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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陈雪君

2025-03-26 03:50:47

(No.141-No.144)陈雪君很美。

这是我在林杨百般遮掩下,从他语言中总结出来的。

陈雪君是一个很漂亮的姑娘,成绩很差,做事情有种不管不顾的劲头。

一个性格像男孩子的漂亮女孩子,可以想象她多么受欢迎。

我全程保持着僵硬的笑容,好像自己只是单纯地在八卦自己的同桌似的。

直到林杨忽然中断了自己的叙述,小心翼翼地说:耿耿,你能别笑了吗,渗的慌。

有吗?陈雪君是从省城所管辖的某林业发达的小县城转学到余淮所在的师大附中的,由此可见家中要么财力惊人要么权势滔天。

当然我用词有点儿太夸张——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刚听个开头就急着给陈雪君塑金身。

【微信公众号:蓝色的雪枫】关注更多免费好像这样自己就不难堪了似的。

她初二刚到我们班的时候是个特别单纯的女生,很活泼,但是真的……林杨斟酌半天,很艰难地吐出一句话,真的挺美见识的,闹过不少笑话。

然而陈雪君大方又乐观,经常请同学吃东西,不,是经常请男同学吃东西。

当她迅速地熟悉了省城的环境,整个人也变得明亮又耀眼。

陈雪君谈过很多……男朋友。

林杨说起这个的时候,有一点点不好意思。

那她有没有和你……我嘿嘿干笑。

我当然一点儿也不关心林杨和陈雪君的关系。

我想问的是另一个人。

怎么可能!林杨身子往后一撇,皱着眉头不解地看着我。

对对对,当然,她是你的好兄弟余淮……也没有!林杨一个劲儿摇头,耿耿,你妹事儿吧?我挺讨厌自己这个样子的,可是我控制不住。

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有勇气听下去,所以拼命给这个故事安上最坏的走向,好像只要这是我自己猜中、自己说出口的,就没什么不好接受的了。

我不再插话,示意林杨讲下去。

我们初中班主任抓早恋抓得很严格,所以陈雪君就成了重点看护对象。

不过,我们班主任可不像一班的班主任,她只将陈雪君的情况单独处理。

怎么处理?先是让她和女生劳动委员坐在同一桌,后来又换成和女生学习委员坐同一桌,反正折腾了半天,把全班能带动陈雪君上进的女生都换了个遍。

可她和女生处不好。

我们班女同学凡事被分到和陈雪君一桌的,几个星期后都会跑去找老师要求调座位。

为什么?林杨又开始苦恼地饶头:你是女生,你自己想吧,我怎么知道啊,大概就是女生的小心眼吧。

你说谁小心眼儿,陈雪君还是‘那些女生’?这个问题很重要,答案直接反映了林杨和余淮他们这些男生对陈雪君的态度。

我觉得半斤八两。

林杨很肯定地说。

一颗心落回肚子里。

但是余淮觉得陈雪君比较无辜。

女生的小心眼儿是什么呢?简单和β曾经跟我说起她们两个初中时是怎样成为好朋友的——因为上厕所的时候一起偷偷说了班主任的坏话。

那时她们的班主任深受全班同学爱戴,只有她们两个觉得班主任虚伪而做作,尤其在其他同学慢慢地发现班主任的真相后,她们俩更是格外珍视这份英雄所见略同。

略同,而且略早。

β在旁边补充道。

女生的友谊到底是怎么开始的?共同的秘密,共同的敌人,共同的爱好,或者共同的厌恶?那个班级里,女生们共同的厌恶,叫作陈雪君。

虽然不愿意承认,可是通过林杨后来的叙述,我还是听得出来,陈雪君能让一心向学的女生厌恶她的轻浮和自在,也能让轻浮自在的女生厌恶她的魅力和受宠。

既厌恶她敢追求,更厌恶她追求到了。

最让女生们不可忍受的是,她是个很善良热情的姑娘,除了男朋友多一点儿,太爱涂指甲油,喜欢乱花钱,几乎找不到什么可以指摘的人品问题。

所以作风问题在保守的师大附中就显得格外重要。

她会再学习委员指责她指甲油问道太难闻让自己头痛到无法做题时,睁大眼睛无辜地反驳:我这瓶指甲油是我爸爸从国外买给我的,绝对环保,没有刺激性的,一丁点儿味道都没有,老师不信你闻闻!林杨讲起这一段时哈哈哈哈哈笑了半分钟,我也忍俊不住。

余淮当时坐在教室最后一排,他本来就很讨厌学习委员那个女生,因此故意用特别大的声音说:‘你的指甲油其实熏到她眼睛了’。

全班哄堂大笑,班主任一气之下,就让陈雪君去和余淮坐同桌。

是这样。

我笑笑。

就不怕他们早恋?我有点儿沉浸在故事里了,问问题时嗓音也不那么涩了。

陈雪君怎么可能看得上余淮啊,她喜欢长的帅的。

林杨在说这句话的时候,那种浑然天成的瞧不起人的坏劲儿,让我终于意识到,他到底还是超级赛亚人林杨。

不过,我们班主任早就有这个想法了,她也是女的,比这帮小姑娘多活了二十几年,小姑娘心里那点儿弯弯绕她怎么可能不清楚,倒不如让一个成绩好的男生去影响一下陈雪君。

都到这个地步了,还没放弃陈雪君,理我也对这位班主任老师的韧性充满敬意。

那时候,余淮正在发育,个头一个劲儿往上蹿,热爱运动,言语刻薄,对女生有种抗拒感,像只还没进化的猴子。

以上这些事林杨说的,虽然有点儿毒,我觉得应该也差不离。

余淮现在仍热处在一个慢慢长开的阶段中。

班主任对他,是放心的吧。

林杨他们几个哥们儿自然是坏笑着看热闹,班里的女生们冷眼旁观满是不屑,只有陈雪君开开心心地第一时间把零零碎碎都搬到了余淮旁边。

小夹子小镜子小瓶子小罐子,满满当当满桌子,眼看就要漫过去。

余淮特别冷漠地用油性笔在桌子上画了一条三八线。

被林杨称为史上第一条由男生亲手主动画成的三八线。

这顿饭已经把食堂大半的人都吃走了,空空的大堂里开始显得有点儿冷。

林杨探头看了看柱子后面,我也回头瞟了一眼,桌子早就空了。

可能是在林杨讲得尽兴的时候,她们就吃完离开了。

真不好意思啊……我再次像个农民一样搓了搓手。

没事啊,林杨笑得很阳光,反正每天她们都在差不多同样的区域吃饭,下次吧,下次。

下次……下次你要干什么?我第一次见到谁能把跟踪这种事说得这么敞亮又自然的。

我们的午休时间是从十二点到一点半,很多同学用半个小时吃完午饭之后都会回教室小睡一会儿,也有男生喜欢去篮球场打打球,刻苦的同学会自觉去上午自修。

我看看手机,已经一点十分了。

可是故事只讲了个开头。

我知道了陈雪君是谁,却愈加看不清余淮是谁。

我得回去了,林杨有点儿苦恼,不过我现在就把后半部分的梗概讲给你听。

梗概……我一头冷汗。

我们一起端起餐盘朝残食台走过去。

她们两个一起做同桌大概有半年多的时间,直到初三那年冬天。

出乎我们的意料,除了余淮经常把越过三八线的指甲油往垃圾桶里扔以外,他们相处还挺融洽的,主要原因好像是陈雪君也很喜欢看球,在我们班女生中挺少见的,人也大咧咧的,不烦人。

看球?看什么?欧冠意甲世界杯?她支持哪个球队?余淮呢?陈雪君嘛……她支持哪个球队取决于那时候她的男朋友是谁。

林杨觉得自己这话很俏皮,说完就开始笑,把餐盘往残食台一推,继续说道:余淮倒是什么都看,他是曼联的铁杆。

那陈雪君也喜欢过曼联吗?林杨愣住了。

他没回答,用一种略带温柔的眼神看了看我。

原本余淮的妈妈并不知道这些情况。

余淮的父亲在非洲支援基建,每年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回家一趟。

余淮妈妈一边工作一边照顾一个青春期的儿子,还要顾着父母公婆,亚历山大,幸而余淮很懂事。

所以对妈妈而言,只要余淮成绩还保持在前三名,依旧是振华苗子,就没什么好操心的。

余淮的小学是一所名不见经传的普通学校,是妈妈疏通关系择校送进师大附中的,一开始有点儿不适应,但很快就跟上了步伐,和林杨等人成为好哥们之后,他就想要朝着竞赛生的路子发展。

那时候我们几个都在准备初三的数理化联赛,得一等奖的就可以去北京考少年班了,等于提前迈入大学。

但是因为非典,北京都封锁了,这个考试今年也就取消了……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总之余淮是半路出家,但是他学得真的不错,能再多点儿时间准备应该会更好的。

这些他妈妈是不知道的,准备竞赛很消耗精力,初三连着几次月考他都考砸了,他妈妈问不出原因,就偷偷跑到教室后门去观察儿子上自习时的情况,正好看到余淮和陈雪君在讨论球赛,陈雪君还一边说一边笑,一边涂指甲,哦,据说她刚刚纹了身,把男朋友的姓纹在身上了,正跟余淮显摆呢……反正都赶上了。

余淮妈妈震怒。

她当即转身告到办公室。

儿子在她心中也是个没长成的小野猴子,忽然发生的这一幕让她完全无法接受,第一时间选择了最强硬的手段去干涉。

后面的故事本是重头戏,可林杨讲得很简略。

可能因为我们已经走进了教学楼,没多少时间了,他想让我尽可能多知道一些,也有可能是因为,到这里为止,他自己也不了解太多了。

唉,一说来话长就讲了好多我们当年初中的事情,都不是你想听的。

怪我。

到我们五班所在的楼层,林杨在楼梯口跟我道别。

哪有,你请我吃午饭,还跟我说了这么多,我真的要好好谢谢你。

祝你早日得偿所愿。

得偿什么所愿……哎呀要我说那么明白干什么,我不想表现出自己的烦闷,所以故意开玩笑逗他,还能有什么所愿啊,不就是以后去食堂吃饭别那么辛苦地找座位了嘛……那我祝你万事如意吧。

至少以后别苦哈哈地去跟踪了,虽然变态得很帅,但总归也还是变态啊。

我正在想,忽然林杨笑了起来,眉眼和煦地弯起来。

那我祝你万事胜意吧。

什么?这是很重要的人以前送给我的一句话,我送给你。

意思就是,一切都比你自己所期待的,还要好一点点。

一点点就够了。

林杨朝我摆摆手,就跑上楼了。

这话说得我空落落的。

我几次三番旁敲侧击,想从林杨口中得知余淮和陈雪君之间究竟有没有过什么,林杨都没有说。

我知道,他不是故意要隐瞒我什么,而是真的不清楚。

男生之间的友情没有那么细腻吧,我想,正如他们是那么好的哥们儿,可最先发现林杨对余周周那点儿小心思的,竟然是我。

林杨不会对余淮说的,余淮也不会对林杨讲。

哪里有什么万事胜意,我现在连万事差强人意都得不到。

我从后门溜进教室,才走两步就被一脸气愤的简单和β拦住了。

水性杨花。

β斜了我一眼。

没有你我们点菜很焦虑你知不知道?简单冲上来捏我的脸,捏得我牙床都暴露出来了。

有什么好焦虑的……因为又想吃腐竹又想吃花枝丸,还想吃宽粉和午餐肉,想吃的种类特别多,可是只有我们两个人又没法儿吃掉那么多,你一走我们就断绝了许多点菜的可能性,你可知罪?我赶紧赔笑脸:今天是真的有突发状况,我说真的,你们别怪我,下次不这么紧急,我—定提前报备。

报备什么?你来得及吗,你看你一见到小白脸时……β,注意用词!简单在一边打断。

哦,你看你一见到小帅哥时那个德行,沿着楼梯口拉着手跑,啧啧,我们在后面喊都喊不住,连徐延亮和余淮都看傻眼了。

你对得起我们吗?你对得起腐竹吗?还有宽粉。

简单补充。

还有午餐肉。

还有花枝丸。

行了!我实在受不了眼前这对相声演员了,赶紧压低声音问最重要的问题,你们刚才说什么?余……徐延亮看到了?简单点点头:对啊,他们……是啊,徐延亮看到了。

β截断了简单的话。

这死丫头绝对是故意的,她明知道我想问的是谁。

明天麻辣烫我请客。

我诚恳地说。

哦,余淮气得鼻子都歪了,转身就走了,β迅速地接上,到现在也没回班,听徐延亮说中午打球他也没去,不知道溜到哪儿生闷气去了。

简单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我的反应:耿耿,我觉得这是好事儿,你不说我还以为你是故意的呢,你看他多在意啊。

我嘴角抽筋。

简单的大脑内存就是—偶像剧小舞台。

我没有再说什么,回到座位坐下,翻开书,扫了两眼就心烦意乱地看窗外。

我发誓,以后我一定要去一个四季温暖如春的地方生活。

北方的冬天一片肃杀,灰天灰地,连风都灰扑扑,看看都觉得活不下去了。

余淮这次应该是彻底恨死我了。

如果说昨天晚上的家长会我还能瞎扯说我是回班拿东西不小心听见的,这次扯着林杨袖子狂奔算怎么回事?找知精人士翻他的八卦?下午第一堂课是美术,上课地点在艺体中心的多媒体教室,一点二十五时,大家都陆陆续续拿上教材走出门,我还坐在座位上等,徐延亮已经过来催了。

你还等什么呢,赶紧去上课啊,我要留下锁门的。

你把钥匙给我吧,我锁。

预备铃响起来时,余淮才出现在教室后门口,屋子里只剩下我了。

对不起。

我脱口而出。

余淮站在门口看着我,没有动。

我说完这话也不知道应该继续说点儿啥,所以就和他干瞪眼,为了保持气势如虹,我坚持没有眨眼。

     十秒钟后,余淮大步冲过来,我吓得本能地往后撤,那一瞬间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兴奋还是害怕?不知怎么,我竟然想到如果这时候站在这里的是简单,应该已经闭紧双眼一仰头一挺胸了。

强吻我吧。

我被自己的这个想法恶心到了,一晃神,余淮已经把我的脑袋揉成了一个鸡窝。

脑子里面灌的都是麻辣烫吧不!余淮吼我的这一句,不亚于昨晚那两声妈我们翘了课。

虽然是美术课,可我还是非常忐忑,余淮自然是无所谓的,废话,他有成绩护体,三百六十度闪着金光的护体。

反正上课是手段不是目的,他已经达到了目的,手段早就可以不存在了。

你能不能别去责怪林杨?是我求他告诉我的,何况他也没说什么。

那他都说了什么?基本全说了。

余淮气得都快吐白沫了,我看着,忽然心里有点泛酸。

至于吗,至于藏得那么深吗?我也有知情权吧,耍我一个人好意思吗?我道歉归道歉,可你的确骗我了啊。

你有什么知情权?我骗你什么了?你说一直和我坐同桌,不就是因为,不就是因为……我一瞬间气血上涌。

因为什么?不就是因为当初亏欠了陈雪君吗!可那个后半句,怎么都说不出口。

我算是明白了,电视剧里那么显而易见的事情,为什么演员总是不明明白白地讲出来了。

什么叫憋屈?憋屈的意思就是说出来丢人,不说出来窝火。

余淮定睛看着我,那一脸无辜懵懂的样子,气得我五脏六腑都化成了一摊麻辣烫,火烧火燎。

余淮,我不信你不明白。

你觉得,我做这些是为了补偿陈雪君?……明白就行,你不用说出来… 他使劲儿地把我的脑袋往旁边一扒拉:来,耿耿进水了就歪头单脚跳跳,把麻辣烫清出来一点儿,快!你说谁脑袋进水?你啊!我欠她什么啊,欠她的干吗往你身上补啊,你当自己是ATM机啊,谁欠账都往你身上还?你大爷的......说得也有道理。

那,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敢说你昨天晚上那么反常,跟以前的事情没关系?终于也有余淮被我问住的时刻了。

我只是觉得很没面子。

余淮耸耸肩,面对我的炯炯目光,他还是转过脸去看黑板上没擦干净的物理公式。

也觉得有点儿愧疚。

半晌才又补上~句。

陈雪君早就有文身。

人心里有了爱,无论深浅,都会特别勇敢。

陈雪君的勇敢都用在了文身上。

她的第一个文身是一个张,那是她那时候男朋友的姓氏;后来又变成了郑,这是另一个男朋友。

用余淮的话来说:她早晚在自己身上文出来一篇《百家姓》。

闲下来的时候两个人也会好好聊天。

陈雪君是一个口无遗拦的姑娘,不同于β的嘴毒和机智,陈雪君的口无遮拦带着一种十四五岁也早就应该泯灭的天真,比如她坚定地认为,自己会早恋,是因为她缺少父爱。

她会在余淮无法忍受她桌子的一团糟而帮忙出手整理了一下卷子时,毫无预兆地说,余淮,你要是我爸就好了。

如果我是一脑袋麻辣烫,那谁能告诉我,陈雪君这姑娘脑子里到底是什么,和路雪吗?!然而余淮眼中的陈雪君,不仅仅是林杨眼中那个会举着指甲油对老师说不信你闻闻的那个单纯缺心眼儿的女生。

就在余淮妈妈冲进学校的前一天下午,余淮也正在为自己的月考成绩烦心。

没有谁对命运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我眼中的余淮再聪明强大,也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考不好了就会怀疑自我的少年。

我们并不真的认识自己。

那张最熟悉的、名叫自我的脸孔,都是这个名叫世界的镜子反射回来的影像。

这时候,余淮看着拿到卷子就翻了个面当成桌布垫着试用指甲油的陈雪君,忽然感到一种深深的羡慕。

他第一次主动和这个女生说话,问她为什么一直那么无忧无虑。

陈雪君不是能讲出大道理的人,甚至可能连余淮在烦恼什么都没察觉。

她很诚实地说,我没有无忧无虑。

看到爸爸像孙子一样陪着县委书记进洗浴中心的时候也会恶心;被男朋友甩的时候也会难过;给同桌买了那么多发卡和本子后对方还是和其他女生联合起来骂她不要脸时,也会气得手脚冰凉。

她放了学背着书包在校门口游荡,上学的时候抱着书包和文具盒在教室里游荡。

没有人愿意和她一桌。

她搬来搬去,自己也累了。

我做错了什么?陈雪君眨巴着大眼睛问余淮。

余淮哪里懂得女生之间的那些龃龉,他甚至都没有林杨这个二愣子看得明白。

那一刻他恐怕早就忘记了自己不尽如人意的月考试卷,开始仔仔细细思考自己之前一直不屑于正视的问题,那就是,女生为什么讨厌陈雪君?为什么,究竟为什么?我严重觉得以余淮野猴子一样的原始思维,是在不可能得到任何结果。

他果然也没想明白,于是一梗脖子:我觉得你也没有错。

陈雪君眼睛发亮,很认真地点头:我也觉得。

我就是没有错。

话音未落,女孩子的眼睛又默默黯淡下去。

可是,我不想再拖着东西导出换座位了。

就像没人要的野狗,特丢脸。

我想,我能猜到余淮的回答是什么。

那我们就一直坐同桌吧。

余淮妈妈的雷霆之怒顷刻就有了成效。

焦头烂额的班主任回到班级就打断了自习课,在所有人兴致盎然的目光之下,陈雪君抱着东西站起身,穿过教室,坐到了讲台边上的单桌上。

那个新设立的单独座位,像是这个班级的耻辱柱。

她再也不需要同桌了,这个单独的座位,比第一排还要靠前,为了不阻挡别人的视线,设置得格外偏,就在教室左侧上方悬空的大电视机下面,偏得压根儿看不到黑板。

也许班主任也觉得陈雪君再也不需要看黑板了吧。

陈雪君抱着乱七八糟的瓶瓶罐罐,刚走了一步就不知怎么绊了一跤,所有东西叮叮当当掉了一地。

余淮不知所措地起身帮她捡,刚一弯腰就听到后门的一声不满的咳嗽,抬起头,看见自己的妈妈,一脸痛心。

那之后陈君再也没有和余淮讲过一句话,也没有和那个班级的任何一个人讲过任何一句话。

五月份,中考之前,全市所有初中生都参加了纯属走形式的会考。

会考结枣后,大家就能领到初中毕业证了—陈雪君在那之后就消失了。

我觉得她不是怪罪你。

不和你说话可能真的只是怕给你惹麻烦。

你不觉得整件事情很丢脸吗?余淮小麦色的脸庞微微泛红,不知道是因为愧疚还是气愤。

毕竟是十几岁的男孩第一次说出口的承诺,不管那个承诺背后究竟连接的是友情、爱情还是仅仅一点点交情,第二天就被现实狠狠甩了一巴掌,主导的人还是自己的妈妈。

余淮不是会跟自己妈妈吵翻天的人,顶多就是脸色阴沉地听着长辈的唠叨,左耳进,右耳出不去。

他是想要证明自己的,证明那些杞人忧天都是错的,可是联赛取消了,中考又考砸了,没考上尖子班。

我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余淮的时候,烈日下的报到大会,他听着那位大腹便便的男家长打电话,露出一脸别扭又不屑的表情。

那是胸口郁结的一口气吧,我不知道现在他究竟出完了没有。

你怎么知道你妈妈一定会在家长会后和张平提让你换座位?你不是都听到了吗?余淮斜了我一眼,我知道她唠叨,所以一直跟她说我同桌是个男生,反正你的名字也分不出男女。

家长会她一看到就会知道我撒谎,她从来都是绷不住的,肯定马上就会去找张平。

怪不得他斜我一眼,这的确都属于基本推理。

昨天晚上,你和你妈吵架了?没有。

那你干吗把头发剪成这样?丑死了。

心里不爽,我乐意。

那你一上午阴阳怪气又是怎么回事啊?我还是忍不住问他。

我哪儿阴阳怪气了?我上午都没说过话。

喘的气儿都是阴阳同体的!余淮瞪了我一眼,没说话。

那……那你是怪我到处打听,让你没面子了?这是我和林杨之间的恩怨,你靠边站。

我想了想,林杨那个样子,应该挺扛揍的,所以不用太担心。

余淮觉得他该说的都说完了,就翻开卷边儿的可怜的物理练习册,埋头做了下去,我默默地在一边观察着,他第一道选择题就用了排除法,把几个选项一一往题目中代入,很快就算出了答案。

好像半个小时前他就一直在做物理题,从没间断过,从没讲过一个关于承诺一直坐同桌却没能成真的故事。

真不知道你操哪门子心,唉。

他头也不抬地抱怨了一句,继续去做下一道题。

我听着他的中性笔在纸面上划出的声响,真正想问的话始终堵在嗓子眼,然后一寸寸地沿着喉咙滑下去。

他说,他不知道我操哪门子心。

我问再多问题,知道再多不该知道的过往,不过就是想要弄清楚一个最简单的事实。

我知道我为什么想要坐在你身旁。

可你知道吗?下午的课全是数学。

因为期中考试阅卷的那段时间张峰得了重感冒,所以我们班缺了四堂数学课,都补在了这两天上,我现在一看到函数就觉得特别恶心。

我好不容易稍微有点儿明白集合的奥秘所在了,课程就开始进入函数阶段,等我消化完合集、并集、互斥这些概念,并能稍微避开试卷上的那些显而易见的陷阱(余淮说的),张峰已经把函数讲到了对数函数。

指数函数去哪儿了?面瘫张峰你是趁我在课堂上发呆的时候把它们杀了吗?!张峰驾着一辆塞满了log和f(X)的马车飞驰而去,我穿着拖鞋在后面边哭边追。

面对我的崩溃,余淮轻描淡写地说道:你不理解指数函数的话,是没有办法学好对数函数的,它们本来就会为反函数……这么说也不严密,但是你就这么理解吧,反正你如果指数函数没搞明白,对数函数我看你也算了吧。

请问,你是在委婉地告诉我可以去死了吗?余淮点点头:也可以以这么理解。

我无比无比无比地疲倦。

在陈雪君的故事结束之后,我们的关系恢复了正常,至少在余淮的眼里是这样的——我的成绩一如既往的烂,他的成绩一如既往的好;我们仍然坐同桌,他仍然对我一小部分时间施以援手,大部分时间落井下石。

什么都没变。

而对我来说,就像是某些念想无声无息地死了。

就像一个人徒步穿越沙漠,始终相信自己不会死,因为手中攥着最后一壶水,只要想着这个,就可以忍耐喉咙的焦灼,再往前走一步,再往前走一步。

然后突然发现壶是漏的,里面早就空了。

如果说我的问题还可以规划为内心戏太汹涌,那么β的困境则全是动作戏。

放学时,简单跑来找我一起坐车回家,我说我还要值日,问她β今天怎么不一起走。

简单神色有点儿尴尬地说,她被张平叫去谈话了。

昨晚不是谈过了吗?我疑惑道,β昨天说她要扼住命运的喉咙来着。

昨晚没扼住,简单摇摇头,她没找到机会,张平后来被几个家长缠着说话,一直聊到大门口,她在旁边根本插不上一句话。

今天她本来想要蒙混过关的,一整天都在装没事儿人。

我想了想今天β的表现。

还是很有演技的。

我表示肯定。

可没想到张平还是找到她了,她想得美,张平怎么可能放过她,昨晚家长会点名来着,就她爸妈没来。

张平给她爸妈打电话了?所以说咱们小张同志还是很厚道的。

我听徐延亮说,张平打算先和β谈谈,再决定要不要给她爸妈打电话。

否则今天晚上β估计就要被揍成α了。

我们正在说话的时候,余淮已经整理好书包,转身匆匆走了。

往哪儿跑,今天你们组值日!徐延亮眼尖发现了,在后面扯着嗓门喊。

我有课要上,耿耿做我那份儿,我们说好了!余淮也大嗓门吼回来,后半个教师不少还没走的同学都朝我行注目礼。

你什么时候跟我说好了!我有点儿脸红。

现在!给点儿默契!他已经消失在门外了。

徐延亮看着我,半响才叹口气说:家属的确也可以代替值日。

简单盯着余淮消失的方向愣了一会儿,转头问我:余淮是去补课吗?我张张口,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我也不知道。

他们要参加联赛了,成绩好的话,有保送机会。

高一就能保送?!简单惊呼,转头去看韩叙早已空了的座位。

你以为呢?人家和咱们可不一样。

说话的是坐在我前面的朱瑶。

说来奇怪,我们和隔壁组的徐延亮、简单、β甚至韩叙关系都不错,却很少和坐在自己前排的朱瑶与郑亚敏说话。

郑亚敏是个十分沉默的男生,皮肤有些黑,身材与徐延亮相似,类似汽油桶,却没有徐延亮灵活。

余淮曾经说过,要不是自己视力好,肯定会和张平求情让自己往前排调。

郑亚敏简直像座山。

幸亏我个儿高。

是上身比较长。

我诚实地纠正。

如果说郑亚敏的沉默是性格使然,朱瑶的沉默则是因为珍惜时间。

她学习非常努力,体育、美术、音乐课什么的向来能翘课就翘课,下课的时候也一直坐在座位上背单词。

我曾经亲眼见过朱瑶因为专心做题,懒得起身去扔垃圾而把吃完的苹果核直接往地上扔。

我也想过以她为标杆来学习的,朱瑶不起身我也不起身,尿急也憋着。

结果不出所料——摸底考试的时候,她是我们班第五名,这次期中考试是第三名。

而我两次都几乎垫底。

一开始朱瑶和余淮还会讨论一下习题,朱瑶向余淮请教物理和数学,因为他是竞赛生;而余淮常常会板着脸把他认为不可理喻的英语、语文习题丢给朱瑶帮忙。

朱瑶的英语基本功很扎实,那些生僻的词组和诡异的介词她都能说出个道道,不会像我们糊涂的英语老师,每次讲解选择题的模式都是一样的。

这道题A、C、D选项一看就不对,所以选β,有人有问题吗?老师,我没听懂。

怎么听不懂呢?我问你,A、C、D哪儿对?不知道……不知道就是不对,不对就选对的,当然选β,还有问题吗?每到这时候,余淮就会私底下白英语老师一眼,伸长胳膊戳戳朱瑶。

不过,这种好战友关系止步于期中考试。

因为余淮的期中英语成绩比朱瑶高了三分。

从此之后,但凡余淮有不明白的英语题,朱瑶的反馈都是:我也不知道。

你英语比我好那么多,你还问我?我给你讲错了怎么办?如此反复了两三次,余淮就再也没有主动和朱瑶说过话。

朱瑶询问的理科题目他还会照旧帮忙解答,但是英语题目他都会舍近求远直奔韩叙,甚至跑上楼去问林杨。

而林杨给他的答案,大多是两个字。

直接。

林杨上辈子可能是条狗。

余淮认真地对我说。

不同于余淮对朱瑶的不屑,我稍微能理解对方的小心翼翼。

这种小家子气固然没风度,但也是因为内心的惶恐吧。

朱瑶或许只是另一个我,一个更努力、更聪明的耿耿,但是距离余淮、林杨、韩叙他们,差的不是一点点。

都差在了心理。

不对啊,我记得韩叙以前跟我说过,保送不是高三的事吗?简单连忙抓住朱瑶问起来。

联赛又不限制年纪,少年班知道吗?朱瑶在和我们这样水平的学生讲话时可没有那么多顾忌,口气硬邦邦的,高一怎么不能参加了?只不过让他们和高三的学生竞争,毕竟短了两年的训练,一般很难考到好名次,即使有保送机会,也不是非常好的学校,所以你不知道而已。

那干嘛还要参加?朱瑶用看弱智的眼神扫了一眼简单:练手。

撞大运。

反正没损失。

朱瑶讲述的余淮和韩叙他们,像是运转在另外一条轨道上的星球。

我还没追上对数函数的马车,他们已经在自己的逻辑里公转了几个世纪。

朱瑶说完就抡起书包走了。

我和简单各怀心事地傻站了一会儿,直到简单跳起来:欸?今天不是你们组扫除吗?她凭什么走了!又不是第一次了,我耸耸肩,张平找她谈过话也没用的,她说过,来学校是学习的,多余的事情谁也不能强迫她做。

你能怎样?为这种事情找她家长?简单咧咧嘴:那我帮你吧。

我朝简单感激地笑笑,也没推辞。

我觉得我和简单这样的学生才是真正的好孩子——只是我们都好在了不重要的方面。

我到家的时候,发现今天在厨房做饭的是我爸。

小林帆告诉我,今天因为有一所初中的学生中午集体食物中毒了,所以齐阿姨她们要加班到很晚才会回来。

我俩正在说话,厨房的门开了,我爸探头出来,见到我,竟然有点儿不好意思。

呵呵,这种态度就对了。

回来啦?把校服脱了,洗个手,马上吃饭了。

我忍住笑,冷若冰霜地点点头,脸上是单亲家庭孤僻受伤的少女的常用表情。

我爸果然更尴尬了,赶紧缩回头进了厨房。

小林帆正趴在客厅的茶几上写作业,抬头朝我眨了眨眼,把我搞蒙了。

姐姐,他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对我说,耿叔叔接我放学的时候,我跟他说,你昨天好晚才回来,是哭着回家的。

然后,他朝我比了一个OK的手势。

哪儿跟哪儿啊?他看我还没开窍,有点儿不耐烦地又补充了一句:你不是没考好吗?这样他就不敢骂你啦!我干笑了两声,只好对他感激地点头:。

谢谢……不客气,他摆摆手,我们刚出成绩,我也没考好。

然后就目光炯炯地盯着我。

我哭笑不得,只好大义凛然地一挥手:包在我身上,姐罩着你。

小林帆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就知道,这个三年级的熊孩子没我想象的那么乖。

.吃完晚饭,小林帆在自己的房间做作业,我则摊开了《王后雄》,开始艰难地回忆跟我擦肩而过的指数函数。

余淮说过,如果我能一直都考得特别差,迟早能习惯。

可我不想习惯。

在他为了脸皮薄的我朝张峰大喊老师我听不懂你重讲一遍好吗的时候,我曾经油然而生一种依赖感,好像那些层层包裹无法拆解的函数符号、斜坡上摩擦力永远为零的小滑块、一会几溶于水一会儿不溶于水的让人不知道它到底想干吗的化学物质,总有一天都能在他的面前迎刃而解,我也会连带着_起看清楚每本教材背后的玄机。

就像我小时候常常跑到家附近的租书屋去租机器猫看(后来我才知道人家叫哆啦A梦),并且连带着看藤子不二雄的叮当猫、宇宙猫都看了个遍,一度坚定地认为自己有一天肯定会嫁给机器猫,每天上学前放学后都检查一遍自家抽屉是不是连着时光机。

梦想还是实现了一部分的。

我是说,我变成了大雄。

每天流着泪把零分考卷往地里埋的大雄。

我以为我旁边那个人是机器猫,可他今天对我说,指数函数你都弄不明白,对数函数也就算了吧。

谁都只能靠自己。

我的机器猫马上要坐一台名为奥林匹克联赛的时光机,回到22世纪去了。

我就知道我爸会进屋,而且肯定会端一杯牛奶。

他也没别的招数。

一招鲜吃遍天说的就是他。

牛奶就跟他的话筒似的,从我小学一年级不带美术课用的笔刷导致我爸被尖酸的班主任训得像孙子开始,他就习惯拿着一玻璃杯的牛奶当开场白来跟我谈心了。

白色的温润的圆柱体就像他专属的话筒,可以缓缓道出他所有的大道理。

仔细想想,我爸从来没有跟我发过火。

甚至我就没见过我爸发火什么样。

可能因为我妈常年处在一个生理期的喷火龙的状态,所以我爸就变成了一座沉寂的五大连池。

练习册上的指数函数像一个个没大没小的熊孩子在右角牵了个氢气球,一个劲儿在我眼前得瑟。

我烦得很,抬头看我爸的时候也恶狠狠地。

我知道自己没理。

一般家长这时候都应该拿着成绩单痛习疾首了,恐怕心里都开始怀疑自己和老婆其实是近亲结婚,哪有人像我爸一样,还十年如一日地端着牛奶敲门。

谢谢爸。

"我憋了半天,说了这么一句。

我没他沉得住气。

我也不应该沉得住气——他把牛奶往旁边一放,站了整整两分钟没说话,跟永不消逝的电波似的。

耿耿啊,昨天是爸爸不对,事情比较突然,我没想到你妈妈也在开会,真是赶到一起去了。

我知道,我闷闷地回答,谁开家长会不是开啊。

我爸半晌没话说。

我要是他,我也没话说——说什么呢?说不应该让你齐阿姨去开会?可是人家齐阿姨错在哪儿了?错在她是个外人吗?还是错在她没生我?或者错在明明是我自己没考好,还恼怒于暴露在一个外人面前?可是这个外人做得足够好了,我没道理挑剔,更没道理让我爸来跟我道歉。

是我自己太拧巴了。

这样的耿耿,真令人讨厌。

我为什么会变得这么令人讨厌。

无论是余淮的事情,还是别的一切。

    。

,我爸坐在床上,默默地看着我做题。

我做不出来,又不想在他面前暴露自己其实什么都不会的傻样,于是一直在演算纸上面乱画。

    .写的都是百以内加减乘除这种算式,还配了两张一次函数的图,像煞有介事地连了好几条狗屁不通的辅助线,画的跟内环线似的。

我爸终于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耿耿啊,你画的那是个啥啊,都不对劲儿啊。

我立刻扭过头怒视我爸。

就在我开口前,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自从齐阿姨和小林帆搬进来,我妈就再也没有往家中的座机打过电话了。

我伸手想要按免提,来一次久违的三口会议。

我爸却接过手机,按了通话键,然后一边接听一边走出了我的房间。

我把所有画成内环红的一次函数都团成纸团扔进垃圾桶,想了想,从书包里翻出了数学教材。

自打我上高中那天起,就被余淮这种学生吓坏了。

他笑我包书皮,抄书上的概念定义,我自然再也不敢用他眼中那种形式主义的方式来学习了。

矫枉过正的结果就是我买了他们这些聪明学生常用的所有练习册,虽然一本都没有做干净,但也像模像样地抛弃了课本。

不管有没有用,至少那些练习册摊开在桌面上的时候,我看上去和余淮是一样的。

对自己的笨拙做任何掩饰都是毫无意义的,却又是最重要的。

我把至今仍然崭新的课本翻到指数函数那几节,开始认认真真地依据书上的步骤来推导各种定理。

虽然慢了点儿,但至少笔头是顺畅的,那种什么都不会的焦灼感渐渐消失了。

写着写关,当我不再依赖书上的提示,自己推导出几个定理推论之后,心里升腾起一点点喜悦。

其实我明白,题海战术自有期愉悦之处。

真的,好歹我以前也算是半个好学生呢,就算是坐在那里解十分种耳机线,只要捋顺了都能令人开心,何况是做题,那种满足感和成就感不是别的能带来的。

不同之处可能就在于,能给我带来满足感的数学题,比较少。

很久之后,我还记得这天晚上,我在台灯下,不带任何自尊心,不逃避地研读数学书。

说来奇怪,那种感觉是我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像是深冬夜里,心里下了一场暖雨,却静得没有一丁点儿雨声。

在我笔头顺畅地解题时,多余的精力飘到了另一个方向。

老天爷是公平的吗?我比余淮笨那么多,这辈子是不是注定没有他过得好?转念一想,世界上还有运气这回事儿呢。

我爸走进屋,把手机放到我桌上,坐到了窗边。

我正写到兴头号上呢,虽然有点儿好奇他会说啥,但也没看他。

耿耿啊,我和你妈研究了一下你的成绩单。

我俩都觉得,你就好好主攻数学、语文和外语这三科吧,一年级成绩差点儿没关系,到高二的时候,还是去学文吧。

就跟大夫下病危通知似的,想吃点儿啥就吃点儿啥吧,想学点儿哈就学点儿啥吧,想考几分就考几分吧。

我头也不抬地唔了一声。

之前课堂上是谁对我说别学文科来着?是谁对我说说真的,别学文科来着?我又是对谁说嗯,我不学文来着?大难临头各自飞吧,何况我们又不是同林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