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隆一袭天青长衫,带着一身儒雅隽秀,含笑站在寺院门口。
锦曦想起他去名山寻兰便道:李大哥在名山可大有收获?李景隆迈步走近锦曦,眉眼间全是温柔,却摇了摇头道:没有,在名山本来瞧着一苗黄冠兰,那是兰中贵族……黄冠兰是什么样子?我怎么没有听说过?李大哥挖到了么?锦曦好奇地抬了脸看李景隆。
此时正是上午巳时,夏日的阳光渐渐浓郁,又顺着山风与绿意照在身上格外舒服。
锦曦上山有些出汗,静静站了会儿,汗水干了,被风一吹很舒服。
望着李景隆的脸上带着盈盈笑意。
李景隆看了她半晌方微笑着说:黄冠兰是夏兰的一种,花色如蜜似绸,花形如冠,叶茎纤细修长,望之如一贵族闲庭漫步……只可惜,它长在险峰幽石缝中,我正想前去小心挖下,不料一只鸟突然飞来,一爪踩在兰上低头啄食,心痛之余,又后悔为何没有早到片刻。
锦曦摇摇头:真是可惜,怎么突然的就跑了只鸟出来呢?是啊,我痴痴的看了很久,看到天色快暗下去看不见了,嗅到兰的芬芳,这下起意想带它回家。
李景隆目光闪烁地落在锦曦脸上,心里叹息,她可真是单纯。
任她心思缜密,也绝想不到他便是密林中的青衣蒙面人。
那日,他说是去名山,却转折跟着朱棣,因此意外救下吕太公等人。
然后紧跟着追进了鸡公山,搜遍密林也没有瞧到他们的下落,第二日当他走到潭水边上百思不得其解时,水潭边上的一丛幽兰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丛普通的夏兰,认出来后他本不在意,转身的瞬间,他停住了脚步。
山间溪流汇入潭水,为何潭水不见起伏?他细细看了许久,断定是水潭下必有出水口。
想起锦曦不会水,朱棣必是亲昵地拉着她下水,李景隆心里就难受得不行,一个猛子扎进水潭,摸索了很久,终于发现潭底的洞口。
等追到二人落脚处后,他遗憾地想,若不是被锦曦布下的痕迹引错了方向,他何至于站在西南山头远远听到东南的狼啸叹气呢。
下次再去寻觅吧,说不定在韭山会有收获呢?我看这里山势雄奇幽险,山花烂漫,藤萝相缠,没准儿还能真能寻到极品野生兰花。
锦曦好心地劝道,其实李大哥大可以苗根采下,好好养着,明年也就出来了。
锦曦此言差矣,兰之一物最是沾不俗物之气,贵人落难,再养也难掩其伤。
锦曦笑道:李大哥爱兰如痴,锦曦自弗不如。
李景隆看看天色已近午时便道:上山锦曦怕也累了,我们去吃这里的素斋。
寺院后山搭了间竹亭,李景隆耐心地告诉锦曦:怀素大师的素斋一般人可是吃不到的。
全是山中野生的,大师只取长于自然之物。
他说一切有因有果,自然轮回。
你尝尝。
锦曦自从来了这里,感觉心便静了下来,挟了一筷子吃了眉梢一挑:微苦,清淡,我很喜欢。
锦曦为何道微苦清淡呢?为何不说清香回味?因为这野菜我虽叫不出名,其味就是微苦,说它清淡,因为大师就没有放油。
不过滚水一沸罢了。
任何菜若以大师取材之道,那是强求不来别的滋味,一切都来自本心。
犹如人生,该是什么就是什么,强求不来。
锦曦淡淡地说道。
李景隆细细咀嚼锦曦说的话,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李景隆暗想,难道锦曦知道了什么吗?他抬眼似不经意地观察锦曦,她脸上只有品素斋的惬意,看不出丝毫端倪。
既然在山中偶遇,听闻此山中有一泉名玉蟹,锦曦可愿一同前往一观?李景隆浅笑着邀请。
既是如此,李大哥请前面带路。
锦曦脸上始终带着笑容。
吃过午饭,两人便去玉蟹泉。
山势曲折一处天然岩壁挡住了去路,脚下的石板路却伸进了岩壁,李景隆含笑说:随我来。
身形一折,似挤进了岩壁。
锦曦跟着过去,哑然的笑。
岩壁看似一整块,其实却是后面的山壁紧靠过来,中间有条小道可通行,还比较宽敞。
进去之后一蓬飞雨似的泉水从山缝中挤出,飞洒而下。
下面一汪清潭,点点跳动着水花滟潋。
空中散开的水雾便润湿了锦曦的脸,夏天的热意一点点从身上抽离出去,当真沁人肺腑。
她脱口赞道:好水!好泉!李景隆拿起竹筒取了一筒水递给她:尝尝!锦曦接过喝了,入口清冽甘甜,笑道:用来烹茶当是佳品,不知此间可有好茶?有,为了此水,景隆备有好茶。
说着李景隆用竹筒取了两筒水装了,泉边有处空地砌了张石台,正望出去是满谷绿意。
此处品茶锦曦可还满意?锦曦走到石台坐下,上面已摆有茶海小炉。
景隆可有福气吃得一盏锦曦亲手烹的茶?他定定地望着锦曦。
避开他的目光,锦曦垂下眼眸微笑:锦曦便以此茶谢李大哥相救之恩!说罢轻挽起衣袖露出一双皓腕。
右手腕上一只盘花银白镯子轻轻晃荡,更衬得肌肤如雪。
她轻车熟路的选茶洗茶,烹煮浇杯一吃呵成,馥郁的茶香瞬间弥漫在空气中。
玉蟹泉飞溅轻落的水雾渐湿了她的面颊。
一双眼波如墨玉浸在水中越发莹润。
李大哥请!锦曦递过茶去。
李景隆尤在痴痴地看着她,充耳不闻。
李大哥!锦曦又唤了一声。
李景隆如梦方醒,苦笑着接过茶,轻嗅茶香浅啜一口,喃喃道:不知锦曦可愿与景隆一起看尽天下河山,品茶忘忧?锦曦端起茶也浅啜一口,目光望向极远的地方,似要把这一切印在心里,李景隆的话,她不是不动心,而是……李大哥,听过一句话么?人生如茶,世事如茶,转瞬香散,只得一时浓香。
茶似人生,茶似世事,香去香来,难得一世知已!李景隆目光淡定。
锦曦静静与他对峙,突笑道:李大哥,跟随燕王去名山锦曦却寻得一品兰,她目不转睛的看着李景隆,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一丝疏离。
手伸开,一朵干枯的虎斑兰放在她手心里。
这是什么品种的兰花?李景隆心如坠到谷底,他放在手中的茶,极不舍的嗅了口茶香轻声道:这是虎斑兰,也算兰中盛品!可惜调落了。
唉,当时锦曦并不知道,竟用剑把它摘了下来。
锦曦摇摇头似乎甚为可惜。
别提那朵兰了,既已调落,思之无用,倒是如此美景,锦曦可愿与景隆切磋一番?如此提议甚好,李兄千万手下留情!锦曦轻轻移步往外,李景隆不紧不慢地跟着,回头看着那桌残茶,闭了闭眼将锦曦素手烹茶的样子刻在心里,终化为一声叹息。
上次在兰园,锦曦感觉李兄武功高强,这次当尽全力!紫色长衫迎风翻飞,锦曦精致的脸上被风吹起一缕伤感。
李景隆低下眼眸,手指尖已颤抖起来,真的要把她毙于掌下么?锦曦,你再想想!我迷茫之时不会想,清醒之时更不用想了。
李景隆眼中飞快掠过惊喜,急切说道:你,你也曾为我……锦曦将那朵虎斑兰弹出,看它被风吹得翻滚着跌落山谷,眼神变得清明:是,你潇洒帅气,胸有丘壑,武功非凡,世间女子心仪于你也是正常。
锦曦也曾对那盆素翠红轮莲瓣兰动心不己。
然而人非草木,更不能以草木自居。
这便是明确告诉李景隆,绝对不会做他的兰花了。
李景隆苦涩一笑:世间女子那及锦曦你回头一顾?再珍贵的兰花也配不上你的。
锦曦让李兄三招,一谢赠兰之情,二谢提亲垂爱之意,三谢相救之情。
锦曦一字一句地说道,李兄不必容情,放手一搏方为人生快事。
锦曦若死在你手上,也是技不如人。
只是切磋罢了,锦曦怎说得这般严重?李景隆忍不住说道。
锦曦笑了笑:是么?锦曦看到山中美景,突然心中已无斗志,反正也打不过你,不如下次吧,锦曦就先行一步下山啦!她转身就走,大摇大摆,后背空门大露,竟似一点也不防着他。
李景隆双拳紧握,手背青筋暴起。
放她走么?让她去告诉朱棣密林中的青衣蒙面人是他?宁成是他的死士,命名为虎斑兰花?他看到那朵虎斑兰便明白,是从宁成身上掉下来的。
那日为追朱棣,竟忘了拿走宁成身上的兰花。
若是旁人得到也不会起疑,偏偏在船上雨墨多嘴无意说出他亲信之人必以兰为名。
其实他安插的死士并没有赐以兰名,每人身上却有标明身份的兰花。
朱守谦大婚前私自离开南京来凤阳,他也见到了宁成,朱守谦回去时,因急于用人,便让宁成寻了个借口出来。
没想到宁成竟死于锦曦手中,还因为那朵兰花被锦曦瞧破了一切。
锦曦看似轻松地走着,却在全心戒备。
她原本看到那朵兰花,却怎生也不肯相信是李景隆做的,果然一试之下,一切真相大白。
她知道武功不及李景隆,唯一能利用的就是李景隆对她似乎的倾慕。
亮出虎斑兰后李景隆便要和她切磋一下,她便明白,他想杀她灭口。
锦曦看看右手腕,心想,师傅,非常之时,锦曦不得已要用它了。
一步再一步,那道紫色身影离他越来越远。
李景隆心中不舍,矛盾异常。
想起朱棣知晓此事的后果,他一咬牙跃身飞向锦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