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动着院中的树叶,发出沙沙声响。
箜篌把凝气丸塞进桓宗嘴里,叹息一声:桓宗,我希望你能明白,帮助朋友是应该的,当自己遇到困难或是身体出现问题时,向朋友求助,也不是难以启齿的事。
所以你回去好好想想,今天究竟哪里做得不对。
我现在单方面宣布,十个时辰内不理你。
箜篌松开拽住桓宗衣襟的手,转身看到林斛,林前辈,你要去下厨,我帮你。
林斛:……他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看着公子垂首不语的模样,林斛慢慢开口:箜篌姑娘,鱼的腥味重,等下开火还有油烟味。
所以她还是不要跟着去了。
没关系,油烟味而已。
箜篌走到他身边,拿走他另一只手上拿着的蔬菜。
油烟会让女人皮肤变得蜡黄。
林斛盯着满脸坚决的箜篌,慢悠悠说了一句。
那也没……没关系,我带了护肤膏。
箜篌手里的菜篮子晃了晃,很快又态度坚定起来,我们去厨房。
林斛回头看了眼站在回廊下的公子,看来今天箜篌姑娘不想理公子的决心很大,可怜他一个随从,夹在他们中间里外不是人。
都三百多岁的男人了,在小姑娘不开心的时候,就不能说些好听话哄她开心。
进入厨房,林斛把菜刀耍出了神剑的威风,很快把鱼去鳞破腹,把肉片切得薄厚适中,大小都差不了多少。
放料、入味、洗锅、生火,林斛做得有条不紊,箜篌拿着小板凳坐在旁边,觉得此刻的林斛无比高大。
箜篌姑娘能吃辣么?林斛抓了一把辣椒在手里。
吃的。
箜篌话音一落,就看到林斛撒了大把的辣椒到正在熬制的油中,她连忙道,桓宗好像不太能吃辣,放这么多他吃得下吗?林斛用大铁勺在锅里慢慢搅动,很快呛鼻的油辣味传出,他语气平静道:公子让姑娘你生气,你还管他吃什么?生气是生气,但不能在吃的方面为难他,我可是讲原则的女人。
箜篌被油辣味呛得咳嗽了几声,起身在林斛买回来的肉菜堆里翻找,我看看有什么适合做给桓宗吃的。
看着蹲在地上,把能养身养胃之类的蔬菜挑拣出来的小姑娘,林斛嘴角添上几分笑意,把锅里的辣油舀出来些许,把鱼肉片倒进了锅里。
有能干的林斛在,饭菜很快做好,油汪汪的辣鱼片,白香的鱼头鱼骨汤,还有几道小菜,箜篌帮着林斛把菜端上桌,见桓宗进来也不理他,把鱼头鱼骨汤往他面前一推,端着碗吃辣鱼片。
箜篌……看着面前一大碗冒着热气的鱼头汤,桓宗有些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林斛特意出去买鱼,剩给他的,就只有鱼头跟鱼骨架了?箜篌说不理他,就一句话也没说,满满一碗辣鱼片,她吃下大半碗,吃完后擦干净嘴巴,看也不看桓宗,转身就走。
女人的骄傲与原则,绝对不能在男人的美貌与委屈下屈服。
毕竟她是有原则的女人。
桓宗面前的鱼头汤只喝了不到三分之一,他转头看林斛:箜篌方才在厨房里可跟你说了什么?公子,我一个六百岁的老年人,没法跟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聊天谈心。
林斛放下筷子,面无表情道,不如你直接去问箜篌姑娘。
桓宗盯着林斛看了好一会儿,眉眼微皱,看上去似有几分委屈:可是,她似乎并不想理会我。
林斛收起桌上的碗筷:公子,虽然我已经六百岁,但我身边没有女人。
桓宗不解的看他。
所以与女人有关的问题,不要问我。
林斛指了指他面前的鱼汤,还喝么?桓宗摇头。
林斛把鱼汤收走,交给守在外面的仆人,转头跟桓宗道:公子,等下我会把院子里的几个仆从全部检查一遍。
刚才发生的事情,箜篌已经告诉他了,他没有想到久未动剑的公子,竟然能一招击杀元婴期巅峰的邪修。
不知邪修安排的刺杀,是针对所有宗派弟子,还是有固定的暗杀对象。
桓宗语气低沉,若仅仅是针对宗派天资出众的新弟子,就说明邪修已经有足够强大的关系网,知道这些弟子在哪儿,甚至还有靠近他们的途径。
一路行来,他们并不算低调,恐怕想要刺杀箜篌的邪修,早就寻找着下手的机会。
林斛找到被仆从抬到暗房的邪修尸首,在他身上找到了敛气符,难怪能伪装成仆从进入内院,还没让箜篌姑娘发现他的气息。
除却已经用过的敛气符,林斛还在尸首身上找到几件血气浓郁的法宝,这些法宝不知耗费了多少性命炼制而成,阴气森森。
毁掉所有害人的法器,林斛倒出收纳袋里的灵石,毫不客气收了起来。
邪修虽可恶,但灵石是无辜的,捐给贫困的城镇,也比跟着邪修一起毁掉好。
调动周身的灵气,掐出一个烈火诀,把邪修的尸首烧得干干净净,林斛转身对门外的仆从道,把尸灰扫干净。
不要脏了屋子。
雍城街道上,新入门的弟子第一次休沐下山,有人急着买东西给家人寄回去,也有人忙着参观雍城街道上的美景,一路上见其他人都看着他们身上的弟子袍,他们都得意的挺直腰杆,努力让自己的姿态更加优雅。
高健演等人拖着归临下山到酒楼用饭,吃完饭的时候,见到一位老婆婆吃力的提着东西,他们起了恻隐之心,问明老婆婆家就住在城门外不远的地方,他们便决定送她回去。
老婆婆连连道谢,把云华门夸了又夸,让几位新弟子激动得红了脸,恨不能背着老婆婆回家。
我的家就在那。
老婆婆指了指不远处的木屋,木屋低矮破旧,隐在山脚下,若不是她特意指出来,高健演几乎看不到。
婆婆你怎么能单独住在这里,万一下雨落下滚石会很危险的。
高健演扶着老婆婆,要不我替你寻个新的住处吧。
他虽是个大富人家的小胖子,但却是个好心肠的小胖子,见老婆婆住的地方如此清苦,就想到了他慈祥的奶奶。
不用,不用。
老婆婆连连推辞,我怕搬了家,百年归世的时候,我家老头子找不到地方来接我。
听着老婆婆与高健演的交谈,归临双手抱胸跟在身后,盯着低矮的木屋,眼中露出了疑惑之色。
这个老婆婆在雍城平坦的道路上行走尚且吃力,那栋房子修在山脚,四周也没其他住户,她是怎么爬上来的?不是说云华门对管辖内的百姓很好么,为何却任由老婆婆单独居住在这种地方?这里离城门很近,就算没有人汇报上去,云华门的弟子也应该会发现才对。
不对,不对。
归临停下脚步,叫住高健演:高健演,等等。
什么事?高健演停下脚步转头看他,以为他有些不耐烦,便道,归临师弟,你先去茶楼坐一会儿,我等下便来寻你。
其他两位同门也知道归临不爱多事,便跟着点头:等下你别走远了,我听师兄提过,附近有个听风茶楼,说书先生的口技极好,你去那里坐着等我们。
我的家就要到了,小仙长若是不嫌弃,可以到老婆子家喝口茶。
老婆婆笑了,老婆子年纪大了,已经好些年没有跟你们这些年轻人说过话了。
说话可以,茶却不喝了。
归临冷着脸,语气带着几分嘲讽,既然喜欢跟年轻人相处,又何不从山脚搬出来?少年郎,你是不是……是不是不喜欢我?老婆婆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她低头道,是老婆子多话了。
孤苦无靠的老人,咄咄逼人的少年,任谁来看,都会觉得归临说话做事太过分,毫无怜悯之心。
高健演与两位同门互相看了眼,高健演松开老婆婆的手,对老婆婆道,婆婆,我这个师弟脾气不太好,我们去劝劝他,一定让他向你道歉。
对,师弟平日被我们惯坏了。
另外两个同门也放下手里提着的东西,转身朝归临走去,脸色非常难看。
归临在心中冷笑,光有仁慈之心,却没有脑子,也不知道这些人怎么通过问仙路的。
师弟啊。
高健演伸手去拉归临手臂,归临转身避开他,另外两位同门见状也都拥了过来,三人半拖半拉把他拽到远一点的地方,归临回头向老婆婆望去,对方正微笑着看他。
见到这一幕,他沉下了脸,偏偏身边三个光长个子不长脑子的同门,还想要他去道歉,说什么都不可能。
老婆婆听到那个胖乎乎的小子吼着归临,让他必须道歉,归临不肯,转身就要走,三人又上去拉,不一会儿就走出了不短的距离。
够远了么?刚才还扯着嗓子吼归临的高健演悄声问,她有没有跟上来?没有,不过正看着我们。
同门师弟道,我刚才看到她在朝归宁笑。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啊!高健演用力拽住归临手臂,跑起来!归临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高健演等三人拖着往城门方向跑,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方才还走路不利索的老婆婆飞身往这边追了过来,不过见到他们已经进了城,老婆婆恶狠狠瞪了他们一眼,转身飞走。
吓死我了。
高健演扶着墙喘气,好在我们跑得快,不然今天那座小木屋就是我们的葬身之地了。
他转身看归临,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师弟,幸好今天有你在。
归临冷哼,只是他跑得面色潮红,说话的嗓音还在发颤:你们不是要我给那个老妖婆道歉么?这不是做戏给她看,我们好离她远些趁机逃命么。
高健演实在有些撑不住,靠着墙根一屁股坐下来,又白又胖的脸上汗水直滴,那老婆婆看起来确实可怜,但自家兄弟比外人更可信,就算你真的做错了事,只要没有造成不好的后果,我们也关上门收拾你,哪能在外人面前让你丢脸。
再说了,你脑子向来比我们好用,虽然脾气拧了点,但绝对不会跟一个连路都走不动的婆婆过不去,所以有问题的肯定是她,不是你。
对嘛,自家兄弟不信,难道去信外人?另外两位同门也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难怪宗门特意说明,不能随意出城,看来外面世界真的很危险。
归临看着形象全无的三人就这么坐在地上,扶着墙站着,再度冷哼道:你们对自己的脑子,认识得倒很清楚。
什么自家兄弟,实在可笑。
第二天早上吃饭的时候,箜篌还是没有说话,吃完放下筷子对林斛道:林前辈,我要去入定几日,这几天不要准备我的饭了。
好。
林斛点头,转头看桓宗,桓宗扭头看箜篌。
然而箜篌还是没有跟他交谈,起身走了出去。
桓宗盯着空荡荡的门出神,直到林斛开始收拾桌子,才去看他。
公子,十个时辰还没到,箜篌姑娘不会跟你说话的。
林斛已经看出来了,箜篌姑娘是个说话算数的年轻人,说不理公子,那就绝对不会多说一个字。
可是等她入定出来,早就超过十个时辰了。
桓宗皱眉,觉得这有些不公平。
林斛挑了挑眉,他又不是当事人,公子跟他说这个没用。
公子,你有没有想过箜篌姑娘为什么会生气?林斛知道公子已经习惯了有事自己扛,但是跟人做朋友,却不能一直这样,你愿意为了箜篌姑娘拔剑出鞘,说明你关心她的安危,这是好事。
可是你应该再仔细想想,你为了救箜篌姑娘内伤复发,却有意瞒着她,这让箜篌姑娘怎么想?我不想让她担心,这样不对么?桓宗不解,有苦自己扛,不让别人担心,有什么不好?若是她把你当做真心朋友,当她得知真相后,会难过,会愧疚,会担心。
林斛摇头,公子,你的世界里不应该只有剑。
能够遇到箜篌姑娘的确是你的幸运,但不是因为她帮你找到了难得一遇的药材,而是她让你渐渐明白什么才是活着的人,而不是一把冷冰冰的剑。
桓宗沉默下来。
好好想,想明白,等箜篌姑娘出来,你就去跟她道歉。
林斛道,不然箜篌不跟你说话的时间会从十个时辰,变成十天。
当真?桓宗表情终于有了变化。
公子,你若是不相信,可以去试一试。
林斛心情极好,左右最多十天半个月,箜篌姑娘还是会原谅你。
小姑娘心软,遇到你这种不会说话,也不懂交友的剑修,都没嫌弃你。
桓宗思索很久,抬头看向林斛:林斛,我觉得你最近话变得多了。
公子,这叫近墨者黑。
林斛站起身,我去练剑,你慢慢想。
十天半月不跟人说话,对于桓宗而言,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但是箜篌不过一夜不理他,他便觉得哪里都不自在。
难道当真是近墨……不,是近朱者赤。
林斛当真不会用词语,箜篌哪里不好,怎么就是近墨者黑了?和风斋。
和风斋的建筑十分精致,里面的亭台楼阁美轮美奂,溪水在建筑四周穿流而过,发出潺潺水声。
男修女修们都不住洞府,而是住在楼阁中。
花草树木交相辉映,让整个和风斋看起来像是天上仙宫,地上桃源。
安和继任和风斋斋主不过几年时间,在和风斋里已具威名,但由于他安和公子的名号太过响亮,整个雁城的百姓几乎都爱称他为公子,就连他做了斋主也不愿意改口。
好在安和也不介意,由着他们叫。
随着百花会的时间越来越近,整个和风斋上下都忙了起来,就连安和这个斋主也不得半分空闲,已经连着好几日没有静心修炼。
大师兄,东街的那栋小院,好像有人入住了。
安和的师弟进来,见安和在闭目养神,大师兄你若是太累,不如安排一名弟子上门拜访。
可是那栋小院?安和睁开眼,神情变得肃穆。
三百多年前,他成了和风斋的弟子,因为天资甚好,斋中长辈并不让他插手闲杂事务,前面一百多年他除了修炼以外,几乎不操心任何事。
在他一百八十岁那年,师父伤重而归,回来后就在东街最好的地段修建了一栋小院,并跟他明言,小院的主人是他救命恩人。
此后不久,和风斋依附到琉光宗门下,师父的身体却一日不如一日。
他知道是那次受伤让师傅伤了根基,所以接下来的一百多年里,他更加拼命的修炼,几年前刚把修为晋升到元婴期,师父便把斋主之位传给了他。
五年前师父陨落,陨落前还特意交代过他,若是那栋小院的主人来了,一定要把他奉为上宾。
他答应了下来,但是这几年小院里除了几个仆从外,从来没有人进出,他甚至开始怀疑,也许师父的那位恩人,也早就陨落了。
现在听到师弟说,小院的主人出现,他确实十分的意外。
备礼,我亲自去拜访。
安和站起身,此人是师父生前的大恩人,不可有半分的疏忽。
是。
师弟见安和态度如此慎重,应了下来,那师兄可要换身衣服。
取我拿件祥云天喜法袍来,发冠要用御霄门最新出的哪款。
安和想了想,再把斋里养的那匹飞天照夜白牵来,贵客面前不能失礼。
师弟欲言又止,他觉得穿着是否华丽与礼貌是两回事。
但他也知道师兄的小癖好,依言退了下去。
东街外的花雨街十分漂亮,不过这里不对游客开放,十分安静。
安和骑着飞天照夜白走在花雨街上,如玉的脸上神情十分严肃。
来到小院门外,有弟子上前敲门,然而等了很久,也没有人来应门。
斋主,或许是主人家不在。
上前敲门的弟子道,不如我们明日再来。
再去敲。
安和神情不变,他今日特意打扮了一番再出门,若是连人看不到,他打扮了有什么用。
是。
弟子见安和神情凝重,不敢多言,继续敲门,还是没有人应门。
斋主……弟子脸上的表情几乎绷不住,好像真的没人。
安和看着紧闭的大门,眉头微皱,恐怕不是没人,而是不想理会他。
他朝大门拱手道:在下和风斋安和,求贵地主人一见。
他修为已至元婴,所以声音虽不大,但是却能清清楚楚传进院子里。
没过一会儿,门后响起脚步声,大门大开,一位穿着青袍,神情淡漠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后。
中年男人看了眼安和,脸上不喜不怒。
安和见他是位元婴修士,从马背上跳下,对中年男人拱手行礼:在下安和,乃是和风斋的新任斋主,请问道友可是此院的主人?昨日曾有幸在城门口见过斋主一面。
中年男人回礼道,不过我非此地主人,我家公子才是此地主人,不知斋主有何事?见中年男人似乎并不想他进门,安和解释道:早年在下的师父受过贵地公子的恩惠,这些年他一直不忘公子的恩德,仙逝前曾特意交待在下,若是见到公子,一定要以贵宾之礼相待。
还请公子怜我师父一片报恩之心,让在下与他相见。
斋主的盛情我家公子心领了,但他向来不喜说话,又不爱见外客,还请公子见谅。
中年男人叹气道,雾弥真人陨落,实乃修真界一大损失,请斋主节哀。
安和苦笑:多谢道友劝慰。
中年男人见他这样,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朝他拱手道:斋主请回吧。
恩公既然不喜说话,在下也不多叨扰,还请道友带我入内,让我给恩公见一个礼。
安和知道修真界很多高手都有怪癖,此人能够救下师父,说明他修为不低。
他也不想去打扰对方,但是明知恩公已经到了雁城,却不去见礼,他怕师父给他投梦,在梦里扯着耳朵骂他。
如此便请斋主稍候,我去问询一下我家公子。
有劳道友。
斋主客气。
安和恭恭敬敬在门外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中年男人再次出现,他连忙拱手道:不知恩公可愿我入内?斋主请。
中年男人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多谢道友了。
安和走进门,见中年男人沉默地走在前方,不知道友高姓大名,在下该如何称呼您?免贵姓林,外面的人都称我一声老林。
中年男人回头看他,斋主若是不嫌弃,称呼我一声老林便是。
原来是林道友。
安和朝他拱了拱手,脑子里的思绪飞速转动,但是无论怎么想,都不记得有个姓林的元婴修士做了别人的随从。
整个修真界,到元婴修为的修士已经寥寥无几,有了这等修为,到宗派做个长老,怎么也比做仆从强。
斋主,我家公子就在正殿。
林道友停下脚步,请。
安和拾阶而上,当他看清坐在主位上那个男人的面容时,脚步停了下来。
他生出了一股后悔之意。
他不该到这里来。
世上为何有这等容貌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