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政殿的大理石台阶一共七七四十九阶,华风看着云莫白从上面缓缓步下,不时与身边的同僚说笑两句,尊贵而潇洒。
今日酒醒之后他便想起了昨晚的失态,关着门将自己咒骂了一番。
他绝没有断袖之癖,更不是轻视朋友,他只是喝醉了。
于是他一早便到这里等着散朝,想弥补一下昨晚的失态之举。
四十九级台阶似乎太高了,华风等不及地迎上几步,扬起笑脸招呼:云兄。
见华风一脸自然地跟自己打招呼,云莫白的心安了下来,看来昨夜是他酒后失态,并非察觉了她的身份。
于是她也非常自然地回应:华兄,今日可还头晕?华风讪笑,道:昨日让云兄见笑了。
哪里。
小弟还要多谢华兄,本来醉倒之人应是小弟的。
华风呵呵一笑,那个不提了。
我今儿来是想问问你下朝后可有兴趣骑马?骑马?云莫白双眼一亮,华兄相邀,小弟自然……正要答应,便见上次那位公公又出现在了视线之内。
见云莫白的视线越过自己向后看去,华风转过身,廖公公。
廖谆看见他也连忙打招呼:华统领。
华风接着问道:廖公公来此可是有事要找在下?不是的。
呵呵,老奴是来传公主的话,请云常侍到云轩阁一叙。
说完,他看向云莫白,别有深意地一笑,说道:云常侍,上次之后公主可是经常夸赞你呢。
云莫白心中一动,上次是跟魏云帆一起,这次是请她一个人,而且还特地在下人面前夸赞她。
她似乎有些明白了公主的意思。
微微欠身,说道:廖公公抬举了,这是公主对咱们这些臣子仁厚罢了。
她说咱们,自是将这位廖公公也含了进去。
朝臣虽多对后宫太监客气,但心里是瞧不起的。
廖谆还是第一次听到有官员跟他用咱们这种说法,心里十分欢喜,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云常侍真是会说话,难怪公主喜欢。
说着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华风,便不再多说,只道:那就请云常侍随咱家走一趟吧。
云莫白有些抱歉地看看华风,说道:华兄,看来骑马要改日了。
华风哈哈一笑,觐见公主要紧,我们兄弟骑马还不是随时的事儿。
虽然这么说,可看着云莫白随廖公公离去,他心底浮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这皇宫变得很大、很空。
他对自己说:这种地方,朋友太珍贵了。
云轩阁内,墨子岚手抚琴弦,旋律透过指尖,轻缓而优雅地与熏香的味道融合在一起。
云莫白在门口止步,那乐曲如海般沉静,但她可以感受到那平静下孕育着的力量,那力量让她止步聆听。
身后的廖谆却是不通音律,见她不动便推了一把。
云莫白身子前倾,只得一步跨进门去,身后传来极轻的关门声。
纵使轻微,那声响还是影响了旋律的和谐,墨子岚微微蹙眉,止住了琴音。
抬头,见是云莫白,一双凤目消散了怒气,嘴角浮现一丝笑意,云常侍,你来了。
说着,站起身来。
云莫白连忙行礼,臣云莫白参见公主。
墨子岚示意她起身,笑着问道:云常侍可有公务在身?云莫白垂首答道:臣并无公务在身。
那正好。
本宫听说御花园中的菊花都开了,想找个人一同赏菊,云常侍不会推辞吧?云莫白恭敬作答:能陪公主赏菊,是臣的荣幸。
侍卫打开殿门,有宫女上前给墨子岚披了斗篷。
两名宫人头前领路,一双宫女跟在后面侍候。
墨子岚缓缓地走在中间,云莫白在他身边微微落后一些。
云常侍,修建水库的事情可还顺利?托公主的福,还算顺利。
云常侍这话谦虚了,反倒是本宫要替溯元百姓谢谢云常侍呢。
公主折杀微臣。
就在她话音将落的瞬间,墨子岚低声说了一句:墨啸风和皇甫熊衍都盯上你了。
云莫白心中明白,这便是公主公然召见她的原因,他们需要在别人的耳目之外建立一个沟通的渠道。
只是她没想到,监视她的不止是皇甫熊衍,还有墨啸风。
看来那个老狐狸并未真正相信自己。
云常侍,可喜欢菊花?墨子岚恢复了正常声调。
听他这么问,云莫白抬眼看那满园菊花。
有的平盘、有的翻卷、有的叠球,紫色、白色,各色皆有,但最多的还是金黄。
斜阳下,绚烂夺目,但繁华过后又会怎样?突然想到了唐代诗人元稹的句子: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
她淡淡一笑,说道:菊花是萧瑟冬日到来之前的最后一抹繁华,臣不能不爱,又不敢多爱。
墨子岚脚步微歇,扭头去看。
云莫白正将目光放在花丛之间,眼底透出一丝苍凉的眷恋。
苍凉的令人心疼,眷恋的令人心动。
他不禁有些失神,原来菊花是可以这样看的。
顺着女人的目光望去,西斜的日光撒落在菊花瓣上,一片金黄。
那样璀璨、炫目,萧瑟冬日到来之前的最后一抹繁华……确实动人。
一阵凉风吹过,云莫白忽然醒过神来,慌忙道:臣失态了。
墨子岚别有深意地一笑,无妨,云常侍赏菊的模样也是一道别样风景,本宫甚是喜欢。
云莫白也不介怀他的调笑,反正大家都是女人,现在也不过是演戏给这些宫女太监听。
将来传出公主喜欢她的八卦,别人便不会怀疑他们见面的原因了。
两人高声谈论菊花,低声谈论朝政。
时而举步,时而停歇。
御花园逛了个遍,该说的也都说了。
墨子岚忽然提出要在凉亭歇息,让宫女去取些茶点来。
两人对坐在亭中,侍候的宫人站在亭外。
墨子岚抿了口茶,淡淡开口:云爱卿觉得本宫方才那曲如何?云莫白愣了一下,才想起他所说是在云轩阁弹的曲子。
公主琴艺高超,云某佩服。
比锦瑟如何?云莫白心中咯噔一下,她昨日才去了不夜楼,公主今日便知道了。
锦瑟之曲乃山莺,公主之曲为鸾凤。
墨子岚淡淡一笑,他不知道锦瑟的琴艺究竟如何,也没兴趣。
云爱卿不用紧张,本宫是怕有人对你不利,才叫弑月暗中保护的。
莫白明白。
华风……可知道你的真实身份?这才是他想问的,华风究竟知不知道云莫白是女的?既然弑月昨晚去了不夜楼,公主会有此问,云莫白也不奇怪。
公主放心,华统领并不知晓。
墨子岚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点儿在意华风对云莫白的态度。
方才爱卿看菊的模样,似乎有些伤感?回公主,臣只是一时感伤。
菊花虽美,却终要凋落,如人生起伏。
本宫听过很多对菊花的评价。
有的说菊花灿烂如朝阳,有的说菊花典雅似君子。
可从菊花看到人生起伏的,云爱卿是第一个。
果然见识不同。
他放下手中的茶杯,继续说道:极盛至衰,故而要居安思危,如此,国家才能长治久安。
云莫白腹诽:我不过是伤怀一下,你就悟出了这许多道理,你才是真的见识不同。
见她不语,墨子岚微微一笑,云爱卿若喜欢菊花,改日本宫送你一株。
她能说不喜欢吗?多谢公主厚爱,莫白先谢过了。
看看夕阳,墨子岚似是不经意地轻叹道:时间过得好快啊。
然后对云莫白说道:本宫要回宫休息了,云常侍请自便吧。
云莫白连忙起身,鞠躬道:臣恭送公主。
墨子岚笑着起身,路过她的身边,低声说了一句:听说爱卿的诗写的不错,何日也为本宫写一首啊?云莫白低头擦汗,还要写情诗么……不用演这么真吧?回到家中,云莫白径直走回卧室,靠在床上,将今日从墨子岚那边听到的信息在心中整理一下。
想到墨啸风和皇甫熊衍对自己的监视,不觉头疼。
墨子岚虽然说是派了弑月保护她,但其实也有监视的成分。
虽然不会有性命之忧,但想到自己近乎毫无**的生活就感到悲哀,看来以后在家中也要小心行事了。
被监视其实也很正常,所以她并不太纠结于这个问题。
现在最要紧的是得到墨啸风的信任,她要成为这支老狐狸的左膀右臂。
这时柳儿叩门进来,少爷,不夜楼送来的书信。
云莫白微微一怔,接过信件。
展开,淡淡的香气飘散开来,是锦瑟写的。
大致是说仰慕云莫白的诗词造诣,希望改日有机会一起讨论。
她笑着将信收好,问柳儿:不夜楼的人回去了吗?还在前院候着呢。
你跟他说,我明日会去。
柳儿有些疑惑地看向云莫白,她完全不理解为何主子要去妓院。
别人不知道,可她却知道,主子是女人啊,女人怎么能去那种地方?见柳儿不动换,云莫白一皱眉头,沉声道:还不快去。
柳儿知道她的脾气,不敢多问,应声去了。
云莫白看看桌上的信件,嘴角扬起笑意,这位锦瑟姑娘可真是积极主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