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薰抱着崭新的床单,走入沈归暮的卧室,扬开被褥准备更换,却不料一个圆滚滚的东西随着她的动作从被褥里翻了出来,掉在地上。
滚了两圈停在了叶薰脚边。
叶薰轻咦了一声低下头,把那块橘红色的意外物件拾进手里。
这……她呆呆地看着手里的这半截东西,不是一根胡萝卜吗?而且还是只被啃了一半的。
叶薰的大脑在持续了半分钟的呆滞之后,终于灵光一闪地回想起,难怪上一次她路过廊下的时候感觉那一篮子胡萝卜好像有点不对劲,似乎莫名其妙地少了不少呢。
她还以为天气太干缩水了呢。
原来是……叶薰的脑海里忽然就闪出了一副画面,月黑风高的夜晚,一只不兔子蹑手蹑脚地跑到房檐下,然后抱起一根胡萝卜……想起大少爷缩在被窝里偷偷啃萝卜的样子,叶薰忍不住低下头吃吃笑起来,简直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算了,他不过是好面子而已。
笑得肚子都痛了,叶薰才勉强收起笑容,擦干眼角的泪水。
正想着干脆把这半截胡萝卜再放回去,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现过,她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屋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身影。
归暮少爷?待看清楚来人,叶薰吓了一跳,手里的胡萝卜一不小心掉在了地上,滚了几圈,恰好滚到了门前某人的脚下。
沈归暮盯着自己脚下。
脸色腾地一下子红了上来。
抬起头恶狠狠地瞪着叶薰,那表情,像是刚刚被人扒光了衣服扔到大街上一样。
简直是生不如死死不足惜了。
叶薰被他盯地心里有些发毛,犹豫着是应该坦然地把那根惹祸的胡萝卜捡起来。
或者直接无视它地存在呢?她心里其实真的颇感歉意。
她完全没有揭穿他的打算。
谁都有隐私权,无意间发现了这个小秘密,也只是偷偷笑笑。
并无任何恶意。
谁知道这位大少爷好好地书房不可,会在这个时间回来呢。
尴尬的气氛在两人中间徘徊。
终于,一句咬牙切齿地质问打破了沉默,谁让你整理这些了……你……深恶痛绝的口气,听在叶薰的耳中却像是惨遭调戏地良家少女在质问登徒子。
刚刚西院那边送来了新裁好的床单……叶薰期期艾艾地回答着。
沈归暮脸色黑地和锅底有得一拼了。
他也恨不得自己没有进来过屋里。
瞪了叶薰片刻,终于转过身去。
就在叶薰松了口气地时候。
低沉压抑的声音传入耳中,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啊?叶薰怔住了,知道什么?他指的是……地上地这根胡萝卜,或者是……短暂的沉默让沈归暮越发肯定起来,猛地回过头来直视着她,语气凌厉地问道:那天地人,是你?那天晚上的……我……叶薰怔了怔,立刻明白他那天肯定是发现自己了。
干脆大方地承认道,奴婢是那天晚上偶尔出来透透气,然后无意间看到……看到少爷您坐在廊下。
说罢看着沈归暮阴沉不定的脸色,试探着问道:少爷怎么知道那一天晚上是我的?沈归暮脸上掠过一丝复杂难辨的神色,他眼睛看不见的时候,其余的感官会更加敏锐,那天晚上叶薰走入廊下时候的脚步虽轻,但他还是隐约听到了,只是没有想到是她而已。
少爷这样的病症并非稀奇,在我们乡间也有所闻,不过是……看到沈归暮的脸色稍微缓和下来,叶薰直言开解道。
生了病就应该仔细调养,何必这样遮遮掩掩、讳疾忌医。
你什么都不知道,不用多管闲事!沈归暮心烦意乱地低吼道,打断了叶薰的话语。
这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用得着这么在意吗?真是别扭的小孩。
叶薰无奈地想着。
这种态度,病会好才奇怪了呢。
不理会他的抗议,叶薰干脆一口气说下来,其实这也不是什么严重的疾病,像是我们大周初代的开国太宗皇帝,晚年不也有这种毛病吗?这种病症很常见,并不是什么怪力乱神的……她暗中打听过了,夜盲症这种病情,在这个时代民间乡下确实有被鬼附身,不详之人等等的迷信说法。
既然如此,她干脆用实例来开解,总不能连开国的皇帝陛下也是不详之身吧。
你是从哪里听来的?沈归暮似乎头一次听到这种说法,疑惑地问道。
叶薰愣了愣,顿时想起,她是在萧家内部记载的族谱里面看到的,萧家世代与皇族联姻,萧家的族谱上近半的都是与皇族有关的记录,涉及到不少皇族私密。
至于大周开国皇帝晚年的诸多官方记载,只洋洋洒洒地歌功颂德了太宗是如何的纳谏采言,开疆扬威,甚至神武英勇一如当年,在年近六十的时候,还与汶贵妃生了下了昭珉太子等等。
对于他晚年患上奇症,在光线黯淡的地方就会近乎失明的记载,却讳莫如深。
这个……是在说书的馆子里头,偶尔听身边的人谈论起来的。
叶薰掩饰着回答。
沈家大少爷总不会对这些地方的闲谈轶闻地详细了解吧。
这些宫闱野史怎么算得上真?沈归暮并示起疑,愤愤然地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难道那些怪力乱神的言论,就能够当真了吗?叶薰理直气壮地反驳道。
对这种病症的歧视,不外乎是因为那些鬼怪附身的不实杂谈,偏偏沈家又有闹鬼的谣言,两相结合起来,也难怪沈归暮介意。
沈归暮沉默了片刻,叶薰以为他被自己的话语打动了,正要再进一步劝说,他却缓缓开口道,我本来就不相信那些东西。
啊?叶薰一愣,他既然不介意,那为什么要弄得这么隐晦,一副害怕别人发现的样子。
似乎沈府的下人们也只知道大少爷身体病弱,并不知道这个病症的存在。
沈当暮却意兴阑珊地看向窗外,完全没有解释叶薰疑惑的意思。
叶薰亦无探听别人隐私的兴趣,只是关切地问道:少爷的病情难道这样一直拖延着?或者继续这样槃在被窝里偷偷啃胡萝卜。
戚大夫不是一直医治着吗。
沈归暮抿着嘴沉默了片刻回答道,神情依然冷淡,眼神却有一线松动。
这个病症是他的一个难解的心结,因为这样的病着,身为武将子弟的他甚至完全无法习武。
周围人看他的眼光也越发同情,让他厌烦却又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何况,这个病症,更有一个隐秘的原因让他根本不愿意提起,甚至不愿意面对。
周围的人有知道他病情的,似乎也心照不宣地全部当作不知道一样。
难得有人会用这种坦然的态度站在他的面前侃侃而谈,真正把这个当作普通的病症来看待。
听他提起戚江远,叶薰恍然大悟,转而又想起萧若宸地向她提起过,戚江远祖传格外擅长医治眼疾的,难怪沈涯会请他来。
既然有专门的大夫在,自然用不着她多操心了。
由这个眼疾,叶薰又想起另一件事情,开口问道:少爷记得金菱吗?就是那个疯了的丫环?沈归暮想了想才有点印象似地问道。
就是她。
叶薰连忙点头道。
金菱没有疯掉,她依然孤零零地被关在后院的柴房里。
这些日子诸事繁忙,除了负责送饭的叶薰和雁秋两人,阖府上下好像完全把这个丫环忘记了。
叶薰感觉继续这样关下去,金菱恐怕不疯也要疯了。
叶薰简单地向沈归暮交待着她的处境,问道:少爷准备怎么处置她呢?虽然她那天举止失态,惊吓了少爷,但……我会向万总管提的。
没等叶薰把话说完,沈归暮就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坦然应承道。
想不到他这么容易就答应了,叶薰心情开朗起来。
只是……沈归暮又补充道:若是想要平安,只怕不能留下了。
叶薰神色一黯,却也明白,像沈家这种门第森严的豪门贵阀,金菱又是刚刚买进的丫环,犯了这种错,随便打死了也不稀奇。
能够平安无事地活下来,已经很幸运了。
不久之后,金菱被放了出来,果然不能留在兰蔷园,被分派到了下面不知道那一处庄子里了。
叶薰将她的行礼包裹准备妥当,又将自己的积蓄塞进去不少,差别了她,雁秋亦是唏嘘不已,只是不知道她今后命运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