫子君深深地凝视着她,修长的手指攥紧了她的手。
敛臂面上有了一丝红晕,她低头看着她攥紧她的手,那一刻,心绪翻滚。
这双手,她认得,那年,那晚,他也是这样攥住了她的手,他对她温柔地道:姑娘不用擦了。
那双手,她记得,那双美的好似玉雕的手,又白、又滑、又细长。
她抬头看她,眼圈渗出一层湿意,她伸出手,紧紧扯住了卫子君胸前的衣襟。
卫子君深深地看她,她认出她来了。
这样的眼神,这样含着泪花的眼神,她是可以信赖的,她轻轻松开攥着她的手,不着痕迹地向着她的手心塞了一个纸团。
敛臂一愣,随后紧紧地攥住。
就在此时,几个年轻的官员走上了平台,走在前面的是禄东赞的儿子钦凌。
卫子君快速的松手,若是被这些人看到,不知会传成什么样子,若引起松赞干布的怀疑便是害了敛臂。
王妃小心些,下官告退了。
卫子君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小论,为何走得如此急切?钦凌看见卫子君的背影,即刻叫道。
他是自惭形秽呀。
你看他弱不禁风的模样,身边还要时时跟着侍卫,来保护自己不被人欺凌。
这样的人,也就能在大殿上说两句不疼不痒的说辞,若是上战场,恐怕见了血,便要晕死过去了,哈哈哈......钦凌身边的一个官员言出讥讽。
话落,一阵嘲讽的大笑由众人口中发出。
钦凌官位皆在几人之上,却并不拦阻他们口出秽言,反倒似鼓励一般。
其实,他是妒忌卫子君的,这个小子,年纪轻轻不说,才来到此地便做了小论,明显松赞干布是惧怕他禄东赞家族的势力,有意栽培这小子,也许不久,这小论便成为吐蕃的大论了,那么他接替父亲成为大论的机会便微乎其微了。
也许能够及时除掉他,或是让他知难而退才不至于威胁到他。
卫子君回眸淡淡扫了那些人一眼,未做理会,她不是来生气的,也不欲惹事,毕竟,她不会在这里呆一辈子。
那些人见卫子君不吭声,越发嚣张起来。
你们瞧他,话都不敢说,在赞普面前为何却说得那么欢呢?话落,几人便向着卫子君的方向走来。
喂,大昱的小白脸,你倒是反驳一下,也让爷们看你有多大胆。
显然是受了钦凌的鼓励,这些马屁精言辞越发放肆起来。
那一刻,卫子君真的生气了,这样的小人若不教训,便会永远嚣张下去。
她回身,抽出侍卫腰上的弓箭,暮然回身,张弓搭箭,指向几人。
那几人先是一愣,接着一阵狂笑,你看他,拉弓的手都在抖,小论,你可要拉住了弓,别一抖手......话还未及说完,几声破空惊响,那几人顿时呆住了。
半响,几人才敢低头望去,即刻吓得一身冷汗。
但见自己长长的靴尖,别箭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只要这箭稍稍向后一点,脚趾便会开花了。
卫子君抿紧唇,我虽没有武力,用箭一样可以杀人。
周遭静了下来,再没有嬉笑的声音。
布达拉宫的上空飞过几只雄鹰,盘旋而过,发出几声尖啸,在此寂静的时刻尤为分明。
那一刹,卫子君抽出侍卫箭袋内的箭,急速扬弓射去,声声嘶叫响起,几只鹰由空中直直掉落,其中一只刚好落在几人脚前,几人可以清晰看到,那一箭刚好穿过鹰隼的双眼。
真是吵人,该死。
卫子君将弓向后一抛,径自离去。
几人呆愣在当场,连钦凌也半响没有回神。
抬头望天,碧蓝的天空再没有一只飞鹰,只余一片空旷寂寥。
虚弱的身体,才回到房中,便撑住了床榻开始微微地喘息。
那两箭,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当她拉开弓的时候,强压下那股欲汹涌而出的腥甜热流。
她有些恨自己,恨自己不争气,连普通人都能拉开的弓,何以竟累得她吐血。
浑身都累,没有一丝力气,只有这个时候,没有外人在的时候,从不在人前示弱的她,才会任由自己疲累的身躯倒下。
真累呀,她躺在榻上,想起自己学武的日子,想起了二哥,想起了贺鲁,想起了刘云德,还有迭云......想得眼中泛起了湿意......深吸了口气,缓缓地坐了起来,暗运内力。
便是这样每日的苦练,仍旧毫无进展。
她不想做个废人,所以身体才恢复一点,倔强的她,便开始偷偷的习武,企望可以恢复一点内力。
尽管身体不允许,尽管周身的经脉都在痛,她也没有停下来,依旧忍着剧痛去打通那些经脉。
虚弱身体终是承受不起,终于,一口血涌了出来。
你是不想活了吗?冷冷的声音传来,贡松贡赞破门而入,经脉破损至此,居然还不要命的练功?是想早日恢复内力,以报你的杀父之仇吗?卫子君抬眸看了他一眼,擦去唇角的血迹,杀父之仇,不该报吗?此时你的杀父仇人就在面前,你怎么不报仇呢?嗯?贡松贡赞靠近了她,是舍不得吗?还是没有力气?卫子君闭上眼,不差这一时。
不差这一时?还是想趁着这一时取得我父王的信赖,以毁掉我整个吐蕃?他扯住了她的衣襟,你使了什么妖媚邪术,居然勾引我父王与你合作?贡松贡赞将她的脸孔拉近,你勾引了他,是吗?卫子君挑眉,当时你不是在场吗?至于我哪里勾引了他,有没有勾引到他,你真的要去问他了。
明里勾引,假意合作。
暗里却想偷偷习武?你以为你可以再拥有武功?贡松贡赞一声冷笑,伸手捏住了她的肩头,信不信我捏碎你的琵琶骨,叫你永远成为一个废人。
卫子君感觉很累,她抬手挡开他捏住肩头的手,如果王子害怕我,大可以再挑断我的手筋脚筋,一个残废的人,想必才不会令王子惧怕。
贡松贡赞撇撇嘴,的确,那样的你,会任人宰割,的确会比现在可爱的多。
他靠近她的脸,没在你昏迷的时候要了你,我后悔了。
今日,我想讨回我所要的。
他扯着她的衣襟,将她拉近。
贡松贡赞,当真要如此做,我绝对会让你死的很难看。
卫子君直视着他,虚弱地开口,但那目光却是冷凛而迫人的。
试试如何?贡松贡赞手指抚上卫子君的唇,将她唇角残留的血迹擦去。
然后用力搂住她的腰,强迫她贴在自己身上。
便是此时,松赞干布的声音伴着脚步声适时地响起。
王儿,你在做什么?贡松贡赞一惊,放开了卫子君,父王,这女人勾引你,令你放松警惕而对她百般纵容,她却在这里偷偷练武伺机造反。
吐蕃人人习武,她练武有何不对?便是她触犯律法,你却要搂着她来治她的罪吗?贡松贡赞嘴唇嗫嚅了几下,不知如何作答,父王,你若放纵她,会毁了吐蕃。
她若是成为你的女人,由你来禁锢她,便不会毁了吐蕃?松赞干布细长的眉眼突然立起,王儿,今日我再说一次,你不可以再碰她。
还有,从今以后,你不可再来此处。
你出去吧。
父王——出去——贡松贡赞又是受伤地冲了出去,卫子君突然觉得他的背影很可怜。
松赞干布拉起卫子君的手,用力的握了握,他又欺负你了?他帮她整理了被贡松贡赞扯乱的衣襟,而后抬手抚上卫子君去掉伪装的脸,轻轻摩挲,以后这个样子不要给其他人看到。
他双手抚上卫子君的发丝,滑向鬓间,最后双手捧住了她的脸,用力的捧了一下,便转身离去了。
第二日,敛臂便同松赞干布说她想念娘亲了,想回去看看。
虽然苏毗曾背叛了吐蕃,但目前战事已经结束,各自相安无事,敛臂又从不知晓政事,他便毫不犹豫的应允了。
然而,他却不知道,便是他这轻易的应允,却导致了吐蕃终至复国无望,致使吐蕃从此以后都活在大昱的阴影之下,再无抬头之日。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便是那个他没有舍得杀害的,尽了力去保全的,并且渐渐侵入了他的心的那个大昱的叛徒——卫风卫子君。
第四卷 情归何处 第一百三十七章 败露梦,又是纷杂的梦。
梦中,李天祁在忧伤地呼唤:子君——她的心很痛,她想走近他,想安慰他,在就要走进他的一刻,他的嘴角溢出大片的血迹......卫子君突然惊醒,一颗心在扑通扑通地跳。
二哥?他怎么了?他会不会没有收到她的信,会不会已经出兵来了这里?如果按时间来算,吐蕃求援的人应该已是到达大昱了。
心中乱作一团,如果大昱的人马真的来了,那么必是全军覆没,她必须想办法,让吐蕃的计划搁浅。
计划是吐蕃大论禄东赞提出的,如果让松赞干布怀疑禄东赞,那么必是连同他的计划一起怀疑。
唯一的办法,是在禄东赞身上做文章。
吐蕃的大论,是百官之首,诸官之中,大相最尊,事无大小,必出于宰相,便宜从事,而居万人之上,一人之下。
并且禄东赞的确有才华,有了他,吐蕃才得以更加强盛,如果能够让禄东赞失去他的地位,那么对吐蕃无疑是个沉重的打击。
卫子君坐起身,点燃蜡烛,拿起扔在榻上的外袍,由外袍的衣袖偷偷抽出一封公文。
这是她在禄东赞办公的地方顺手牵羊拿来的旧公文,上面有他的笔迹与印章。
她从被子下面拿出一只箭头,那箭头已经被她在石头地面磨的很尖锐。
她的身边,是没有任何武器的,松赞干布将她看得很严。
她拿出一块偷来的石料......如今,她真是成了名副其实的小偷,连这箭头也是偷偷藏起来的。
卫子君拿起箭头在石料上刻了起来,好在,她是学艺术出身,雕刻技术、;临摹能力,都是异常出色,锋利的箭头在石料上划起片片细小的石渣,一会儿,一块方印的雏形便出来了。
就在她细细雕刻之时,门外传来一声响动,卫子君心中一惊,手上一滑,箭头滑出石面直接戳到左手食指上,晶莹的血珠瞬间冒出了出来。
她飞快地钻入被中,伸出一只手臂挡住眼睛,屏住了呼吸。
房门,被吱呀一声打开了。
顺着手臂下的缝隙,看到一身蓝色绸缎长袍的下摆,一对翘尖花锦缎靴子。
这身蓝缎袍子,在白日里,松赞干布穿过。
卫子君紧紧攥住箭头,呼吸微乱,他来做什么?莫不是看到自己鬼鬼祟祟在刻印章?松赞干布缓缓踱到榻边,静静地站在卫子君面前,细细地看她。
卫子君闭紧了双眼,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稍后,一双大手拂上她的下颌,轻轻的,向上滑去,在唇上流连片刻又滑上鼻尖,粗糙的指腹细细描绘着温润挺直的鼻梁,又滑了下来,落在唇上轻轻揉捏。
卫子君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连呼吸也几乎无法保持顺畅。
扰乱人心的大手又滑上了下颌,接着滑下颈项,在下颌与颈项之间优美的曲线上来回摩挲滑动。
良久,他终于松开手,一阵窸窣的响声,松赞干布在卫子君的旁边躺了下来。
他紧紧贴住了卫子君,大手揽上了她的腰。
卫子君心底一阵哀叫,他不是要睡在这里吧。
卫子君简直要憋疯了,他的脸紧靠着她的,虽然中间有一条横亘的手臂,但他的鼻息还是喷在她的脸上,让她憋闷的要死。
任是谁也不喜欢将别人鼻中呼出的废气再吸入自己的鼻中。
而且,更要命的是,他的手抚上她挡在眼前的手臂,在那纤长细白的手臂上不住的抚摸起来。
忍无可忍的卫子君,假装睡梦中一个翻身,便转过身去,不但拉开了两人的距离,还将脊背送给了松赞干布。
突然,松赞干布发出一声低笑,终于忍不住了?卫子君猛的张开眼,眨了眨睫毛,他知道她没睡?你怎么知道我没睡?哪个睡觉的人心跳得那么响,我都能听到了。
松赞干布将头贴近她的后背。
我让你害怕了吗?只是不知赞普深夜来此,所为何事?卫子君依旧背着身形不回头。
我是来告诉你,大昱十万人马已经出发了,没几日就会到了,我们约定的事情就会达成,届时,你命人带领你西突厥的人马与我的一起直取大昱。
卫子君鄙夷地轻撇唇角,赞普又开始说笑,我始终被你囚禁,若我的人帮你打下大昱江山,你却依旧不放我,我又该如何?但你别无选择对吗?除了与我合作,你便是死。
但我可以选择我一个人死,而不是要我西突厥的勇士为我陪葬。
所以,我只会出谋划策,助你讨伐大昱,而不会出兵。
如果赞普喜欢西突厥的土地,就自己去打吧。
好吧,是我得寸进尺了。
松赞干布坐起身,整理下衣襟便离去了。
卫子君侧耳听着脚步音渐渐远去,快速地翻身起来,继续雕刻手中的石料。
一方石印刻出,她轻轻展开一张纸。
此时的吐蕃,大部分地区还在用间牍刻字,只有这些贵族,才可以用纸,这些纸张很珍贵,都是由大昱输送进来的河西汉地所造用纸。
卫子君时刻提防着外面的动静,这个时候是不会有人来的。
但是这门,是没有门闩的,侍卫早晚站在门外,松赞干布想来,随时都可以来。
只有在她沐浴的时候,才有女奴在一旁把守着。
她快速地仿照禄东赞的字体给大昱天子写了一封信,而后印上刻好的印章。
匆匆塞入一个信封内封好,将信件送到烛火上点燃,待信烧毁了大半之后,将火吹灭。
卫子君爬上敞开的窗口,趁着巡逻的侍卫队走远之际,将烧毁的信顺着窗口丢了出去,眼看着那信飘飘荡荡地落在了德阳厦的平台侧边的石阶上。
卫子君满意地弯了弯唇,这封信,若是被巡逻的士兵发现,必会交给松赞干布,那么不出意外的话,明日一大早,便会听到禄东赞被关押起来的消息,而他的几个儿子钦凌、赞婆、悉多干、勃论也会被革职。
那么接着,松赞干布便会怀疑大昱军队要来吐蕃的动机,便会谎称危机解除,将大昱的军队拦在吐蕃之外,阻止昱军进蕃。
她拍拍手满意地回身准备接着睡。
然而,在她回身的那一刻,一颗心一下子凉到了底。
一身蓝缎袍子的松赞干布站在门边,静静望着她,眸中是无声的质问。
卫子君心道:完了。
如此看来,方才的一切他都看到了?可是,他明明走远了的。
可汗往下面扔了什么?松赞干布面色无波,紧盯着卫子君,他回身对后面的侍卫道:去捡回来。
松赞干布缓缓走了过来,走到卫子君面前站定,拾起了她未及藏起的印章,仔细端详了一番,真是天才,想必,我已经不用去看那封信的内容了。
卫子君抓住了案上的箭头,紧紧握住。
这样的动作落在松赞干布眼中,引来他一阵嗤笑,可汗想用这玩意儿杀人吗?只怕你没有那个力气。
他上前捏住她的手腕,将那箭头夺了下来,只要你这里有一点动静,我都知晓,今日终是忍不住了吗?赞普,信捡回来了。
一个侍卫将信交给了松赞干布。
松赞干布展开了那封烧残的信件,冷笑了一声,啧啧,真是天衣无缝,此信若非以这种方式到我手中,那么禄东赞就会被革职查办!而你,便会成为大论,便会掌握吐蕃的一切,对吗?既然赞普都知道,又何必再问。
卫子君淡然相对,她知道,她逃不脱了。
松赞干布摇摇头,眼中满是受伤与失落,枉我如此待你,看来你果真应该被禁锢在床榻之上。
真是可惜,若是能得你这样的人才倾力相助,世上无不成之事,可惜,你做了一个奸细,真是枉我待你一片诚心。
赞普曾怎样待我?每日的禁锢与监视?卫子君一声轻笑,讥讽出口。
无论我怎样禁锢与监视,这颗心,待你是不同的。
松赞干布盯紧卫子君的眼睛,你不想解释吗?或许我会放过你。
解释?赞普会相信吗?赞普不过想看一个无力的人垂死挣扎的丑态吧,卫风没有什么要解释。
卫子君扭脸看向窗外,目光清澈,里面没有一丝恐惧。
松赞干布一声凄怆的大笑,连个解释都不肯给我吗?或许你,求我。
说你只是一时糊涂,或许说这是有人逼迫你,我都会放过你,你真的不想解释吗?卫风自出生活到今日,还没有屈就过别人,没有开口求过人,赞普想听卫风开口求人,就不要想了,卫风自知没有活路,左右不过一死,赞普还是放痛快些吧。
想看到临死之人的惶恐挣扎,这种乐趣,赞普在卫风身上是看不到的,卫风很乏味,不能取悦赞普,所以还是尽早。
说罢,她转身走向床榻旁,将外袍拿起,就欲穿上,因为是夜晚,又是由被子里爬起,她身上只着了件内衫。
松赞干布上前,一把扯过卫子君的外袍,由窗口丢了出去,想穿衣?不,从今以后都不必穿衣了,你已经自己放弃了站在人前的资格。
王儿没有说错,你果真是应该被禁锢在床榻,你这样的人,不配被人信任,的确应该折断你的翅膀,终其一生地禁锢你。
他将卫子君拖到床榻旁,而后当着她的面一件一件地脱掉外袍,内衫,露出麦色的胸膛。
他抬起手,一股劲风刮出,房门重重地关上,一众侍卫被拦在了门外。
眼见着他裸着上身靠近,卫子君心头狂跳,一个男人如此,只会代表一件事。
那一刻,她想到了贡松贡赞,他怎么不来,如果他能来,也许会阻止他。
没想到,他会以这种方式对她,卫子君看了看房门,她想逃出去,她快速侧身,欲绕过几案。
却被松赞干布的长臂一把拉住,他将她双手禁锢在头上,将她按倒在床榻。
大手扯住褥裤边缘,用力用力向下扯去。
眼见身体就要暴露出来,此时却没有一个人来救她。
情急之下迸发了力量,卫子君奋力挣脱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臂,虽然没有力气,但仍是紧紧地抓住,求你!她微微地喘息。
听到那两个字,松赞干布愣了愣,看着她抓得紧紧的手,紧得骨节泛白,紧得在微微的发抖,他知道,她害怕了,这样的人,也懂得害怕吗?。
求你,别这样对我,你可以砍我的头,用利剑刺穿我,或者凌迟也好,断手断脚也好,都可以,到那请不要以这种方式践踏我的尊严。
她的手在抖,那对眸看着他,清澈纯净得让人的心砰然一动,让人的心也陷了进去。
身上的人,没有动,半响,他将手伸入她的内衫,向上探去。
卫子君定定的望着他,捉住他的手臂,缓缓拉出。
她紧紧握住他的手腕,不敢有丝毫松懈。
两个人一上一下的对视,良久,他翻身躺了下来。
卫子君闭上眼睛,舒了口气,伸出依旧有些发抖的手,拉上被褪了一半的褥裤。
稍后,松赞干布穿好衣物,向外走去,走至门口,他侧头道:你是第一个败露却没有死去的奸细。
出了房门,听到他有些粗暴的声音,叫象雄妃马上到我的寝宫。
直到那脚步声走远,卫子君的喉头哽住,她深深吸了口气,二哥,子君没能帮到你。
你千万不要来,千万不要......松赞干布并没有处罚卫子君,只是从这日开始,她再也不可以走出这房间。
眼见几日过去,卫子君越来越心焦,到了第六日的晌午,她突然听得外面鼓乐齐鸣,一片喧闹。
卫子君探头望去,一行人被簇拥着踏着之字形石阶走上了德阳厦的平台,走在前面的几人,身着大昱军服,其中一个铠甲加身的身影,卫子君只觉得异常熟悉,定睛细看,那人居然是陈长。
卫子君脑中一阵轰响,三哥,他来了,大昱军看来已经进入吐蕃,看来敛臂那边出事了?不可以,她绝对不可以让三哥有事。
第四卷 情归何处 第一百三十八章 重逢卫子君定定望着那行人越走越近,突然间,她又发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居然是迭云!不,迭云怎么回来?如此危险的地方,他不该来!由于看到了迭云,她开始在那些人的面上扫来扫去,终于,她发现了刘云德,而后,她看见了跟在陈长身后的妙州,最后,她看得了那个人,那个屡次出现在梦中,令她深深牵挂的人。
他与妙州同样一身黑衣侍卫的装扮,垂着头,令人看不清面目。
她看到了他腰上的玉佩,她认得那玉佩,那是她的,他一直挂着,她见他一直挂着,也就没有向他索回。
二哥!他来了!眼中瞬间一片模糊,他们来救她了,他们知道了她在这里。
眼中的湿意越来越浓,终于汇成了大滴的泪滚了下来,这几十个日日夜夜她都是在想念中度过,想念他们每一个,惦记着他的伤势。
想不到,自己这一生的情居然奉献到了这里,这样一个千年后的世界。
这里的每一个人,她都爱,她都想,想守护他们每一个,可是她没有守护好他们,却把他们带入这样一个危险的境地。
那一刹那,她猛然由思念的情绪中警醒,这里是危险的,二哥是否收到了那字条?是否知道吐蕃的阴谋?她不能让万军落入险境,不能让二哥陷入这种危险,他是一国帝王,若是被俘,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该怎样提醒他?她不能喊,若是喊出声,松赞干布必会因为败露而率先动手,将他们陷入险境,她需要不着痕迹地提醒。
她望向窗口的瑶琴,这是松赞干布命人送来给她解闷的,脑中飞快旋转,她手抚上瑶琴,只要她谭一曲《广陵散》,二哥便会警觉,因为这是首暗藏杀戮的曲子,二哥一定懂得这里面暗藏的杀机。
并且,他听到这曲子,便知道是她了。
她手指轻动,抚上琴弦。
一个扣指,清越的琴音响起,右手抚上,正待加快指法之时,房门咣铛一声被一脚踢开,下一刻,她的手便被按在了琴弦上。
是想通风报信吗?贡松贡赞的声音由身后响起,他贴近她的耳朵,你怎么还不能安分呢?卫子君没有回头,她依旧望着那一行人在宽大犹如校场般的平台上越走越近,王子又在担心什么?卫风不过是闷得慌,活动活动手指。
这琴,不就是令尊送来与我解闷的吗?你最好老实点,不要弄出任何声响,否则,你这些大昱来的朋友,会死在你手里。
贡松贡赞捏紧她的手腕,你应该知道我吐蕃高手尽数云集此处,这些人,一个也逃不掉。
卫子君淡然一笑,王子又错了,你真若在此解决了他们,那些大昱的人马又由谁带去泥婆罗边界?这个就不劳你操心了,大昱的人马,已经转道去了泥婆罗,这些人,是刻意随着队伍来此,打着参观宫殿为名,实则来寻找你的下落。
贡松贡赞抓起卫子君放在琴弦上的手把玩,只是他们不知道,他们这一进去,便再也出不来了。
出不来?为何?卫子君心底一沉。
为何?贡松贡赞一声轻笑,自是要好好款待他们。
卫子君闻言心中一跳,他们是在宫殿内设了埋伏。
不,不可以,她不能让他们进去。
她朝着窗外望去,眼见那些人就要走至窗下,卫子君心急如焚,一股热血沸腾,她不能让他们为了她以身涉险,她宁可死在他们面前,也要阻止他们。
她轻轻抽出了被贡松贡赞捉住的手,将瑶琴抱起,放入他的怀中。
趁着他满脸疑惑接过瑶琴的当儿,她一个转身,便由窗口跃了出去,向着那一行人,向着那个身着黑衫,挂着她玉佩的男子,跃了下去。
身体不断的下坠,白色的衣袍被风吹得扬起,贡松贡赞的一声嘶吼自头上传来,他的手抓住了她的一片雪白的袍角,却没能阻止她决然的跃下。
风,轻轻将她托起,她好似一只美丽的白凤,失了力的,却依旧美丽的白凤,飘然落下,那一刻,她想起初初来到这个世界,她也是这样的由崖上跌落,她的眼前又闪现无数人生场景,只是,那些纷杂的人影却都是这个世界的人,每一个,一个一个地闪现,最后,是两张交替出现的面孔,贺鲁与李天祁的面孔,当脑中的图片定格在鹿城的阁楼上,她抱着李天祁说出她的诺言时,她的身体落入了一个怀抱。
怀中的气息是那样的熟悉,淡淡的清爽的气息萦绕在鼻中,她张开了眼睛。
一个陌生的面孔落入眼中,但那气息是那样的熟悉,那样的眼神,深情而饱含痛苦的眼神,只有他才会有。
便是他装扮成此种模样,她仍是一眼便认出了他。
的确是他!他紧紧地抱着她,紧得她的骨头都要破裂一般,他的心在狂跳,咚咚的声音震着她的耳膜,他的身体在抖,好似在生气她如此轻率地跳下,又似在后怕他接不到又该如何?他紧紧锁住她的容颜,将她从上望到下望遍,好似不相信她真的回来了。
而后,他的眼眶泛红,大滴的泪扑簌簌滑落......子君——抱着她的人轻喃,手指颤抖着抚上她的脸。
泪水狂涌而出,带着惊喜,带着无尽的爱恋,带着长久以来无可消弭的疼痛。
那种痛已经深入骨髓,便是这样充满惊喜的相见,也无法消减那样似是死去一般的疼痛。
二哥——卫子君伸出手抚上李天祁的脸,轻轻的抚摸,她轻轻抹去他的泪,那泪又滚了出来,她又帮他抹去,二哥,别哭。
她眼中已是模糊了一片。
他的泪滴到她的脸上,一滴又一滴,滴落她的鼻梁,滴落她的唇,滑落她的唇角。
她不停的帮他擦,不停地擦,却总也擦不干。
两个人就那样互相抚着对方的脸,对视,流着泪,完全忘记了一切,忘记了身边的人,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危险。
他发现她瘦了。
她发现他更瘦了,她抚着他的脸,似乎想透过这张面皮抚上他真正的脸,她抚上他的发,心中泛起了一股疼痛......而后她突然想起她跳下来的目的,她轻轻张开唇,正要开口,李天祁冲她摇摇头,而后又点了点头。
卫子君心中顿时明了,他收到她的信了,知道了她还活着,便亲自赶来寻她,而那些出发去了泥婆罗边境的大军,必是他将计就计派往的,不出意外的话,此次定会给吐蕃一个重创。
想至此处,她向他绽开了一个释然的笑容。
旁边一直忍耐的迭云早已是看不惯了,他冲上去,将她抢了下来。
卫子君看着红了眼圈的迭云,满是委屈与伤痛的眼神,她轻轻一叹,将他紧紧抱住。
而后,她揽过刘云德,长指抚上刘云德脸上的伤疤,眼中又泛起了湿意,等我们回去,我就带你去找师傅。
然后她抱住了泪流满面的陈长,然后是妙州。
她看到妙州终年不变的脸上,也有了一丝湿渍,她破例地上前抱住了妙州,妙州身体一僵,缓缓伸手环住了她。
众人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当中,却忘记了处境,忘记了危险的临近。
终于叙完旧情了?那我们便淡淡正事吧。
松赞干布缓缓踱了过来,这番哭哭啼啼的表演,实在令人看不下去,但若不给你们时间,就显得本赞普无情了,只是,我虽有情,仍是要将几位暂时留下,以让大昱军继续前行,否则,你们走掉任何一个都可以将昱军召回了,那就不好玩了。
松赞干布,你知道你做了什么?李天祁拉着卫子君的手迎向贡赞干布,你可知道你犯下什么过错吗?这错误有多严重吗?贡赞干布细长的眼睛一眯,盯着两人交握的手。
阁下指的是我私藏西突厥的可汗,还是指想要就此留下你们?自然是你私藏西突厥的可汗,你可知你此等行为令多少人险些丧命?松赞干布一声大笑,你可是指那些痴情致死之人?西突厥可汗的魅力,我见识了,勾引些痴傻疯癫之人的确易如反掌,比如那个一夜白发的痴情皇帝,哈哈哈......真是可笑。
他身子微微前探,语含讥讽,如今看来,阁下想必也是深受其害。
一夜白发?卫子君瞄了瞄李天祁一头黑发,并没有什么白发,看来传言并非属实。
松赞干布,我且不计较你私藏行为,你亦不要再犯下过错,我等就此别过,自会在大昱天子面前为你美言,饶你此次过失,所以,不要在继续你的错误。
李天祁冷声警告。
错误?不,放了你们才是错误。
松赞干布冷冷出口,突然转身,疾步退下。
下一刻,数条黑影交错飞过,一行十数人粹不及防,居然大多数瞬间点了穴道,李天祁因为护着卫子君,也未能幸免。
只有妙州与刘云德与几人一番交手,却最终由于对方不但人多势众,并且功力皆在几人之上而均被制住。
松赞干布一声大笑,押下去!他别有深意地望了望卫子君,除了西突厥的可汗。
无尽辽阔的草原,延绵伸展,布达拉宫的天空,满布湿云,秋风吹过第九层顶楼夹层的小窗,吹过颊畔,拂起鬓间散乱的发丝轻舞,似乎是风雨愈来的前兆。
修长纤细的身影立于窗前,一袭白衫被风吹得轻轻抖动,俊雅翩翩风姿,如一支淡雅的白兰,散发着暗香。
那样美好的少年,好似柔和得想让人将她裹入怀中,只是那刻意隐忍的桀骜凌厉之气,却似乎隐藏在袍袖与清透的雪颜之中,在冷淡睥睨,决然转身之际,不经意便由那身躯散发开来。
夜幕来了,十月的夜晚,凉气沁人,卫子君冷的抖了一下,没有内力的身体,对于寒冷也敏感起来。
室内烛火摇曳,火苗上一丝细小的烟雾缓缓升腾,一对清澈的眸映着烛火,眸底的火焰不住跳跃,一如她此时的心情。
她一瞬不瞬地望着烛火出神,望了半响,终是深吸了口气,拿起了烛台。
布达拉宫乃石木结构,里面满布大量的木材,屋顶、窗檐、廊柱、皆为木制,加之大量的帷幔,一但燃烧起来,必是势不可挡。
她望了望这雄浑美丽的建筑,深深叹了口气,让她亲手来混灭这旷古的文明,实在于心不忍,也许,还好埋葬许多无辜的生命。
只是,这是她唯一能做的努力了。
如果布达拉宫起火,势必引起一片纷乱,届时侍卫四处潜逃,她才有机会逃出去,才有机会趁着混乱去救他们。
她用力握住烛台,望向了一床棉被。
还未及转身,一个声音自身后突然响起,可汗望着床榻发呆,是想就寝了吗?还是觉得一个人的床榻太过孤单?突来的声音令卫子君一惊,因为失了武功,她的听力似乎也没有那么灵敏了,为此,这几十个夜晚,她都没能睡过一个好觉。
卫子君不着痕迹地放下烛台,淡然转身,的确想就寝了,王子此时前来,可是有事吗?真的会睡得着吗?想看看你是不是藏在房内痛苦。
贡松贡赞一对鹰眸盯上了卫子君的脸。
为何要哭?卫子君有些反感他的无聊。
这旧情人方才相见,又乍然分离,难道不值得难过吗?近在身边,却无法相见,生死未卜,这不是天地间最令人伤怀的事吗?贡松贡赞假意一叹,想不到大昱天子竟是如此痴情之人,为了你居然以身犯险,只是我精于易容之术,又如何看不出?卫子君闻言,心底倏地一沉,他识破了二哥的身份?她稳稳心神,何来大昱天子?不懂王子所指为何?贡松贡赞了然一笑,事已败露,你又何必隐瞒,他动身前来,我们便已知悉消息,只是,他是如何得知你在此处呢?他事先便知?难道皇宫安插了奸细?王子又是如何得知大昱天子前来此处呢?卫子君望了望贡松贡赞别有意味的神色,试探道:可是李北稷?望到他一闪而过的诧异,她心底肯定了自己的想法,他是想让你们囚禁大昱天子,而他则趁乱坐上皇位?什么也瞒不过你,可惜,他虽然答应我们届时恢复我吐蕃国土,并将安西四镇送出,我们的胃口却不仅止于此,他岂会顺顺利利坐上皇位?李天祁的势力又岂会让步?一场争位之战是不可避免了,届时皇宫打乱,高丽入侵,大昱岌岌危矣,正是我吐蕃入主中原之时,大昱,亡矣!一番话,说得卫子君心如火燎,想不到二哥居然在明知吐蕃心存不轨之际还要亲自前来,是否自己在他心目中真的比江山社稷更加重要?想起他一身的伤,想起他痛苦的眼神,那全是因为她,她喉头有些哽住。
不惜一切代价,她都要救出他,在他心中,她重于江山,可是在她心中,江山更重于她,她要保守大昱与西突厥的江山与子民,不让天下落于贼人之手,为此,不惜任何手段,她也要救二哥出来,否则,大昱危在旦夕。
思及此处,长指轻轻叩了叩书案,她突然抬眸望向身边的贡松贡赞,王子想要我是吗?贡松贡赞闻言一愣,一时无法反应,任是谁听到这样惊人而且突然的问话都会吃惊不已。
见他愣在那里,卫子君弯起了唇角,向他贴了上去,一股清雅的暗香扑面袭来,如兰的吐气喷到他的脸上,可是王子不敢是吗?因为赞普不允许,对吗?想不到她会突然如此,贡松贡赞身体一僵,他嘴角抽搐了一下,有什么不敢,你要不要试试?卫子君轻笑,王子怎敢不听赞普的话?虽然我是被禁锢之身,令尊对我还是尊重的。
不过......若王子真的想,也无不可......我可以要你!不过,有个条件,让我见他们一面。
她边说边将温软的身体压了上来,一直将贡松贡赞压上了书案。
贡松贡赞鬼使神差地任她压了下来,他的上半身仰面倒上了书案。
卫子君俯视着他的脸,他的面孔带着少见的迷乱,渴望的眼神似是想求她将他压得更紧。
卫子君长眉轻挑,眸中透着一抹惑人的邪魅,唇边勾起了一抹浅笑,那笑意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
她将脸贴了上来,伸出舌尖舔了舔贡松贡赞的唇,引得他情不自禁发出一声呻吟,她感觉到他的身体在轻轻抖动,她唇角轻翘,覆上了他的唇。
她的吻火热,带着她的强势。
似是从未品尝过这样的吻,贡松贡赞一阵晕厥,他紧紧环住卫子君的颈项,闭紧了眼,完全的迷陷其中,以至于他完全感觉不到她的手悄悄握住了他头上的烛台。
皙白的手掌紧紧抓起烛台,握了又握,然后用力击向陷于迷乱之人的头颅。
贡松贡赞一声闷哼,便昏迷了过去。
卫子君直起身体,拍拍长衫,似是想拍掉他的气味,她用衣袖擦了擦唇,早知这招管用,何必等到现在?昏迷中的贡松贡赞,眼皮在不断跳动,似是想醒过来。
卫子君见状有些着急,以她现在的臂力,是无法点实他的穴道的,于是,她又抓起了烛台,将烛台尖尖的一头,向着他的檀中穴用力刺去。
一阵刺痛使得贡松贡赞猛地张开了双眼,只是同时,他的气血瘀滞,身体瞬间麻木而动弹不得。
担心他呼叫求救,卫子君再接再厉又将烛台刺向他的哑穴。
终于满意地扔下烛台,卫子君勾起唇角,用力拍了拍贡松贡赞的脸,贡松贡赞,实在想不到,你爹如此老奸巨猾,却生出你这样一个大笨蛋。
她看着他冒火的眼睛,伸出手用力捏起他的下颌,想讨回你的羞辱?只怕是讨不回了,不但讨不回,只怕是又涨了利息,可惜啊,没有一个观众。
卫子君俯低身子,手指抚在他的嘴唇上方,为何没有再留胡须?可是怕我再一次帮你拔掉?纤长白指沿着他的脸滑动,没有胡须,你又叫我拔什么?长指滑上眉毛时,停住了,拔眉毛,如何?她还说拔便拔,长指捏住了贡松贡赞几根眉毛用力一扯,只是,没有拔下来,贡松贡赞却疼的哼了一声。
太短了,不好拔呀,不如,换个地方拔如何?卫子君喃喃自语,似在研究如何才可以拔掉他的眉毛。
贡松贡赞面孔扭曲,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一双眼睛里面有着压抑不住的狂怒与火焰,他死死盯着卫子君,好似想将她生吞入腹。
卫子君拿起烛台在他眼前晃了晃。
如果再这样瞪我,我就剜出你的眼睛。
她撇下烛台,将手放上他的胸口一阵乱摸,而后将手伸入他的怀中,掏出了几个小瓷瓶,她知道,这些是迷药,他们平时都会随身携带,已备不时之需。
吐蕃的迷药是极其厉害的,以前在西突厥时她就被人迷过一次,而那个人,她确定应该是南宫阙了。
那时,他没有杀她,却吻了她,她烧光了他一头乌发。
卫子君将红盖的小瓶拿在贡松贡赞眼前,这个,是迷药吗?如果是,给我用力眨两下眼睛。
如果不是,给我用力眨三下。
贡松贡赞狠狠盯着她,然后用力闭上眼睛,却不再睁开。
不说?你信不信我会将你扒光,然后由窗口丢下去?那样死相很惨且不说,最主要让所有人都看着吐蕃王子的屁股长得如何?这番威胁出口,贡松贡赞依旧不睁眼。
当真把我的话当做耳边风?卫子君笨拙地扯开他的衣襟,真的开始脱他的衣衫。
外袍尚未完全打开,贡松贡赞猛的张开双眼,然后用力的眨了三次眼睛。
卫子君得逞的笑,不是?那这个呢?解药吗?问了几次,又反复确定,而后她突然捏住了贡松贡赞的鼻子,待他将要窒息之际,方松开手指,同时将迷药放入他的鼻下。
贡松贡赞大力的呼吸,将迷药尽数吸了进去,只是瞬间,他便昏迷过去。
卫子君又拿了解药放在他的鼻下,贡松贡赞又缓了过来。
卫子君拍拍他的脸,表情甚是满意。
便是用了这迷药,卫子君将门外的侍卫,以贡松贡赞召见为名,一个一个引了进来,迷晕,并扒下了他们身上的紫红色外衣。
而后她关上了窗子,走进贡松贡赞,她有些犹豫,眸光中的烛火闪烁跳动,她望着他的脸,叹了一声,世事大多无奈,终是无法尽如人意。
也许,你不该来侵犯我西突厥,也许你不该遇到卫风,也许你若没有杀害我爹......我不想杀你,但是不杀你,恐怕对不起双亲。
但你的确很用心的救了我,卫风这一世欠了很多情,但是从不会欠外人的情,所以我不会亲手杀你,算是还你搭救之情,但是也许你会烧死,也许会被浓烟呛死,但只愿这是你我最后一面,惟愿生生世世,你我永不再相见。
话落,贡松贡赞瞪大了眼睛,脸上的愤怒尽数消逝,他的眼中出现了从未有过的忧伤,他的喉咙发出呜呜的声音,似乎想与她说点什么。
卫子君不忍心再去看他,她伸手拿起烛台,点燃了榻上的锦被。
火焰一簇簇,由小变大,整个床榻都燃烧起来,火焰迅速漫延,整个室内笼罩在一片浓烟之中。
卫子君换上一套近身侍卫的外衣,抹了两把灰烬在脸上,又望了眼贡松贡赞,缓缓转身向外走去。
呜呜......呜呜......身后的人发出呜呜的声音,不知是挽留的声音,还是呜咽的声音。
卫子君站定,微微侧头,而后毅然走了出去,终是没有回头。
她没有看到,贡松贡赞的眼中滚出了两行泪......布达拉宫的长廊,奔走着一个紫红外衣的少年侍卫,满脸的黑灰令人看不清晰面貌细节,遇到值勤的侍卫查问,他便拿出腰牌焦急地道:着火了,赶紧去救火。
待无人之时,他便将自己用纸卷好的自制火折子拿出,将廊道点燃。
不一会,长廊及各个宫殿便人来人往的流窜奔走,或是救火,或是赶着逃命。
再没有人去盘查卫子君。
熊熊的大火不住的漫延,滚滚的浓烟在廊道内流窜,宫人们嘶喊着在救火,只是在这样的条件下,仅靠那几大缸的水,实在是无济于事。
卫子君夹杂在纷乱的人流中,奔去了鲁朗康,据侍卫答,李天祁等人是被关在那里。
一路上,到处火舌乱穿,熊熊火焰直冲屋顶,被烧着了衣衫的人惨叫着四散奔逃,整个王宫燃成了一片火海。
当卫子君赶到鲁朗康的时候,顿时呆住了,通往宫殿的廊道已经燃起熊熊火焰,若是以往,她尚可以以功力逼开火焰,而今这副身子,岂不是要葬身这片火海之中吗?那犹豫,也只是一瞬,她便冲入了火海,长廊的尽头,还有她爱着的人们。
只是,在她冲入火海的瞬间,不可思议的奇迹发生了,所有的火焰尽数退去,她的周身形成了三步见方的一个没有火焰的区域,她走到那里,火便退到哪里,而后又在她的身后合上。
只是一瞬的惊诧,卫子君便了然,看来段莘送的玉佩果然不虚,在熊熊火焰下,她的周身依旧一片沁凉,她不由在心底将段莘感激了一番。
终于用力踹开了鲁朗康的殿门,卫子君冲了进去,大殿的里面虽然没有着火,但已经是浓烟滚滚,她极力寻找,终于在一个角落,发现了几人身影。
他们并没有受到恶劣的待遇,只是看样子武功尽失。
当李天祁看见卫子君奔来的一刹,有些不可置信地愣了一愣,然后便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他伸出长臂紧紧抱住了她,不住轻喃,子君......子君......卫子君有些惊讶,这样他也能认出?来不及与他叙旧,卫子君推开了他,将侍卫身上扒下的衣物扔给几人,快点换上,我们要趁乱逃出去。
(8160字)第四卷 情归何处 第一百四十章 柔情秋风轻拂山谷,拂过百草轻轻抖动,黄绿交错的草垫,漫山遍野的铺展,远处的山谷延绵不绝,蔚蓝的天空下,是高耸的念青唐拉大雪山,雪白的峰顶,闪着耀目的白芒。
一身清华的少年,慵懒倚靠在一棵大树下,她的发丝有些散乱,稍显凌乱的衣襟也沾了几条污渍,却将她显得越发的洁净清透。
好似那个人,任是怎样的邪恶也无法玷污她的心灵,怎样的肮脏也无法污染她的洁净,怎样的苦难也无法磨灭她的光芒,怎样的重担也不能压弯她挺直的背……怎样,也不能让她清澈的眸,沾染一丝尘埃……清风,将她凌乱的发丝吹起,绞缠在玉白清透的面颊,她轻轻仰头靠在树上,微微合着眼帘,睫毛轻颤,斑驳的树影投在她的身上,在她的睫毛上洒下一片光斑。
许久,没有这样宁静了。
她的怀里,躺着一个少年,少年清秀的面颊带着满足,睡在她的怀中。
实际,他们都不再是少年了,只是,她的容貌一如几年前,不曾变了分毫,任是怎样的磨难也没能在她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她,还没有及冠。
而那个安睡的人,更似是永远也长不大,虽然年纪比她还要大,却永远是一副未成年的模样。
卫子君张开眼眸,俯头看着怀中的人,唇边勾起一抹温柔,她轻轻抚了抚他的面颊。
这个人,给了她生命的人,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是她一生都会珍视的人。
她轻轻的动作,使得迭云醒了过来,睁开眼见到她,他便又稀里哗啦哭起来。
趁乱一路的奔逃,好似到了这放松的一刻,几人才识得回想起失去她的疼痛,才懂得释放自己的感情。
各个都是泪眼婆娑,连从不流泪的三哥与妙州,都是眼湿湿的背过身,而李天祁只是识得望着她,摸着她的脸,默默地流泪,一句话也说不出,那样沉痛的感情,已经无法说出,已经刻在了他的心髓,痛也痛一生,爱也爱一生,遇到她,终于懂得了何为刻骨铭心,爱有多深,那痛就有多深。
只有迭云,哭得惊天震地,将从那一去,那伤心地一别,这一路以来,这经久的思念,这满怀的怨与委屈,全都哭了出来。
以致于这刚刚醒来,便又开始发泄长久的离别带来的怨气,以及听到她遇难的消息时的那份慌乱无措。
卫子君轻声哄着迭云,不断地擦去他脸上的泪,还哭,都变成花猫了,你看,这模样把姑娘们都吓跑了,谁也不想嫁个哭哭啼啼的小丈夫。
你……呜呜……臭女人……迭云边哭边控诉。
这女人让自己如此伤心,她居然还开他玩笑,这个臭女人。
卫子君将迭云紧紧抱住,轻轻拍着他的背来安慰他。
迭云不哭,迭云乖。
她温软的怀抱,让迭云瞬间止了哭泣,他闻到她胸口散发的香气,比山花还醉人的香气。
从见到你的那刻,就不该救你,让你那么死掉算了。
他闷闷地道。
好,我该死,我该死,迭云让我死,我现在就去死。
不许你这样说。
迭云抬起头,伸手捂住她的嘴。
嗯,迭云不让说,我就不说,我最听话了。
卫子君认真的点头。
迭云终于噗嗤乐了。
看见他终于笑了,卫子君长长舒了口气,暗叹自己哄人的功力又升了一层,这么难哄的主儿都哄过来了,他可是真难哄啊。
不像二哥,摸摸脸就好了,贺鲁,搂下脖子就没事了。
迭云,师傅好吗?几次想回去看望,都没成行,她真是很惦记他老人家了。
师傅很想你,他经常念叨你,也不让我回去你的房间睡,他说你干净,怕我男人的臭气熏染了你的房间,他说得给你留着,万一你哪天回来睡,也许你哪天会突然回来……未及他说完,卫子君的泪水已是滚了出来,想不到师傅这样惦念她,一直说回去,却一直没能回去,她真是想念那小小竹屋,想念师傅的野菜……卫子君抹去脸上的泪,迭云不臭,再说那本来就是迭云的房间。
知道你回来大昱,师傅说不让我去打扰你,说你要做大事,我去了给你添麻烦,后来听说你出事了,师傅就安慰我,说你不会有事,你的面相绝对不是早夭的人,你是人中龙凤,不可能出事。
话虽如此,我看他很焦急,夜里也睡不安稳,然后他就带着我们出来找你了。
卫子君一惊,师傅来了?他在哪儿?我们都是分头找你,他带着一些江湖人士在吐蕃打探你的消息,我是与表哥一起,你知道表哥与那个李天祁……所以知道了你的消息。
唉,我真是不孝,师傅这么大年纪了,还要为我奔波。
要尽快联络到师傅,以免他担心你。
可是……卫子君望了望连绵的山峰,何时才能走出这座山脉?因为布达拉宫的前方平野,满布他们的士兵,所以他们从宫殿的后方逃出,宫殿的后方是连绵的玛布日山脉,越过玛布日山脉,便进入了逻些北部高远而漫长的念青唐拉尾部。
他们是奔逃了一日一夜后,估计安全了,方停下休息。
他们逃到后山回望的时候,布达拉宫的木制顶楼都已经起火,滚滚浓烟与火焰直窜入天空,整个布达拉宫沐浴在一片火海之中,熊熊的火焰异常的惊心动魄,那一刻,卫子君的心一阵抽痛。
布达拉宫被然,几乎等于在吐蕃的心脏刺了一刀,想必乱作一团的他们暂时是不会追赶的了。
便是这样考虑,几人才安然的歇了一日。
这两日的吃食,都是卫子君射的山鹰,野牦牛,白唇鹿等各种野味。
还从未吃过这种不加调料味的烤肉,味道竟是异常鲜美。
卫子君自制的火折子,又立了大功。
由于一直哄着迭云,以至卫子君忽略了某些人。
而那某些人终于受不了,造反了。
直到快黄昏的时候,卫子君终于领教到了李天祁吃醋的功夫,先前还夸他好哄,他这就开始耍起了脾气。
斜阳西陲之时,鹿肉又架上了烤架,卫子君将火折子一吹,很卖力的爬在那堆原有的灰烬旁点火,刘云德和迭云趴在她的对面,也跟着很卖力的吹。
卫子君一用力,吹起一股黑灰,直扑到刘云德的脸上,眼见他脸上一片黑灰,一对眼白忽闪忽闪,尚未及反应发生了什么,卫子君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得直要爬在地上。
刘云德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黑灰,出其不意地抹在她的脸上,跟着他也大笑起来,卫子君将脸一擦,又抹向迭云的脸,几个人笑做了一团。
望着这一幕的李天祁突然黑一张脸,他愤愤起身,很大声的从卫子君身边经过,一个人走去几十步开外的树下坐着,生起了闷气。
在以为她死去的一刻,他的心便碎了,此生无望,只想着快点随她而去,而今,她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他是多么渴望能够抱着她,一刻也不离开,可是,她却没有给他机会,她整日都在哄着那个迭云,他想拉拉她的手,她也是不着痕迹地甩开,更不要说抱抱了。
便是这样赌气地坐在那里,他盼着她来找他,她也没来,心里越来越委屈,委屈的喉头发堵,真是不如不曾相识,遇到她,他才知道人世的痛,刻骨铭心的痛,那种痛似乎只有抱着她的一刻才可以缓解,可是他没机会。
他又庆幸,他遇到了她,如果不认识她,他永远不会尝到爱的滋味,那样美好的子君,他怎么可以不去遇见。
也许这一生没有遇到过她,那将是更大的痛,而今,他识得她了,便再也不能承受没有她的日子,更不能接受没有她的世界。
两刻钟过去了,终于,身后响起了脚步声,李天祁惊喜回头,是刘云德。
吃饭了。
便是这样一句,那句大哥,他是无法开口的,他知道,这个男子,也与他一样,深爱着同一个女人,这感觉,真是不太好。
嗯,你先回去吧。
刘云德走了,李天祁依旧没有动。
妙州又来叫,他依旧没有动。
看着独自回来的两人,卫子君终于叹口气,无奈起身,我去叫他。
斜阳如画,将万物镀上一层暖光,秋风拂起片片落叶,有些早凋的树木已经掉光了叶子,天边一抹红霞异常绚丽,映得那个身影有些落寞。
她在他的身后站定。
二哥,去吃点东西吧。
那一声二哥响起,李天祁心里一跳,他忍住起来奔向她的欲望,没有回头。
卫子君心里哀叹一声,好不容易逃难出来,他又开始耍什么脾气呢?她走到他面前,蹲了下来,歪起头看他垂低的脸,二哥在生气吗?没有,李天祁别过头,躲开她的脸。
卫子君又跟着将脸凑到他面前,还说没有,分明在生气啊,谁惹你不高兴?‘她还问谁?没一点自觉。
你看这嘴,都可以挂油瓶了啊。
卫子君伸出长指,按住了李天祁的唇,而且看样子,可以挂三只油瓶呀。
李天祁抿起嘴角,笑意已经扩散到眼睛,这妖精,真会哄人啊。
你抱了他那么久,却不理我。
他赌气的道。
卫子君恍然大悟,原来是为这个呀。
她不是不理他,只是因为这里的几个对她有着不一般的情愫,她怎能与他过分亲近,而不顾他人的感受?她不能让他们难过,她要照顾到每一个的情绪。
还真是累啊。
二哥,迭云还是个孩子,又爱生气,又爱耍小性,你看他哭得那么伤心,我能不哄他吗?那我也要,我也哭,你抱不抱我。
抱!抱!我当然抱!那你抱!卫子君一愣,好,我抱!随即她坐在他身边,双臂一张,来吧。
李天祁嘴角轻弯,身子一栽,便倒在她的怀中。
他仰面看着她,斜阳的光辉,将她的脸颊映上一层暖融融的颜色,她的眼睛清澈得好似一汪泉水,此时溢满橙色的流光,她的发梢都被染上了暖暖的金黄色阳光,她的睫毛也是金灿灿的忽闪着,她好美。
他伸手抚上她的颊,泪却忍不住溢了出来,他幸福得想流泪。
卫子君伸出长指,抚上他的眼睛,二哥别哭,你哭,我会心疼。
会心疼吗?心疼吗?李天祁抱紧了她,将头埋在她的怀中……大昱建德四年,十月,一场大昱与泥婆罗的战役打响了。
已经知晓吐蕃阴谋的大昱军,由逻些道行军大总管方固率领,以着同盟军的身份进入了吐蕃军营,却在吐蕃全无防备的夜晚,一举大破蕃军,而后又以吐蕃军的面貌出现在泥婆罗边境,致使这个贫穷而不事产业的国度,因为讨好吐蕃,而遭受了灭顶之灾。
泥婆罗国王那陵提婆主动约见方固,向这个大眼将军提出了投降。
这个曾经被卫子君捏断指骨,却又勇猛异常的年轻将军,这个因为卫子君的知人善用,而不负期望终于成为行军总管的大眼将军。
他终于完美的完成使命,彻底打破了松赞干布入主中原的梦想。
布达拉宫的火一连烧了两日,当松赞干布立于几乎只剩下一副石头框架的布达拉宫面前,听到这个消息时,沉寂了两日的他终于怒吼出来。
他明白了,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女人,那个他没舍得动,没舍得杀,却烧了他的宫殿,致使他入主中原的大计毁于一旦的人,是她透漏了他的计划。
终于,松赞干布一声暴吼,即可出兵,给我将卫风抓回来——第四卷 情归何处 第一百四十一章 坠落巍峨高耸的念青唐古拉山巅,终年白雪皑皑,数十条远古冰川纵横奔泻,蜿蜒的河段不断飘来古冰川的浮冰。
两岸是连绵不断的雪山,只要翻过大唐古拉山口,再翻过小唐古拉山口,便可进入辽阔的羌塘草原。
卫子君一行人穿越了大唐古拉山口,在蜿蜒的河段处暂作休憩。
自从与卫子君重逢,李天祁消瘦憔悴的面庞居然丰腴光亮起来,咋山中才几日的时间,便恢复了以前儒雅俊朗的风采。
看见这奇异的变化,妙州不由暗暗叹息,那个女人,终究是他的命,没了她,他的命便没了。
那样的女人,也只有那样的女人,才让他这铁石一般的心曾有了微妙的悸动,只是,那样的人终不是能够拥有的。
秋风瑟瑟,草垫渐黄,几只鹰于天际展翅飞过。
卫子君离开众人,独自一人坐在草地上,望着远处的雪山峰顶出神。
方才坐下不久,李天祁便一路寻了过来,子君——闻听他的呼唤,卫子君叹了一声。
这个男人,堂堂一国天子,坐拥天下,行事也是果断狠绝,如今却成了个名副其实的跟屁虫,她走到哪儿,他便跟到哪儿,一刻也不许她离开他的视线。
想起他跟在身后的模样,他跟在后面看她的眼神,她的喉咙有些哽住,一个大男人,因为她,何以竟被折磨得如此,有时候,她真的有冲动抱住他,好好地去安慰他,只是现在却不合时宜。
李天祁见到她坐在那里,也走过来坐在她身边,将整个身子都靠在了卫子君身上。
没骨头吗?卫子君侧过头,垂着眼睫看他枕在她肩上的头颅。
嗯。
李天祁甜蜜地应了一声。
卫子君轻笑,长那么胖了,还要依靠我这干瘦的人,真不懂,没油没盐的居然能把你养胖。
有你在,我吃什么都能胖。
李天祁伸出双手环住了卫子君的腰。
卫子君脸上有些发热,她扭转脸,让秋风将面上那片烧灼带走。
二哥,我们得回去了,要赶路了,下午,我们就能走出这里到达羌塘草原。
卫子君轻轻把李天祁的手拿开,放下他的手时,碰到了他衣襟侧摆的玉佩。
她拿起玉佩,有些感慨,这么块不值钱的东西,你还带着,与你的身份实在不符。
李天祁伸手攥住了玉佩,你别想讨回去。
他俯头摩挲着玉佩,他想起了四年前,她将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穿到他的身上,她怕他冷,他却弃她而去……泪水模糊了眼眶,落了下来,滴到玉佩上。
二哥?卫子君捧起他的脸。
怎么又哭了?怎么了?这个从来不哭的男人,好似将一生的泪都流在了她面前。
子君,我想回鹿城,想回头重新过我们的日子,如果那日我不离开你,你就不会受那么多苦。
如果再有那么一次,我死也不会离开你。
好,好,回鹿城,等我们走出去,就回鹿城。
卫子君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慰他,她伸手擦去他脸上的泪,行了,又变仙桃了,这要他们见了,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
两人起身回去时,李天祁将手伸入卫子君宽大的衣袖,捉住了她的指尖。
因为就要到了几人休憩之地,卫子君轻轻抽回手。
李天祁牵不到她的手,便牵起了她的衣袖,卫子君甩了两下没甩下去,只好由着他牵着了。
本来就没得洗,这衣袖被你抓得越发脏了。
卫子君很是无奈。
几人为了避免太过醒目,早已脱下紧袖的吐蕃侍卫服,换回自己的衣物,她低头看看几日来被他抓脏了的衣袖,苦笑了一下。
回去我给你洗。
?李天祁心虚的道,仍是紧抓着不放,好似一撒手,她又会离开他的身边,让他寻也寻不到。
几人歇息过便急着赶路,当一行人历时几日,终于走出唐古拉山口的时候,本以为会看到蓝天草原相映,牛羊象珍珠般洒落旷野的美景。
然而,待几人放眼四看之时,却全部呆住了。
几千吐蕃精兵齐齐立于草原,为首一个半边脸贴着药膏的男子,缓步踱出,瞪着一对如火鹰眸,直射向卫子君,那人竟是贡松贡赞。
可汗,别来无恙啊,想不到i奔逃多日居然仍是没能逃出我的手心。
贡松贡赞将卫子君上上下下看了一遍,为何没穿我们吐蕃的侍卫服了?那衣服穿在你身上还真是合身,我喜欢俊俏的小侍卫。
想不到他居然没死,卫子君淡淡一笑,衣服,总是穿自己的舒服些,国土,也是管好自己的明智些。
看来王子实在是福大命大,如此火势都没能将你烧死,真是奇迹。
哈哈哈——贡松贡赞仰天大笑,我心愿未了,怎能死去,怎样也要见你一面才死,便是死,我也要拉着你一起死。
要看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卫子君说完,给李天祁递了一个眼色,示意他准备逃走。
贡松贡赞身后的黑衣卫,都不是寻常角色,那行人至少有近百个,比千军万马还要难以对付。
那就试试吧。
贡松贡赞扬起了手,身后的黑衣卫迅速地跃了出来。
将卫风与李天祁活捉。
贡松贡赞话落,李天祁已是抱起卫子君向后跳去,几人心照不宣急速施展轻功窜了出去。
卫风,你逃不掉的,死都要捉到你——贡松贡赞吼了一声。
便是死——你都无法逃脱我的掌控——贡松贡赞驾马急追,他的声音穿过旷野,带着一种复杂的情感与巨大的痛恨。
那百名黑衣卫也紧随其后,眼见怎样追赶都是差了近百步的距离,贡松贡赞于马上拿起了弓弩,缓缓扬手,狠绝地道:给我射——而后当先向着卫子君射出一只鸣镝。
那声尖啸响起,无数的箭雨,跟着铺天盖地射来,李天祁加快了速度,全部散开——几人迅速四散开去,向着后方山谷逃去。
尽管急速向前跃去,依旧没能逃脱那羽箭的射程,劲力强大的箭矢被贯以极大地内力超越了普通人的射程,李天祁用尽全力去抵挡卫子君面前疾射而来的箭,却将自己暴露在箭雨之中。
这批箭未及射完,一只鸣镝再次响起,呼啸着射向了李天祁。
此时他正全力抵挡着射向卫子君的箭,完全无暇顾及自己,眼见那鸣镝伴着箭雨急速射向李天祁,卫子君心急如焚,她用力推开李天祁,企图将他推离箭矢的范围,李天祁却执着地为她挡开射来的箭,不肯稍离。
眼见那鸣镝与箭雨就要射中李天祁之时,极度焦急的卫子君,内心生出一股巨大的力量,她不顾一切的扑向李天祁的前面,企图为他挡住那支鸣镝。
便是这一扑,一股强劲的内力升腾流窜在体内,封闭已久的经脉被瞬间打通,巨大的力量通体流动,卫子君长袖一展,卷落了无数羽箭,她伸出长臂,握住了那支鸣镝,随后一身清叱,冲霄而起,与半空中划出一道绚丽白芒,妙曼轻舞,手臂高扬,竭尽力气,将手中鸣镝,向着贡松贡赞抛去……那只灌满内力的鸣笛,带着尖锐的啸声,带着无尽的力道,带着惊人的速度,带着催金裂石之势,射向了贡松贡赞。
就在众人呆愣之际,噗的一声响起,整个世界静了下来,任是谁也没想到,没有弓便射出的箭居然如此狠厉精准。
贡松贡赞由马上晃了晃,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他缓缓低头看看直入胸口的箭,又抬起头看着由空中飘落的卫子君,他不可思议地望着那个一身清华的身影,眸中的情感复杂难辨,她到底还是杀了他,并且用的是他自己的兵器。
王儿——就在贡松贡赞箭中的一刻,前方的草原奔来一队精兵,松赞干布一马当先疾驰而来。
贡松贡赞回头望向自己的父王,缓缓由马上栽了下去。
卫子君望见那倒地的身影,心中百味陈杂。
爹,君儿终于为你报了仇。
眼见松赞干布几近咆哮而来的身影,卫子君来不及去体味心中那丝不忍,快走——她拉起身旁的迭云率先跃了出去。
本以为松赞干布会守住贡松贡赞,不会即刻追来,没想到的是,他居然带着人直接追了上来,数十条黑影急速窜过来,看起来功力各个高深莫测。
转瞬,那些黑衣人便追上了几人,与之绞斗在了一起。
也便是此时,草原的北方响起震耳的蹄响,一串烟尘夹杂着被马蹄刨起的草碎弥漫升腾,一队几万人的大军呼啸而至,当先一人,白衣白马,绝美的面容异常清瘦,他满面焦急地疾驰而来,带着大军冲向被围困的几人。
咆哮勇猛的大军,将黑衣人瞬间冲散,一双瘦长有力的手捉住了卫子君的手腕。
贺鲁?卫子君一声轻呼,有些不可置信。
贺鲁久久的望着卫子君,他的手在剧烈的颤抖,却是一句话也无法说出。
他的大手颤抖着抚上她的脸,两行少见的泪,划过清瘦的脸庞。
卫子君心中一痛,不知如何去安慰他,她缓缓伸出手,去擦他脸上的泪。
就在二人互望之时,那些黑衣卫由万军之中跳脱,跃向了几人。
回头再叙旧,快走——眼见那些黑衣人,已经跃出士兵的包围,向着几人跃了过来,妙州上前一把搂住卫子君与贺鲁,迅速向山顶跃了上去。
黑衣卫步步紧逼,几人边打边退。
看着那些黑衣人的身手,卫子君心中明了当前的处境,这些人,军队是挡不住的。
她望向妙州,妙州,无论发生什么,你要趁乱护着陛下,将他带回大昱,不要管我们,知道吗?妙州望了望不远处被两个黑衣人缠住的李天祁。
陛下吩咐,我首要是照顾你的安危。
妙州,你是他的人,你的责任是安全将他带回大昱,如今大昱危机四伏,李北稷正伺机登上帝位,他不回去,大昱危在旦夕。
见妙州不语,卫子君的语气满是焦急,妙州——这孰轻孰重,你有怎不知晓。
终于,妙州点了点头,卫子君方舒了口气,继续向上山头退去。
黑衣人不断地增多,将几人分了开来,贺鲁与卫子君一起,妙州护向了李天祁,李天祁焦急的望向卫子君那侧,却无法脱身过去。
迭云与刘云德也被黑衣人逼得离几人越来越远。
贺鲁的功力长进了许多,与卫子君联手本是威力无比,只是奈何敌人数量众多,寡不敌众,终是被逼的步步倒退,直到,他们被逼得退到了一处断崖。
十几个黑衣人互相看了一眼,齐齐出手,击向卫子君与贺鲁。
一股巨大的旋风袭来,卫子君腾空跃起,避开了来势凶猛的罡风,同时她对贺鲁喊道:贺鲁——跃到他们后方——然而,贺鲁却晚了一步,未及跃起,却被那股劲风击得晃了两晃便要栽下悬崖,那一刹,卫子君由空中急速俯冲下来,抓起贺鲁的衣襟用力向后抛去。
就在此时,黑衣人同时再出一掌,卫子君已是来不及闪避,纤细的身躯被击得腾空飞起,向后跌去,坠入了深不见底的悬崖。
风——贺鲁发出一声心痛而绝望的嘶喊,他纵身跃起,越过一众黑衣卫,未有片刻犹豫,便直直跃下了断崖。
他张开他的怀抱,向着那个飘落的身影急速地坠去。
子君——一直注意着卫子君处境的李天祁,发出一声嘶吼,那样由破碎的胸膛发出的吼声,回荡在群山,带着生命剥离的痛与绝望,惊得山中的鹰齐齐冲向了高空。
他不顾一切的冲出重围,向着悬崖奔去,身体在越过那些重围之时,无数的铁掌落在他的身上,他全然不觉,心中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他不能让她再离开他,死都不离开,他向着断崖跳了下去。
随身而至的妙州飞身上前,抓住了他后背的衣襟。
放开我——让我去——李天祁一口鲜血喷出,在妙州的手上晕了过去。
妙州运力倏地腾空跃起,跳上崖边的大树,抱着李天祁几个踩踏跳跃,急速向山顶窜去……这个,贡松贡赞终于死了。
在历史中,这个松赞干布唯一的儿子,也是年纪轻轻便死于松赞干布之前的。
不过,谁能想到他是被咱们子君射死的,哦呵呵。
第四卷 情归何处 第一百四十二章 成亲高高的崖壁,长满乱数,失了力的身躯,急速的下坠,狂躁的秋风掀起卫子君的衣袍,她紧闭双眸,张开双臂,好似躺在风的怀抱。
那一声回荡群山之巅的子君——她听到了,她的心底升起巨大的情感,二哥......她答应陪他会鹿城的,却这样的离开了他。
想起几日来,她没给他机会牵牵手,他只能牵着她的衣袖跟在她身后,生怕她不小心走掉似的,紧紧地牵住她,他的整个世界都是她。
可是,她还是走了。
二哥——她想抱抱他。
她终是爱他的,再怎么逃避躲闪也无法掩盖这个事实,她最爱的还是他,她怀念与他一起在鹿城的日子,那时的他们无忧无虑......那时他会京师以后,她的心空空的,那时也会思恋他,只是那时她不明白,那淡淡的思恋意味着什么。
那一声撕心裂肺的风她也听到了,她的心底升起浓浓的牵挂。
她最爱的是二哥,可是她最不舍的,确实贺鲁。
那份牵挂已经长在心底,牵牵绊绊,缠缠绕绕,扰乱了一湖心水。
她无法抛下他,他是那样的誓死的跟随,从突厥跟到大昱,从大昱跟到吐蕃,生生死死不离不弃。
她如何忍心抛下这个为她放弃所有,放弃汗位而紧紧相随的人?不能够啊。
她长叹了一声,咽下喉头涌上的腥味,她的内脏应该被击伤了,无力的身躯,无法阻止下坠的趋势。
便是此时,她感觉上方逼来一股强劲的气流,惊扰了她的思绪。
她缓缓张开双眸,一片雪白的身影直扑而来,似一只巨大的鹏鸟展开双翅,瞬间,贴上了她的身躯,将她紧紧抱在怀内。
贺鲁,又是他,他不该来,这样陡峭的崖壁,没有可以踏着力之地,便是再有一身武功,也是要这样摔下去了,以他的功力,分明是送死来了。
那想法未落,咔嚓一身断裂声响,身体陡然一顿,一颗长在崖边的细小树干刮住了卫子君的衣袍,她就势抓住了树干。
贺鲁未急抓紧树干的身体急速下滑,卫子君紧紧抓住了喝鲁德手臂。
贺鲁......快爬上来......卫子君因为竭尽全力而微微喘息起来。
贺鲁攀住卫子君的身体,爬了上来,抱住了她的腰。
他正要抓住树枝却听见树枝断裂声咔咔响起,那细小的树干无法承受两人重量,树干的外皮正在渐渐的裂开。
贺鲁用力攀住树干,树干向下弯了一弯,他用尽全力将卫子君拖上纤细的树干,风,坐在这里等,他回来就你的,不要动,就在这里等。
他腾出一只手来抚摸她的衣襟,满是不舍,而后用力捏了捏她的手,风,我爱你!说罢,他撇开手,便欲坠去。
卫子君紧紧抓住他松脱的手腕,你不能下去。
等我......望了望下面乱树掩映的谷底,她调整受伤的脏腑,企图运气内力抱着贺鲁跃下去。
贺鲁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腕,用力拽出另一只手,然后向后坠去。
贺鲁——卫子君一声呼喊,未及片刻思考,便跟着跃了下去。
她急速下坠,张开双臂抱住了呵鲁,两个人又抱到了一起,齐齐向下坠去。
身体在空中不断翻滚,着地的一刻,贺鲁用力将身体转向地面一侧,随着澎的一声闷响,卫子君只觉得五脏六腑好似掀起来一般,她无力地伏在贺鲁身上,皱紧眉,咬起下唇,忍着胸腹的剧痛,半饷,方才缓和下来。
她想起身下的贺鲁,忙睁眼去看,却见躺在地上的贺鲁紧闭双目,一动不动。
贺鲁——卫子君焦急呼唤,她用手不断去晃动贺鲁的头,企图将它摇醒。
半饷,贺鲁哼了一声,缓缓张开眼睛。
看见面前完好的人,他欣慰地咧开唇角。
卫子君见他醒了起来,长长的舒了口气,傻笑起来,笑了一会,发觉自己还压在他身上,她赶紧爬起来。
别起来,让我抱一会儿。
贺鲁德寿扯住了卫子君,将她拉回自己怀中,紧紧抱住,风——他在她耳边轻喃,我想你——微风拂过山谷,拂起大片的格桑花轻舞,拂着两人散落的发丝交缠......卫子君将头埋进贺鲁的肩,我也惦记伱。
......十月的唐古拉崖谷,草色盎然,夹杂着微微的黄绿,这崖底的季节许是因为北风吹不到的缘故,竟然比外面晚了一个多月,大片绿油油的植物繁茂异常,有些早衰的植物,却也是枯黄了,只是那满谷的格桑花,开得出奇的艳。
第四卷 情归何处 第一百四十二章 成亲一对璧人倚靠在一棵树干奇粗的千年老树旁,两件白袍均是污迹斑斑,卫子君还没见过这么脏的自己,她看着那已经多日未洗的白袍,如今不但染上了灰土,又被树干撕裂了大片衣袖,她不由蹙起好看的眉毛。
贺鲁坐在一旁,眼睛不来是地扫过因为衣袖撕毁露在外面的大半截手臂。
终是抵不住诱惑,伸手抚丄白生生滑溜溜的手臂。
卫子君转头仔细看看贺鲁的脸,他瘦得不像话,想必为她吃了不少苦,她叹了一声,贺鲁,如果我不在伱身边......未及她说完,贺鲁便道:我会死!乱说!卫子君斥了他一句,我以为父母是我一生用性命去呵护的,可是他们去了,我依旧是这样活了下来......那不一样,子女就是来继承父母的,所以子女要说下来。
我不能,我会死......他抓起她纤细的手臂,将她的手硬塞入他的怀中。
贺鲁?他做什么?伱摸摸,被你折磨得还剩多少肉。
他语含怨气。
卫子君犹疑一下,摊开手掌,在他的胸前抚摸起来,那根根突出的肋骨触上手指,让她瞬间湿了眼眶。
若非没有看见伱的尸体,若非残存的希望支撑,我必是早已已经去了。
贺鲁受了委屈一般垂低眼帘。
贺鲁——她揽过他,将它抱在了怀里,不要这样对我,我不知怎么还给你。
到底让她这样对他?她想起二哥孤单的身影,她很想抱抱他孤单的身体,去温暖他,安慰她......也许,她也想汲取她的温暖。
两个男人,它都不想去伤害,伤了谁,她都会难过。
她重重叹了口气,温热的气息喷到了河路得脖子。
贺鲁嗅着她身体散发的想起,有些贪婪,这个他唯一爱的女人,唯一渴望的身体,唯一喜欢的气味,他多想彻底的拥有。
风,我们成亲吧。
他只接受她一个人呢的身体,喜欢亜一个人的气味,他要对他负责。
卫子君一愣,成亲?人后她笑他,两个大男人如何成亲?\'许是她这一生都不会成亲了吧。
你不是男人!贺鲁微恼。
可是天下人都以为我是男人。
便是男人又如何?伱是男人的时候我又何曾在乎过?只怕不是因为身份问题,是因为他吧?那份酸意弥漫,简直要淹没卫子君。
卫子君微微失神,眼前又浮现了那个孤单的身影,那个身影在跌下谷来数个时辰内,居然出现多次,这是以前很少见的,只是,他们的感情终是无望的,不懂情事时,她当他是兄弟,得知他有了怜吾,她更是将他挡在了那道门槛之外,从来,也没给过他机会。
而今,他做了帝王,他有了后宫,她更是只能把他当做兄弟,男女之情,在天下大计面前,终是要让步的。
风——贺鲁见卫子君想得微微出神,心中酸涩难过。
连口头敷衍一下都不能吗?贺鲁——卫子君拉住他的手,鼻子微酸,带着一种梦幻般的美。
贺鲁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你答应了?一瞬间,巨大的欣喜盈满胸膛,贺鲁偎着她,亲上了她的纯,而后他攸地跳起,跑了开去。
贺鲁,你有伤——卫子君忧心地提醒他,它却快速地跑远。
不一会儿,他又欢快地跑了回来,手上拿了几根掐得整齐的草根,而后撮土为炉,插朝为香。
他拉起卫子君的手,:风,我们来拜天地。
卫子君一愣。
拜天地!?她可没想到他要拜天地啊。
不管为子君愕然的神色,贺鲁拉过她便跪了下来,天地作证,日月为媒,我贺鲁今日与卫风结为夫妻,自此比翼白屋,双飞紫阁,千秋万载,永世缠绵......永世缠绵?卫子君嘴角抽搐一下,感觉有些头晕。
第四卷 情归何处 第一百四十二章 成亲贺鲁发觉卫子君还愣愣站着,风,不愿与我拜天地吗?啊?卫子君回过神,愿!拜!拜!她心中不住的哀叫,谁叫她鬼使神差答应了呢,不过,这也当不得真把?她一撩衣袍下摆便作势要跪下来,谁知用力过猛,整个身体直接向前爬去?一张玉脸刚好戳到了那撮插着草棍的土上,卫子君贝纳堆土呛得猛咳了两声,而后她捂着额头不可抑制地大笑起来,笑得险些打滚起来。
风——贺鲁有些生气了,伱卜当真!当真,当真。
卫子君忍笑揉着呗草棍撮到得额头,认真地重复。
伱......伱根本就没当真!这个....的确是小孩子玩的游戏啊?她实事求是地説,瞥见贺鲁愈来愈黑的面孔,忙又改口道:我哪有不当真——我也不是故意跌倒的啊......她状似很无辜,清澈的眸中却依然是晶莹的笑意。
贺鲁一转头,愤愤地走到树下做起来,将背脊送给了卫子君。
卫子君知道闯祸了,伤了某人的小心灵,破坏了浪漫的气氛,人家说了那么一堆海誓山盟都説白了。
她擦了擦脸上的灰土,心虚地凑过去,在贺鲁身后坐下来,贺鲁,要不我们重新来拜?贺鲁不吭身,卫子君使出了她的杀手锏,由身后拦住了贺鲁的脖子,她将他拉靠在自己胸前,轻笑,贺鲁,我补偿給伱一份礼物,好......下面的话未及出口,唇已被贺鲁封住。
他将她拉倒在怀内,带着一丝惩罚,带着长久以来压抑的思念,带着彻心透骨的爱,撕咬她红嫩的唇瓣,卫子君微微蹙眉,轻哼了一声,仍是没有忍心推开他,任他在她水嫩的唇上释放他长久以来的思念,她知道,她欠了他太多......风——与你在一起,我才觉得幸福》贺鲁躺在卫子君的腿上,仰面看着她,褐色的瞳眸是满足的笑意。
他抬手撩起她额前散落的发丝,轻轻触上额角细小的划痕,风,痛吗?不通。
卫子君微微勾起唇角,她的手中摆弄着一根草叶,穿来穿去,编成了一只草戒。
她抓起贺鲁的手,将草戒带上他的中指。
贺鲁惊讶地望着手上的草戒,这是什么?戒指吗?恩。
卫子君点头,我补偿伱的礼物。
贺鲁眸中晶亮,伱亲手为我做的?风——我喜欢。
贺鲁环住了她的腰,我要戴一辈子。
恩。
卫子君含笑点头,严重却有些微热。
带不了一辈子的,会坏掉的。
她深深地洗了口气,抬眸望向崖顶,心中思绪翻滚,异常称重。
二哥怎么样了?迭云与刘云德不会出事吧?二哥会不会又以为她死了,会不会伤心难过?这样的忧心自从落下来便一直未停止过,她是真的担心他们了。
夜晚的山谷,微风轻拂,带着凉凉爽意,他们寻了一处干爽洁净的洞穴休憩。
这处洞穴显然曾有人居住,有处打磨平整的石床不说,令他们惊讶的是,尚有蜡烛与火石,以及石床一脚整齐摆放的基本发黄的古旧册子,居然都是罕见的医书。
想必定是奇人曾居住于此了,这万丈高崖,能来去自如,却不知是何等奇人。
贺鲁抱了厚厚的枯草铺在卫子君身下,他为了让那草不至于划到她幼嫩的肌肤,便坐在那里将大抱的枯草,一点点揉嫩。
卫子君见状,心底感动,贺鲁,不必揉了,我们都穿着衣服,刺不到的。
会刺到伱的手臂,刺到伱的脸和脖子。
他执着的揉着,卫子君心底一叹,勾住了他的脖子,稍稍用力,揽紧了他。
她终是舍不得弃他伤他。
便是那一瞬,脑中闪过一个身影,那是李天祈的身影,那样孤单寂寥的身影,那样深深渴望的饱含痛与爱恋的眼神......她的心底一阵刺痛。
为何感觉那么痛呢?那份痛不是源自她,而是源自他的心底,她感觉到了他心底的痛。
而那份痛,是缘于她。
似乎,她带給他太多的痛苦,会否没有她的世界,没有她的牵绊,他会宁静安然的活着?两个男人她都疼,只是,一个永远站在了另一个前面。
夜凉如水,烛光摇曳,贺鲁将外袍铺在了卫子君身下。
他们脸对脸地躺着,他一遍遍抚摸她的脸,似是永远也抚不够。
第四卷 情归何处 第一百四十二章 成亲卫子君看着他,有些心疼,也有些好笑,贺鲁,我这脸都给你摸脏了,好难受啊。
贺鲁轻轻拨开她额前散乱的发丝,风,你说,伱先死还是我先死?卫子君嗤的一笑,什么你死我死,自然都是不死。
看他不甚赞同的目光,她又道:那便是一起死,一起死好吧。
不,我要先死,被你别想喜在去哦前面,让我孤零零在这世上。
他抵住她的额,我再也不能承受失去你的痛苦,不能。
我一定要死在伱的前面,死在伱的怀中,那是最幸福的事了。
伱这个坏人,我也不愿看着亲人死在面前啊。
卫子君拧起好看的长眉,白了贺鲁一眼。
她那里知道,那次以为他死去,她有多难过。
我不管,我就是要比你先死。
那你说,是你先死还是我先死。
贺鲁执着地再次问道。
好,你先死,好了吧。
卫子君无奈应道。
恩。
贺;鲁轻笑,轻轻啄了下为子君的鼻尖,紧紧地抱住了她温软的身体。
卫子君将头窝在贺鲁的肩颈,来抵挡夜晚微寒地风,一阵困意袭来,她缓缓合上眼帘。
很久没有这样困倦了,一路以来的奔逃终于以她的落崖结束了,她不在了,秒州必回带走二哥,迭云他们呢,会逃脱吗?二哥呢,他会为她难过的吧?真是担心他们,她要养足精神,快点爬上去才行。
第四卷 情归何处 第一百四十三章 遇险陡峭的崖壁,生满乱树,群山之巅飞过几只兀鹭,这种鸟类中原国家是没有的,便是在吐蕃也是极其少见。
卫子君抬头望了望,挑选了树木较多的朝阳一侧,抱起贺鲁,几个踩踏便跃上了崖壁突出的壁石。
由于身体尚未完全恢复,又抱着个大男人,几个跳跃后,她微微气喘,便倚靠在突出壁石上小憩一下。
早晨的阳光射在两人身上,带着融融暖意,卫子君靠住壁石微合双目,阳光下的她,晶莹剔透得好似一块美玉,一阵微风拂过,掀起她的睫毛轻轻抖动。
贺鲁着迷地望着她,手指触上她的睫毛,风,你真美。
卫子君眼睫颤动,没有出声。
贺鲁的指尖划过他的眉毛,风,你爱他是吗?卫子君睫毛轻启,煽动两下,又合上,似是对这个问题已经免疫。
又问这些。
问完了自己又难受。
其实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但就是想听你亲口承认。
卫子君沉默了半响,道:是。
虽然怕他难过,但是她不想欺骗他。
那我呢?爱吗?那日你说过爱我。
卫子君又微微启开睫毛,我想是另一种爱,更像亲人,是舍不得伤害,你知道我把亲人是放在首位的。
随即她又蹙眉,嘟囔了一句,其实感情的事,我也不是特别懂。
说到这里她有些沮丧。
毕竟以前没有爱过,但似乎感情的事太痛苦了,不太好玩,二哥见了她便要流泪,让她的心也跟着痛。
风,我一直都知道,你不说我也知道。
我想就算你选了他我也会守着你,他比我年纪大啊,现在身体又不好,我比他活得久,我守着你,一定可以守你一辈子。
贺鲁————轻合德眸子终于张开,她望了他一会,然后垂低眼帘,握住他的手,轻轻抚摩,那对你不公平,再说,他是帝王,他有很多妻子,我谁都不选,那样就可以守你们一辈子。
贺鲁望着她,沉默了半响,终于道:他为你废了整个后宫,封你为后,他没说吗?卫子君倏地抬眸,清澈的眸光里面满是震惊,废弃后宫!?我只听说……封后……虚名而已封后昭告了天下,并且大赦天下,废弃后宫只有朝臣知道。
贺鲁定定望着她,看着她的反应。
卫子君也定定望着他,而后垂下眼帘,遮盖了满眼的情绪,半晌,她道:我们不能歇太久了。
她轻轻起身。
贺鲁抓住了她的手,将她拉回,现在公平了。
因为公平了,他才想让她选择。
现在,那个人是孤家寡人,他是孑然一身。
卫子君望着他的执着的眸,良久方道:也许你们没有认识我,会活的更快乐。
贺鲁靠上崖壁,握着卫子君的手,他这人生性怪癖,生性厌恶别人,不能忍受别人的气味,没有她,他也一样会孤独一生,有了她,他才觉得生活有了意义,有了牵挂,他怎么可以叫他不去认识她。
认识你才更快乐,能看着你,守着你,我就幸福。
其实,他一直都知道她对他的感情,也知道她不忍伤害他。
卫子君望着贺鲁,抱住了他,我的幸福是守住你们每一个。
守你们一辈子。
她绽开了一脸灿然的笑,我是不是很贪心,呵呵……我是一个贪图亲情,贪图温暖的人,你叫我怎么忍心伤害我的亲人。
我就是不忍心……她是宁可苦了自己,也不肯去伤害别人,贺鲁对她这一点有些微恼。
那些日子,自从以为你离去那刻起,我想,如果你在,我什么都不求,只要你在就好,只要看着你就好,还有什么比能看见你更幸福的吗?甚至我想,只要你活着就好,哪怕我再也见不到你,但可以换回你健康的活着……起码,你活着,活着就好。
他想明白了,爱一个人不就是让她幸福吗?他抬手撩起她额前的发丝,别亏欠自己太多了,也不懂得照顾自己,别再苦自己。
她是为这天下而生的,生该改变这天下的。
不是为某一个人而生的。
贺鲁——卫子君将他抱得更紧一些。
她垂下眼睫看着他,我不觉得苦,为了我爱的人,我守护的百姓,我都不觉得苦。
能为你们做点什么,我都高兴。
也许,他来到这里,就是为了他们,就为着这一生可以遇到他们这些能够温暖她的亲人。
这一生,有他们相知,她满足了,她不再贪心去拥有某一个。
她对着贺鲁弯了弯唇,我们得走了,去苏毗。
如果三哥他们逃脱,会在那里等我们。
苏毗?贺鲁脸上露出不情愿,不能直接去象雄吗?卫子君勾起唇角,凑近贺鲁的耳朵戏谑道:贺鲁可是怕那女王垂涎你的美色?夜晚摸上你的床?贺鲁哼了声,与卫子君拉开距离。
卫子君轻声笑起来。
高高的断崖,让卫子君足足歇了三次,她不由暗叹自己大病初愈体力不济。
当两人终于爬上崖顶之际,却并没有当初预想的兴奋,眼前的情形让两人皆是心底一凉。
陡峭的崖边站了数十黑衣人,各个手执长弓,弓开如满月,数十只利箭齐齐瞄向二人。
松赞干布目光森冷,一双狭长的眸直直盯着卫子君,他的旁边站着早已投靠了吐蕃的阿史那步真。
见此情景,卫子君知难以逃脱。
便是此时重新跃下断崖,也必是在落崖之前万箭穿心。
卫子君不动声色俯身,脑中却在飞速地旋转,她泰然自若地掸去衣衫下摆的灰尘,缓缓直起身,方装作才看到几人般讶异道:呀!想不到赞普在此亲自迎候,卫风实在受宠若惊,赞普找卫风可是有事吗?。
卫风,死到临头你仍是不怕吗?松赞干布直直盯着卫子君,那目光充满着复杂难辨的痛苦之色。
死?卫子君眨了眨眼睫毛,卫风方才侥幸逃生,何以再死?卫风,你可知我一生最为悔恨是何事?松赞干布向前迈了一步。
想必是认识卫风吧!她极有自知之明地道。
松赞干布一声长叹,悔不该在西突厥可汗是你之时发兵西突厥,悔不该竭尽全力将你救治,悔不该信你,不舍不忍杀了你,悔我吐蕃竟是生生毁在你之手,我对你的恨……真是无法尽述……松赞干布越说越激动,你不但毁了我的吐蕃……你还杀了我唯一的儿子!求生是人之本能,我想赞普面对一个对你痛下杀手之人,也是会反击的。
并且,卫风不欲杀人,但是赞普之子,卫风并没有后悔杀了他,因为杀父之仇,不得不报。
卫风,我真是不忍心杀你,你真是古今独一无二的,像你这样既有才,有谋,有勇,并且有如此风华之人,古今事没有第二人了。
那就让你从今日起,永载史册吧,我会将你陪葬给我的儿子,让他死而安心。
他缓缓后退。
早已做足防范的卫子君,心知他此时就要放箭,她急速揽过贺鲁,倏地腾空跃起。
似支银箭直直破空而上,越过众人的头顶向后跃去。
情知这些人是南宫阙留下的武林高手,各个功夫不在她之下,她一人难敌众手,唯有先逃出这里。
跟随她的跃起,所有的弓箭急转向后,射向半空飘落的身体。
卫子君长袖一卷,卷落无数箭矢,又一波羽箭向她射来,她脚尖点上飞来的箭矢,借力而上,有腾空向后跃出了几丈,几个跳跃便跃出了弓箭射程。
风,放下我,你自己快逃。
贺鲁欲从他的怀抱挣扎下来。
卫子君没有理会他,继续施展轻功向前跃去。
只是奇怪,那些人并没有追来,在卫子君察觉不妙之际,前方有出现了几十个黑衣人,禄东赞面色沉静地率众拦住了她的去路。
情知形式不妙,卫子君半空一个横旋,铺展身姿,将贺鲁用力向侧边抛去,贺鲁,你快走——想走,谈何容易?后面追来的阿史那步真一声大笑,贺鲁,今日我要报当日一箭之仇。
他挽起长弓向身后追来的人叫道:给我射——数十支羽箭向贺鲁破空射去,卫子君见此情景心中焦急,贺鲁身有内伤,未及复原,如何抵挡得了这么多箭矢。
她纵身而起,长袖铺展,半空中翻转身形向着贺鲁横飞而去。
未及卫子君飞至,贺鲁已是不敌而身中两箭。
贺鲁——卫子君运尽全力,推出一股巨大的掌风,将那些继续向贺鲁身上射去的箭矢全部击落,巨大的掌风将那些执弓的黑衣人也击得频退数步。
就在她力尽下落之时,阿史那步真的利箭再度向贺鲁射来,卫子君回身去挡,却无力卷落那箭,她直接将身体靠向贺鲁,为中箭失力的贺鲁挡下了那一箭。
风——那支射中卫子君胸口的箭,让贺鲁大喊一声便失声哭了出来。
别哭,射的不深。
她安慰地冲他笑笑。
贺鲁,也许我们真要死在一起了。
卫子君决然拔下胸口的箭,在阿史那步真再度扬弓瞄准贺鲁的同时运尽全力将那箭向着阿史那步真抛去。
任是谁也没想,胸口中箭的人,居然会不顾一切地拔剑。
他们同时也忘记了,他们的王子便是被这个手无劲弓之人,一箭抛中。
所以,当那支箭刺透阿史那步真左胸之时,那些人仍是吃了一惊。
阿史那步真手捂胸口缓缓跪地,场面纷乱起来,数十个黑衣人齐齐跃了过来,卫子君与贺鲁边打边退,有时退到了崖边。
鲜血将胸口的衣襟染红了大片,时间一点点流走,周身的力气也似乎与鲜血一起流走,当那黑衣人再度齐齐出掌之时,她纵身扑向贺鲁,失力的身躯纵是反应迟钝,仍是紧紧护住了贺鲁。
她又是用了他的怀抱紧紧护住了他,她单薄却温暖的怀抱,她瘦弱却充满力量的怀抱,她散发着馨香的怀抱。
那个屡次为他敞开的怀抱,为他裆下了那些足以催肝裂肺的罡风。
她纤细身体,被掌风击得腾空而起,向着悬崖跌去。
掉下去就好了,她是宁可掉下悬崖摔死,也不愿死在松赞干布手中。
只是,未及落下,却徒然腰部一紧,松赞干布手中的长鞭将她凌空卷了起来,贺鲁却直向崖底坠去。
贺鲁——那一刹那,两人被分开的刹那,卫子君一把抓住了贺鲁的胸口。
刺啦一声,贺鲁的胸襟被撕下了一片,人却继续向下跌去。
卫子君空中翻卷,脱开长鞭,纵身向着贺鲁跳去,只是,那失力的身躯,又被松赞干布的长鞭高高卷了起来,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抛在了他的脚前。
卫子君有些头晕,松赞干布的脸在她面前渐渐模糊。
贺鲁……她费力地举起手中撕下的布片,仔细望了望,手中的那布片下赫然抓着一块染了几块血迹的巾帕,她认得那块巾帕,那上面的血迹是她的。
她将那块巾帕缓缓纳入袖中。
她要死了吧,死了好几次了,也没死成,这回也该死了吧。
她不怕死,从来都没怕过,她终于可以去见父母了。
可是她总有点舍不得,好似有什么丢在这个世界了,是心吧,把心丢在这里了。
这一生,她知足了,这一生能够得到这些男子真心相待,这一生在这里找到了纯美的感情,真是足够了。
本不想沾染这异世的情爱,想不到仍是没能逃脱。
原以为她可以潇洒来去,却不小心的爱了。
二哥……子君终是要欠你了,只希望你今后不再孤单……没有子君的日子,你再也不会痛了……耳畔的秋风呼啸吹过,她有点冷,失血的身体无法抵抗这寒冷的风,崖下真是温暖多了。
他蜷了蜷身体,他的衣衫太薄,地上也太冰了。
意识模糊了,在她睡去之前,她似乎听到了一声呼喊。
子君——那是刘云德的声音,又好似三哥的声音,好似还有迭云的声音。
是幻觉吗?他们来了吗?是没有逃走,还是救他们来了?她感觉现场有些骚乱,她努力张开那对依然清澈的眸....她看到,松赞干布手中的长剑高高举起,对准了她的胸口,犹豫了又犹豫,终于狠狠地刺了下来……第四卷 情归何处 第一百四十四章 秋殇好痛……身体像是陷入了冰窟,冰寒刺骨的河水,好似无数的利剑,刺得他醒转过来。
这是一条藏于洞穴内的暗河,远古的冰川融化成雪水由岩洞流过,寂静无声,却又湍急异常。
他泡在河中,全身无力,可是,他得回去,不然,她又担心了,他总是给她惹麻烦。
他努力的爬,想爬上去,想爬回去,想爬回那个人的身边。
他是不是太幸运,掉下来是被几棵树拦到,他是不是太不幸,掉进了这隐秘的暗河。
其实,是他实在不想死。
在以为失去她的时候,他生无可念,只想着追随她而去。
找回她的时候,他不想死,真的不想死。
是啊,他不能死,他若死了,便再也不能想那个人,再也不能记得她的样子,再也不能爱她,再也不能。
所以他不能死,他爬也要爬回去,去与那个人一起,便是只能看着她,也好,只要能看着她,便是以何种身份,也无所谓……只要能守着她。
他不在乎以何种方式,他只愿能看着那个人,与那个人一起,一路同行,一起看尽年年柳绿,岁岁春光,千山浮云,万里草色……只愿与那个人一起,只与她一起……他用力地爬,想爬上去,想去抓住岸边的岩石,只是未及抓到岩石之际,一股暗涌袭来,他被卷入了暗河湍急的漩涡…………秋风不停地呼啸,战马狂奔在念青唐拉大雪山,连日的奔袭几乎使马背上的身影摇摇欲坠。
那屡受创伤的身躯。
因着内心强大信念的支撑,而方不致于倒下。
他急速的跃上山巅,急的他的胸口好似就要爆裂。
他紧捂胸口,紧紧地抓住,好痛,心口好痛,好似有什么又要掉落,那块最珍贵的肉,又要掉落。
他紧紧地抓住胸口,好似要抓紧那个人。
子君,你不可以抛下我,绝对不可以,便是你只剩下一块骨头,我也要把你带回我的身边,再也,不让你逃离……秋风卷地,冷凌而萧瑟,无尽的风啸,好似穿越了历史的天空,穿越了岁月的长河,穿越了红尘岁月……那一瞬,星移斗转,风云变换。
那长剑与那秋风一起,向着那个风华绝代的单薄身影席卷而去。
卫子君缓缓地闭上了双眸。
贺鲁,终是与你一起死了,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是否比你晚了一步,若是死到了你的前面,对不起……不——便是那一瞬间,她听到了一声心碎的呼喊。
她的身躯一沉,一个物体覆上了她的身躯,他听到一声闷哼,她感觉到胸口一阵剧痛,她听到了现场的打斗声骤然响起,她倏地张开了眸。
一个人,覆在她的身体上,她努力地辨别上面的人,那是一张清秀而略显稚气的面孔,只是一瞬间,她便明白发生了什么。
不!迭云——不知是哪里来的力量,她翻身而起,抱住了迭云。
那长剑,贯穿了他的身体,又刺入她的胸口。
他用他的身躯,挡住了那剑势,用他的生命,诠释了他的爱。
那个痴情少年,那个爱得苦,痛得苦的少年。
鲜血,不断地有那贯穿身躯的伤口涌出。
卫子君紧紧捂住他的伤口,那血液顺着指缝冒出,划过皙白的手掌,又热,又烫。
迭云——卫子君痛哭失声。
快——快来救迭云,快来救他——可是,没有人听到他沙哑虚弱的呼唤。
刘云德和陈长,早已与松赞干布缠斗在一起,未料到松赞干布功力奇高,两人联手方阻止了他欺近卫子君的身边。
而那些他们带来的军队,与黑衣人绞斗在一起,厮杀声,刀剑铿锵之声不绝于耳,周围一片混乱。
别哭……迭云虚弱地笑了笑。
……头一次……见你哭……他紧紧锁住她的容颜,好似要把她的样子记住。
别哭……不要哭……我喜欢你笑的样子…………快来救人……快来人……迭云……卫子君的声音哭得有些嘶哑,失力的身躯将迭云抱在怀了,她用尽全力将身体仅有的一点内力输给了他,封住伤口不断涌出的血。
她已经力竭了,为贺鲁承下的那几掌将她的身体打垮了,她就像一个虚弱的布娃娃。
怀中的人渐渐虚弱下去,他露出飘渺的笑容。
我……不想死,我喜欢你哄我……想……和你在一起……卫子君呜咽着搂住他的脖子,迭云不要死,不要死,我每日都哄你,只要你不死……泪水,扑簌簌滚落,落在他胸前的衣襟,不知是他的血,还是她的血,将她雪白的衣衫浸透了大片。
我……亲过你……在第一次见你……给你……治病的时候……他的眼中露出一丝神往,亲……亲我……羞涩的人终于鼓起勇气说出心底最后的渴望。
泪水,流了满面,好……但是你不能死,你死,我就不亲。
我……不死……不死……卫子君颤抖着将唇覆上迭云干燥的唇,迭云满足的轻叹了一声。
她欠他的太多了,欠了他一条命,欠了他一生的情……她要给他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吻,轻覆的唇加了力道,她开始添吮那干燥的唇……她的泪滑到他的脸上……良久,她抬起头来,一双泪眼看着迭云。
喜欢吗?真……美呀……迭云飘渺的眼神看着卫子君,抬手欲抚上她的面颊,举到中途却无力垂下。
卫子君迅速抓起迭云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泪水不断地涌出。
喜欢就不要死,以后我每日都这样亲你,每日……每日都亲……卫子君已泣不成声。
我……爱……你……迭云用尽最后的力气说出这三个字,满足的闭上眼睛。
不——迭云——不要死——不要死——我还没给你娶媳妇,求你……迭云……卫子君痛哭失声,她不停地晃着他的身体,不停地摇晃,企图将他摇醒。
迭云——她边哭边向他的身体输送着内力,尽管她已经没有什么内力,可是她还是不断地重复着这个动作,尽管她已经无力支撑自己的身躯。
终于,身体的力气被抽干,卫子君将头贴在了迭云胸前。
她静静地抱着那身体,怀想过去的点滴。
为什么,为什么要夺走他,为什么她挚爱的亲人要一个个离开,为什么她所在乎所捍卫的却无法守护……人生何其残酷,红尘有多苦,她终其一生想要的不过是个天伦,没有求过富贵,没有要过名利,如此简单的愿望,何以不能满足她,苍天如此对她,叫她情何以堪。
天边,红日西斜,一抹残阳似血。
手,轻轻拂过迭云的身体,这具身体,曾救过她的命,陪她走过无忧的岁月。
而她什么都不曾给过他,给的只有临别的一吻,她欠他的太多,太多。
本不想沾染这异世的情爱,却空惹了一身情债,叫她怎么还,无力偿还,无语问苍天,却惟见艳血漫天,不见亲人归还……都走了,一个个都走了,空留她在这世间还有何意义?这漫漫红尘苦,不堪言,无有岸……唯有风烟漫天……她缓缓贴上了迭云的脸。
他的身体依旧温热,他的脸还有些滚烫,她几乎以为自己听到了他微弱的呼吸……她用尽最后的力气转头去看,想最后看一眼她所爱的人,刘云德,三哥,迭云……她把他们最后的样子记在了心间……她缓缓倒了下去……风声远去了,厮杀声远去了,卷起的风尘弥漫,模糊了天空,模糊了过往,模糊了风尘岁月,模糊了前世今生,模糊了她的眼……她的眸,依然张着,里面映着蔚蓝的天,只是,此时的天空满布风烟,而她的眸,却依旧清澈绚烂。
她已经没有意识,已经无法思考,只是执着地张着她清澈的眸……她的眸中倒映着厮杀的人群,倒映着突然骚乱起来的人群,倒映着一个不顾一切冲进来的身影。
那身形异常的熟悉。
心底的某处似被唤醒,模糊中,心底似乎知道,二哥,他来了。
她已经听不到声音,她被抱了起来,有熟悉的清新味道萦绕鼻间。
她张着清澈的眸,只是努力地张着。
直到,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出现在她清澈的眸中,似乎内心被唤出了最后一股力量,师傅……救迭云……她的睫毛颤了颤,缓缓闭上了那对眸,那对至死都清澈绚烂,至死都不肯沾染纤尘的眸……大昱建德四年,秋。
吐蕃与大昱于公元六世纪的最后一场战役结束了。
此役,被世人称为青唐拉战役。
此役,让人们得知闻名四海的西突厥乙毗射匮可汗还活着。
然而此役,也让这位以睿智勇猛风华盖世而闻名的西突厥可汗,险些丧于此。
此役,吐蕃那些武功盖世、神秘莫测的黑衣人,不但将大昱著名的大将军陈长率领的军队,击得一败涂地,也将大昱天子李天祁带来的军队击得溃不成军。
导致这场战役性结果的,竟是一位来自大昱的隐居江湖的老者,及其带来的近百江湖人士。
他们将那批神秘莫测黑衣人剿杀于此,终至大昱军凯旋而归。
而素以勇猛盖世用兵狠厉著称的吐蕃赞普松赞干布,于此役战败后,亡命奔逃回逻些城。
自此,吐蕃一蹶不振,终至归顺大昱。
而曾经参与征讨吐蕃的苏毗,因为西突厥可汗、大昱风亲王——卫风的诺言,而终于恢复了自制。
这场战役,被世人编为评书,在茶馆酒肆,街头巷尾,被说书人不断地讲述。
而讲述的内容,令世人茶余饭后不断议论而兴趣不减的内容,并不是这场战役的残酷,而是关于大昱天子李天祁与西突厥可汗卫风之间的一段缠绵悱恻的禁情。
据说,那大昱天子李天祁赶至崖顶之时,正遇到西突厥可汗卫风倒地,他不顾一切地冲过去将卫风抱在怀内,便晕了过去。
这一抱,便是几日,任是谁也掰不开他的手,想不到一个晕厥之人竟是有如此大力,苦于怕伤害天子万金之躯,无奈之下,卫风胸前的伤口都是在他的怀中医治的。
可想而知,这李天祁用情之深。
然而,在卫风醒转之时,大昱天子却没有带这位史上唯一的男后归国,而是一个人默默的回去了,这让世人不断的猜测其中缘由,成为了世人茶余饭后不断言论的话题。
秋去冬来。
白雪覆盖了枯黄的草垫,念青唐拉大雪山上,白茫茫的一片,高高的峰顶云雾缭绕,斜阳将雪白的峰顶映上一层橙色暖光。
一个少年骑着雪白泛着金光的汗血宝马驰过雪原,那人一身雪白的白狐裘皮袍,滚着雪白的毛边,一身清华之气,冰冷如月,他骑马的飞扬身姿令一众随行的附离生生挪不开眼,不由个个心中感慨赞叹,他们的可汗,便是每日看着,仍是看不够。
这个少年可汗,便是闻名四海的西突厥可汗,卫风,卫子君。
卫子君下得马来,几个跳跃便跃上了峰顶,缓缓走向那处断崖。
修长挺拔的身姿,飘逸出尘,一身凌厉桀敖之气四散飞扬,她来到了那处将人隔绝于生死之间的断崖。
可汗——已经挖好了。
崖顶的几个附离报道,然后恭敬地立于一旁。
挖好了!挖好了吗?卫子君走了过去,握紧手中的锦盒。
斜阳,将她玉白的颊镀上一层绯色,雪白的毛边裏着她清透雪颜,她的唇看起来异常的艳红,阳光透过她清冷明澈的眸,好似一块纯净的水晶,闪着晶莹的光泽。
她将那块由贺鲁怀中扯下的巾帕,放入一块锦盒,这块帕子,既然他如此珍视的每日放在胸口,想必,那是他至死都想带走的东西。
她望着那个附离们费力刨出的土坑,长指抚了抚那方锦盒,犹豫了半响,将那锦盒放入挖好的坑中。
然后直起身腰,贺鲁,若是不喜欢这坟墓,便自己回来掘墓吧。
她转身,向前走去。
她找了他太久,太久了。
她在崖边结庐而居,拖着病弱之躯寻找了他三个月,每日每日的去崖下寻找,冬天就要过去了,他终是没有回来。
她走了几步,立住了。
贺鲁——她掩面,终于哭了出来。
这么久以来,在终于决定不再寻找他之后,她的泪落了下来。
一起相处的一幕幕,在眼前浮现,他就像个影子一般,从不知疲倦地跟随,可是如今,他消失了,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不知道他还在不在,不知道他是否又鲁莽的做了什么,不知道……可汗,天凉,别伤了皮肤。
哥舒伐将那件艳红的大氅披到了她的身上。
不知道……她突然回身,快步走回,将那方锦盒由土中拿出,交给了旁边的附离,将这盒子,送去贺鲁的账内。
贺鲁,她不相信他死了,连一块布片也没找到,连一根骨头也没找到,她知道,他一定没死,只是他遇到了麻烦了。
他没死,她只是不知道他在哪儿而已,她只是,不知道而已……她转身跃下山顶,跨上特飒露,向着西突厥汗庭奔去。
那抹飞扬的身姿渐去渐远,艳红的大氅迎风翻飞,她仍是那个人,那副性子,一点都没变。
冬去春来。
辽阔的草原,新草又生,广袤的天空,北雁长鸣。
春末夏初的阳光,温暖怡人,清晨的微风,温柔拂过。
躺在这样的阳光下,好似躺在母亲的怀抱。
长廊的尽头,吹过一阵微风,黑色的薄衫在微风下轻轻抖动。
卫子君靠在室外的软榻上,轻合眼眸,长长的睫毛被风吹得不住地颤动。
五年了,她来到这个世界五年了,她的容貌没有任何改变,只是眉宇间的风情更浓了,一颦一笑之间的风韵越发的动人了,举手投足之间依旧洒脱大气,只是那气韵越发的勾人魂魄了。
五年时间,她留在这个世界的太多太多。
这个世界留下了她的爱、她的情、她的泪、她的血、还有她的亲人。
她的一切都已溶入这里,让她再也无法离开。
或许有一日,她可以回去原来的世界,但她仍会选择留下来,因为她要留在这里守护她爱的人,守着那些深情的男子,守着他们纯美的情,守着她的亲人,她的百姓,她的子民……害着他们,她便感觉幸福了,即便有些人不在了,她也会守着他们,为他们,奉献自己的一生。
她端起了茶杯,浅浅啜了一口。
歇息一下后,她又要去批那些山一般高的折子了。
西突厥在她的治理下,经济不断的发展,国力越来越强,西突厥的牧民每每见她,便似见了天神一般,他们爱她,爱到去寺庙为她祈求福泽,祈求长生,祈求她姻缘美满,相携白首,亲人缠绕,永不孤单。
卫子君轻笑,笑着他们祈求的花样真多,五花八门,数不胜数,甚至有人祈求她永世不老。
她笑,想让她做老妖精吗!还有人祈求她不生脚气,听着哥舒伐的汇报,她几乎笑得肚子痛,她的百姓太可爱了。
暖融融的笑意,在唇角渐渐扩大,她将茶杯凑到唇边。
阿哥——远处一声呼唤,羝蓝扯着风筝跑了过来。
靠在了卫子君的身上。
当年的小女孩,又长高了一个头,她长得,更像她的母亲了,卫子君想起了热依阚的面孔。
她将羝蓝揽在怀中,有了片刻的失神。
今日的功课做完,带你去看父汗和母妃。
阿哥,我们都是孤儿了。
羝蓝扯住卫子君的黑色薄衫。
羝蓝不是孤儿,羝蓝还有阿哥,阿哥会照顾羝蓝一辈子。
卫子君握住了羝蓝的小手。
羝蓝垂低头抚摸着卫子君的手,阿哥,我都快十二岁了,我快快长,等我十五岁,我们就成亲。
唔……咳咳……卫子君一口茶水呛在喉咙,羝蓝……阿哥……阿哥哪里好啊,你喜欢阿哥哪里?阿哥长的好看。
羝蓝抬起那对灰褐色的大眼,看着她。
可是好皮囊不能当饭吃啊,你看阿哥也没有男子气概。
卫子君抚了抚自己的身体。
你有!卫子君嘴角一抽,我有男子气概?她感觉自己这女人当的很失败。
我……真的……这那么像男人?你武功好,可以保护我,所以有气概。
不过……就是长的不太像男人。
羝蓝似乎感觉有些遗憾,阿哥比前两年长得还好看了,所以不太像男人……她仰起小脸露出鼓励的笑容,阿哥也不要难过,虽然你越长越女人,不过我也不会太嫌弃你。
唔……咳咳……卫子君又是猛呛了一大口,她气喘着道:羝蓝不嫌弃阿哥,阿哥很感动……很感动……可汗——信——信——哥舒伐有些气喘。
念——卫子君靠上软榻,轻轻合眸。
这是……是……沙钵罗叶护的信……卫子君揽着羝蓝的手一震,她个倏地抬起眸。
看了哥舒伐一眼,她扯过他手上的信,深吸了口气,低头看去。
是他,是他的字迹。
是他……是他……心中,终于有什么落了底,心中的某处终于熨帖了,突然的倦意袭来,她长长舒了口气,她想睡了。
她将信扔到一边。
再无奢求,他活着就好,真是活着就好。
可汗?不看吗?哥舒伐有些诧异,可汗不是每日都盼着他的消息吗?睡醒再看。
她在长榻上窝了窝身体,寻了个舒服的姿势。
羝蓝去做功课。
她睫毛颤了颤,合上了眸。
眼前的阴影还在,她微微启开眼睫,哥舒伐还没走,你着急,就拆开看吧。
是!哥舒伐拿起了信。
打开。
这一觉一直睡到午后,多日提着的心终于安然,这一觉再没有梦到贺鲁。
她梦到了二哥。
半年没见他了,梦中,她的心头萦满淡淡的思念。
二哥望着他,那眼神依旧是痛苦的爱恋,可是他却不肯向前,他只是望着她,望着她,望到眼中升起了水样波光,望到长风吹过,尘沙飞起。
风沙,弥漫了他的身影,可是,她仍旧能够感受到他穿越风尘的目光。
二哥,你过得好吗?你的伤好了吧。
太多的事纠缠,以致她忽略他太久,当她想抱抱他的时候,他却离开了她的身边。
她有些想他了。
张开眼的时候,哥舒伐还在,周围的女婢为她打了十数把伞来遮挡阳光。
可汗,这是大昱才送来的冰镇水果,您吃点吧。
巴哈逊端了一盘水果放在她榻前的几案上。
卫子君慵懒坐起身,倚靠在榻上,她看了看那碟水果,清澈的眸底波光流动。
她拿起一块西瓜,咬了一小口,她想起了几年前的鹿城,那千里迢迢送来的冰镇西瓜。
他现在还好吗?为何,连一封信都没有。
她抬起眸,哥舒伐,信里怎么说。
哥舒伐有些支吾,可汗,叶护说……说他落下崖遇到高人相救,而后……而后被高人的女儿看上了,要求……要求……他不从,就把他锁起来了。
卫子君当即瞪大双眼,有些不可置信,她嘴角抽搐了两下,眨了眨眼睛,西瓜的汁水滴湿了她的衣襟。
她有些不甘心。
她找了他三个月,又等了他三个月,半年的提心吊胆,居然换来这样一封信,原来居然是因为艳遇,害得她跟着担忧这么久,真是可恶。
可……可汗……这是大昱刘总管的来信……哥舒伐赶紧又丢给她一封信以期转移她的注意力。
刘云德又来信了?卫子君看了看那信。
刘云德并没有授受李天祁的加封,他反而继续帮她管起了聚云楼。
这刘云德看似憨厚,却把个聚云楼管理的风生水起,又开了几家分店不说,甚至还开了一家在余杭的钱塘湖畔,估计她十辈子不事劳作都不用担心生计了。
想不到,这一世,不但赚了许多生死情谊,钱也没少赚。
卫子君抿起唇角,笑眯眯地接过信,抬眸问道:迭云起来了吗?自从他由九死一生中醒转过来,就变得特别的嗜睡,每日起的比她还晚。
是想我了吗?说起迭云,迭云就到了。
卫子君闻听他说那句话,当即大咳起来,她好似看瘟神一般看着迭云,迭云,伤好了,你也该回去照顾师傅了。
我就住这儿了,反正你去哪儿我就住哪儿。
迭云在她的榻上一屁股坐了下来。
卫子君手一抖,哆嗦着对哥舒伐道:把……把信拿来。
可汗,信在你手上呢?在……在我这儿?卫子君抖索着展开了信。
看了一会儿,她有些兴奋,拿起一颗樱桃放入口中,随后将长指放入唇舌间,嘟起红唇吮吸指上的汁水。
迭云看得喉头一动,咽下一口唾沫。
那红唇他尝过,他从来没有想到,世上会有那么好吃的唇。
他咕噜一声又咽下一口唾沫。
段莘又要来……怎么个个都要来……她继续看了下去,唇边勾起一丝浅笑,迭云,六郎什么时候和蝶儿勾搭上了?我当时要把蝶儿给你吧,你不稀罕,现在好了,让六郎勾搭跑了,他们等我回去操办亲事呀。
什么勾搭!说的那么难听,人家是两情相悦。
我对那蝶儿也不喜欢。
迭云看她的目光有些火热,我可记得,临死前有某人对我说,要每日都……嗯哼……咳咳……卫子君慌张起身,那个承诺是对死去的迭云说的……她提起绸衫下摆风驰电掣地飞奔出去,迭云提起长衫紧紧追了上去。
守在汗庭两侧的附离见此情形,眼都没眨一下。
象这种,他们一向儒雅有礼的可汗,没命地奔逃的情形,他们已经见怪不怪了,因为这种情形自那迭云醒转过来开始,每日都要上演一次。
当两人绕着牙帐跑了五圈之后,卫子君打了一声唿哨,特飒露应声而来,她跃上马背,急速奔逃出去。
辽阔无际的大草原,延绵伸展,一群奔腾的骏马飞驰而过,矫健的雄鹰迎着午后的阳光在高空盘旋。
卫子君来到了那片石人林立之所,靠坐在阿史那欲谷的碑身。
她拿起了酒囊,打了开来。
良久,她起身,走向不远处的一座新碑。
她拂起绣金的袍袖,暖暖的微风将她纤薄的黑衫吹得轻轻抖动。
她将酒缓缓洒入碑前的土地。
南宫阙,你我思怨已了,本已再无瓜葛,本不该收留你这不相干之人在此,但念你家破国亡,无儿无女,尸身横弃荒野,我暂且将你收留。
看望我先王之时,顺便给你带杯水酒,你,安息吧。
卫子君缓缓转身,转身的刹那,侧边的林地处似乎掠过一抹白色的身影。
她定眼细看,并无他物,该是自己眼花了。
她走向了特飒露,只是未及走近,前边林地等候的特飒露突然开始扬蹄,不住地跳跃,好似受了惊扰,又好似在撅欢。
卫子君有些疑惑地走了过去,她看到了一个人影,待她看清那人时,不由吃了一惊。
妙州?何时来的突厥?四公子!妙州缓缓走了过来。
犹豫了又犹豫,终是开口道:我一直都在西突厥。
一直?没有在二哥身边吗?二哥,她听说,那一日,当他抱着她,他便晕倒了,他们试图把她从他怀中拿出来医治,可是他紧紧地抱着她,他们掰不开他的手,无论如何也掰不开。
二哥,她想他了,她一直把他放在了心底,可是,她醒来,他便不在了。
是,我一直在他身边。
妙州抿起刚毅的唇角。
你是说?他在这里?卫子君红唇微张。
他一直在,他回大昱处理了李北稷的叛乱之后,便来到这里,他一直在你身边。
啊?那为何……为何……我不知道?他既然在此,又为何不见她呢?他一直在你身边偷偷看你。
他为你一夜白头,他觉得自己丑了,不敢见你……妙州停住了,不知道该不该说下去。
一夜白头!一夜白头!原来是真的。
什么样的忧虑方能使人一夜白头,二哥……她感到心好痛。
最主要是……他活不了多久了,他为你忧思太过,他的伤一直没好便为你屡次奔波,将自己的身体拖垮了。
卫子君直直望着妙州,她先是惊愕,有些无法相信,而后心口划过一阵剧痛,他……没有找我师傅医治吗?自那日被巨石砸伤,你便出了事,他以为你不在了,死活不肯去医治,只想着跟你去了。
而后为你连日奔波,加之日夜思念,他的身体就……垮了。
这次你醒来,他偷偷的先走了。
其实是因为,他自觉自己无法照顾你一生……泪水,扑簌簌滚了下来,一切都是为了她,为她忧心为她疼痛为她受伤为她万里奔袭为她牵肠挂肚,而今,又怕耽误她一生的幸福……,二哥,你为何如此对子君,你叫我,怎么偿还……他还能活多久?她拖着浓浓的鼻音问道。
林御医说,他忧思过度,能活两三年了,就不错了。
妙州看她泪流满面的模样又有些心疼,但有些话却不得不说。
四公子,陪陪他吧,他把整条命都给了你,我实在……看不下去了……看不下他思念成狂的样子……他在哪儿?她深吸了口气,抹抹眼泪。
他怕你发现,先走了,找到他很容易,他每日都会在你身边偷偷看你。
妙州深深看了她一眼,眼中饱含着浓浓的情谊,四公子,我先走了,要不被他发现了。
他转身匆匆去了,这样的女人,为她思念成狂,也值得吧,只是,他没有这个福分。
卫子君久久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二哥,他为了她,陪上了一条命,曾经那样健康的二哥,那样俊美的二哥,那样意气风发的二哥,而今为她思念成狂,为她拖垮了身体,这一切全是拜她所赐。
二哥,她不能让他死。
她若守在他的身边,陪着他,他会不会活得久一点。
她缓缓转身,轻轻拭去脸上的泪,她发现特飒露已经不见了,她四下张望寻找,在她的身后发现了特飒露,而它旁边站着一个人。
那一刹,她心头一阵乱跳,她用力眨了眨眼睛,是他,是他……没错,他没死,他真的没死。
贺鲁……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第四卷 情归何处 第一百四十五章 回归(大结局一)贺鲁大步奔了过来,将她紧紧抱住。
终于又看见她了,终于。
半年了,他想了她半年,他靠着回到她身边的信念,在那冰寒地激流中醒了过来,他穿越了沙漠,穿越了沼泽,穿越了原始深林,每次九死一生之际,他都想到了她。
他带着那个信念,终于走回了西突厥的土地。
只是为了怕她担心,她在信中编了谎言,没有什么高人,根本没有,全靠他爱她的一颗心。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卫子君轻轻抚着他的背,活着就好,他活着就好。
贺鲁捧起她的脸仔细看她,他怎么能不回来,便是他失忆了,忘记了一切,他也不会忘记它,便是他失忆了,记不得一切了,忘记了切,他也不会忘记它,便是他失忆了,记不得一切了,他也一定会凭着内心深藏的爱,回到她的身边,便是爬,他也会怕回到她的身边。
他们久久地抱在一起,温暖的风拂起他们的衣袍,他们都知足了。
她想,他活着就好。
他想,他能守着她就好。
良久,贺鲁道:风,你要去找他吗?卫子君望着他,轻轻抚着他的脸,贺鲁,对不起。
下一世,下一世给你一个完整的自己,给你一颗完整的心。
我不要等到下一世,我要这一世,我会等到那一日,一定会。
贺鲁,那对你不公平。
况且,我要么不选,我可以同时拥有伱们,若选了,便不会再改变。
我会给你找个好姑娘,决不让你孤单。
我一定,会等到那一日。
不,没有好姑娘,再也没有,只有她,他只要她一个。
再也没有好姑娘......五月的草原,一片油绿,大片连绵的毡帐点缀在绿野,牛羊贪恋着水草,微风轻拂过草原,将王庭牙帐前的浪头吹得轻轻飞扬陈长来了,随着长长的使节队伍,来到了西突厥,为卫子君带来了新鲜的水果、大量的各种奇珍。
这些年,聚少离多,他是像她了。
奢华的西突厥可汗牙帐内,一片寂静,静得只能听到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两日了,陈长都用那种珍禽异兽般的眼神看着卫子君,看得卫子君脊背发毛。
三哥,送点水果而已,何必伱亲自前来?不过这样也好,我们兄弟在此相聚一番,倒是一件快事。
见陈长仍是用那样的眼神看她,卫子君有些好笑,三哥?何必这般看我?好似看个妖孽一般,难道我长了三头六臂?陈长回神,尴尬咳了两声。
随即,他又愤愤骂了一句,这老二什么鬼心思!知道了也不告诉他。
卫子君闻言嗤嗤笑道:三哥,伱骂了两日了。
二哥也不知道怎么得罪他了。
她不确定陈长是否窥破了她的性别,只是,她觉得他的确有些奇怪了。
她胸口受伤时,他们可都在身边。
但是要他不说什么,她宁愿这样若无其事下去,被人揭穿的滋味可不好受,她会觉得很没面子。
我要骂他一辈子,他根本没安好心。
他......他是想......居然隐瞒他们不说,定是想独吞了,可怜的尚真至今还蒙在鼓里卫子君闻言抬眉,眼梢含笑望着陈长,她不动声色地听着下文。
陈长看见她的笑容,咽了口唾沫,将下面的话吐入肚中。
三哥别气,既然伱这样恨他,等我批完手头的折子,我就把他給找回来给你出气。
她含笑望着他,伸手又打开了一本折子。
如今西突厥的奏折,不再是一些缠着的部族纠纷了,都是有关国家大计的要事,当日的折子,她都会在当日批完。
她是一个勤勉的君王。
他......在这里?陈长有些不可置信。
难怪,他把一大堆杂事推给尚真,就一言不发的失踪了,原来是跑到这里快活。
是处理完内乱才过来的,我也是才知道。
卫子君抬眉道,眼睛却依旧盯着折子,手上书写的动作也没有停止。
她专注的神情甚是迷人,玉白的脸蛋泛着光泽,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纤长的指夹起毛笔,拂袖点墨,在折子上快速书写起来。
陈长一瞬不瞬的望着她,心中一叹。
临行之前,馨荷找到他,想跟着来了,但长途跋涉的,她一个女儿家,他没允。
三哥,伱何苦等在这里跟我一起受罪?她顿了一顿,挑眉,要不?你去我的后宫看看?看见喜欢的美女,就拿去用?陈长瞪了她一眼,卫子君开心大笑起来。
连你三哥也敢调侃,长成人了是不是?忘了当初一提到那女之事,那脸空的跟猴子屁股似的是哪个了?陈长又斜了她一眼。
卫子君抿嘴轻笑,三哥,难得你能来,既然不要美女,我变送给你一样礼物,保证伱见了两眼放光。
她将最后一本折子合起,站起身,三哥,我西突厥大宛的汗血宝马可是千金难求。
三哥想自己驯服一匹,还是等将驯好的送伱一匹。
陈长闻言眼睛一亮,顿时来了精神,我要自己来驯,在哪里?快带我去。
卫子君一声轻笑,拉起了陈长。
二人刚出了牙帐大门,便遇到哥舒伐疾步走来,可汗,使节已经到了。
是否让他们在帐外等候一夜,明早召见?是哪个使节?卫子君问道。
是辗葛尔孙波。
不必了,苏毗与我有战友情谊,这些都是老相识,让他们进来吧。
是,可汗,她......她们......哥舒伐有些口吃,面色泛起微红,他们带来三十名容貌俊美的男子,说是送给您的礼物,这些......如何处置?卫子君有些错愕,美男?苏毗女王不自己享用,送我这些做什么?哥舒伐在一旁咳了一声,可汗?伱昏迷那段时间,苏毗女王以为您伱在了,她伤心至极,说您是她见过的最让她心动的男子,也是心中最美的一个,从那以后,她再看不上任何美男,也为了避免睹美思人,她......她......听说改为宠幸丑男了。
卫子君呆了一呆,这汤滂氏真是怪癖多多,可是那份情谊,却让她心头发热。
想不到她竟是如此情深意重之人。
叫她们即刻进来吧,我在此等候她们。
苏毗使节进来的时候,卫子君亲自迎了上去,当她望见为首那个身着青袍的女子时,吃了一惊。
汤滂氏! 她居然来了。
汤滂氏望见卫子君,停住了脚步。
然后露出有些激动的笑容,大步奔了过来,握住了卫子君的双手。
王上——卫子君有些感慨。
汤滂氏蠕动了凉鞋嘴唇,直直望着卫子君,良久,终于开口道:果真越来越像女人!卫子君一愣,张大了嘴巴。
汤滂氏并不理会卫子君的表情,她伸手抚上了卫子君的脸,轻轻摩裟,听闻吐蕃有些传言,説可汗是个女人。
敌人的传言除了诽谤便是离间,怎可相信?我便真是女人,有如何?卫子君收回了惊讶,不动神色道。
那又如何?汤滂氏的手滑过了卫子君的唇角。
也许,我会改为喜爱上女人了。
卫子君心中一叹,握住了汤滂氏的手,王上,多留几日吧。
让我陪你四处走走。
好。
两人正欲携手向牙帐走去,远方传来一声呼喊,风——一道白影由草原闪过,一袭白衫的贺鲁驾着特飒露驰到了卫子君的面前,翻身下马,在他将手上采的一大把马兰花递给了卫子君时,发现了汤滂氏。
汤滂氏紧紧盯着贺鲁,双眼频频放光。
看见她露骨的眼神,卫子君急忙拉住了贺鲁的手,将他拉在自己身后,听说王上已经卜再喜欢美男?看见可汗,知道可汗好好的,我就又开始喜欢美男了。
汤滂氏探头探脑地望向卫子君的身后。
望了一阵,叹了口气。
可汗当真有福啊,看得出来,啥钵罗叶对可汗一往情深。
而大昱天子对可汗更是......哎!这世间情字果真最是伤人,当时闻听可汗死讯,我这未曾深交之人亦曾三日不言不语不食,而那李天祈更是吐血白发,这情字,当真令人唏嘘。
卫子君闻言沉默了片刻,而后面上露出一丝柔色,情字伤人,情字,也能救人。
五月的西突厥,草色鲜嫩,花色正艳。
一望无际的草原,开满蓝幽幽的马兰花渐斜的阳光,洒在漫天遍野的花朵上让这草原的春日,温暖而多情。
一路驾马驰聘,卫子君又来到阿史那欲谷的碑前,这是她最近常来的地方。
她打开酒囊,将酒水洒在碑前。
垂低的眼睫轻轻颤动,眼角的余光扫向侧边林地,她看见了一个白色的身影。
卫子君勾起唇,肖乐,心中泛起丝丝的心疼。
他靠在碑前,拿起酒囊,仰头喝了一口,自言自语道:既然来了,为何不来与子俊共饮?眼角的余光瞥过去,她看到那个身影僵了一下。
春至白山新草深。
北燕齐回归,过无痕。
醉倚石林暗销魂。
晓梦残,归期未敢论。
斜阳已黄昏。
无限云霞散,念军思。
两年三载五岁春。
归来也,携手一双人。
吟毕,她突然向着那侧林地道:二哥,子君心意昭昭,伱仍是躲着不出来吗?话落,林地的人影一呆,然后急速地闪去。
卫子君飞身而起,跨上特飒露追了上去。
前面的人跑的有些狼狈,他穿过林地,向着大草原奔去。
卫子君驾马超过了他,她将马横在了他的面前,手臂潇洒一抬,勒住了缰绳。
斜阳西陲,彩霞满天。
壮丽的草原,镀上了一层金色。
卫子君立在泛着金光的汗血宝马上,一动不动地望着那个人,望着他不含一丝杂质的白发,她红了眼眶。
她跃下马,缓缓走近他。
他用手挡着自己的面颊与头发,侧着脸,不敢看她。
她一步步走近,拉下了他的手,仔细地看他。
子君,我丑。
他遮掩着自己的头发。
二哥不丑,很美。
她抚上了他的颊,抚上了他的发,温柔死看他,真的,很美。
她久久的抚着他的发,那头为她而白的发。
李天祈望着她,久久地望着,他哭了出来,子君,我想你——他双手捧起她的脸。
每日都想,每时每刻都想。
泪水模糊了眼眶,她抚着他的脸。
二哥,我也想你。
他吻上了她氤氲着水汽的眸,将她的泪吻进嘴里,他们抱在了一起。
天边,云舒云卷,彩霞弥漫。
这世界太大,我还是遇见了伱,这世界太小,还是曾丢了你,幸好,我把你找回来了。
李天祈拂起她散落的发丝,子君,伱的伤害了吗?恩。
卫子君抚着他的背,二哥,伱的伤好了吗?还疼。
李天祈的后期有些发懒。
哪里疼?卫子君担忧问道。
后背的箭伤。
那口气越发的懒。
这么久了还疼?她有些纳闷。
恩。
那,要不我看看?卫子君试探着问道。
似是就等着这句话,李天祈即刻开始脱起了外袍。
这这......二哥......回......回去再看吧......这大白天的,在这里就脱衣服......伱不关心我。
李天祈有些委屈。
呃?卫子君眨眨眼,那!那脱吧!脱吧。
第四卷 情归何处 第一百四十六章 携手(大结局二)李天祁脱掉外袍,又脱掉内衫,露出光洁的背。
他的背型很美,修长而有力。
卫子君觉得脸上有点羞热,但是仍是忍着那股热浪轻轻抚上他背上的箭伤。
指尖的碰触,令李天祁身躯一颤。
痛吗?卫子君轻轻拂过箭伤。
痛。
可是,都好了呀。
她有些疑惑,喃喃道:那,那怎么办?子君,我的身材……还不错吧。
李天祁的脸涨得通红,天知道他鼓了多大的勇气。
卫子君愣了愣,随即弯起了唇。
原来是这样啊,想向她展示他健美的身材。
卫子君含笑将唇印上了他背上的箭伤,她在他后背轻喃,还痛吗?李天祁的声音突然低得好似蚊蝇。
不痛了。
呵呵……卫子君轻笑出声,拿开了唇。
感觉她的离开,李天祁蚊蝇一般细小的声音又响起,痛,又痛了。
卫子君双手覆上他光洁的背,轻轻滑动,她感觉到他身体的战栗,她将唇又印上了他的伤处,而后,双手滑向胸前,将他紧紧抱住。
李天祁闭上了眼睛。
卫子君久久地抱着他,就这样,不动,两个人好似睡着了。
就这样抱着,直到漫天晚霞飞舞,斜阳如画。
星星点点的毡帐上空已经燃起了炊烟,烤肉的香气飘散在空气中。
斜阳,将两道身影拉得长长。
李天祁习惯地扯起了卫子君的衣袖。
卫子君温柔地看他,有些心疼。
她挟起李天祁的手。
从今以后,就让我来携着你的手……这漫漫红尘路,就让我与你一起走过…………夏季的鹿城,气候炎热。
在通往鹿领谷的大路上,驰来一辆异常豪华的马车。
车内的软榻上倚靠着两个人。
一个墨发高束,一袭白衫,纯净似水,清冷如月,她慵懒倚靠厢壁,好似一只淡雅的白兰。
另一个身着黑衫,头顶墨冠,俊美儒雅,高贵不凡。
他不停地把玩着她白皙纤长的手指。
二哥,你这气色这么好,那林御医该不是庸医吧。
卫子君看着他光洁丰腴的面颊,也许那林老头诊断错了。
有你在身边,我一定会活得很久,也会努力活很久。
李天祁望着她的一对眸,晶晶闪亮。
二哥,这次你要好好的听师傅的话,好好治病,这谷里有长生的果子,你多吃点。
一定会长命百岁。
李天祁轻笑,捏捏卫子君的鼻子,你以为我像你一样贪吃果子?他望着她清透干净的容颜,情不自禁将头埋进了她的颈项,含住了她的耳垂。
橘 陌陌 园卫子君身体一颤,好像二哥从来没做过这么令人尴尬的动作。
二哥&她脸上发烧,手心有点冒汗。
二哥……我想……我想……回家过春节,这五年,我都没过过一个春节。
李天祁闻言噗嗤一笑,松开他的耳垂。
想不到,她想来想去,结结巴巴,竟是说出一个小孩子的要求。
他抿着嘴,望向卫子君的胸口。
子君,给我看看。
啊?本已是身体僵硬的卫子君,闻听此言更是一阵羞臊,二哥……你不是……你不是……那次没看仔细吗?那次沐浴,他站了好久她才发现吧?李天祁闻言爆出一串大笑,上天怜悯他,将她赐给了他,快乐的日子真的回来了。
他贴近她的脸道:那次……没看清楚。
望见她暴红的一张玉脸,李天祁不忍再戏弄她,子君,我说的是伤口,想看看你胸前的伤口。
卫子君闻言呆了呆,然后缓缓转身,躺到了榻上,将脊背给了李天祁。
真是……丢人啊,真是,没法活了。
李天祁一阵畅笑,谁会想到一身桀骜之气的堂堂西突厥可汗竟是如此可爱。
子君……李天祁爬到了她的耳边,回到鹿领谷后没人见你,你要穿女装给我看。
二哥,我……我这么像男人,怕穿了女装也不好看。
哪里像男人?那么美的胸,裹得我心疼,别再裹着了。
卫子君刚刚谢了血色的玉脸,又刷的红了起来,她摸摸鼻子,垂下眼帘,你你你……不是没有看清吗?李天祁也脸红红,我……我是没十分看清,但是总还是看清了些。
卫子君脸上滚烫,还……还看见什么了?李天祁扯起了她的衣袖,绕在手指上绞缠,好像……好像都看见了。
卫子君红唇蠕动了两下,脸朝着车厢凑了凑,真是没脸活了,没脸活了……李天祁偷笑,还是那么爱面子。
他悄悄凑近她晕上一层粉色的耳朵,子君,给我生个孩子吧,我们的孩子。
卫子君闻言越发羞臊,要生你去生。
听说很痛的,她可是最怕痛的。
李天祁继续憧憬着,一对俊眸发着亮光,生个儿子像你,生个女儿也要像你。
生个儿子就叫李渊,希望他的胸襟像你一样宽广,心怀大爱,学识像你一样渊博。
生个女儿就叫……等……等等……卫子君猛的转身。
你说儿子叫什么?李渊……李天祁眨眨眼,有些心虚。
卫子君额上有些冒汗,她抖着唇问道:为……为何……不叫李……世民……李天祁眼睛一亮,这名字好,济世安民,等我们有了孙子,就叫李世民。
卫子君 一阵眩晕,她愣愣地望着李天祁,红唇蠕动半晌,久久没有吐出一个字。
就在她呆愣之际,突然车厢一阵震动b Bs.j OoY O O. neT ,卫子君由惊吓中回过神来。
一条雪白的身影跃上车厢,一张绝美的容颜出现在面前。
卫子君惊愣坐起,贺鲁——这一日受到的震惊太多,她有些不相信眼前的事实。
你来做什么?李天祁一见贺鲁也有些惊愕。
当然是来找我的风。
贺鲁望着卫子君,笑得很妩媚。
子君——你让他下去——李天祁叫了一声。
卫子君垂着眼睫也不出声。
白头翁,嗤嗤——真丑——贺鲁望着李天祁嗤笑起来。
子君——你看他——李天祁像个受气的小媳妇一般委屈地望着她,让他走——卫子君咳了一声,嗯哼……那个……贺鲁……你别气他,他有病。
橘园潆心陌默手打有病好啊,别去治了,早点死,免得占了我的位置。
贺鲁轻笑。
子君——李天祁叫道:让他走——卫子君咳地越发厉害,她拼命地咳。
看着她不管,李天祁气得一把将贺鲁提了出去,下一刻,卫子君听到了外面噼里啪啦的打斗声响起。
卫子君心里哀叫了一声,躺了下去。
只当是催眠曲吧。
她困了,想睡觉了。
窗外,阳光正好。
微风轻拂,柳芽碧绿,一缕清风透过纱帘拂过她清透的面颊。
她窝了窝身子,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合上眼睫,甜甜地睡了……(完)本文由派派txt小说论坛提供下载,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paipaitxt.com/严禁附件中包含其他网站的广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