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之后,云莫白便试探章子钰的口风。
若是问离国看好哪位名媛,那章子钰必然守口如瓶。
所以云莫白的问话也很有水平:大学士以为今日的歌和舞,哪个更好些?章子钰答:歌更好些。
云莫白笑笑,说道:不过是否善于歌舞,跟能否母仪天下,也没什么关系,是吧?章子钰笑而不语。
云莫白又说:齐王之女大方得体,颇有乃父之风。
章子钰若有所思地笑笑,以为云莫白是来为齐王当说客的。
于是说:齐王之风,非后宫之善也。
云莫白自然听出章子钰是委婉地拒绝了两位郡主,心中暗喜,面上却不显露。
说道:齐王久仰大学士之名,向请学士府上一叙,如何?以齐王在玄国的地位,章子钰自然不能拒绝,于是约好第二天拜访齐王。
至于第二天齐王跟章子钰如何交谈,云莫白就不关心了。
反正她已经清楚了章子钰的意见,离国无意迎娶韶华、韶苑两位郡主。
而她也早为明日无法陪同找到了合适的借口,面儿上她为齐王努力了,这就行了。
章子钰出使玄国半月有余,离国又来了国书,离王正式提亲,欲娶皇甫卿为后。
所下聘礼,黄金珠宝无数,更有良驹千匹。
一时间满朝轰动,大小官员纷纷到宰相府道喜。
两国联姻,太后准奏,封皇甫卿为清阳郡主,其父皇甫熊衍为昌平侯。
放下墨啸风的怒气不表。
单说这一日,阳光明媚、春风拂面,柳叶翠绿了枝条,春桃半展着花苞。
章子钰功德圆满,启程回国。
作为陪同大臣,云莫白前往送行。
这几日相处下来,两人对彼此的才华都十分仰慕,如今作别还真有些不舍。
云莫白一直将章子钰送至城外五里,看着章子钰上马离去才往回走。
向城内走了几步,又回头看看,章子钰一行已渐远。
越往城门走,越觉得不对劲,可一时间又想不出哪里有问题。
到了城门口,正遇到了同样办完事回城的华风。
华风见到她,立刻勒马止步,云兄,你也出城办事了?云莫白笑答:刚送走了离国使臣。
华风转头对手下说道:你们先回去,我散散步。
说着翻身下马。
这一瞬间,云莫白突然想到了何处不对。
方才回头的时候,看到章子钰的马落后了他那随从半个身子!她连忙夺过华风手中的缰绳,说道:华兄,小弟有急事,借马一用!话还没说完,人已经上了马。
也顾不上解释,丢下满脸惊讶的华风,绝尘而去。
一路奔回府邸,先是叫了柳儿,吩咐几句。
然后找来弑月,急道:能否让我现在见到公主?弑月知道云莫白向来小心,没有急事从不主动要求见公主,而且还是在大白天。
她料想事态严重,也不多问,拉起云莫白出了房门。
云莫白还没反应过来,自己人已在半空,一个跳跃便到了齐园。
接着两人通过密道来到云轩阁。
见到墨子岚,云莫白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说道:臣几乎误了大事,请公主责罚。
墨子岚不知所为,说道:你先起来,且说说,究竟是何事?云莫白起身,说道:章子钰出使期间始终有一随从不离左右,那人与臣和皇甫小姐曾有一面之缘,当时臣也没太留意。
今日送行之后,臣曾回身观看,见他的马匹竟领先了章子钰半个身子。
才恍然,料想那人便是新任离王!而指定臣陪同章子钰,以及提亲皇甫小姐其实都是事先便已经决定好的。
章子钰一行刚刚出城,公主现在下令追赶,必能擒离王于玄境之内!请公主定夺。
听她说完,墨子岚沉默了片刻。
除了坐骑领先之外还有何可以证明那随从便是离王?云莫白答道:去年臣遇到他的时候正是离国战乱,传言太子大败于其叔父,不知所踪。
现在看来,当时太子很可能是想寻求他的姑母,也就是太后的帮助。
不过太后显然没有答应他的要求,于是他才会投河……你说他投河?不错,当时他投河,是皇甫小姐救了他。
之后离国便开始传出太子再度征集人马讨伐叛乱的消息,时间完全吻合。
离国新王年二十有六,这随从看上去也是这般年纪。
而且酒席间那随从曾向章子钰要求与臣对饮。
当时他自称为‘炫’,而离国新王名讳中正有个炫字。
当时臣以为只是同音……如今想来,他没有称臣、也没有称我,乃是因为君王不便。
而且宴会上那人与臣多有争论,其学识绝不是一个普通随从可以达到的。
墨子岚仔细回想,似乎宴会上确实看到那随从与云莫白饮酒、对话。
那人便是离王?他又为何要冒险来玄国呢?请公主早做定夺!此事不能拖延。
墨子岚沉思半晌,才开口:擒获离王之后,你打算如何?迎回京城,奉为上宾。
与其定下条约,令离国每年纳贡黄金千两、良驹千匹,方使其归。
墨子岚点点头,若吾为王,定当如此。
此话一出,云莫白一下子明白了过来。
怪不得墨子岚不着急,他现在急了也没用。
如今朝廷上不是他说了算,忙活半天也是给别人做嫁衣。
万一有什么差错,不但要担责任,还有可能暴露自己,将之前的一切努力付之东流。
见她默然不语,墨子岚知道她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说道:你与那离王究竟如何相识,我倒很是好奇。
如今云莫白也不着急了,心中多少有些颓然,但也只能如此。
于是就着墨子岚的话头,开始回忆一年前的往事。
当时正是科考之前,臣每日在客栈读书、备考,累了就到四下逛逛,与人闲聊一些京城趣事。
那一日听说皇甫宰相的千金上香,心血来潮,跑到桥边去看热闹。
还真看到了皇甫小姐的轿子从桥上经过。
轿子走到桥中间的时候,忽然有人高喊:‘有人投河了!’说道这里,她不觉一乐,臣当时还以为是被围观的人群挤下去的。
听她这么说,墨子岚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云莫白又继续说道:臣回身去看,水面上全无人影,那人既然不做挣扎,显然是投河自尽。
臣向来无法理解自残之举,于是也不打算施救。
倒是轿中的皇甫小姐发了话,让她的随从下河救人。
不多时,那人便被救起。
臣观那人二十五六的模样,眉似飞云,眼若鹰鹫,直鼻薄唇,一身狂傲之气,不像是一般人物。
皇甫小姐前去询问:‘看你也是个读书人,好端端的为何要自尽?’那人却全无感激之情,只冷言道:‘你一个女人,怎能体会我的苦处?’墨子岚听到这里,心想:此人这么说话,怕是云莫白忍不得。
果然,云莫白继续说道:臣见那皇甫小姐尴尬之极,却无人替她说话。
只觉这世道太过欺人,被救的骂自己的恩人,竟然无人指责。
于是便站出来,对那人说:‘兄台说话好没道理。
你说这位小姐不能体会你的苦处,在下倒想知道,你能有什么苦处?’。
那人傲的很,冷哼一声,全然不理臣言。
于是臣又问他:‘阁下可有功名?’,那人答曰:‘没有’;臣又问:‘可有妻儿?’,答曰:‘没有’;臣再问:‘可有父母亲朋?’。
那人似乎是被问急了,提高了声调,说道:‘这个自然有!’于是臣道:‘未能功成名就便自行了断,无用于国家,是为不忠;未有妻儿延续香火,先父母而死,是为不孝;万物皆有生的权利,杀生是为不仁;人活一世必有交情,弃友而去是为不义。
敢问兄台,你这般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有何苦处可言?’墨子岚拍手,说得好!那人被臣说得面色发青,一双鹰眼泛着凶光,却无话反驳,只气得浑身发抖。
臣见他已知自己行亏,又继续激他:‘再看这位小姐,为父母祈求平安以全孝道,救下毫不相识的阁下以示仁义,岂不比你强得多?你若现在死去,便是一生连女人都不如。
’那人先是极怒,但很快便有所了悟。
向皇甫小姐道谢之后,又问了我二人姓名才离去。
说道这里,云莫白忽然愣了一下。
一拍脑门,叫道:我这个笨蛋!怎么把这个忘了呢?墨子岚奇怪地看着她,这是怎么了?云莫白摇头苦笑,臣的记性太差了。
那日他离开之时分明说过‘在下岐炫’,臣当时以为是姓齐名轩,再见的时候也没想起来。
原来他早就报了家门,分明就是现任离王朱岐炫。
说完又继续沉浸于回忆之中,臣记得他当时还说‘今日阁下金口玉言,他日吾必当回报’。
可这次见面,臣怎么觉得他不但没有报答的意思,还十分厌恶臣呢?墨子岚轻声闷笑,如今他要娶皇甫卿,你这个皇甫卿的‘恩人’,他如何能够喜欢?云莫白一下子想起宴会上皇甫卿的目光,才恍然了悟,原来朱岐炫在是嫉妒自己啊!自己居然被男人当成了情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