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7046 更新时间:08-02-13 10:35不好啦!不好啦——有人扯着嗓子冲进来,把所有人都吓一跳。
曲家少奶奶难产,快不行了!现在正到处找大夫呢,说是最好是女大夫!陈家父子齐齐向小谢望过去。
小谢摸摸鼻子,说,我可以去试试……那人已经扑过来一把拉起她就狂奔。
小谢只觉得自己已经对抗了地心引力,两腿离地,呈飘离状像一只风筝似的被人一路拽到了曲府,然后被一群婆婆妈妈大呼小叫地迎到了一个房间里。
房间里又潮湿又闷热,曲家大少奶奶躺在床上,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
一群丫鬟老妈子都慌了神,哭哭啼啼个没完。
小谢把袖子一挽,大喝一声:都给我让开!这一声喝开天辟地,如一道惊雷打下,众人收声,都被这个年轻女大夫秀气面容上的肃杀之色给镇住了。
小谢走到床边,一手切脉一手翻曲少奶奶的眼皮。
昏厥过去了,不过也挺危险的。
她哗地掀开盖在孕妇身上的多余的被子,拉开她的衣服,开始给孕妇按摩。
房间里一时静得很,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到。
那女大夫手法纯熟,有板有眼,十分尽力。
窗户开后房间里温度降低了许多,可是女大夫脸上很快就起了一层薄汗。
小半柱香后,曲少奶奶哼哼着终于转醒了过来。
女眷们齐齐松了一大口气,忙道菩萨显灵。
小谢菩萨却丝毫没有放松,仔细净过手,探了下去,已经开了十指了,夫人使劲!曲夫人只有力气哭,我使……使不上劲……气若游丝的样子。
她先生在外面很配合地撕心裂肺地叫:如月啊——小谢额挂冷汗,厉声道:没劲也要使!不然孩子要憋死在你肚子里了!曲夫人给吓得脸色由白转青,猛地咬牙捏拳头,额头青筋暴露,力气下沉。
小谢就看着孩子那湿漉漉的脑袋通过了产门落到自己手上。
她小心翼翼地托着,顺着产妇的用力,一点一点将孩子接出来,最后轻轻一拉,娃娃落到自己手里。
还没等自己朝那小屁股上拍一巴掌,娃娃就已经抢先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声音嘹亮,一点也不比她娘差。
曲夫人撑着一口气问:是不是儿子?是不是儿子?她运气好。
恭喜夫人,是个大胖小子!曲夫人气一松,咚地倒回床上昏了过去。
小谢把孩子交给旁边的女人们。
一直等到产妇胎盘脱落,没有其他危险了,这才算完成了任务。
等她收拾完,天都已经黑了,肚子也饿了。
曲家把她当做上宾,摆了满满了一桌子酒菜招待她。
曲家的老爷子脸上笑得像开了一朵花,姑娘义手云天,救了我家少奶奶和孙少爷,是我们曲家的大恩人啊!你有啥要求都只管说。
小谢突然想起来,这曲老爷辞官前,似乎管的就是地方科举一类的活。
天底下没有不腐败的官僚,就是不知道离国官僚腐败到什么程度。
她说:我的要求也不高。
曲老爷子听了很高兴,他当然也没打算真的啥要求都答应。
小谢说:我想进医局。
曲老爷的办事效率并不因为他已经退休而有所滞慢,才第三天,待在曲家好吃好喝的小谢就已经看到了自己的录取通知书,上面自己的名字那三个大字,十分醒目。
我们的小谢——小谢,也就是原来的谢昭华小姐。
在终于能用回自己的爹娘钦赐的本名时,她心中那股恍如隔世之感油然而生。
春朝梦露虽如幻,电光石火见永恒。
过去不过短短几年,倒像又经历了一世似的。
如今焕然新生,犹如重新投胎一回。
她在曲家满门热情的道谢声中坐上小车,离开了县城。
才到村口,就发觉不对劲,本来应该在地里忙碌的人们都在村子里路来跑去。
小谢跳下车,抓着一个孩子问:出什么事了?连城他家起火了!什么?小谢大惊,人呢?连城不见了。
她娘救出来的时候已经没气了。
小谢拔腿就往村里跑。
赶到连城家时,火都快扑灭了,两间土砖房如今只剩一点焦黑的残垣。
屋前空地上的席子里,躺着的就是连城那温婉漂亮,一点都不像农家妇女的娘。
小谢不死心,亲自去检查。
这个善良温柔的妇人的确是已经死了。
唯一安慰,大概是她死于窒息,遗容还完好。
小谢怔怔的反应不过来。
她记得自己出门前还吃过连城娘送来的饭菜,转眼就已经阴阳相隔了。
有谁见到连城了?小谢焦急地问。
这孩子自出事起就没见着!乡亲们回答。
这火起得怪,一下就把房子全烧了。
连城娘都还是刘大哥拼死冲进去抢出来的,那孩子如果还在屋里面,现在怕都已经成了灰了吧?几个村妇和孩子都在哭。
大家情绪十分低落。
连城母子是外来人,在村里呆了有四年了,一直和大家相处融洽。
突然天降大祸,把好好的一个家给毁了。
小谢走到已经烧得面目全非的屋子里,努力在一片狼籍中寻找一点蛛丝马迹。
没人看到火是怎么烧起来的,只是怀疑是灶里的火星掉到了柴堆上。
小谢拣起一根木棍,拨开厨房地上的堆积物,发现堆放柴火的那面墙上被火烧出一个明显的V字痕迹。
没有助燃剂,小小砖房怎么会起这么大的火?可是又是什么人,要杀这母子俩?村长出面,大伙凑了点钱,先把连城娘给装殓了。
村里几个人出去找连城,一直到太阳下山都没有一点消息。
那日小谢一直到深夜才回到自己的家。
连城娘已经装殓进了一口薄棺材,停在村里一间空屋里。
连城那孩子还是没找到,生死不明,虽然去官府报了官,可是这年头丢个把孩子算个什么事。
衙役也只是敷衍。
小谢又累又饿,进了房,灯也没点,直接倒在床上。
黑暗中突然响起哎哟一声,一个什么东西滚了出来。
小谢跳起来。
微弱月光下,一个黑衣人拎着一个孩子站在屋里。
连城?黑衣人把孩子一丢,冲小谢点了点头,身影一闪又不见了。
小谢视若无睹,却赶紧点亮灯,把孩子扶起来。
小连城一身的灰,头发凌乱,脸上的黑灰被泪水冲出两条印子。
他瑟瑟发抖,眼睛里满是恐惧和愤怒。
小谢将他拉到桌边,仔细看他,你跑哪里去了?在家都急死了,怎么都找不到你!你伤着了吗?让我看看!连城抽了抽鼻子,两行泪水无声滑落。
娘……他们把娘……嘘!小谢捂住他的嘴,你娘……村长他们会安置好你娘的。
你没事吧?连城抹了一把脸,说:我没事!我娘把我藏在床下。
那有个狗洞,以前用箱子堵住了。
我把箱子搬开逃了出来。
可是我娘她……这孩子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
小谢心疼得很,忙把他搂在怀里。
你先别哭。
你听我说。
我不知道你们家是为什么惹来这杀身之祸,我也不想知道。
现在外面乱得很,那些要害你的人肯定还没走远。
你不能轻易出去,知道吗?连城问:那我该怎么办?怎么办?来历神秘的母子两人隐居村间,终有一日仇人寻上门来,杀人灭口,斩草除根,偏偏野火烧不尽,总会留一根独苗苗。
这个背负着血海深仇的少年忍辱负重奋发图强,练就绝世武功,征奸除恶,终于血洗冤仇,抱得美人归。
这情景熟悉得都要烂掉了。
小谢本来想自嘲,可是看到眼前小少年一脸悲痛愤怒和迷茫恐慌,看到他稚嫩的脸和柔弱的肩,所有的话都吞回了肚子里。
还是个孩子呢,还没满十二岁呢。
小学五、六年级,玩游戏看电视的年纪吧。
他却没了亲人,身临危机里。
坎坷的命运锻炼造就人的成功,可锻练的过程总是艰辛痛苦的。
小谢说:我要去州府医局做事,你跟我去吧。
连城眼睛一亮。
小谢摸摸他的头发,至少你跟着我,是安全的。
其他的事,咱们以后再说。
仇总是要报的。
小谢叹气,好在让她遇见了他。
孩子就藏在了家里。
经历家变,让本来就懂事的连城更加成熟了许多。
关于那天晚上把藏起来的他抓出来的黑衣人,他就从来没问过小谢一个字。
小谢也像忘了还有那么一个环节一样绝口不提。
表面上看起来一切正常。
寻找连城的村民一无所获地回来了。
村长做主将连城娘下葬。
那夜小谢带着连城悄悄去了坟头。
因为怕惊动村人,他们没有烧香,连城掉着眼泪给娘亲磕了九个响头。
娘,我跟小谢姐姐走了。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和爹失望的。
小谢也低声说:大婶,我会照顾好连城的。
次日一大早,小谢就赶着一辆小马车,在村人的祝福声里,往州府青阳城驶去。
原本应该快乐的充满希望的旅途,因为这突然而来的变故,而带上了一点沉重。
连城不方便抛头露面,一直呆在车里,老黑体贴地一直陪着他。
小谢歇息的时候进去,总看到他偷偷擦眼泪。
小小少年很要面子,人前装着一副刚毅的模样,睡梦里总是翻来覆去地呢喃。
有时喊爹娘,有时喊着不要快放手,有时就是哭个不停。
小谢又是同情,又是被他吵得没法睡,后来干脆把孩子抱在怀里轻声细语地哄。
这招很管用,连城渐渐放松下来,塌实睡过去。
只是次日早上醒来的时候,都要闹一个大红脸。
小谢开他玩笑想开解他,小可怜,半夜哭鼻子呢。
结果连城脸色涨成茄子色,又窘又怒像是要抹脖子自尽似的。
小谢吓得再也不敢取笑他了。
少男情绪是一杯化学试剂,处理稍微不当就会引起大爆炸,当心,当心。
从文昌到青阳,花了五天,一路都很平静。
连城起初十分担惊受怕,一点风吹草动就要跳起来,可是看到小谢总是一副老僧入定的淡然模样,也放了一点心去相信这个姐姐也许真的可以给自己一点保护。
青阳城,整个南洋州的首府。
无奈因为地区经济整体发展低下的原因,它也并没有其他州府那般繁荣。
不过南洋少数民族混杂,青阳城里的建筑多带有各族文化特色,虽然不华丽精致,却也别具风格。
离国官僚机构等级分明。
就医局来说,一局之长,称太医监,总管全国医局,其下各州有医史,是一州的卫生局长。
医史之下是医正,分上下,上医正管是市区级干部,下医正就是县级小干部了。
医局之中,大夫官职称为医行,亦分许多级别,都以颜色区分,朱黄白青蓝褐。
曲老爷的学生张医行,就是他们这个部门的总负责人。
张大人四十左右,白面长须,小眼睛,人有点病态的瘦弱。
他很亲切地对小谢说:曲大人都告诉我了。
小谢你技艺出众,由他做保推荐,来我这里做事,还要我多多关照你。
天下当然没平白的关照,小谢自然有见面礼要送。
曲家厚道,主动帮她准备了,是一根老参。
张大人说:太客气了!太客气了!满脸欢喜模样。
他只当她是恩师家走后门亲戚。
小谢在医局宿舍安顿下来。
一根老参作用大,换了两间房。
于是连城小朋友有了自己的房间,老黑也有了自己的狗窝。
连城现在姓了谢,做了小谢的弟弟。
内向、老实、勤快的谢小弟。
父母双亡,跟着姐姐生活。
姐姐在医局里做个蓝衣小医官,他就在药房做学徒。
小谢亲自带他,从辩识草药开始学起。
连城很聪明,又勤奋,学得极快。
唯一小缺点,就是有点急躁。
连城小子把手下刀具一推,我都已经切了半个月的草药了!你要我干到什么时候?小谢修着指甲说:哪个学徒都是从这一步做起的。
你切的草药你全都认识吗?连城很骄傲的说:差不多全认识了!差不多?小谢笑了笑,那你知道他们的产地,生长规律,药用,怎么存放,怎么搭配会产生怎么样的药效吗?连城语塞。
小谢冷笑,扬手把一本书丢给他。
别以为学这个简单。
所有学问一旦钻研进去,都深奥得很。
你若不想学这个,我不勉强你,若想学,就先把基础打结实了再说。
哟!好凶的口气!谢家姐弟齐抬头,朝外望去。
门外站着一位年轻公子,一身白晃晃的绸衣,离夏天还有几个月,就已经摇起了扇子。
人长得十分普通,眉眼平淡得仿佛一杯水泼过去就可以冲掉,可是一双眼睛格外有神,像是内置了一盏一百瓦白炽灯。
小谢扶着脑袋,哦,NO,怎么是你!别来无恙啊。
白衣公子笑盈盈,老黑也在啊,好像又长肥了一圈了。
谁?谁?连城问。
白衣公子唰地收了扇子,请容在下自我介绍。
鄙人出身江北吴家,排行十三。
连城继续问:是谁?小谢噗嗤笑。
白衣公子面子挂不住,我是吴十三!是谁?连城还是问。
吴十三怒:你重听吗?喂!小谢跳起来护短,干嘛冲我弟大呼小叫的!你和孩子较什么真?吴十三叫:好好好!我收回不行吗?连城问:姐,你朋友?算是吧?小谢说,吴十三。
不认识不要紧,就叫他十三好了。
喂!我好歹是长辈!吴十三抗议。
连城比较懂事,吴大哥。
吴十三笑了,这孩子真乖。
小谢,你啥时候多了一个弟弟?小谢反问:你怎么来了?吴十三说:哦。
我听说你来青阳了。
你在哪听说的?霁月楼。
花楼?不然你以为会是哪?小谢再度扶着脑袋,我就知道不该对你的品行有过高的指望。
吴十三笑道:我爹要也这么想就好了。
小谢问:你这次又是为了什么?逼婚啊!吴十三潇洒地坐了下来,动手翻桌上的东西。
小谢走过去啪地打开他的手,这不是一件好事吗?恭喜你啦!吴十三戚戚哀哀地说:我怎么会牺牲自由去娶一个寡妇?那个老女人有什么好的?小谢背书:她的头发比智慧多,她的错处比头发多,她的财富比错处多。
咦?你怎么知道?吴少爷惊愕。
小谢耸耸肩,我不知道。
不过事情多半都是这样。
吴十三抱着手,语气哀婉地说:小谢你语气也太没良心了。
亏我对你一片真心。
连城警惕,问:姐,这人是你相好?小谢笑,呵呵!朕的后宫佳丽何止三千,他算个老几?吴十三大惊:小谢,说这话是要杀头的!是吗?小谢不以为然,转头对连城说,怎么办?让他听出咱有谋反之意了。
连城操起切草药的刀,那我只好勉为其难杀他灭口了。
不要!不要!吴十三大叫,我相信他是你弟了!小谢很满意。
十三,我们也有阵子没见了,今天就在我这吃饭吧。
吴十三摸摸肚子,又看到神情不友善的连城手里的寒刀,斟酌半天,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吴十三,离国江北名门望族吴家的十三少爷。
显然他娘是一位英雄妈妈,吴十三之下还有一对双胞胎弟弟。
吴妈妈产量太高,质量未免有点跟不上。
吴家其他孩子和爹娘一样生得端正漂亮,惟独这吴十三却长得十分抱歉。
五官平凡,性格跳脱、好逸恶劳,不大受父母待见。
小谢并不是以貌取人之辈。
她同吴十三江湖相识,场面十分戏剧化:那时还在秦国,十三少春日游江,画舫美人丝竹醇酒,得意忘形之际,施展高难度吃水晶虾冻,因为技术不过关,一块点心堵进了气管里。
武功这种东西,强身健体是可以,抢救意外时却是毫无施展余地。
眼看十三爷白脸抽搐没有进气也没出气,花姑娘们纷纷吓得花容失色,吴少爷的江湖好友段长风也满头大汗又是点穴又是捶背,可是丝毫用处都没有。
就在段长风欲哭无泪之际,有人惊呼隔壁船上有大夫。
小谢就那么被他凌空掠水地拎到了画舫上,丢到了已经快休克的吴十三面前。
小谢大夫也不愧是见过风浪之人,眼睛都不眨一下,问清原由后立刻虎扑上去,下手如飞几根银光闪烁的长针转眼扎进几个敏感的穴道,将人翻过来当胸一击,她本人张口低头凑上了吴少爷的香唇。
段长风事后回想起来还心肝脾肺一阵颤抖。
这一船的花姑娘也就罢了,怎么抓来一个大夫也会飞身扑过来非礼男人?他当场抽搐心想十三啊,哥们我对不起没能守住你的清白,还没念完吴十三浑身一震缓过气来,从嘴里吐出那块要命的点心。
小谢大夫收回手,抹了一把嘴,十分淡定地说:十两银子。
段长风几乎跌进河里。
那厢,十三少叮咛一声转醒,爬了起来,发觉自己没死成,又看到对方是个俊俏的姑娘,本能使然地文酸酸道:姑娘的救命之恩,不知如何报答?段长风气得几欲吐血,一句话冲出口:人家摸了你也亲了你,你干脆以身相许算了。
小段低估了自己哥们的脸皮厚度,吴十三白拣了这借口,正式地缠上了小谢。
而小谢的脸皮只有更厚没有最厚,当场恶心叭啦地管他叫娘子,把他当冤大头逗着玩,敲诈了五十两救命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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