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成因为包山这事特地和大管事请了几天假,去县衙办事就得耗费一天功夫,他听人说了只有打点妥当才能办得快些,想来到了县城也得花销不少银子。
两人回家就着稀饭吃了饼子,季成看着离中午还早想上山去,挖陷阱,往后上山的人越发少了,山里的那些凶物怕是要越发无法无天,他不在,春福上山他不放心,春福摇了摇头拉住他,笑道:不急,我们等里正把事办好了再忙,往后山就是咱们家的了,这两天让村里人上山去采点需要的,免得说咱们太不近人情。
季成想了想也是,村里人怎么着都有说的,不过一山的东西他们又搬不走,要是这会儿拦着倒显得他小气了,失笑一声:那我出去再割掉猪草,忙惯了闲下来反倒不自在了。
春福坐在合欢树下缝衣裳,一回生二回熟,头一件穿在季成身上刚刚好,他舍不得穿去上工,还是她说给他再做一件他这才松口将那件满是补丁的衣裳换下来。
看着他走远,春福埋头继续穿针引线。
连生嫂和锦娟的手艺很得掌柜器重,两人都是干净利索的人,帕子上没一点不妥,成天也是忙得厉害。
锦娟和赵云的事儿终归是传得全村人都知道了,谁管婚书上写着什么,他们只看到锦娟是和赵四拜了天地,赵四也不是个吃素的,站在大街上捡着最难听的话把锦娟骂了个狗血喷头,锦娟就在一边站着连回嘴的力气都没了。
众人指指点点,都随了赵大娘的那句话骂她不检点勾引自己的小叔子。
而赵云没想到他不过是去割了刀猪肉的功夫家里就翻了天,看着娘和大哥合起伙来欺负锦娟,她只能站在那里垂着头瑟缩着身子委屈抽泣,心蓦地紧了紧,一阵疼痛抓紧他的神经,他将身上的背篓扔在一边大步走过去,在众目睽睽下将那个娇小发抖的人拢在怀里,沉声问:娘,你这是做什么?赵大娘有村里人撑腰越发底气足,她就想把糊涂的儿子给敲醒,当即痛声说道:赵云,你怎么就这么糊涂?她不是个好人,能做出勾引小叔子的人,哪能是什么正经人?放着好好的刘家姑娘不要,看上这种货色,我都后悔将她招进门了。
赵四虽然骂得很,心里却是一阵难受,他没法和弟弟比,赵云身子骨硬朗,人又长得精神,这村子里想嫁他的人多了去,没想到锦娟和他成了亲,心还这么不规矩,怒火冲冲一直消不下来:我早就说了她不是省油的灯,和那谁家的娘们一个德行,这不还真给我戴上绿帽子了。
反正心不在一块,我不打算和她过了,娘休了她得了。
赵大娘听赵四这么说当即慌了起来:儿子,她不规矩你打她骂她都成,休了她不是便宜她了?咱家花了那么多银子才把她娶回来,可不能打了水漂。
锦娟挣脱赵云的束缚,认真地看着赵四:赵四,是男人就把说出口的话办成了,别让我小瞧了你。
这会儿咱们就去写了休书,我还不乐意和你们一家子过这种憋屈日子。
赵云将人重新拥进怀里,手一下一下拍打着她的背安抚着气急了的人,冷笑一声,像是看陌生人般冷漠:大哥这话说的可真好笑,就算是休人也得看我赵云乐不乐意。
婚书上写得是我的名字,关大哥什么事?大伙想看笑话成啊,往后但凡我从谁嘴里听到一句不顺耳的,可别怪我用拳头招呼的时候不留情面。
娘既然容不下锦娟,那我这便带着她搬出去住,这该成了吧?赵大娘没想到儿子竟然真的进了屋里收拾他几件衣服就要带着锦娟走,锦娟认真地看着赵云,沉声问:你想清楚了?为了我抛下一切值得吗?赵云,我不会怪你,真的。
赵云摸着她的长发,笑得温柔又多情:别人被尘土蒙了眼睛,我若是担心世俗议论就不会和你说我心中有你的话。
这样心怀恶意的家人,有与没有有什么区别呢?倒不如我们在一起好好过日子。
锦娟没想到他会在所有人的目光和指责下依旧将心偏向自己,她突然觉得这辈子有此良人相伴便也知足了,咬着唇角说道:你等等我,我将我该拿的东西带上。
赵大娘阴着脸狠狠盯着门口,见锦娟怀里抱着个小包袱出来,张开双臂拦住:把包袱打开,谁知道你有没有手脚不规矩多拿了我家的东西。
说着看向赵云,咬牙切齿:赵云,你可别后悔,以后再也别进我老赵家的门,我就当从没有生过你这个儿子。
锦娟冷笑一声,当着众人的面将包袱打开,露出叠放整齐的帕子,一看就不是像他们寻常人家能有的东西:您可看清楚了罢?我锦娟可不是那种不规矩的人,那些东西我还看不上。
赵云等锦娟站在身边,在众人错愕中重重跪下来:儿子知道往后的路不好走,说三道四的人多了去,可那又怎样?我从来只知道日子是自己再过,所以不愿意委屈自己,别人说别人的话,我们过自己的日子,哪怕再难听我都不怕。
每个月我会把钱送来,儿子想娘能长命百岁。
赵大娘看着心狠无比赵云,这才落了泪,哭天抢地的哀嚎:我这可是造了什么孽,一天儿的功夫儿子儿媳都没了,我可怜的四儿可怎么办?这日子还有什么过头,老头子你快来接我走罢。
她的哭喊声并没有挡住赵云的步伐,他紧扣着锦娟的手,柔声道:你看事情捅破了,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熬是吗?别人说什么与我们有什么关系?锦娟,我不想再看到他们说那些话的时候你只能委屈地站在那里,我心疼,往后有我不要怕。
锦娟在赵家的这一年是第一次笑得这么轻松开怀:那我们到哪里住啊?总不能睡在路上吧?书 香 门 第赵云摸着他的头:村西有间费弃的院子,我找过里正出了点钱,暂时有个能落脚的地方,等我再多赚些钱,我们就买下来,这样你也能住得踏实。
锦娟想了想问道:得多少钱?我这里还有些。
赵云忍不住捂嘴乐了,似墨般深沉的眼睛里散发着盈盈光辉:当真是个傻丫头,我怎么会用你的私房钱。
而且你不怕我骗你?将你这些钱卷走了?两人并肩而行,不时会碰到彼此的手背,锦娟鼓足勇气伸手拉住他滚烫又厚实的大掌,笑得眉眼弯弯:你若是这样的人我也不会把一颗心放在你身上了,往后一起过日子,总不能全靠你一人扛着,你不知道吧?我现在绣帕子也能赚工钱,还不少呢。
赵云哪会用她的钱,可看她这么洋洋得意又不好说什么,只是笑:倒是个有能耐的小娘子,家中事物要多靠你来操持,闲来无事去找季成家的打发时间,别人说什么只当没看到。
锦娟心里暖,有他在,她哪有功夫去想别人怎么想?她知道赵云不信自己赚了那么多钱,等到了家再让他看,掌柜的给她和连生嫂的活都是赚钱多的,与她们来说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我们快些回去吧,找的别人家的费院子还得花时间收拾。
赵云没说话,他想让她高兴,院子他早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屋子里要用的东西也备得七七八八,也才收拾好没几天,只是没想到这么早就用上。
真正走到一起意外地发现他们两人竟然是这般的默契,像是这一年成亲的就是他们两个,熟悉又亲切。
锦娟自是被他给惹得红了眼眶,先前她怕他不过是一时兴起,心里曾隐隐担心将来落成了仇人可怎么好?直到她看到这个像家一样的院子才发现自己多心了,他比她想的更多,这样妥善的布置倒像是向她许了一生一世。
锦娟趁他去生火的功夫,将怀里的钱袋子拿出来倒在炕上,仔细数了一遍将赵云叫了回来。
既然她决定跟着这个男人就不该对他有任何保留,不管将来发生了什么,他是她灰暗人生中的一抹光亮,是他支撑着她没有走上绝路,让她等到了乌云都散尽的一天。
赵云以为她遇着了什么虫子,这屋子老旧有个虫子也不奇怪,他想等会儿去买点雄黄粉撒在角落里,赶忙进去后见锦娟笑得一脸欢畅,指着炕上的银子说:这几个月我赚了三两银子呐,买下这座院子不费力气。
她蓦地红了脸,羞涩道:你我要过的日子还长,何必将什么都分得那般清楚?我既然愿意和你一起走,便是信你能真心待我。
你在外面不容易,我不过是多费些神,风吹不着雨打不着,往后还得你帮我将这些帕子等物什送去布庄掌柜那里。
春福帮着我寻了这个营生,我怎么好次次劳烦季成大哥跑腿?要是他们有事了,你也得过去帮帮。
赵云摸着她柔嫩的脸颊,笑着应了,没有了不快乐她的脸上绽放出异样夺目的光彩,两人贴心在一块,怎么愁日子过得差了?殊不知他们走后有人劝慰赵大娘说:咱们村里人大字不识半个所以不看重婚书,正儿八经说起来,官府办事只看婚书,其余一概不论。
这锦娟没得人指点不开窍,若是她把你们告到县衙去,赵婶子,你和她的娘家可都逃不了干系。
这事也别这么僵着了,说起来也是赵婶子做得不地道。
赵大娘只见矛头全冲着自己来了,当即一怒将人们轰开,指着开骂:你们帮着勾引我儿子的狐媚子说话,存得到底是什么心?不说人话就给我闪一边去,赵四回了。
赵四看到弟弟和锦娟离开的时候已经傻愣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了,他没有那么恨锦娟,他不想她离开,他终于发现他被自己心里的自卑害成了什么样子。
春福知道这事还是连生嫂和她说的,只是因为忙没顾上去看锦娟,想着赵云也在家,她们不好上门。
春福才刚动了两针,就听一阵轻咳声传来,那站在院子外面打扮得明媚动人的人可不是锦娟?连生嫂也在院子里洗菜,听到春福惊叫赶忙跑过来,见是锦娟,乐呵呵地走过来拉着她的手说:这才几日不见瞧着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我都不敢认了。
你这丫头,信不过我还是怎么,居然都不和我说。
春福给她们两个搬了小凳子过来,锦娟坐下才说:我只当这是丢人上不得台面的事,嫂子是正儿八经的人,我怕你不乐意和我来往了,所以不敢说。
连生嫂急得拍了她一下:你过得是什么日子我能不清楚吗?女人要是没爷们稀罕,这日子有什么过头?我当初只是怕你离了赵家没法过日子,这天下哪个女人不是仰仗着男人过日子?不过这会儿我倒是觉得也不是这般了,多动动脑子女人也能找着活。
春福想了想,问道:赵云对你可好?他可疼惜着你?锦娟脸颊绯红犹如四月海棠娇美动人,像个才成亲不久的小媳妇,说一句话都会闹个大红脸:他对我极好,家里的重活他都不用我插手。
他要出去上工会把柴给我劈好,闲在家也会帮我洗菜生火,我真觉得这才像是过日子,以前的我不过是他们赵家养的一个丫鬟,连人都不是。
幸好老天可怜我,才让我从那个火坑里跳出来。
我不管别人怎么看我们,我只知道我的日子过得好过得舒心。
连生嫂也无不感叹道:你们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好事多磨也是值当的。
往后赵云敢亏待你,嫂子帮你出头去。
锦娟腼腆的笑笑,想起刚才碰上的人说:我方才遇见春菊了,也不见过得好,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还没和岑牛在一起的时候圆润。
你当季二叔家的人是吃素的?那季坤本就是个眼高手低的,玩玩还成,哪知道最后还给赖上了,这日子哪能过痛快?二婶也不过是看在她肚子里孩子的份上没怎么苛待她,可心里哪能不怨?折腾了半天领了个成过亲的妇人回来。
你们看着吧,那一家子往后还有得闹。
成了,咱们也别说他们了,还是先说说春福的好事吧,我和连生当初就说你们看着就是有福气的,可不然,不过怎么想着包山了?春福轻笑一声,低头继续忙着缝补:不过是怕被人知道我们拿着山上的东西赚钱生出埋怨,包下来我们用得也舒坦。
旁得人和我们家没什么交情,你们需要什么东西只管上山拿去就是。
锦娟捂嘴笑道:你这般倒像个粗人了,豪爽得很,我们若是真有东西也不会和你客气,不过有什么事记得开口,家里有使力气的能帮着你们。
春福抬头笑道:还真有事要麻烦,季成想等从县城回来在山上布置陷阱。
往后上山的人少了,凶物都肆无忌惮起来,要是伤了人可怎么好。
锦娟当即应道:成啊,到时候我让赵云来帮忙,人多也快些。
我也好奇山上到底有什么,可是有虎豹豺狼?谁说得准呢?总归是当心点好,抓一个少一个,人也能放心些。
连生嫂点点头道:我让连生也歇两天帮忙将事情给办了,你们两口子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难得你们家有事总得帮着些。
春福暗想着那天她得多做几个好菜让她们尝尝自己的手艺才成,她和季成两个人的日子因为认识了锦娟和连生嫂才变得热闹起来,明明是别人口中所说的外人,却比亲人还要贴心,让人莫名觉得亲近。
她的亲大哥和嫂子却忙着质问自己怎么不舍得给他们银子,当真是可笑至极,她的银子也是拼着一身力气攒得又不是刮风逮的,更何况凭什么她就该拿银子出来让他们挥霍?想得也太美了。
她才不怕,由着他们来闹,她就不信自己收拾不了他们。
春福想到这里忍不住弯了嘴角,她可真是入乡随俗了,越发像个农家妇人了。
三人坐了个把时辰才散了,季成回来时她正在厨房里忙着。
他脱下背篓洗过手走到她身边接过她手里的菜,麻利地搓洗起来:还真应了你那句话,现在山上都是人,像是要把山都搬空似的,我瞧着都有些吓人。
春福并不放在心上,轻声说:随他们去吧,也就这几天了,往后可不是能随便上去了。
他们再怎么闹腾也敌不过山大,又不敢往里面走,外面那一块又能有多少东西。
季成叹口气:他们是摸不准咱们要做什么,要是知道了怎么着也得毁一阵子才是。
村里的人是什么性子,我这么多年都看在眼里,总归是看不得别人好,嫉妒心过重。
春福乐了:光他们聪明,我们就是傻子不成?做什么当然是等山成了咱们的时候再露,我就让他们看着眼馋却得不到,这几天的折腾又算得了什么?你上山的时候赵云和连生哥也会来帮忙,我想到时候做点好的,也算是答谢人家了。
季成点点头:成,都听你的,那天记得做鱼,我已经好些日子没尝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