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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探伤

2025-03-26 03:00:54

是夜,疏星淡月。

月光洒在邺城的一处宅院内,粉墙黑瓦皆披上一层银霜。

屋舍精雅,正堂外绕着一圈朱漆回廊,半支着的雕花木窗棂下,隐隐透出昏黄的烛光,给微凉的夜增加了一缕暖意。

今日刚刚升了官,却又同时挨了一顿板子的斛律大人,此时正无奈地以一种不雅的姿势趴在榻上。

不过现在更令他无奈的,是身边人的喋喋不休。

恒伽,我真是看错你了,原来你这么讲义气!为了我四弟宁可自己挨一顿板子! 孝琬一边说,还不忘拍拍他的肩膀,你这个朋友我没白交!呃---孝琬,你轻点行不行?不知道我现在很脆弱吗? 恒伽皱了皱眉,这个家伙,从踏进这间屋子开始就没有停下来过,不止这样,孝琬那好像看恋人的眼神更是把他看得浑身发毛,也许在孝琬看来,任何能帮助长恭的人,都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人吧。

三哥,你都说了半天废话,倒是把药拿出来啊。

从一进门就保持沉默的长恭也看不下去了。

对了,对了,这是长恭从皇上那里要来的药膏,对治愈伤口最是有效,你赶紧用着。

孝琬从长恭的手里接过了一个精致的瓷盒,想了想道,不如我现在帮你敷上吧。

恒伽吓得差点跳了起来,忙道,不用,不用,你搁在那里就好。

虽然对于恒迦的失态有些惊讶,但孝琬还是十分热情地又说了一句,长恭,干脆你来帮他敷上吧。

不要! 这回是两人异口同声的喊了出来。

长恭还抬眼瞄了一眼恒伽受伤的部位,脸上腾的一下红了起来。

三哥啊三哥,以后再也不和他一起来了。

你们两人怎么都怪怪的。

孝琬看了看表情古怪的两人,行了,随你们便,长恭,我们先回去吧。

三哥,你先回去。

长恭的目光落在了恒伽身上,我还有话要对他说。

哦?对对,你也该谢谢他,不然挨板子的人就是你。

孝琬根本没想那么多,嘱咐了几句就先行离开了。

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两人默然无语,只是若有若无的梅香飘散在空气中。

`还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恒伽将下巴搁在了自己的手背上,若无其事地问道。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她不客气地坐在了他的榻边。

高长恭,你怎么能随便坐在男人的榻边? 恒伽故意岔开了话题。

斛律恒伽,你要不说我就真的帮你敷药了? 她语带威胁地举起了那个瓷盒。

是吗?那就有劳了。

他弯了弯唇,其实我只是不习惯让男人看,所以……斛律恒伽,你这个笨蛋。

她忽然打断了他的话,眼眶又开始泛红,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一点都不像你。

长恭,你可别把我看得太伟大了,我这样做只是为了我自己。

他眯了眯眼睛,谁都看得出皇上根本不想向你动手,可一时又想不出合适的理由反驳李尉那些人,毕竟他是皇上,也不能这么明显的偏袒,就算杀了李尉,也必定会落下口舌,所以这个时候,需要有人出来承认这一切,既能体现出皇上的大公无私,又能让李尉等人无话不可说,这才是两全其美的好方法。

我只是挨了区区二十军棍,却令皇上对我更加信任,何乐不为? _说着,他指了指房间堆满的赏赐,这不就是皇上的意思吗?长恭没有作声,忽然轻轻笑了起来,就算是这样,我还是要谢谢你,因为如果这个人是和士开甚至是太子殿下,就算能得到皇上的更多信任,狐狸你都是不会为了他们挨这二十军棍的,对不对?周边花影扶疏,月亮潜入云层。

夜雾飘浮移动,空气中添加了一抹清冷。

他微微一愣,心里涌起了一种微醺的感觉,侧过头看着她,仿佛被雾气所浸润般的,少女柔美的眼睛湿湿亮亮的,简单坦荡却迷惑人心的笑容,牵引着他的心不受控制地向她靠近……她柔软的手主动伸出握住了他那双冰冷的手,用暖暖的温度冻结住他尚未说出口的言辞。

她笑得明亮且妩媚。

凝视着他的眼神奇妙地刺穿他所有的伪装,仿佛可以就那样直接射入他的心……我要起身,你帮我叫人进来。

他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尽量让自己蠢蠢欲动的心情平复下来。

你想要什么?我帮你好了。

她眨了眨眼。

哦? 他垂下了眼帘,长长的睫毛下流泻出一抹狡猾的神色,可是--我是要去解手哦。

啊!那,那我马上去帮你叫!看着她忙不迭地逃了出去,他的嘴角挽起了淡淡的笑意。

-------------------------此时此刻的昭阳殿。

和士开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盯着高湛那缓缓蹙起的眉,皇上的目光渐渐变得阴鹜邪谲,犹如刀刃般锋利的眸光在他身上徘徊许久,却什么也不说。

那如同鬼魅一般的诡谲眸芒清晰的告诉他:皇上——在生气。

和士开,朕知道你素来和长恭不和,今天的事----- 沉默了半天,皇上终于开口了。

皇上,臣虽然和兰陵王不和,但也知道皇上对他青睐有加,臣怎么会做出那样愚蠢的事,更何况,皇上也了解李尉此人,他为人向来迂腐,不知道变通。

和士开立刻猜到皇上在怀疑他,赶紧将自己撇了个一干二净。

皇上沉吟了片刻,渐渐收回了那锋利的眼神,低声道,这李尉确实招人讨厌……皇上,不如过阵子随便找个借口将他调到个穷地方,眼不见为净。

和士开笑了笑道。

也是个好办法。

有逼人的杀气在皇上的眼底稍纵即逝,如此地迅疾,几乎让人以为只是一个错觉。

到时在路上被匪人伤了性命,那也是他运气不好。

和士开立刻会意,忙点头道,皇上放心,臣一定办的干净利落。

他顿了顿又道,这次兰陵王不惜违抗军令赶来救驾,可见他对皇上的感情深厚,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了。

高湛的嘴角微微一动。

就算是亲人之间,也很少有这样深厚的感情呢。

和士开又加了一句。

行了,朕也乏了,你先下去吧。

高湛挥了挥手,转过了身去。

脑海里仿佛又浮现出那飒爽的英姿,火红的铠甲,似乎一闭眼,她就在身边,恍惚一吸气,就能闻到她的气息,以及那清甜淡雅的梅香。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在寂静的空间中鲜明地回响着……若有若无的梅香顺着微风飘拂过来,似乎连身躯内部都充盈着一种甜美的感觉。

就算是亲人之间,也很少有这样深厚的感情呢。

和士开的这句话忽然在他的耳边回响起来,让他不由涌起了一丝前所未有的期待……如果,长恭对他-----也不仅仅只是亲人的感觉……如果,可以用别的身份来呵护她……如果,能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如果,让她永远一直在他的身边……如果……无数个如果交织在一起,将他一点一点地推入了地狱的深渊。

昭阳殿前,最后一季白梅在夜色中竭尽所能地绽放,白得如此可怕刺眼,花瓣末部带着梨花般似有若无的薄绿,风吹来时,一天一地都好似笼罩着一层凄艳的雪光,仿佛因为极端的痛苦而美到不可思议……和士开离开了昭阳殿之后,就熟门熟路地拐进了胡皇后的寝宫。

对于他的到来,宫女和侍从们并不吃惊,想必和大人又是来教皇后握槊来了。

虽然在众人面前,两人只是握槊而已,但其中的暧昧旁人自然也看得出来。

不过既然连皇上都不在意,他们就更不需要多管闲事了。

和士开进了房间之后,反常地让胡皇后摒退了宫女,关上了房门小声道,娘娘,你到底想好了没有?胡皇后似乎还在犹豫,可是,你真的确定吗?娘娘,我阅人无数,我敢确定皇上对高长恭的感情,完全是超出了叔侄间应有的感情,再加上你之前所说的,娘娘,如今我们也只能利用这一点了。

皇后脸色苍白地垂下了眼睑,士开,其实我也清楚,只是……只是我一直都不想去确认。

高长恭,他才是皇上掬在手心的明月。

只是,我不甘心啊,我不甘心,我居然连一个男人也比不上……娘娘,你冷静一些,你要为太子殿下考虑,为了太子殿下的将来,高家这几个有威胁的王爷,我们都要一一除去。

皇上素来为人冷酷,其他的人我倒不担心,但是高长恭,他是绝对不会动手的,如果可能,我看他宁愿将皇位拱手相让。

皇后的眼中流露出了一抹嫉恨。

所以我说了,我们现在只能利用皇上对高长恭的感情,娘娘,你想想,如果让高长恭成为了皇上专属的东西,被禁锢在这深宫之中,那他还能威胁到我们吗?皇后没有说话,那纤细的手指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角,可是,真的只有这个办法吗?还有一个方法。

他深深望着她,除非高长恭对皇上怀恨在心,不过这似乎不可能,明知孝瑜的死和皇上有关,他却还是连命都不要的来救皇上,这份感情的深厚,也不是常人可以估量的。

但皇上也知道彼此的身份是不被容于世俗的,更何况长恭又是男子,皇上也一直克制着自己,又如何能那么轻易的……娘娘,这个你不用担心, 他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皇上的忍耐,恐怕也快到极限了。

皇后的手微微一颤,眼中露出了一片荒凉,士开,我也只能依靠你了。

如今,除了让太子殿下顺利登上皇位,我已别无他求。

和士开的目光渐渐变得温柔起来,娘娘,只要是你希望的,我一定会为你做到。

---------------------------相隔千里之外的长安城,这些天却依旧飘着细雪。

被飞雪所笼罩的长安王宫的一角,几树梅花已经开始凋零,痛楚的扭曲的姿态,零零星星地凭依在枝头,若不是有一阵一阵的幽香,很难看见那样泫然欲泣的神情。

年轻的帝王正垂目凝视着一枝伸进窗内的梅花,看不出他脸上的任何表情。

皇上,您是否打算等整顿休息一段时间后,再对齐国发动进攻? 阿耶小心翼翼地问道。

宇文邕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只是冷声问道, 这次对方的主将可是那个兰陵王?正是此人,而且听说为了掩饰自己女子般的容貌,他还特地戴上了一张狰狞的面具,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无人能敌,简直就是修罗再世。

阿耶叹了一口气道,我军将士,死在他手下的不计其数。

行了, 他的脸上掠过了一丝不悦,阿耶,明天朕会在朝堂上和杨将军他们再议攻齐一事。

皇上,您真的准备再次攻打齐国吗?是否要等到明年冬天?明年冬天?那是不是太晚了。

他沉冷的眼眸蓦地迸出炽人火光,勾着笑痕的唇角无声扬起。

皇上,难道您打算------- 阿耶,这次----朕要御驾亲征。

只听啪的一声,那枝探进窗的梅花已被他生生折断,仅剩的几片花瓣在他手里被揉成了齑粉。

可是,皇上……阿耶,你不必多说,你只需帮我办一件事。

在开春之前,你带人去将阿史那公主接到周国。

皇上,您准备迎娶公主了? 阿耶顿时喜上眉梢。

不错,我需要这个联盟更加牢固。

皇上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窗外的雪,下得越发细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