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幽翠,溪流潺潺。
李景隆小心地擦拭着兰叶,他习惯在专心照顾兰花的时候思考问题。
那晚来的人是谁呢?她肯定是个女的,她和谢非兰又是什么关系?离开应天府回了濠州的谢非兰难道没走?靖江王为什么要撒谎呢?谢非兰站在马上的英姿,顾盼神飞的脸又浮现在眼前,李景隆接近谢非兰完全是因为他的一手神箭和缜密的心思。
他很好奇一个十四岁的孩子能有这样的武艺和心计。
而此时,他却深深的疑惑。
来人为什么要约他钟山相见,还要趁燕王寿宴?李景隆越想疑惑越多。
他站直身对着兰花出了会神,转身回了房。
侍童小青候在一旁。
爷要出府。
李景隆简短的说道。
银蝶马上捧出一件绯红边襟绣满银花的轻袍。
李景隆看了看园子,沉思了下说道:换成深绿暗花的,不要熏香。
是。
银蝶脸上没有带出任何惊诧,公子做任何事都自有打算,由不得他置疑。
打扮停当,李景隆信步又走进园子,抬手瞧了眼身上的衣服,回头看了眼银蝶。
没入长草中。
李景隆哈哈大笑:兰中我最喜银蝶。
多谢公子。
银蝶垂眸道。
李景隆走过银蝶身边突道:爷让你感觉危险?不待银蝶回答,他悠闲地漫步出了兰园,骑马出府直奔靖江王府。
朱守谦听报头又大了。
这个李景隆怎么又来了呢。
王爷安好。
李景隆看朱守谦一脸不耐烦也不着恼,笑嘻嘻的行礼。
朱守谦大摇大摆坐在堂上:什么时候李公子喜欢了我这王府,三天两头就来拜访?王爷有所不知,下臣正有事欲去凤阳,想起可顺路探望非兰兄弟,所以上门请王爷告之非兰府邸在所处。
朱守谦心里一慌,急急说道:不用了,非兰早修书一封来,说是陪母亲离开凤阳去名山寻医了。
那正好,我去了风阳也打算去名山一趟,听说山中多有珍兰。
李景隆笑逐颜开。
朱守谦呆了呆说道:我不知道非兰在名山哪儿,你自已到了名山找去吧。
李景隆暗想,这不明摆着不想让我见到谢非兰吗?他脸上笑容依旧,揖手告辞:如此打扰王爷了。
景隆告辞。
若是运气不好,没见着非兰兄弟,烦请王爷代为转达思念之情,景隆对非兰一手神箭仰慕之极。
朱守谦端起茶来。
侍从大喊着:送客!李景隆迈步离开,走到厅堂门口又停住脚,似突然想起一事疑惑地说道:怎么有人说在应天府见到了非兰兄弟呢?怕是认错了人吧,对对,一定是认错了。
他摇晃着脑袋慢慢地离开。
李景隆前脚出门,朱守谦就跟着出了府,他急着去告诉锦曦,这些日子还是少出府,免得被李景隆碰见。
看着朱守谦带着侍卫急急出府,站在街边拐角处的李景隆噙着一抹笑容现了身。
以他对朱守谦的了解,这么急,一定是去找谢非兰了。
他不由得有点兴奋,谢非兰神秘出现又神秘离开始终让他不解。
他远远的跟着朱守谦,暗想着手中的情报,谢非兰是朱守谦母亲的姓氏,可是朱守谦绝对没有这样一个表弟。
他与魏国公府是表亲。
而魏国公府并无姓谢的公子。
看到朱守谦进了魏国公府。
李景隆停住了脚步微微笑了,魏国公有四位公了,大公子年方二十,已立于庙堂。
三公子四公子年幼,二公子他见过。
谢非兰究竟是徐府的什么人呢?他催马转到魏国公府后院。
轻轻纵身跃入府内,藏身树上。
魏国公府尽收眼底。
李景隆舒舒服服的呆在树上。
一身深绿长袍正如银蝶所言藏于树中不露半点痕迹。
没过多久,他就瞧见朱守谦出现在抄手游廊,急急地往后院走来。
李景隆忍不住想笑。
怎么一早没想到跟踪一下朱守谦呢?朱守谦还是老样子,一踏入后院就嚷嚷开了:锦曦,锦曦!锦曦?他不是来找谢非兰?李景隆有点笑不出了,他第一次对自己的判断有了沮丧的感觉。
紧接着朱守谦径直上了不远处的二层绣楼。
李景隆瞧不见楼里的情形,等了良久还未见朱守谦出来。
有了丝不耐烦。
正想离开时,绣楼里和朱守谦并肩走出一位少女。
少女明眸皓齿,身形婀娜,笑望着朱守谦。
那笑容仿佛揉碎了的兰花,带着清绝的美丽犹自吐香。
李景隆呼吸一窒,化成了木头。
送走朱守谦,那少女缓步走入园中。
她穿了件浅紫纱衣,步履细碎,风吹过带起纱衣飘飘欲飞。
她走到回廊一角,轻倚在美人靠上。
长发委地,黑亮如瀑倾泻滑落。
阳光在湖面上洒下点点碎金的光芒。
反射在她脸上,明艳逼人。
她像只蝴蝶,李景隆喃喃自语。
他蹲在树上目不转睛地瞧着。
这个角度看去,她美丽的容颜尽收眼底。
那眉眼,那红唇,那如玉的肌肤,她不是非兰是谁!李景隆瞧得仔细了,嘴张得可以吞进一只鸡蛋。
谢非兰是女的?李景隆揉揉眼睛再看,终于确定自己没有眼花。
心里翻江倒海地浮现出那晚夜入兰园的黑衣女子。
她约他燕王寿宴钟山相见?什么意思?她对他……难道?李景隆有美于前浮现连篇。
小姐!老爷回来了!珍贝激动的叫嚷着一路小跑送信。
锦曦心里涌出一股激动,扬起脸,李景隆清楚地看到漫天阳光失去了颜色,她清脆地笑着奔出了回廊,提着纱裙往前院跑去。
小姐,你慢点,我扶你过去!珍贝简直不敢相信,小姐什么时候跑这么快了。
紧跟着也追了过去。
李景隆在树上呆了半晌,腾身跃离魏国公府。
一路上傻傻笑着。
她叫锦曦,她是魏国公的千金。
锦曦,锦曦!李景隆喃喃自语,脑子里全是锦曦的玉容,她的倾城一笑。
他猛的跳上马,打马出城。
直奔到上次比箭的地方,左右看着无人。
狂乱的喊道:啊--非兰!你不是男人!喊完他又大笑,手舞足蹈间练出了一套拳法。
动若脱兔,刚柔并济,身形展动间一股气势逼得身边草木无风而动。
硕身长立,气度轩昂,已丝毫瞧不出半点浮浪之气。
李景隆躺在草地上,宽阔的胸膛因为大口喘气有力的起伏着。
如果有人从侧面望去,会发现他有一副令女人心醉的俊脸。
饱满的天庭,挺直的鼻梁,轮廓分明的下颌。
他默想她完美无瑕的脸,她俏皮可爱的表神,她黑漆似的长发,她一笑的风情。
李景隆深深地吸了口气,紧闭着双眼,嘴角已不知不觉浮起了一抹笑容。
十八岁的李景隆蓦然知晓了自己在心动。
他想起钟山之约不由得朗声大笑,俊脸上眸子里激动莫名。
李景隆笑着笑着眼里又有了层悲哀。
他何尝愿意现以世人这样的外表呢。
父亲早就提醒他说,元朝已无大患,皇上建国后猜忌之心渐起,要想安稳的过一世,世袭曹国公,就不能露锋芒。
他怎么不明白父亲的苦心。
父亲叹了口气说:为父也不知能否躲得过啊。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魏国公早已交回兵权,一心想辞官归隐。
魏国公尚如此,何况为父呢。
景隆,你只要平平安安就算尽孝了。
作为外性公爵,徐达,常遇春,自己的父亲显然已位极人臣。
年前远征沙漠彻底绝了元朝的气数,大明江山已牢不可破。
皇上一气封了二十四个儿子为亲王,秦王晋王相继将去往自己的封地,他将要让自己的儿子分去兵权,将权力掌握在朱性一门手中。
自己这些外姓公爵不紧张也难啊。
看天色已晚,李景隆似想到了什么,翻身上马,急奔入府。
锦曦跑到前厅,停了下来,缓了缓呼吸,等着珍贝跟上,再慢慢走进厅堂:女儿给爹请安!魏国公徐达转过身看着锦曦,目光温和,亲手扶起锦曦笑道:曦儿又长了一头了,夫人,她可真像你!是啊,咱们的锦曦转眼工夫就成大姑娘啦!徐夫人温柔的笑着应和。
嗯,我的曦儿长成大姑娘了。
就是过于柔弱了,怎么回了府还瘦了?爹,锦曦可能是在山上住得久了,不太习惯。
人多的地方总感觉头晕。
下山已有一年多,想回去瞧瞧庵里的师傅们。
也想静养些时日。
锦曦记起日前大哥提到的燕王寿宴一心想避开。
徐达听了沉思片刻,欣然答应:过了燕王寿宴,让你大哥护送你上山可好?锦曦听了失望之色溢于言表:可是寿宴上人多,锦曦身体……没关系,有你大哥在呢。
爹娘也去的。
徐达温和的堵死了锦曦的话。
燕王十七岁生辰皇后亲制请柬邀百官府中适龄千金赴宴,自是想从中选得燕王妃。
皇后懿旨一下,百官府中有适龄女子者莫不趋之若鹜。
他就算不想让锦曦入选燕王妃也不能抗旨的。
他看得出锦曦不想去燕王寿宴,所以才挑这个时候提出上山。
徐达心里怜惜这个女儿,放在山上一呆就是十年,这才下山多久呢。
他看着锦曦微笑着说:曦儿,呆在府里闷是吧?以后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注意安全就是了。
父亲!徐辉祖眉梢一扬,眼中透出强烈的不满,锦曦前些日子落水,还是在府中好生静养的好,过了燕王寿宴,我亲自送她上山。
徐达看着儿子,摇了摇手:锦曦与寻常人家女子不同,她自小长在山上,若是这样,岂不闷坏了她?就这样吧。
他亲自执了女儿的手走向后堂,锦曦,为父难得在家,听说你平时喜欢读书,给爹说说,读了些什么书……徐辉祖看着父女二人,叹了口气转身对徐夫人道:娘,锦曦大了,不能再和靖江王来往,偷偷溜出府去了。
徐夫人连连点头,她最担心的是女儿爱上侄子,朱守谦八月大婚后就将去往封地,这两地情牵,就害了锦曦。
我会着人看好她的。
徐辉祖轻声说道。
望向锦曦离开的方向,眼睛里说不出的担忧。
这晚锦曦突然又感觉到了窗外有人在看她。
她的心狂跳起来,真的是李景隆?她悄悄的睁开眼,一阵风声掠过,窗外的人消失了。
锦曦也不追赶,她走到窗前,只见窗台上摆了一盆兰。
白玉为盆,绿叶细长,当中一株花箭幽雅吐芳,花似莲瓣翠绿如玉,当中一线红丝如钩,正是素翠红轮莲瓣兰。
锦曦仔细看着,发现这盆兰当有两株花箭,已折去一枝,修剪后尚能发现痕迹。
盆中插了一纸折做花形的素签。
锦曦轻轻取下展开,月光下一行瘦金行楷苍劲有力:钟山之约不见不散。
一抹红霞飞上锦曦的脸,李景隆身着月白长衫,飘逸出尘的样子悄然叩响了她的心房。
他的眼睛炯炯有神,他出掌时的俊朗风姿。
锦曦暗暗想到了师傅说起的江湖游侠。
若是能与他一起行走江湖……啊!锦曦失口轻呼,嗔怪自己胡想些什么。
可是,他暗中的保护,他为她灭了玉堂春,他送的兰……锦曦不由得痴了。
李景隆在锦曦醒的瞬间放下兰盆仓促离开,他俊脸上忍不住也飞过一丝红晕。
跃出魏国公府,他在墙边伫立良久,才回身慢慢走回府中。
锦曦!李景隆嗅着兰香,静静地微笑,血液里奔腾着激情。
这一晚,他在兰园站了一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