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秋苦涩地讲述着那一夜的艰难,其实无需任何描述,叶薰也知道那是何等的痛苦。
一夜之间平安和顺的生活被彻底颠覆,毫无依靠的同时,身后还有随时会发现自己的敌人,这样的生活,她同样经历过不止一次。
终于爬上去了,就看到满地都是死人,到处都是残肢断臂,很多还都是往昔熟悉的面孔,血流过山坡,积蓄的雨水都变成红色了。
雁秋继续讲述说道,我们找遍了营地,万幸没有见到沈夫人和万总管他们的尸首,想到他们可能已经逃了出去,心里总算有些安慰。
我只觉得全身疼痛,只想着能够寻一个安全的地方躺下什么事情都不管才好。
可少爷说这附近不能久留,荒人迟早会再来打扫战场,必须寻一个安全的所在才行。
而现在最安全的地方就是刚刚被荒人洗劫焚烧过的山庄了。
他拉着我往回走,一路我们不敢走大道,只捡树丛小径,走了差不多一天才终于回了山庄。
一场大火已经把那里烧成了空地,还有不少横七竖八的焦黑尸首。
可是什么也顾不得了,我只觉得自己倒下就再也起不来一样。
却没有想到……没等我倒下去,先倒下的人却是少爷。
我早就应该注意到的,连我这样卑贱的人都受不了地苦,少爷的身体怎么还能支撑……他跌下悬崖的时候正跌伤了胸口。
可是他什么都没有说,一路上还拉着我,扶着我……雁秋嘴唇颤抖着缓缓讲述道。
幸好山庄一侧还剩下几间隔得远地柴房没有被烧毁。
我连忙扶着他进了屋,又去附近找了些食物。
守在他身边。
他整整睡了两天才醒过来……说这里,雁秋越来越慢,仿佛每一个字都无比艰难:之后的日子,我和他便暂时住在了柴房里,只趁着夜晚去附近找些食物。
山庄附近便是果林,秋天果木本就多,一时也不必担心挨饿。
少爷他身体明明不好,醒过来之后却还挣扎着想要起身去悬崖底下找你去。
回忆起这一段,雁秋地视线猛地转到叶薰身上,带着凄寒的冷意,我拦着他苦苦哀求才没有出去。
既便如此,少爷的身体依然恢复地很慢,一直过了十几天……那天晚上。
他忽然毫无征兆地晕倒,还吐了血。
之后他的身体更是每况愈下,越来越差……雁秋的语调越发渺茫:我想要下山去找大夫。
可少爷怎么也不放我去。
我真恨我自己,他病得那么重。
我却什么也干不了。
什么也没法做。
直到那天晚上……说到这里,雁秋地声音忽然剧烈颤抖起来:那天晚上。
他身体越来越不行了,晕过去怎么叫也叫不醒,我终于受不了了。
我要下山去找人,找人来救他……夫人和万总管都还在世,还有远处的山上还有寺庙……无论哪里,只要找到人就好。
于是我往山下跑去,可惜……我没有遇到要找的人……雁秋的语调带着森寒的冷意,我遇见了一群突厥兵。
叶薰闻言手一颤,手边的杯子滚了一个骨碌跌落到地上,破裂的声音在在寂静的空间里分外尖锐凄厉。
她震颤的视线投向雁秋,入目处却是一片死寂如灰。
陆谨治军严苛,律令森严,而且为了收拢民心,他严格控制士兵,极力做到不扰民众,但即便如此,凉川城内也时不时发生平民人家妻女财产遭到掳掠地事件,更何况战事方熄的城外了。
叶薰想要开口,却连开口说话的勇气都没有了,她能够说什么?安慰她?开解她?这一切毫无用处,任何言辞在这样地遭遇面前只是一种虚伪苍白……我被他们抓回了营地……我本来想着一死了之,可是……雁秋轻薄地笑了,带着嘲讽的韵味,可是想到他还在那里,还在那里等着我去救他,我竟然舍不得死了。
不见他最后一面就死,我实在不甘心。
这样想着,无论什么苦楚我都不在意了。
雁秋冰冷地语调继续讲述着,对那段过往,她仿佛已经没有任何伤感痛楚,只余下接受现实地麻木冷漠,也许是上天听到了我的祈求,我地期盼竟然成了真……是沈将军救了我,虽然那已经是很久之后了。
沈将军领兵北上,那些突厥兵马恰好被他率领的人马伏击歼灭……之后沈将军带着我潜入别庄,我终于又回到了那里……他还是躺在那张床上等我呢,说到这里,雁秋的嘴角扬起一抹诡异的笑容,已经一年过去了,他依然在等着我,甚至他的头颅都偏向门口的。
即便那张床上躺着的,只只是一具穿着腐朽衣物的白骨……原来他就那么静悄悄地死了,我甚至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死的……叶薰不堪忍受般按住胸口,雁秋轻飘飘的讲述语调如同延绵不断的剧毒,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生生缠住人的心脏,萦绕不绝。
看着叶薰脸上的伤痛,雁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气之大几乎要把她的骨头折断。
她直视着叶薰的双眼,一字一句地问道:可是,你告诉我,为什么他的骨头是黑色的?黑色的?叶薰木然了好大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雁秋问了什么。
骨头是黑色的,这是说……她不敢置信地抬头看着雁秋。
请来地军医说,那是天乙断的剧毒,中毒的人一开始什么症状也不会有。
任多么高明地大夫也无法发现,只有在积累到一定程度之后才会开始慢慢衰弱,直至死亡。
大夫说从少爷遗骨来看。
是长期微量的服用才会有这般情形……我一直无法相信,无法相信竟然会是你。
雁秋地眼睛一瞬不瞬地紧盯着叶薰。
迫人的目光燃烧在她的身上,像是要破开肌肤,只看到内心深处,你怎么能够……我没有……叶薰忍不住说道。
那么整个兰蔷园的饮食只有你我二人负责,你认为会是谁?是我吗?我害死了他?雁秋寸步不让地问道。
冷冷看着叶薰,一开始我也不相信是你,我不相信是你干的,你为什么要杀他?我总是在想,你和他那么情投意合,根本没有理由这么做。
直到后来战事缓和,沈将军安排我回了京城。
自从回到了京城,每次看到你,我就想亲口问问你。
可是将军有他地大事,我不能坏了他的计划。
我只有忍住,只有告诉自己。
不可能是你……你没有任何理由这么做。
可是,直到前些日子。
才终于知道……雁秋冷冷的目光直逼叶薰。
满是讽刺,萧若岚。
哈,这个名字可真是动听,当年前来兰蔷园议亲的那些小姐们恐怕没有一个有这般风雅的名字吧?可惜,少爷他自始至终都不知道,不知道你竟然还有这个名字……虽然沈家对萧家不仁,可萧家本就罪有应得。
你竟然能够狠心下此毒手,还如果不是你暗下毒手,如果不是你们姐弟勾结突厥兵马,他怎么会死?怎么会?雁秋的控诉一声声传来,叶薰心乱如麻,此时的她的头脑一片混沌,只能无力地挣扎道:不是我,我并没有……没关系,是不是你,都没有关系了,雁秋得意的笑了,冷然打断她地话,反正你很快就要去见到他了。
什么?叶薰猛地睁大了眼睛。
雁秋的眼神飘向摔碎在地上的哪几块碎瓷片,森然一笑,他那么喜欢你,如今我送你下去陪伴他,他一定觉得很欢喜吧,到时候,你亲自向他解释说明……叶薰觉得头脑瞬间短路了,她真地在茶水里面下了毒!而那杯茶……那杯茶!叶薰腾地一下子站起来,却因为雁秋的拉扯站立不稳,重重摔在地上。
她挣扎着想要爬起来,远处却适时传来一声尖叫。
是宫女惊惧到极点才会发出地声音。
而方向正是沈皇后地寝宫。
雁秋的一只手还在紧紧拉扯住叶薰地衣袖,闻声茫然地抬头看向远处,仿佛依然未曾困扰她的噩梦中清醒过来。
因为摔倒,地上碎裂的瓷片割入小腿,叶薰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
像是心脏生生裂开了一个口子,鲜血顺着伤口流下来……--------------------------------------------------------------第十卷 谁主沉浮谁主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