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陆谨的眼神,叶熏落到自己身上。
糟糕,自己的姿势……意识到这种半躺在车里地姿势实在是太……太大意了……她赶紧坐了起来。
然后身体僵硬地盯着陆谨,等着他的开场白。
陆谨却一脸闲适,像是完全没有感受到叶熏的紧张。
他信手拿起珊瑚小几上白净的青釉细瓷茶具,斟了两杯茶。
将其中一杯推到叶熏面前,体贴地笑道:萧师傅一路辛苦了,先喝杯水暖身解渴吧。
叶熏略一迟疑,接过了茶水。
真等陆谨开了口,她反而逐渐冷静下来。
反正如今主动权在别人手上,自己想多了也于事无补。
茶水温热清澈,缭绕着淡雅的香气,两人在狭窄的车厢里对坐品茗,单看外貌衣着,皆是翩翩儒雅的贵公子,气度高华,举止悠然,宛如画中走出的一般。
若是不相干的人见了这一幕,只怕真要以为是两位就别叙旧的好友正在倾心交往呢。
陆谨既然没有开口。
叶熏也不便多说,她一边小口抿着茶水。
一边打量起四周的布置来。
车内地空间不大,布设简洁明快却不乏精美。
座下铺着厚重的兽皮,几只浅绿绣花的靠枕随意地散布其上。
淡金的流苏落在毛茸茸的洁白兽皮上。
紫檀镂雕的车壁间悬着一盏珐琅缠枝盘扭的黄铜灯台。
隔在两人中间的小几上摆着紫砂泥的小火炉和一套整齐的茶具,正煮着茶水,也为冬日地车厢带来了宜人地暖意。
天蓝锦绣的帘幕阻断了外界的光线。
狭窄地车厢宛如自成一片天地。
茶香混合着另一种淡雅的香气钻入鼻端。
叶熏的视线落到角落那只翡翠纹狮璃耳的香炉上,袅袅的轻烟香料正从烟嘴中盘旋飘逸。
阿……阿嚏……叶熏禁不住打了个喷嚏。
刚才外间太冷。
可是着凉了?陆谨放下茶盏,关切地问道。
不要紧,不要紧。
叶熏连忙摆手说道。
阻止他靠过来查看自己。
对她来说,两人对坐品茶的状态已经是极限了,如果再接受陆谨进一步的关心,叶熏她真要毛骨悚然,忍不住跳起脚来了。
好在陆谨也并未坚持,坐了回去,又问道萧师傅在芳月阁呆了多久了?日子可住地习惯?我住地好不好管你什么事儿?叶熏暗暗堵了他一句。
但嘴上还是乖乖地回答道:还好。
多谢殿下关心了。
是我疏忽,萧师傅久在城中,竟然一直未尽地主之谊。
陆谨淡然告罪道。
两人就这么你一言我一句地聊上了天,但聊天的内容却全都是千里之外隔靴瘙痒地天气饮食。
马车不紧不慢地向前走着。
隔着厚重地车帘。
叶熏根本无法掌握行程。
路上她也曾侧耳细听。
但走了这么久,竟然一直未曾听见任何人声。
只有越来越冷寂地车轱辘声响回荡不止。
这一路到底是走到哪里了?耳边缭绕着陆谨轻淡有礼地问答。
叶熏心里越发忐忑不安。
那种感觉,就像是你已经被架上了刑场。
偏偏那位等着下刀砍你头颅的侩子手坚持和你聊他二姑的姨妈的妹妹的表舅的女儿家的新衣服。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过得久了,叶熏真有一种冲动。
把手里的茶盏直接摔倒陆谨头上,然后跳起来掐着他的脖子恶狠狠地威胁你到底有什么企图?老老实实交代清楚!不然再捅你一刀子!可惜以上只是想象,所以只能想想而已。
叶熏很清楚,真的动起手来,一百个自己也不是人家地对手。
按照常理,陆谨他应该直接把自己拉出去砍了,以报他的一剑之仇才对。
就算不亲自动手,刚才直接放着不管,等她落到突厥人手里也肯定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但他不仅没有袖手旁观,反而救了自己。
刚刚陆谨和撒兀甘的一番对话她都清楚地看在了眼里的。
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虽然叶熏琢磨不透,但也感觉那份兄友弟恭只是表面功夫而已。
他为什么要救自己?难不成只是单纯的想破坏撒兀甘的计划?叶熏偷眼瞧着陆谨。
陆谨正全神贯注地煮着茶水,伴着咕嘟咕嘟地轻响,热气腾起弥散,他俊逸如玉的面容掩映在轻飘飘的白雾之后。
也变得虚化飘渺起来……更加看不透他在打什么主意了,叶熏头疼地想着。
只是……回忆起第一次见到的那个灰头土脸却依然气势庞大的小子,真看不出他还有这么贵气优雅的一面。
不过才一年多没有见面而已。
正看的入神,忽然陆谨手一颤,身体晃了晃,手里茶杯似乎也拿不稳了,重重地扣在小几上。
你……怎么了?叶熏愣住了。
仔细看去,陆谨的脸色有些发白,额头上还有隐约的晶亮。
难道说,他那个养病不仅仅是单纯的借口,是真的生病了?是什么病?该不会是……叶熏的视线不自觉地瞄向陆谨的腰部。
又赶紧心虚地把视线错开了。
实际上,听到陆谨还活着的消息的时候,她非常遗憾,但潜意识里还有一种稍微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从个人角度来说,陆谨似乎并没有对她有过直接的迫害,但自己却捅了人家一刀子。
那一刀有多么用力,叶熏清楚得很。
仔细想来,真是有那么点儿内疚的。
这么想着,叶熏心下一软,看陆谨地眼神也缓和了不少。
陆谨却没有功夫去注意叶熏的神情。
他抬手按住身前的小几,深锁着眉头,似乎在强忍着痛苦。
长吸了几口气。
脸色才慢慢缓和下来。
对上叶熏探究的视线,他温声解释道:日前在军中受过一些小伤。
刚才一时失态,倒是让萧师傅担心了。
啊……没事就好。
对他如此轻描淡写地谈论自己的伤势,叶熏真不知道如何应对了,只好似是而非地回答了一句。
她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他知道自己是谁吗?以陆谨的精明,不可能看不破自己的伪装。
可是他偏偏又不肯揭破这层窗户纸,开口闭口一直叫自己萧师傅。
方才地对谈也一直未曾涉及过去。
纵然叶熏知道其中的希望不过是千分之一,但也不敢行险自己揭破自己的身份。
一旦揭破了,会发生什么事情?至少现在对坐饮茶的悠闲无法保持了吧。
可两人现在的这种相处方式实在是太正常,也太诡异了,或者说是因为太正常,所以太诡异了。
那种诡异的感觉,叶熏只觉得像是有一只小爪子在自己的心里头挠啊挠啊……心思百转千折,叶熏想着,这样尴尬的局面,真不如直接晕过去算了。
世上难道真的有心想事成这种事情?想着想着,叶熏竟然真的感到有些头晕乏力,像是困意涌了上来。
不会吧?对着这个一级危险的家伙,自己竟然开始打盹了!是应该恭喜自己神经的柔韧度又上了一个新台阶,还是……叶熏的视线落到车厢角落的香炉,又扫过眼前的茶杯……是哪一个……她无力再去思索这个问题。
隔着淡淡的水雾看向陆谨。
白雾越来越浓重,陆谨的面容也逐渐模糊,只余下那一双眼睛,如明亮地星辰。
眸光流转之间却透着锐利的锋芒。
你……为什么……叶熏喃喃道,终于抵挡不住这翻涌的困意,缓缓软倒在一边。
看着她倒下的身子,陆谨轻笑一声,放下了手里的茶壶。
随手推开横在两人之间的小几,欺身上前。
叶熏分毫不差地倒在他的怀里。
他姿态随意地斜倚着身后柔软的靠垫,仔细端详近在咫尺的素淡容颜。
车厢内寂静如雪。
似乎与这个喧嚣的尘世彻底隔绝开来。
只有叶熏有规律的细微呼吸声回荡在耳畔。
几缕发丝调皮地从她的额头上散落下来。
陆谨自然而然地伸出手,将它们掠开。
叶熏似乎睡得并不安稳,身体轻轻动了动,呼吸却一如既往地规律。
陆谨低头看的出神,像是在看着身边的佳人。
却又像是在透过她,看着更加遥远地什么。
最终,他轻叹了一声,低声道:你我之间的缘分,可真是妙不可言啊。
语调间隐约带着淡淡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