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大赦

2025-03-26 02:59:40

从候门贵阀到皇宫内院,从皇宫内院到山林逃亡,从山林逃亡到落魄市井,再到以犯罪嫌疑人的身份到大周京畿重镇到衙门,并最终被扔到牢记,叶薰禁不住感叹,虽然她没有吟诗唱歌,没有开店赚钱,也没有造火药,建工厂,但她在短短几个月之内所经历的巨大的起伏沉落,恐怕远远超过了一干穿越前辈们了。

最开始被指认为杀人凶手的时候,僵硬地站在客栈的门口,叶薰的大脑几乎停止转动。

那个老鸨死了?怎么可能?谁干的,难道是……她实在难以相信萧若宸会这么干,虽然她亲眼见到过干净利落的杀人,但那时是在身不由已,性命攸关的情况下,迫不得已而为之,毕竟,他只是一个不满十三岁的孩子啊。

然而来不及转头询问,衙役们已经一拥而上围住他们,然后将两人推搡着到了县衙。

县太爷是一个双眼混浊,声音嘶哑的中年男子,模样虽然木讷,案子却断地飞快,实际上,这桩案子也没有任何让他犹豫的必要。

两人随身包袱里的贼脏,还有群芳阁里独独缺少了一张的那摞身契,再加上妓院仆役的证词……一切的证据都清晰地指明了凶手是谁。

纵然叶薰想不通他们是如何在那样短暂的时间之内找到客栈里去的,也不愿意相信萧若宸会动手杀人这个事实,但所有呈现在眼前的证据却让她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语。

……姐,你在想什么?怀里地萧若宸忽然动了动身体,睁开眼睛问道。

没什么,你感觉怎么样了?叶薰回过神来,连忙低头问道。

姐。

你是不是很生气?因为我杀了那个老鸨。

萧若宸看着叶薰低垂的侧脸,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低声说道。

说什么傻话呢,我怎么可能生气。

叶薰轻声说道。

可是那天你进了衙门之后,就一直不愿意正眼看我。

萧若宸轻声说道。

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轻轻颤抖。

像是栖息在他地眼角的蝴蝶。

正疲倦地收拢起翅膀。

叶薰沉默地低下头看着怀里的人,这个孩子有时候出奇的敏感,她心里确实是有一丝地介意,她不是第一次知道萧若宸杀人了,甚至他第一次杀人就在她的面前,可是那一次所杀的是一个威胁着他们生命地杀手。

而不像这一次,那个老鸨并没有威胁他们的生命,甚至可以说她被是两人欺骗的受害者。

姐,是我不好,我被她发现了,只好……萧若宸低柔沙哑的嗓音带着丝丝地无奈,打破了叶薰的思绪,对不起,姐,我又给你添麻烦了,还惹你生气……都是因为我功夫不好,才会惊动人……还连累你……萧若宸喃喃地说道。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没有生你的气。

叶薰伸手把萧若宸额头上散碎的发丝掠开,柔声安慰道:就算我是在介意,在生气,我也只是在气我自己,我气我自己不自量力,想出这种骗钱讨巧的法子来,结果害得你遇到危险,又不得不杀人。

她说的是真心话,对于萧若宸杀死那个老鸨的行为,她介意的时间不过持续了短短的一小会儿,实际上,早在三天前,当前眼看着他被那些如狼似此的衙役们按在地上,一棍子一棍子地行刑逼供的时候,对他杀人的些微介意就已经灰飞烟灭了,她全部的心神都被深深的心疼和愤恨占据。

当自己重要的人遇到危险的时候,你不会有时间去顾虑别人的痛苦。

也许那个鸨不该死,也许她索然索然无辜丧命是天大的冤屈,但是眼前之人是她的弟弟,而且他是为了他们两个人的生存而去冒险,相比之下,对于老鸨的同情根本不值一提。

也许是她太自私,她的心没有那么高谈广阔的空间,无关之人的性命她管不了那么多,她现在最关心的是眼前这个人,眼前这个她唯一的亲人。

而且,叶薰抱紧了怀里的萧若宸,这几天她被前押在牢记里,也曾经思索着为何群芳阁的人能够知道两人的落脚点,想来想去,答案只有一个,是那个老鸨派人暗中跟随着自己,而她这么做的目地何在?也许是自己的心地太险恶,叶薰嘲讽地一笑,她实在是想不出任何善良方面的理由。

是想把两人一网打尽?还是舍不得那一百两银子?亦或者两者皆有……这时候的她才发现,他们对于这个世界的险恶了解的太浅薄,是她的不成熟和自以为是把两人害到了这种地步。

萧若宸发烧已经三天了。

那一天,高高坐在台上的县太爷甚至没有给姐弟一个辩解的机会。

对杀人凶犯例行的五十大板杀威棒和仓促的刑迅审问之后,两人就被衙役拖着扔进了这座棺材一样的监牢,等待着最后的宣判行刑。

整整一天没有吃任何东西,再加上大堂上严酷的刑迅逼供,还有这些天紧张到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奔波逃亡……这一切的一切,终于把这个坚定慧黠的少年压垮了。

当天晚上,萧若宸就发起烧来。

惊慌的叶薰高声呼唤来衙役牢头,却只是被冷冷地嘲讽辱骂了一顿。

两姐弟就这么被扔在了牢里,只有每天中午的时候有人过来将一顿难以下咽的剩饭送进来。

没有人理会这个牢房里是否有人生病,病情是否会痊愈,对于他们来说,这对举目无亲的姐弟活着和病死没有丝毫的差别。

病死了,一了百了,没有病死,也不过等到秋后一并处死而已。

没有足够的医药,没有卫生的饱食水源,对一个病人就是致命地折磨。

难道两人最终的归宿就是这间牢房,像这些人一样慢慢等死,叶薰的目光投向牢房地另一角,那里零星蜷缩着一些晦暗的身影,如果不仔细看,只怕要以为那只是一些无生命地石块了。

这些人都是等待秋后处斩的罪犯,他们早已经被磨去了最后一线希望,每天只有在衙役进来发放食物的时候才会有些微地动弹,其余时候简直就是一群死人,蜷缩在阴影里等待着最后命运的到来,僵硬地身影似乎已经与身后地岩石融为一体了。

现在已经是深秋时分,距离秋后行刑的日子也不过只有十几天了。

难道。

两人拼死拼活地从营地里逃出来,最后的命运是以杀人犯的罪名处死在刑场上?这个下场实在是太过滑稽,滑稽到已经让叶薰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了。

也许,他们甚至连这样地下场都等不到,怀时的躯体一天比一天灼热,高烧正在快速地吞噬着他单薄地体力。

这样下去,根本不用等十几天之后的斩首,只怕不用两三天……想到这个令人绝望的可能,叶薰禁不住握紧了拳头,心脏骤然收缩的剧痛持续蔓延着,眼角有什么压抑了整整三天的东西涌出来。

她转过头,不希望被他看见自己的眼泪。

姐,你怎么了?你哭了?怀时的萧若宸虽然闭着眼睛,却敏锐地感受到了她的动作,轻声问道。

我没有哭。

叶薰竭力压抑住眼角的酸涩,回头勉强笑道。

你是担心我吗?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死,不会让你一个人。

我们一定能够走出去的……叶薰握住他无力的手。

低头在他耳边斩钉截铁地说道。

是在安慰自己,也是在表露一份执着的决心。

我知道,我们一定会出去的。

萧若宸的嘴角浮现出如做梦般的微笑,他紧紧擤住叶薰的衣袖,仰望着她的侧脸,眼神却逐渐涣散,声音如梦呓般喃喃说道:所以,姐,你不要哭,等我们出去了,我去把所有欺负我们的人……全部杀光……统统杀光……他们……他一边说着,声音却逐渐变得衰弱无力,意识也开始逐渐涣散。

看着他的手软软地松开自己的衣袖,然后凋零的树叶一般失力地垂下,叶薰刹那之间跌入了数九寒冬的冰窖。

-----------------------------------------------------------------------------------小宸,小宸……她的心跳几乎停止,颤抖地呼唤之后,她终于鼓起勇气低下头贴近他的胸口和嘴唇……还有呼吸!!!他只是因为衰弱昏迷了过去。

谢天谢地。

她的心脏终于开始慢慢搏动。

可是,那呼吸却一次比一次更微弱,而且每一次都会交他身体里残留不多的生命力耗减地更低更弱。

她不能再等了。

每一下细微的呼吸都像是鼓槌重重敲击在她的胸口,叶薰再也忍受不住,心中的愤恨和不甘像是突如其来的雷霆在她的脑海中猛地爆裂来开,什么都无法挽回的无力感几乎把她逼入疯狂,刹那之间她似乎什么都想不到,什么都感受不到了,只余下眼前苍白憔悴的脸孔,在她眼中不断放大,她将怀里的人轻轻放下,猛得跑到牢门前,恨恨的敲击着锈迹斑斑的栏杆。

来人啊,来人啊!快来人啊!……凄厉的喊叫声在狭长的过道时迂回传开,撞击着石壁发出呜咽迷蒙的回声,像是冬日里最凄冷凛冽的寒风。

栏杆被敲击的锉锵作响,原本就有睦松弛的铁柱被这实如其来的巨大打击地几乎变形,剧烈的振动使得暗红色的铁绣顺着栏杆洒落下来,像是红色的雪片纷纷扬扬。

叶薰的手已经因为过度的打击而变得红肿发紫,但好感觉不到丝毫的痛疼,心脏快要裂开的剧痛早已经让她的身体迟钝麻木了,那种近乎绝望的痛楚像是毒蛇腥红冰冷的信子紧紧缠绕住她的心脏……就在叶薰几乎绝望的时候,哐啷……从过道尽头传来一声清晰的响动,那是监牢大门被打开的声音。

紧接着一阵怒骂响起:这个疯女人,喊什么喊,那个小崽子死了就死了,再喊老子把你剁成十八块,让你陪他一起下地狱!叶薰机械式地停止了对栏杆的打击,怔怔地看着来人。

领头的是这几天经常见面的两衙役,满脸不耐烦地看着牢房,而后面紧跟着的,是一个蓝衣花布打扮的中年妇人,生的下巴尖削,个子高瘦,像是一只挂着蓝布裙的竹竿,只是眉目颇有风尘之色。

一进牢房,她就满脸厌恶地捂住鼻子,尖细地眼睛四下量着。

当她的眼神落到伏在栏杆前的叶董身上的时候,连接上下扫了几遍,目光瞬间亮了起来。

当先那个满脸胡子的衙役已经快步走近了牢门,朝着时董就一脚踢过去,臭丫头,敲什么敲,三天两头闹腾,不想活了早说。

今天大爷我就成全你……哎。

哎,周大爷且慢,他身后的妇人连忙冲前一步拦下来,赔笑道:周大爷这么大的火气干嘛?我看这位姑娘生的颇为文静秀气,何必为难呢?怎么,王大娘是看中人了?姓周的衙役愤愤地收回了脚,说道:别说我们不告诉你啊,这个死丫头每天拼命的打闹叫唤,跟疯子哭丧似地一点也不老实,只怕不是个听话的主儿啊。

奴家知道了,多谢提醒。

王大娘笑道,眼神却在叶董的身上转个不停,之后才将目光投向她身后晦暗牢房里面。

麻木的意识还没有开始感受到惊讶,另一个衙役已经上前跨了一步,用手中的刀柄恨恨的敲击着铁栏杆,一边高声叫唤道:都起来,别装死,妈的,立刻给老子起来。

你们马上就能出去了。

马上就能出去了?对这个牢房里的人来说,马上就能出去只意味着一件事,就是马上就要行刑了。

牢里蜷缩着的身影开始蠕动起来,难道定在秋后的处斩提前了?算你们好运气,一为上应天象,向天祈福,二为恭贺皇后娘娘册立之喜,朝延已经颂了诏书,大赦天下。

那个衙役继续说道:都赶紧起来让王大娘看看,看中了是你们的福气。

大赦天下?这个词语雷电一般窜过叶董的脑海,给她干枯绝望的心神带来一线生机。

真的是大赦天下?牢里有人不敢置信地问道,声音颤抖虚弱。

当然是大赦,老子用得着骗你们吗?呸,也不知道你们积了几辈子的福分,竟然赶上了这种好时候……死气沉沉的牢房里开始骚动起来,原本只能够等死的人却遇到了意料不到的生机。

都老老实实地给老大站好了,别乱动。

衙役继续向着牢房里喊道,然后转头向身后的王大娘说道:您老就挨个仔细看吧,看中了,就掏银子,我们也好尽快向上面交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