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用了浑身的力气才抵挡住汹涌而来的情绪, 潜意识里有一个自己,只想要不管不顾地就这样留在他怀里。
然而,禁锢在腰际的手指她还是一根一根地掰开, 耳际传来男人并不平稳的呼吸。
你问过我喜不喜欢你吗?孟清时呼吸一顿, 嗓音里带着不可置信的喑哑:你……姜思茵吸了一口气,转过身站在电梯里,隔着一道门望着他, 目光无比平静:孟医生, 你很好,但我们不合适。
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真的很感谢。
她用力撑着酸涩的眼睑,浅浅地勾了下唇。
再次说出那句再见, 她的手按在关门键上。
可男人直勾勾盯着她, 按下了墙外的开门键,是从未在他身上有过的倔强的固执。
电梯门再次缩进墙壁里, 他用手按在门缝处, 骨节凸出, 泛着森森的白:就这么走了吗?桐桐你也不管了?我已经跟孟小姐说过了,只能教她到这个程度, 以后, 她需要更专业的老师。
姜思茵平静地望着他, 公事公办的语气。
那富贵呢?男人眼眶通红,指了指身后的门,它每天在家里等你……没关系,它会慢慢忘了我的。
姜思茵笑了笑, 想起大狗撒娇的样子, 毛茸茸的脑袋, 总是舔她满手的口水,不禁也鼻头一酸,有你在,它会过得很好。
姜思茵。
她冷淡而理智的样子令他情绪濒临崩溃,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叫她的名字,尾音颤抖着,那我呢?姜思茵紧紧攥着手里的包,太过用力的手指已经快失去知觉,仿佛浑身的力气都用来维持表面的平静。
像是从哪借来的一股勇气,她用了很久,才能够平静地望向他眼睛:孟医生,我只当你是朋友。
她看到那双桃花眼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碎了,甚至能清晰地听见满地狼藉的声音,她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心里告诉自己不要哭,嘴角扯起僵硬的笑容:谢谢,就送到这吧。
她按下关门键。
撑在门缝的那只手像是失去了力气,滑落下来。
视野里变得越来越窄,最后只剩下微弱的一线光,是他领带上的青色花纹。
然后,电梯合上了最后一条缝。
那瞬间她闭上眼睛,泪如雨下。
三年前,失去最好的朋友,却遇到了照亮她世界的谢瑾成,她以为过去的终将过去。
那天,她成为众矢之的,可她看见沐浴在晨光里的他,像一缕清新的风扫去心底的阴霾,她也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可现在她知道了,过去会永远存在。
无论是互联网还是人心,都不会饶恕任何一场过去。
她永远记得第一次遇到他穿白大褂的样子,仿佛是这个世界上最干净的人。
而她早已满身污浊。
**姜意如亲自去客运站接她,这是以前从来没有的待遇。
姜思茵看着前方拉行李箱的背影,突然发现妈妈的背不如以前那么直了,头发也有几丝不易察觉的白,在阳光下近乎透明。
走路的时候,她的膝盖会微微弯曲,仿佛是为了省力。
她喉咙哽了哽,走上前,妈,我自己来吧。
哎呀,这个有轮子的,不重。
姜意如笑着看一眼她,你把你那俩包背好,快过年了,当心遇到飞车贼。
姜思茵眼眶一热,收回手:哦。
妈妈总是这样。
总是想为她做好一切,却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她的报恩,仿佛这样,就辜负了一个母亲的责任。
几块钱的桌布她舍不得换,却在客运站门口叫了辆出租车。
回到家,又是精心准备的饭菜。
姜意如对她格外温柔体贴,虽然平时也是个细心的妈妈,但这次有些过分仔细,洗澡时花洒都帮她调好了水温。
睡前还有宵夜水果,姜思茵洗完澡,看见妈妈正在厨房切水果,红心火龙果和几个车厘子。
她心底开始有隐隐的预感,走过去,在篮子里放水洗车厘子,一边问:妈妈,这挺贵的吧?姜意如笑了笑:快过年了,吃点儿好的,我们超市才发了年终奖金,别心疼妈的钱,多吃点儿,不够再去买。
妈妈干过很多活,服装店帮人卖衣服,因为不会昧着良心夸人卖不出去,发传单,小县城一个月发不了几次,也赚不了几个钱,菜场帮工,学用秤就学了好久,后来因为可怜一个老太太给人少算几毛钱,被赶回家了。
最终一份工作是超市员工,那会儿超市不好进,是一起跳舞的一个老姐妹介绍的。
小县城就那一家大超市,算是个铁饭碗,一直干到现在,明年退休。
就一点不好,上班总得站着,所以还不到五十岁,膝盖软骨素流失,走几步就痛,也不能久站。
好在前年考核,她自己努力争取到了办公室行政岗,不用再去超市里站,平时也特别注意保养膝盖。
怕自己万一倒下,就没办法照顾父亲和女儿了,反而会成为拖累。
妈。
想起这半天姜意如的反常,姜思茵还是鼓起勇气问出口,您没有话要问我吗?哦,问你啊。
姜意如嗓音里含笑,有种故作的轻松,是不是工作干得好,领导让你提前放假回来了?我跟你说过,别太拼,咱们已经度过最艰难的时候了,你在外面只要能有个落脚的地方,能吃饱穿暖,过得开开心心的就行,该休息还得休息,身体最重要。
一股泪意被她咽下去:嗯。
顿了顿,姜意如又说:万一不开心就回家,还有妈呢。
姜思茵把洗好的车厘子沥干水,一颗一颗放进盘子里,好像因为这句话,心情变得异常平静:妈,我辞职了。
厨房里安静了两秒,传来母亲淡定如常的声音:哦,辞职了啊,没关系,年轻人辞职很正常。
她不想再绕来绕去:妈,网上那些你都知道了吧?其实从姜意如在电话里说亲自去客运站接她,她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厨房里只剩下刀切火龙果的声音,姜意如把火龙果全装进盘子里,才缓缓开口:知道又怎么样呢?了解你的人知道你,不了解你的人,对你来说也无关紧要。
妈妈知道,那些话在你身上的确会痛,但再痛也会过去的。
姜意如用牙签戳了一块火龙果,递给她,我说过了,不开心就回家,有妈在。
当年的事也不问吗?姜思茵呆呆地接过那块火龙果。
那放纵妄为的四年,也不问吗?姜意如没再问,把水果端出去:吃吧,我去热牛奶。
第二天,姜思茵去疗养院看了外公。
这十年来,外公一直是持续性植物状态,通俗地说,就是植物人。
疗养院和特护的钱是分开算的,为了省点钱,姜意如一周请六天特护,超市做六休一,剩下的一天她自己来。
今天超市行政部有会,关系到退休后的工资级别,姜意如不想缺席,正好姜思茵在家,就替她去了疗养院。
这还是她第一次独自过来照顾外公,换床上用品,换尿袋,打扫房间,给屋里的花草浇水,外公喜欢君子兰,姜意如便在屋里种了几盆君子兰。
看阳光照在油润狭长的墨绿色叶子上,姜思茵突然想起在帝都的阳台上,那几株坚强求生却最终难逃厄运的芍药。
那个人温柔的样子,那天心碎欲绝的告白和挽留,炙热无比的怀抱,也在头脑里变得格外清晰。
昨晚收拾房间的时候,找到了那次他借给她的皮手套,忘了还给他,留着也不会再有用了。
她把手套和霍希窈的照片放在一起,装进一个陈旧的糖果盒。
都一样,是归尘入土的东西。
每当有什么逝去,总会有人要流泪。
她也放纵自己流了一场泪。
姜立国,医生查房。
清脆的女音将她思绪拉回来。
姜思茵回头一看,是个年轻女护士,站在医生旁边。
你是姜立国的孙女吧?好久没见了呢。
嗯,好久不见。
确实好久了。
她把这些繁重的生活丢给妈妈一个人面对,好久好久了。
**发没发现,孟老师最近很不对劲?咋了?除了吃饭就是在手术室,一台接一台,这就是铁人也扛不住啊。
那孟老师是金刚人吧……噗嗤——打个赌,他明天会不会倒下?找死吧?当心他削你。
欸,你们说他是不是失恋了?他恋过?可这明明就是失恋的状态啊……23床和26床医嘱开了?吴国强什么时候能做CT?明天的病例报告准备好了?突然从身后飘来的灵魂三连问,让正在八卦的一群实习生脊背一凉,浑身颤抖地回过头,对来人挤出尴尬又谄媚的笑。
孟,孟老师……我我这就去……那个我去联系影像科……我我我去写报告!一群人交代完自己的任务,脚底抹油跑得飞快。
孟清时扯了扯唇,拿起突然响铃的电话:喂?不知电话里说了什么,他沉寂已久的神色终于稍霁:好,拜托了,我让她联系你。
下午,他和人约在医院附近的咖啡厅。
刚进去,就听见一道清甜的女声:孟医生,这里!孟清时循着声音看过去,唐杏坐在最角落的卡座里,穿着工作室设计的新款旗袍,气质婉约而不显稚嫩的粉色,他脑中不禁勾勒出另一个人穿上这身旗袍的样子。
没让对方察觉的短暂失神后,他走到她面前坐下:你好。
唐杏也坐下来:喝点什么?我自己点吧。
孟清时招来服务员,一杯美式,谢谢。
咖啡很快端过来,唐杏一边抿着咖啡,一边问:孟医生找我什么事?孟清时没有说话,从身侧的文件包里找出一叠东西递给她。
唐杏看着看着,面色越来越凝重:你查的?我找人查的。
孟清时端着咖啡,低头凝视着蒸腾缭绕的热气。
那孟医生需要我做什么么?唐杏直截了当地问。
孟清时抿了口咖啡,说:既然舆论无法控制,那就让他们付出代价。
你指的是……哪种代价?唐杏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从那叠纸里抽出一张,颤巍巍指了指上面密密麻麻的数据和截图,也包括这个?孟清时扯了扯唇:你说呢?唐杏咽了口唾沫,朝他竖起大拇指:孟医生,过去是我看错您了。
孟清时扬了一下眉。
唐杏说:我以为医者仁心,普度众生,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没想到您的宗旨是赶尽杀绝。
那你可能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孟清时望向她,唇角勾着凉薄的弧度,太心软的人,是拿不了手术刀的。
唐杏无比庆幸自己选了最角落的座位。
也就只有她一人看到,平日里温柔清隽的孟医生眼里一闪而过的杀气和戾气。
该是多么珍贵的人,才能让另一个人愿意摒弃自己完美的皮囊,释放出心底面目可憎的修罗?好,你放心吧,我会尽全力。
唐杏把那些资料整理好,收起来,发现后面居然还贴着张名片,顿时瞪大了眼睛,谢寒屿律师?孟清时点点头:他刚从国外辞职回来,还不太忙,你可以随时联系他。
苍天呐,我居然会有随时联系谢寒屿的一天。
唐杏无比珍视地把名片托起来,拍拍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
没问题的话我先走了。
孟清时放下咖啡。
等等。
唐杏叫住他,你这东西都准备好了,带飞大佬也请好了,干嘛让我出面解决?她的账号都在你手上,你也是她最信任的人,交给你,我放心。
孟清时拿起椅背上的外套,我还有更重要的事。
行吧,也是我该做的。
唐杏咋了咋舌,孟医生还有什么要求?我找过你的事,别告诉她。
没给她任何多余的解释,男人转身离开咖啡厅。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