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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一触即发

2025-03-26 03:00:54

将近黄昏的时候,长恭将高湛带到了位于东面那座经常和恒伽一起去的酒楼。

一进酒楼,店里的夥计就热情地迎了过来,将她和高湛带到了楼上的雅座。

长恭,你经常来这里吗? 高湛见她点得如此熟练,猜想她是这里的常客。

她手脚麻利地摆好了筷子,嗯,我经常和恒伽一起来的,不过这个小气的家伙,每次都不肯掏钱,都是我付帐的。

哦?尚书令竟然如此吝啬? 高湛也不免地觉得有些意外。

~除了这个毛病以外,这个家伙还是个好人啦, 长恭的眉梢染上了淡淡笑意,他就是这样的人。

高湛的眼中掠起了一丝不明意味的神色,长恭,你和尚书令的关系倒是不错,上次他居然肯为你挨了这二十军棍,我也是没有想到。

长恭听他提起那二十军棍,不由心里微微一动,涌起了一丝异样的温柔。

不过此人心机颇深,替你受过怕也是别有用心。

高湛淡淡道。

九叔叔你好厉害,一眼就看出来了。

长恭格格笑了起来,不过,我的好朋友,似乎也只有这一个。

对了,长恭,你有没有想过另外建府?你现在不但是郡王,还是大司马,还住在高家似乎…… 高湛欲言又止。

另外建府?我暂时还没想过,不过,九叔叔,我打算过两个月将小铁接过门,在司空府她也待了够长时间了。

长恭每次前往司空府,都被小铁抱怨到头疼,再不把她接回来,后果会很严重……况且,她也不能耽误了小铁,等假装过门之后就找个机会将她送往突厥。

她的话刚说完,高湛眼中的笑意蓦的消失,连声音都冷淡了几分,长恭,你就这么等不及?九叔叔,我……似乎察觉到自己的失态,高湛又缓和了一下语气,她不是什么大家闺秀,要坐上兰陵王妃这个位置,不是那么容易的。

这么多繁琐的礼仪不是一蹴而就的。

等过些日子再说吧。

长恭知道自己再多说也没用,于是乖乖地闭嘴,暂时不再说这个话题。

九叔叔……为什么这么讨厌小铁?难道--就因为她过去是山贼?吃完了晚饭,天色已经不早了。

两人刚出了酒楼,就只见门口停着一俩犊车,那站在犊车旁的人正是宫里的王内侍。

糟了,九叔叔,我们被抓住了。

长恭叹了一口气。

高湛也露出了一抹无奈的神色,这些人,来得还真快。

皇上,请尽快回宫吧,皇后娘娘都快急坏了。

王内侍上前了几步低声道。

行了,朕这就回去,不过,在这之前, 高湛望了一眼长恭,朕先把长恭送回去。

当犊车摇摇晃晃地到了高府门口时,高湛这才发现长恭居然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心里不由暗暗好笑,却又不舍得叫醒她,干脆将她轻轻抱了起来,小心翼翼地走进了高府。

府里的人都认得这是皇上,正要下跪呼万岁,都被他给制止了。

长恭迷迷糊糊地只感觉到自己好像躺在一个异常温暖的怀抱里,不由把身子往那个怀抱里靠了靠,那种奇特的感觉仿佛用任何言语也难以描绘。

比父亲的怀抱更珍贵,比情人的拥抱更甜蜜。

她能从中感受到的幸福,是----那么多。

那仿佛是世间一切模模糊糊的爱的起源,是对朋友的,是对手足的,是对父母的,是对恋人的,是对伴侣的,是对生命的,是对信仰的,是对生命中一切可爱的事物的爱与渴望的总和。

任何人无法取代,无法超越。

在长恭的房间门口,正在等着弟弟回来的孝琬吃惊地看到了这一幕,等高湛将长恭小心放置在了榻上,他实在忍不住问道,皇上,您怎么和长恭他一起回来?高湛也不理他,只是说了一句,去替朕倒杯水来。

孝琬并没有离开,而是开口道,皇上,这么晚了您还不回宫吗?高湛抬起眼,凌厉的目光一扫,河间王,朕的话你没听清楚吗?孝琬神色一敛,不得不退了出去。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今天皇上似乎和平时有些不大一样。

高湛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让孝琬出去,只是觉得想再单独和她多待一会,再这样多看她一会也好。

淡淡的烛光下,她睡得很安稳,脸色透明的仿若月光。

他从来也没有见过比她更为美丽的脸,美丽得如天外蓬莱的梦境,美丽得完全不近人情。

有一种隐隐的喜悦,一点一点的渗透到心里面去。

那是悄悄的,拥有世上最美丽最心爱东西的喜悦。

但这种喜悦稍纵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不得求之的痛苦。

即便是拥有,也只是那样短短的一瞬间。

白天那个小女孩的一声娘子,令他心神激荡,好不容易才能平息内心的波澜起伏,几乎就要忍不住问出一直缠绕在心底的那一句话,长恭……若你不是男子,我又不是你的叔叔,你可会---可会-----仿佛有什么说不清的感受在一瞬间扼住了他的心脏,那种感受不知为何,不是火,却烫得焚身,不是冰,却冷得入骨;非为酒,却如酒酿一般随着时间流逝而更感厚重。

呜…… 睡意浓浓的长恭忽然发出了细微的声音,像是梦到了什么似的抓紧了一样东西。

他本已起身离开,可听到她的声音回过头来,目光所及之处,竟看到她握着的那样东西正是今天给她买的香袋----他的心,被轻轻拨动了一下,……再次悄无声息的靠近她,不带声响与动静,直到离那张仿佛可以溶解于幽水的脸庞,只差几步之遥,——距离触手可及。

那么的近在咫尺。

他静静地凝视着她,似乎在痛苦的挣扎着,最终,还是慢慢伸出手指温柔地抚上了她的嘴唇,小心翼翼,温柔无比的抚了上去。

那微凉的触感里仿佛是迷梦的温床。

那一刻他有一种幻念,他好象在抚摸一株水中的水仙。

整个人,整颗心,似乎向下沉去沉去,摔进深黑的,看不见底的深渊。

孝琬端了水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了这一幕,他的脸色一变,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僵硬的手指险些握不住手里的白瓷碗。

忍住了冲进去的冲动,他只是在门口轻咳了一声。

沉浸于黑暗中的皇上蓦然一惊,很快收回了手,站起了身来,什么话都没说就匆匆出了房门。

R5M/Ho 40mcZe5RS庭院里,树叶上凝聚的夜露滴入池塘,俱寂的一刻竟显得异样清冷。

淡淡的阴影映在孝琬的脸上,那表情竟也似藏入云中的月朦朦胧胧。

高湛回到了宫里的时候,才发现皇后与和士开一干人等都焦急地等着他,直到见到他的出现,众人才似乎松了一口气。

皇上,长恭也太大胆了,居然带您出宫,这要是万一有点什么事…… 皇后的脸上露出了几分担忧。

高湛略略蹙起了眉,显然并不喜欢听到这种话。

和士开冲着皇后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不要说下去,对着高湛微微一笑,想来也是兰陵王体谅皇上近日来辛苦劳累,想为皇上分忧,所以才带了皇上去外面散散心,这也是兰陵王的一番好意。

只是皇上毕竟是九五之尊,下次如果要出宫,最好提前让臣等知道,那就不会像适才那样心急如焚,六神无主了。

王内侍也连忙附和道,是啊,皇上,娘娘与和大人可是急得连水都没有喝一口,就巴巴在这里等着您的消息。

高湛的面色有所缓和,沉声道,天色也很晚了,你们也都各自回去吧。

皇后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低低道,那臣妾先退下了,皇上您劳累了一天,也请早些休息吧。

高湛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望向了窗外。

皇上, 和士开忽然开口道,不如在临睡前,让臣陪您下一盘棋可好?高湛似乎微微一愣,转过头来,却看到和士开的眼神灼灼,仿佛想和他说些什么,他在稍稍犹豫一下后回了两个字,也好。

多谢皇上。

和士开低下头,眼底掠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皇后在退下时与和士开交换了一个微妙的眼神,又吩咐王内侍将棋盘和棋子端了上来。

皇上,今天您明明出宫散了心,臣怎么觉得皇上回来之后反而更加心事重重? 和士开在棋盘上放下了一粒白子,像是漫不经心地随口问道。

高湛执起了一粒黑子,沉默了片刻道,士开,还记得你和朕说过不得求之大苦吗?和士开笑了笑,臣自然记得。

不过,这不得求之苦,也不是没有解脱之法。

高湛的眼中微光一敛,什么?皇上,若心有所求,纵有万千险阻,终有一丝希望,故不得求之大苦,终有解脱之可能。

怕则怕心怀痛楚,却茫然不敢相求,不敢尝试,此不得求之至苦,才难以解脱。

高湛紧紧捏着手中的黑子,他的面容依旧冷静无澜,但声音里却带了几分恍惚,喃喃道,怕则怕心怀痛楚,却茫然不敢相求,不敢尝试……和士开深知自己这话正中皇上的心思,又趁机加了一句,苦之源,胆怯也,胆怯者,消极也,欲脱苦者,方要不弃则算真勇。

皇上,如果要摆脱这至苦,只有大胆相求,大胆去尝试,有些事,您要是不说出来,又如何能知道结果?够了。

高湛一声低斥,别说了。

和士开立即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臣妄自揣测皇上心思,实在是罪该万死,请皇上恕罪!高湛似是无奈了叹了一口气, 算了,朕有些乏了,你就先退下吧。

说完之后,他又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示意和士开过来,对他耳语了几句。

和士开连连点头,匆匆离去。

白色的月光,象花瓣,一瓣一瓣地堆积起来,清幽暗香浮动。

高湛就静静坐在这清幽的月色中一动未动,白色的花瓣落了他一头一身,为他笼上了一层半明半昧的暗影。

和士开一出昭阳殿,立刻就有宫女将他领到了胡皇后所在的瑶华殿。

士开,你和皇上说了些什么?皇后一见他立刻迫不及待地问道。

和士开微微一笑,我只是帮他加把火而已。

这是……什么意思?娘娘,我不是说过了,皇上的忍耐已经快要到极限了。

他弯着唇,高长恭,很快就不会对我们构成任何威胁了。

长恭吗…… 皇后的眼中掠起了一丝惆怅,那个孩子如果知道皇上对他有这种心思,不知会怎么想呢。

她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很久很久以前,高湛和长恭在花园里品尝李子的一幕,那令她痛彻心扉的一幕……心里的那丝惆怅又立即被一种报复的快感所代替,若是长恭知道这一切,若是知道自己最热爱的亲人对她抱有几近疯狂的男女之情,对她来说,一定是最为沉重的打击吧。

不过我始终想不明白,皇上怎会喜欢一个男子……皇后仿佛又想到了什么,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 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有时,如果长恭是一个和皇上毫无关系的女孩子,那……还会令我好受一些。

如果只是一个毫无关系的女孩,她也不会怀有这样强烈的痛苦和恨意吧。

那两人,明明是亲叔侄啊,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她又到底算什么……娘娘,喜欢一个人无关性别,地位,身份,皇上对于长恭,也只不过是他喜欢上的人,却偏偏和他是一个性别,偏偏是他的亲人。

和士开身为胡人,自然也没有这么多伦理的观念。

士开,你不明白……和士开看了看她,只是扬了扬嘴角,也许吧。

不明白吗?他想,他比任何人都能明白皇上的心思。

求不得之苦,他感同身受。

明明知道面前这位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只是在利用他除去所有对太子不利的人,可是他却----心甘情愿。

不过,唯一让他不明白的却是,为什么皇上对于他和皇后的关系却从来不曾理会?皇上的自制力一向很强,虽说他现在越来越没有耐心了,但等到捅破窗户纸的那天,就不知道要等到何时了。

皇后蹙起了秀眉。

所以,我们更要替皇上分忧解难。

和士开的脸上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皇上之前交待我去办一件事,我想我们的机会很快就到了。

皇后垂下了眼眸,手指的关节已经被握得发白。

好!既然这样,她就让他们一同堕入地狱,和她一起忍受地狱红莲之火的焚烧吧……生辰生辰寂静的黎明,绵绵的雨声和车子走过的声响,格外空旷凄清。

风微尘软落红飘。

整座邺城都笼罩在延绵细雨中。

青草古木,灰瓦粉墙,皆洇润似欲滴出水来。

长恭十八岁的生辰,就在这样的细雨蒙蒙中到来了。

为了庆贺她的生日,高湛特地嘱咐了她今日不必上朝,长恭自然也乐得偷懒一天。

将近黄昏的时候,房间里已经堆满了文武百官们所送的昂贵礼物,侍女们还忙碌地搬运着皇上亲赐的各种绝色的锦绨,光是叫得上名字的就有大明光锦,蒲桃文锦,大茱萸锦,凤凰朱雀锦,韬文锦,以及蜀绨、紫绨以及青绨明光锦、绯绨登高文锦,堆在排架上,在阳光下耀眼闪光。

另外更有不计其数的奇珍异宝,没有一样不是价值连城。

在长长的礼品单子上,长恭意料中的没有看到斛律恒伽的名字。

这只小气的狐狸,就知道他舍不得花一个铜子。

王爷,皇上对您真不是一般的荣宠。

侍女在一旁整理着锦缎,一脸羡慕地说道。

长恭淡淡笑了笑,侧过了脸去,每一年的生日,九叔叔必定会送她许许多多的礼物,似乎就像是想把整个国库都搬到这里,今年送得更是多到夸张。

可是,今年看到这些礼物时,在一瞬间的欣喜过后却被不知名的怅然和伤感所代替……想起去年的此时此刻,大哥的笑容仿佛还在眼前……可是今年……长恭,今日可收了不少礼呢。

长公主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将她从飘渺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大娘…… 她转过头的时候,已经恢复了一脸的笑意,是啊,这么多礼物,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呢。

长公主微微一笑,我看长恭你也不用上朝了,就靠这些礼物才能吃上几辈子了。

长恭抿了抿嘴,随手拿起了一匹凤凰朱雀锦,大娘,您又取笑我了。

对了,这匹蒲桃文锦看起来和您极为相配呢,我记得大娘说过最喜欢蒲桃图纹,所以这个转送给您是再适合不过了。

长公主似乎微微一愣,我不过是随口说了一句而已……大娘和三哥喜欢什么,我是最清楚不过了。

长恭眨了眨眼,因为你们都是我在世上最重要的亲人啊。

长公主的脸上有一闪即逝的五味陈杂,随即又牵起了长恭的手,看看,有哪一个女孩像你这般,手心里都磨出了薄茧,这种打打杀杀的日子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大娘,如果这样打打杀杀,能换取我大齐的平安,百姓的平安,皇上的平安,我高家大小的平安,我心甘情愿,我宁愿一辈子不恢复女儿身, 她的笑容中带了几分坚定,我已经失去了大哥,我不想再失去你们,大娘,我一定会拼尽全力守护着你们。

长恭的话音刚落,忽然感觉到大娘的手指变得冰冷,几乎可以清晰的看见淡青色的筋脉,微弱的搏动着,她甚至可以感觉到对方因此而瞬间僵硬住的表情。

长恭, 许久,长公主才缓缓开了口,若是你身边亲密的人,曾经做了错事,也许是让你会伤心的事,或是伤害了你亲人的事,你---会原谅他吗?长恭惊讶地抬起头,只见房内光影斜射,大娘的半边脸沐浴着夕阳,另半边脸却隐没在暗影中。

大娘为什么会忽然说这个?难道也是触景生情想起了大哥,那么她所指的人一定是九叔叔吧……我---会。

她艰难地吐出了两个字,是,这次她已经原谅了他,在她违抗军令赶往晋阳的那一刻,她已经清清楚楚的知道了,对于九叔叔的那种感情,她自己也说不明白。

不过,她只知道,在她的心里,九叔叔作为亲人的地位是任何人都难以超越的……任何人。

只是,九叔叔,不要再有下一次了,不然的话,连她自己都不能肯定是否会再次原谅他……对了,都已经这个时辰了,怎么三哥还没回来呢? 长恭看了看天色,赶紧转移了这个让她心酸的话题。

长公主似乎也有些惊讶,是啊,孝琬还说了要早一些回来,替你庆贺呢。

也许是在替你准备礼物吧,你也知道,每一年他都要绞尽脑汁为你准备最特别的礼物。

对谁他都不曾上过这种心思。

长恭轻轻笑了起来,正想说什么,忽然听到花园那里隐隐传来了小狗的叫声,就在她诧异的时候,只见一团小白影嗖的一下窜了进来,还直扑她的怀抱……她的反应也是极快,立刻用手捉住了那个小白影,只觉得触手温暖柔软,定睛一看,居然是一只极为可爱的小狗,它的毛发,仔细一根根看去,尖上黑色,中间纯白,而贴着皮肤的根上,又是灰的。

用手抚摸,它的皮毛上就像下了一层霜,手感极妙。

好可爱啊! 女孩子喜爱小动物的天性立刻被这个柔软的小东西激发出来,长恭抱住了小狗,欢喜得不行。

四弟,喜不喜欢这样礼物?孝琬笑咪咪地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斛律恒伽。

长恭连连点头,喜欢,很喜欢,三哥,谢谢你!没想到你还真喜欢,恒伽向我提议的时候,我还说四弟一个男人怎么会喜欢这种小东西。

孝琬心情大好的拍了拍恒伽的肩。

长恭心里一动,抬眼望向了恒伽。

他的唇边扬起了一抹略带得意的笑容,还冲着她眨了眨眼,好像在说只有他才知道她的秘密哦。

我听说这种狗,莹洁的银色纹路越多,品种就越精贵, 长公主也爱怜地摸了摸小狗,这小东西的身价恐怕也不便宜吧。

还是娘您最有眼光,这小狗是波斯的品种,性格温顺,一只这样的小狗可以换上几十个侍女了。

孝琬神采飞扬地说道。

三哥,你真好! 长恭若有若无的瞥了恒迦一眼,不像有些小气鬼,一毛不拔。

恒伽哑然失笑,长恭,你是在说我吗?长恭扁了扁嘴,不然还有哪个小气鬼,你倒说说你送了我什么?当然有啊, 恒迦不慌不忙地拎起了手上提着的盒子,你看这不是吗?长恭用充满怀疑的目光扫视了那个盒子一遍,咦?这个家伙变大方了吗?怀着不大相信的心情,她拆开了盒子,只见里面摆放着一个平底盘子。

这个…… 她迟疑道,难道这盘子是个古董?民以食为天,万物都一样,所以你看我送上这个小狗的餐盘,是不是很及时? 他笑得甚是狡猾。

她的嘴角抖动了一下,恒伽,你还真送得出手啊。

这个盘子的价格估计只值两个馒头吧?诶?恒迦,这盘子怎么还有个缺口? 孝琬惊讶地指着盘子边缘。

哎呀,捡的时候没看清。

恒伽脱口道,他的话音刚落,房间的几人同时身体僵硬了。

死狐狸,你,你居然随便在路上捡个破盘子给我,你你…… 长恭扯着嘴角,被气得差点吐血。

这个家伙已经抠门到一定境界,就快成仙了。

恒伽在一旁饶有趣味的欣赏着长恭恼怒的表情,淡淡笑了起来,从怀里摸出了一样东西,行了,刚才是逗你呢,这个才是你的礼物。

长恭哼了一声,恼道,不稀罕! 目光却是忍不住望向了恒迦的手中,在看到那样东西的时候,也不由愣了愣。

那是一块质地细腻,洁白无瑕的双螭鸡心玉佩,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贵重的东西她见过许多,可这似乎是第一次,有人送她如此女性化的礼物。

恒伽,你怎么送这个女儿家才会佩戴的东西? 孝琬在一旁已经嚷嚷起来。

恒伽颇有深意地笑了笑,那么,长恭以后就送给他未来的娘子好了。

孝琬哪里会细想其中的缘由,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这用来送给你的王妃倒是合适。

恒伽走到了她的身边,将玉佩放在了她的手心里,俯身在她耳边极轻极轻的说了几个字。

长恭的身子微微一震,紧紧握住了那块玉佩,强自忍住了从眼底上翻涌而来的泪意,垂下了头什么也没有说,耳边只有他说的那几个字在回响,恭喜了,樱桃。

兰陵王爷, 宫里的王侍卫忽然出现了在了门口,口齿清晰地对着她说道,皇上令您即刻进宫。

长恭疑惑的抬起了眼,不是说好了,等她在家中吃了饭就会去陪九叔叔吗?这会儿怎么这么着急?既然是皇上的命令,那长恭你就快去快回吧。

长公主的眼中隐隐浮现出难以捉摸的神色。

长恭,别去! 孝琬脱口道,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他又连忙加了一句,我的意思是, 要不三哥陪你去?恒伽有些惊讶地望向了孝琬,他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担忧,不过就算是担心,他的反应似乎也有点大了一些吧?皇上在晚上召长恭入宫,也不是没有的事,更何况今天还是长恭的生日。

长恭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三哥,你怎么了?我只是去见九叔叔,又不是去什么危险的地方。

是啊,孝琬,难道你想让长恭违抗圣命,糊涂了不是, 长公主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儿子,又对着长恭笑道,那你快些去吧,我们等着你回来再为你庆贺。

嗯,我一定尽早回来。

长恭笑了笑,一脚已经踏出了房门。

长公主也跟着走了出去,在离开之前,还不忘又责怪了孝琬两句。

孝琬望着他们的背影,什么也没说。

只是幽幽问了一句,恒伽,你说皇上会不会喜欢男人?什么? 恒伽惊讶地挑起了眉。

长恭来到王宫的时候,被早已候在那里的宫女引到了仙都苑,这倒是让长恭有些吃惊。

这仙都苑,还是文宣帝高洋时代所修造。

苑中,凿地为池,堆土成山,规模宏大,号称五岳、四渎。

那里遍布殿宇,轻云楼、鸳鸯楼、鹦鹉楼、凌云城、御宿堂、紫薇殿、游龙观,殿观楼宇,皆流苏帐帷,满壁悬挂玉石、方镜,锦褥作地衣,香囊遍堂梁,奢华壮丽。

所以,之前这里是被皇上用来安置宠妃的地方,也就是说,算得上是皇上的另一处后宫。

但自从高湛登基以来,这里就一直被空置下来了。

一路走去,她看到有好多用细竹篾条编制的熏笼,一连串在殿檐下摆了十多个。

竹熏笼罩放在大木盆的上面,盆里面盛满冒着热气的水。

底下,有炭炉煨烤,水里面的香饼消融,香气氤氲,把四周的一切熏濡得香气扑鼻。

宫女将她一直带到了苑里最大的游龙殿,只见殿前放置着银质的百五十枝灯,如同火树,蜡泪凝结,看上去好似火红的花朵。

各处燃烧着的巨大火堆,冷冷的夜色,很快被暖融融的红色所溶化。

宫女很快就退下了,长恭有些摸不着头脑地看了看四周,偌大一个地方,居然只剩她一个人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不解地往前走去,忽然见到前方不远的荷塘边斜倚着一位男子,看起来像是正在闭目养神,洁润细长的身条遮住垂落一地缤纷,那紫阳花铺盛太满,整枝枝条持不住要落下,而水中半轮月色横斜,尽是前尘芳华。

水畔侧卧之人宛如那月影化生一般,静静融入此间。

光如水月,皎若琉璃。

九叔叔……此情此景,令长恭有一刹那的幻觉,如果月亮也有心爱的人,那么眼前的男子才是世上唯一能与之相匹配的人。

长恭,你来了。

高湛睁开了眼睛。

长恭连忙定了定心神,九叔叔,为什么这么早就把我召进宫?为什么要选在这里?高湛站起身来,随手握住了她的手,微微一笑,因为,我有很有趣的东西要给你看,不希望有人打扰我们。

长恭瞥了一眼被他牵住的手,虽然心里觉得今天九叔叔似乎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多想,只是觉得这样似乎有些不自在。

怎么了?小时候我不是经常这样牵着你吗?因为,那样长恭才不会摔倒啊。

他俊美的面庞上明媚的笑容仿佛潋滟了天地间的所有颜色。

长恭愣了愣,脑海里浮现出小时候,九叔叔拉着她的手怕她摔跤的情景,心里忽然变得无限柔软,仿佛有一股暖暖的流水,缓缓流淌至她的心中,那一股极致的温柔,让人无限迷醉。

高湛拉着她来到殿前放置好的案几前坐了下来,轻轻拍了拍手。

一阵悠扬的乐声响了起来,长恭听出这是她最为喜欢的《天竺伎》,在这样的音乐声中,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

一支如潮的、鱼贯的队伍渐渐涌入了这里,在摇曳高舞的鱼龙队伍引导下,各种各样的新奇杂耍,俳优、侏儒、山车、巨象、拔井、种瓜等,千奇百怪,眩人眼目,陆续叠沓而来。

杂耍百戏队伍跳跃欢舞,那些戏子们的服装上都绑有内部安置蜡烛的微细灯笼,活灵活现,怪模怪样,十分逼真须臾之间,消失在庭园后面,如梦似幻,好似海市蜃楼。

不知什么时候,在庭院中竖起了两根大柱,红绳系于两柱间,相去十丈。

两个绝色美女,以让人眼晕的速度攀爬升上柱子顶部,在距离地面十多丈高度的绳子上面对舞盘旋,打着筋斗,互相从对方头顶跃过。

而后,她们时而后退,时而向前,相逢切肩而过,腾透换易,歌舞不辍。

所有参加舞乐的伎人,都衣锦绣缯彩。

灯光照耀下,他们的服装千奇百怪,五光十色,让人眼花缭乱。

高湛看起来心情甚佳,一连饮了好几觞酒,低声问道,长恭,喜欢吗?长恭早已看得目瞪口呆,半天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道,九叔叔,这,这太奢侈了,一定花费了很多吧……高湛轻笑出声,我只问你喜不喜欢?喜欢,当然喜欢。

她咬了咬嘴唇,九叔叔为了她的生日花了这么多心思,她怎么会不喜欢?只要你喜欢就好, 他那俊秀的脸因为酒意而浮上了一层淡淡的红色,眼底一丝温柔与怜惜象丝线一样牵扯着她。

长恭,只要你喜欢的,我都会给你。

长恭抿了一小口觞里的酒,却不知该说什么,留意到他连喝了好些酒,又忍不住劝道,九叔叔,你身子本来就不好,别多喝了。

高湛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今天是长恭的十八岁生日,怎么也要多喝几觞,而且,还有更有趣的东西没让你看呢。

说着,他又拍了拍手,所有的伎人立刻退了下去。

砰!一声巨响划破了长空,她惊讶地抬起头,只见一丛明媚的焰火在在空中宛如金菊一般绽放,又好似流星一般缓缓坠落,紧接着,接二连三的焰火此起彼伏地被点燃,一支接一支地飞上了天空,整个天空瞬间充满了神奇的、绚丽的、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明亮彩色。

飞跃于夜空中的烟花砰砰地爆闪着,从一个图案幻化出另外新的图案。

而本来还沉浸在暗影中的庭院地面,顷刻之间亮如白昼。

好漂亮啊…… 她睁大了眼睛,由衷的赞叹道,这种传自于汉代的宫廷焰火,由于要耗费大量火硝石和赤炭,费钱费力,平日里只在皇上登基等大事时才会偶而用到……九叔叔,我……这焰火在这里放,似乎有些浪费了。

她语无伦次地说道,虽然知道九叔叔一向疼爱她,但不知为什么,她的心里却有些忐忒。

浪费吗? 他凝视着她,我只想让长恭一个人看。

长恭抬眼望向了高湛,隐约看得见他眼中迫人的热度,那种深掩在瞳孔表面的寒意下面的热度,炽热灼人……这样的九叔叔,让她感到有一丝莫名的不安……长恭…… 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似乎想说什么,犹豫了一下却还是始终没有说出来。

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到了这一刻,他还是说不出那一句在心底徘徊了许久的话。

怕则怕心怀痛楚,却茫然不敢相求,不敢尝试,此不得求之至苦,才难以解脱。

难道不是这样吗?他到底在害怕什么?到底在顾忌什么?到底……要痛苦到什么时候?九叔叔,你喝多了,我还是先送你回昭阳殿吧。

长恭赶紧扶住了他。

我不去昭阳殿, 他揉了揉自己发胀的额头,低声道,今夜我就宿在仙都苑的轻云殿。

我知道好多亲已经买了书看完第二部,急着想看第三部,所以官网和博客同时连载第三部。

第三部最快下周五就能上市,请亲们别急啊,也别在MSN上催我了。

这些天我几乎都是隐身滴一念成魔此时的王宫里,出现了一个行色匆匆的身影。

偶而经过的宫女无不面露爱慕地看着那人,叽叽喳喳地低声议论着,很是惊讶尚书令斛律恒伽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恒伽那一向平静的脸上难掩焦虑,刚才听孝琬述说了不久前见到的一幕,再联想到一直以来皇上对长恭的态度,虽然觉得皇上尽管对长恭有异样的感情,但并不会对长恭做什么。

无奈孝琬非要冲到王宫,为了不让孝琬惹出乱子,他还是自己亲自进宫一趟更为妥贴。

在刚才骗过宫门守卫顺利进来的时候,无意中听到了他们在议论皇上在仙都苑为兰陵王庆贺生日的消息时,他的心这才提了起来。

这仙都苑本是后宫之地,就连皇后也不曾进去过,皇上选在那里,看起来是对长恭荣宠无限,但确是极为不妥。

等恒伽到了仙都苑时,更是觉得事情不妙,这时只见有两位宫女从苑内出来,不知和苑外的守卫低语了几句什么,又立刻快步离去。

恒伽也顾不得多想,随即就跟了上去。

两位宫女默默无声地走了一阵子之后,一个看上去年纪较轻的女孩终于忍不住先开了口。

琴姐,为什么要我们放置这种东西?可能是皇上要宠幸哪位妃子吧。

那位年纪较大的女孩支吾道。

不会啊,今天仙都苑里只有皇上和兰陵王。

难道-----这可是来自波斯的迷香啊,多吸了会有催情效果,这宫中谁不是巴结着伺候皇上,谁会需要用这种东西?难道皇上要宠幸的人是……嘘,秋兰你可别乱说,我们照大人所说的做就是,想要多活几天就千万不要多嘴。

迷香-------宫女们说的这几个字象巨雷轰轰轰地撞击着恒伽的耳膜,令他心惊胆裂。

一直以来那么冷静而睿智,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能临危不乱的他,脑中,一片空白。

冷汗,顺着他的额角流下,前所未有的恐惧,将他慢慢淹没。

他的心脏开始疯狂的跳动起来。

这是什么感觉?在这几个字从那个宫女口中说出的刹那,仿佛整个世界为之一变。

他的视野猛地变暗,身体仿佛被一对合上的巨掌牢牢地固定住,不能活动。

耳边,是难以想象的寂静。

虽然这种感觉只有一瞬,但他觉得,那一瞬却又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他从来不曾,有过这样恐惧的感觉。

在好不容易镇静下来之后,他继续跟随着那两位宫女,直到她们分开,他立刻在僻静处拦住了那个叫作秋兰的女孩,只问了一句话,放了香的地方是哪一间?在秋兰战战兢兢地说出了名字后,他又淡淡问道,那么,今晚你可曾见过我?那秋兰立刻反应过来,连连摇头,奴婢不曾见过大人,不曾见过。

恒迦示意她离开,两道永远都舒展着的秀眉罕见地微微蹙了起来,也许下一步更是困难,那就是-----该用什么办法带长恭出来?已经身处仙都苑的长恭自然不知道这么许多,将九叔叔送到轻云殿的时候,长恭一进殿就闻到了一种奇异的香味,像是苜蔌香和甘松香混合着什么的香味,令人有几分眩晕,几分迷醉。

她也没有在意,只是将高湛安置在了榻上这里的摆设比起昭阳殿奢华了许多,蜀锦流苏斗帐,四角的纯金龙头,即使昏暗中,也烁烁发出幽光。

龙头衔叼的五色流苏,低垂飘逸,帐顶巨大的金莲花中,挂悬着金箔织成的纨囊,囊里盛满奇彩异香。

九叔叔,你早些休息吧。

她拉过了丝绸被褥,替他轻轻盖上,我也该回去了。

长恭……不要走,一声低回如叹息的轻唤,缥缈无依直如自天际之外传来,幽幽响在耳畔,她惊讶的看到他那双茶色的双眸流走着妖异的光彩,俊美无暇的脸孔好像笼上一层淡淡的烟缭,那是---和往常完全不同的表情,九叔叔,你怎么了? 她觉得这个房间里的香味令她的胸口有些发闷,似乎连脚步都有些飘浮起来。

你是不是也觉得这里不舒服,不如,我去开窗好了……长恭,不要走。

他忽然拉住了她的手,还是低低重复了这句话。

九叔叔,你是不是很难受? 她附下身来,用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只觉得那里犹如火烧一般,不由吓了一跳,慌忙说道,九叔叔,我去叫御医来……哪里也不许去! 他忽然大喝了一声,用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目光紧紧盯着她,长恭,陪着我,哪里也不准去,哪个女人也不要娶进家门……我不能让别人夺走你……长恭一脸愕然地看着他,九叔叔,你是喝多了吗?你在说胡话了……不是胡话! 他翻身坐了起来,只听见自己的心脏寂寥地跳动,血管漫长而不节制地运送颤抖的血液流遍身体。

房间里所有的一切瞬间被绷得紧紧的,像要撕裂开来,他清楚的感到自己心中的枷锁在瓦解,那种崩塌的痛苦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很痛很痛。

答应我,长恭,不要娶那个什么小铁,不要娶她! 此时的高湛,已经如一根绷紧到极致的弓弦,心中激荡到近乎沉滞,又似乎只要轻轻一触,就会爆裂开来。

长恭完全没有料到危险正在靠近,还只道九叔叔不喜欢小铁,低低开口道,九叔叔,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是小铁我不能不娶。

两个月后,我就会娶她进家门。

看着自己爱的人一天一天的长大,心中的感情有如父亲又如情人般的思绪涌出。

到後来却发现,自己只是他的人生中的过客,和他相伴一生的另有其人……这种绝望的感觉令他的心再次撕裂,那种痛已经深入骨髓,植入血中……啪! 他听到一声弓弦迸裂的声音,下一个瞬间,他不能控制地将她一把拽住……借着醉意,喃喃吐出了那隐忍着却又撕心裂肺的爱语,低低的,浸透着几乎扭曲而不可撼动的感情…… 长恭,我不是过客,我不是过客啊!在你和你未来的妻子相遇之前,你我就相遇了啊!我一直爱着你,爱着孩童的你,爱着年少时的你,爱着成年时的你,爱着微笑时的你,爱着哭泣时的你,爱着悲伤时的你,爱着朝堂上的你,爱着战场上的你,爱着所有的你啊!长恭愣愣地看着他扭曲的表情,忽然觉得脑中空白一片,头很疼……整个世界在眼前旋转起来……突如其来的震撼在胸腔中翻滚,黑暗寂静的世界中,回响着的只有犹如春雷的心跳声,已经什么都思考不了,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费劲力气说出了一句话,九叔叔,我是男人,还是你的亲侄子。

他只是深深地凝视着她,我不是喜欢男人,也不是喜欢违背伦理,我只是喜欢长恭而已。

九叔叔,你喝醉了,我要回去了。

她想离开,却觉得全身酸软,仿佛有什么在内心焚烧……我说了不许走!永远都不许走! 他赤红的双瞳像是黑暗中绚烂盛开的蔷薇,透着说不出的邪意,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一下子将她压在了身下……九叔叔,你,你疯了,你要做什么?你说过不会让任何人欺负我的,不是吗? 她瞪大眼睛看着这样近距离的他,周围的空气瞬间变得稀薄,浓重的压迫感挤压着她,让她的灵魂深处都不安的战栗着。

这样的九叔叔,好可怕……就像很久很久之前的那个晚上的那个皇帝一样可怕……他没有说话,只是危险地看着她,那目光寒流幢幢,却又烈火炽炽。

是,长恭,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因为,这天下除了我没人可以欺负你。

停顿几秒,几乎不加思索,他猛然低下头,狠狠地,重重地,却又不乏温柔地,将唇贴上了她的唇。

他苦心经营的遗忘和努力,他倾尽心力的克制和意志,和着这欲望的巨流摧肠折骨,滚滚直下,一瞬间便土崩瓦解,溃不成军。

牵挂和思念,心痛和痴狂,就这样铺天盖地倾泻过来吧,不要再压抑,不要再停止。

这么久以来,是第一次——他如此恣意地放纵对她的想望,任刻骨的爱恋排山倒海席卷一切,任由它将他吞没,将他掩埋。

不管她是什么身份,不管她是男是女,他的心底只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叫嚣---他要她!他--要---她!一念成魔,一念成佛,缘起缘灭,终堕无间。

在他吻上她的一刹那,长恭感觉到冻彻心肺的寒意……仿佛每根神经都被冻结了一般,身体僵硬得连反射性的颤抖都变得艰难起来……头如同裂开般地痛,仿佛有什么在脑袋中张狂地喧嚣着,一寸一寸吞没残存的意识,将所有一切都席卷……她只看见那双茶色的眼眸,此时完全被浓浓的情欲所覆盖,当他冰凉的唇再次落在了她的脖颈间时,她的全身,不可抑制的剧烈颤抖起来……犹如那一层最薄弱的纸,想要挡住最冷酷的寒风.一旦纸被捅破了,毫不留情的冽风会将他们吹的东倒西歪直不起身。

该怎么做?现在该怎么做?是推开他踉跄而逃,还是狠狠甩他一个巴掌……对方是一直疼爱着自己的九叔叔啊,是比任何人都亲密的九叔叔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她甚至不敢再回想一遍他刚才说的话,她宁可相信,九叔叔……只是喝醉了酒,只是醉酒才会说了那些胡话,乱了性子……只是,为什么她会如此的害怕,就算面对千军万马时也不曾有过这样的害怕……就像是有什么即将完全崩溃的害怕……完全失去了任何抵抗力的崩溃……正在这个时候,门外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皇上,臣有紧急军情要禀告!高湛的动作微微停顿了一下,怒道,滚开!长恭的身子颤抖得更加厉害,这个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怎么可能----------门砰的一声被撞开了,一个身影扑通一声跪在了门口,又一次朗声道,皇上,臣有十万火急的军情禀告!高湛勃然大怒,拿起了床边的烛台就对着那人砸了过去,厉声道,给朕滚出去!长恭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那人,真的,真的是斛律恒伽!相隔太远,她完全看不清他的神情,却还是将脸扭到了一边,真不想……让他撞见自己这个样子……皇上,周国皇帝宇文邕御驾亲征,二十万大军已经抵达洛阳城下,请皇上速派大军前往洛阳救援! 恒伽还是一贯的平静语气。

什么? 高湛的脸色一变。

虽然这是个极糟的消息,但对此时的长恭来说,却是再也没有比这个更及时能解围的消息了。

趁他分神的瞬间,她用尽全力推开了他,翻身下了床,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低声道,皇上,请让臣立刻带领大军赶往洛阳,以解洛阳之围!皇上,此事刻不容缓,一旦洛阳重镇被攻陷,周军就可直指邺城。

恒伽顿了顿,请皇上准许臣和兰陵王连夜带军出发。

长恭见九叔叔面有豫色,把心一横,重重磕了下去,请皇上准许臣立即出发,臣必定像上次一样,将周军和突厥人送回老家!高湛赶紧伸手扶住了她,不让她再继续磕下去,用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声音说了一句,朕准了。

多谢皇上,多谢皇上! 长恭如释重负般的松了一口气,挣扎着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到了门口,恒伽适时地伸出手扶住了她,她抬眼望去,却依旧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斛律恒伽,你擅闯寝宫,朕就等你回来再责罚于你。

高湛冷冷地开了口。

恒伽倒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皇上,臣何时闯了寝宫?臣今夜除了和兰陵王一同赶往洛阳,其他什么都没有做过,什么都没有看到。

高湛的目光一敛,挥了挥手,都下去吧。

就在长恭跨出门槛的一瞬间,她听到高湛在她身后唤了一声她的名字,那一刻她觉得他的声音改变了。

不再是琉璃一样冰冷透明的音质,不再是带着情欲的迷茫。

就象筝琴中微妙的颤音,一点点的改变,然而却是那么的绝望和恐惧,就象要失去生命中最最重要的某件东西似的。

就好象要失去了他自己。

她顿了顿,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径直跟着恒伽走了出去。

在渐黑的光线中,高湛一个人坐在孤伶伶的床榻上,无声无息.好象就要与黑暗连为一体.他凝视着黑暗,漫无目的,第一次,什么也没想,只感到疲惫不堪.这种空虚的感觉疾速涌了上来,冷淡的围绕着他。

就连那些黯淡星星,也离他越来越远。

终于全部隐没,将他陷入纯粹的黑暗。

这一步,他终于还是踏出去了。

只是,一脚踏空,跌个粉碎,往昔的一切,无可辩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