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春福和季成起了个大早,两人吃了两个饼,春福做得青菜馅儿的,里面撒了芝麻吃得更香,喝了两大碗水这才一块上山了。
春福想多摘些野葡萄回来,也能当日常的消遣。
季成忙着做陷阱,他得先把木签做好,那些个凶物可不是能留活口的。
有些还不死心想上山的人在路上看到他们两口子顿时蔫儿了,不好再往上走,灰溜溜地回去了,没想到他们两口子会这么早起来上山。
昨天里正可是开口了,往后清水山不能随便上去,不然可别怪得了没体面。
人们总是越不让做什么事就越发心生好奇,都想看季成家到底拿这山来做什么。
两人只在中午饭那会回家一趟,紧接着又上了山一直待到太阳快落山才回去。
明儿周敬他们都来帮忙,季成做的这些木签正好用得上。
忙碌了一天季成光着膀子坐在院子里擦洗一身的汗味,冲着换了衣服出来的春福咧嘴笑:明天我再去抓鱼,虽说过了臭七月烂八月的时候,放一晚总归会变了味道,招待客人还是要新鲜些。
春福洗了手准备做面疙瘩汤,想着家里还有未动过的咸菜,明儿也能算个小菜让客人们尝尝,听季成这么说,回头冲他笑:那你顺便割两刀猪肉回来,咱家头一回这么热闹,总得做得好些。
连生嫂家的两个孩子喜欢吃甜食,我再做两个甜馅儿包子,不像糕点那么干。
季成想着他们要是有了孩子,他们两口子肯定是放到心口上的疼,春福的手艺又好,那还未来的小鬼头可真有福了。
女儿学描红绣花,可不能像她母亲这般磕磕绊绊。
儿子就去读书习武,他不想儿子像他们一样守着田地过日子,做爹娘的尽全力让他们过好日子,不需要他们因为担心而不断的回头看,有走出去见大世面的勇气。
做了一天的木签整个胳膊都酸疼,等上了炕季成才让春福帮他捏捏,小手柔若无骨使不上多少力气,对一身的酸乏倒像是挠痒痒,可他却舍不得拒绝。
鸡啼声刚响过,锦娟就推了推还未醒的赵云,等他睁开眼才说:前儿和你说过得去春福家帮忙去,等明儿再睡罢。
赵云听话的起身,却在锦娟穿外衣的时候将她揽进怀里亲了一下,哑着嗓音说:你吩咐的事哪敢忘记,去的时候将你绣得帕子送一条过去,总归是好事咱们得给人家道声喜。
锦娟红着脸捶了他一下,娇声道:还用你说,我早想好了,我还缝了个小香囊,里面装了我晒干的花瓣,清香阵阵,春福肯定喜欢这个味儿。
我本来想往帕子上晕染些,可又怕那些小姐们受不得这个味,所以我单做了几个小香囊,下次去镇上你帮我问问掌柜的看看成不成,他若是行,我便给上了香。
亏得老板好,将我和连生嫂子分开来,要不然这日子长了,一家好一家不好的非得闹了矛盾不可。
赵云拍拍她的脸颊,轻声说:这些个掌柜们都精明的好,却也很惜才,他买卖做得好,就是多给你们几个也无妨。
你瞧那些精打细算,扣着舍不得的,那生意做得迟早关了铺子。
锦娟洗漱过后将帕子和锦囊包好,随便垫补了点东西一块去了春福家,去的时候春福正忙着烙饼,一阵葱香味飘进鼻子里闻着很是香。
连生嫂见她过来了,招招手笑道:快过来吃饼子吧,吃完好干活。
锦娟回头看了一眼赵云,回道:就是春福不给吃的,我们也得赶紧来帮忙,谁让咱们能聊得来呢?春福从厨房里出来,眉梢眼角全是笑,在太阳光下整个人都亮眼,果真是心情好了人都不一样了:放心,今儿都是咱们自己人,想吃多少吃多少,我要是亏待了你们,季成也不能给我好脸色呀。
我还熬了稀饭,先垫补垫补肚子。
锦娟也没跟她客气,赵云在家里吃着她做的窝头着实委屈了,她拿起一块来咬了一口只觉得入口的不光是葱香味,还有青菜的味道,但是要尝才能尝得出来,当即缠着春福一块去了厨房,直嚷着要学。
她们都是一样的人,就算自己再能耐心里想的还是自己中意的男人,生怕他们受了委屈。
不光因为是这辈子的依靠,最重要的是他们的心贴得如此近,这个世上最亲的亲人,血肉相连如一体。
周敬最后来的,他和果园的老板请了一天闲,直接在镇上住下第二天一大早就和玉宁往东坡村赶。
她从没有去过村子,一路上眼睛都不够用,瞧着什么都觉得新奇。
路边野花低迷随秋风摇曳,阵阵凉意涌来。
周敬有些窘迫,在她身侧低声道:可是觉得凉?若我手头宽裕你就不必坐这般简陋的车,还能暖和些。
安玉宁终归是高看了自己,她想与周敬分开不过是想他做了爹手里的棋子,因为除了被抛弃没有别的路可走。
她心属他的执着与多情,就是三番两次的被奚落,在自己这里折尽面子都没有生出一丝退缩。
她知道这世上难得一个如此的有情郎,可她无法放着母亲的仇怨不管。
来来回回,终究还是陷入他所织就的情网中无法脱身。
无妨,这样才有趣,可比园子里关着的景致好看多了。
她还想说什么却羞红了脸,纤柔的小指压着唇,懊恼自己怎么能有这般羞人的心思。
方才,她差点就说出口:有你挡着便不凉了。
只是很快玉宁就吃不消了,她自小养得精细,从未受过这种颠簸,未过多久整张小脸都惨白起来。
周敬不由开始担心,若是回去这路可怎么好?还未愁出个头,就到了季成家,看着忙里忙外的春福和在一旁同旁人说话的季成,高声叫道:大哥,小嫂子。
春福乐呵呵地从厨房里出来,看着他身后那个娇滴滴的美人儿,像是夏时池塘里含苞待放的莲花,一滴晶莹的露珠滴在娇嫩的花瓣上,风吹菏叶水珠轻摆,安小姐优雅地冲着众人笑了笑,苍白的脸色更显得她楚楚可怜。
春福迎上去,轻声问道:这是怎么了?周敬赶忙将人交给春福急道:路上太过颠簸,她头次来有些不适应,小嫂子让她坐着歇会儿罢。
春福轻声问:可需要躺躺?安玉宁是安家的小姐,与她来说上门是客,却不兴身份那套,自然在旁人看起来就显得对人不尊重。
玉宁却喜欢她这种不卑不亢的性子,自己在府里见多了下人冷漠的客套与虚假,轻笑着摇头:不必了,我在外面坐坐就成。
我一直听人说金柳儿最近忙着做生意,做得糕点很是可口美味,都是她手里有样宝,没想到就是小嫂子。
春福扶着她坐下来,令她惊讶的是这位小姐并不如别人说的那般娇纵无理,失笑道:不过是为了糊口贴补家用罢了。
动身早吧?先喝点水缓缓,吃点饼压压饿。
他们男人们都要上山干活,所以让他们多吃些,好有力气干活。
至于咱们就在家里忙咱们的,做好吃的让他们馋去。
她突然觉得自己还真是越发有农妇的架势了,果然时间长了便真的入乡随俗了。
玉宁有些窘迫的看向周敬,软软道:我不会做,这……无妨,我们可以教你,。
季成见春福今儿高兴得很,心里也跟着乐,招呼着周敬他们上山,光挖坑就得费很长时间,他想着趁着人多往深山里走走,也好知道里面除了野猪还有什么凶物。
玉宁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小院子,她小时候听母亲说过,这种小院子看着寒酸却是世界上最快乐的地方,没有勾心斗角,没有尔虞我诈,也没有如此淡漠的情意。
她那时不懂,直到现在才明白。
富贵人家看着和气,能交心的却找不出几个来,彼此见过也是点头而已。
而她与这些人从未见过,她们并没有因为她是个小姐而拘束,热情而又亲切,让她心里的那点陌生很快消除。
她们说好晚饭包饺子吃,中午再做肉馅饼加鸡蛋羹,也方便给男人们带。
玉宁尚未缓过劲来,想挣扎着帮春福做事,却被她按着坐下来,笑道:你先坐会儿罢,到了下午你想闲着都不成。
却说季成他们上山的时候果不其然的见着几个妇人在山上挖东西,看着中间的绣花,他顿时明白过来,那几个妇人都是有贼心没贼胆的,想来是受了绣花撺掇才敢上山来的。
周敬是嘴巴毒的,看着眼前几个妇人神色异样,嗤笑道:你们村的里正没告诉你们这山被人给包了?心里不痛快找里正,找县太爷去,在这里闷声闷气耍厚脸皮,也不觉得丑?我虽没读过几个字却也知道不问自取便是偷,若是闹到管事的那里……他故作神秘地眯起眼,阴森森地说:那可是要蹲大牢,打板子的。
哪只手拿的就打哪只,一直打到皮开肉绽废掉才能停。
不信,你试试?我乐意跑这趟腿,到县衙门口去击鼓鸣冤去。
绣花只当季成和春福不好将她们赶走,哪知会来了这么个嘴贱的,脖子都憋得通红,故作强硬道:怎么就不成了?季成,这山原本就是大伙儿的,哪能由你们几个人说一说便成了你家的?村里谁家日子都过得苦,也就靠着山上这点东西换口味了,你不能太过分了罢?季成冷笑一声:这话你真该去找里正说,我只知道白纸黑字写的是我季成两个字,你要想光明正大的来山上,等二十年吧。
你……季成,你可真是个……绣花见自己套近乎不成反受这般奚落,气的将手里的东西扔到地上,不过是些野果子和蘑菇罢了。
季成见她气冲冲地要走,沉声说道:你碰过的东西我们不留,你也说了要靠着它们换口味,我也不能刻薄的找你要回来,全都拿去,不然我们就去里正那里季理论理论,偷了我的东西你打算就这么了了?快点捡起来。
季成的一声大呵吓得绣花身子抖了抖,赶紧蹲下捡,捡完就灰溜溜的跑了。
连生拍着周敬的肩膀,佩服道:你小子还懂衙门的那一套?真是看不出来啊。
周敬干笑一阵,说:都是我胡诌的话,骗几个有贼心没贼胆的娘们而已。
季成笑着摇了摇头,他环顾四周,想了想打算在树木最密集人不易留意的地方挖陷阱。
眼前都是身强力壮的爷们,挖个大坑费不了多少力气。
越发往里走越觉得好奇,周敬更是忍不住:咱们再往里走走,看看到底有什么牛蛇鬼怪。
季成拍了拍他的头:别胡来,差不多些就成了。
等明年闲下来我们在好好进去看看,比比是野物的爪子快还是我们的斧头利。
周敬嘿嘿一笑,对明年也生出了期待。
他从苍梧山回来和玉宁成了亲,然后不时找兄弟们打发打发时间日子也过得快哉。
和绣花一块的几个妇人从山上下来全都一脸不快地瞪着绣花,恶声恶气地说:绣花,你要是看不得人家春福好,你自己去闹就成了,做什么还要把我们几个喊上?我都说了季成不是好惹的,你偏偏鼓动我们去找不痛快。
连累我们得了个不体面,真是扫兴又丢人。
绣花看着她们丢下自己一个人走了,急得变了脸色:既然丢人你们怎么还要跟着我来?都是些既要当□□还要立贞洁牌坊的,我呸,当我不知道你们那点小心思?说着骂骂咧咧地往春木家走,她得和李秀娥说道说道去,不然这肚子火气没法撒。
哪知才走到门口就见李秀娥穿着得体的从屋里出来,看见自己脸上是得意洋洋的笑,她心里泛起一阵恶气,却还是笑着问:你这是要做什么去?怎么打扮成这个样子?李秀娥扬起嘴角:春福家这不是有喜事?我得过去给道声喜呀。
绣花撇撇嘴:你怎么记吃不记打呀?前几天他们两口子当着众人面让你们下不来台的事你忘啦?李秀娥轻哼一声:忘?怎么能忘?那也得我家有了银子才能有底气和他们讨回来。
这个时候其装硬气有什么用?人啊,这辈子最重要的还是这张嘴,脸皮有什么用?它可不管你饿不饿,有没有银子花。
你该不会是在季成那里碰了钉子了罢?上山去给给人撞见了?绣花拿起蘑菇扔回篮子里:你怎么知道?除了山上哪还有这么新鲜的蘑菇?得了,以后我带你去山上,你想要什么拿什么。
我是看他们有没什么事要帮忙,我先过去了,回来咱再说话。
绣花等她走远了才双手插着腰,恨声恨气道:得意个什么劲儿?看把你给能的,还不知道能不能进得了人家的大门。
在我跟前摆什么谱,我还不知道你几斤几两?一个没脑子的婆娘,活该让春福收拾你。
她脸上被春福挠出来的伤好了后落成了一个白印子,配着她一脸凶相更显难看。
她们还未出嫁的时候确实是最为亲近的姐妹,这都十几年过去了,成天儿说些别家人的事儿太过无聊,多数是拿着自己拿得出手的一面互相攀比。
不过都是穷鬼,李秀娥又次次抬出春木来压自己一头,长此以往便生出了嫌隙。
春福本想着等中午了她们几个一起去山上送吃食,玉宁说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山是什么样子,脸上话里全都是好奇,锦娟和连生嫂与她熟悉了也喜欢她这种温雅娇软的性子,当即放了手上的东西说:季成他们还带着,一时半会儿也饿不着。
咱们上去一会儿就下来,四个人一块干活,总能赶得上。
春福想了想又见玉宁眨着两只大眼睛看着她,只好说:那咱们就先上山去,事放一边,等回来再说。
她倒是觉得这位小姐有趣得紧,她第一次坐马车颠簸得浑身都快散架了,恨不得躺个一两天好好歇歇,哪知这位倒好,一说要上山登时来了精神。
几人将东西收拾回屋里锁了门就走了,一时小路上热热闹闹的很扎眼,玉宁更是难得一见的娇美人儿,让从他们身边经过的男人们都驻足多看了几眼。
让春福没想到的是她们才走没多久,就有一辆招摇不已的马车在他们家门口停了。
下人将一条凶恶的大黑犬给拉下马车,里面身着一身绛紫色锦衣华服的贵气男子才出来,可不就是裴家握有大权的裴大公子。
他一番颠簸而来迎接他的却是一把大锁,下人问道:公子,我们可是打道回府?他淡淡地瞥了那人一眼:既然来了哪有走的道理,等就是了。
而李秀娥偏不巧在这个时候找上门来,这一声春福还未叫的出口,却被院子里的那位索命阎王给吓破了胆子,当真是天定的恶缘。
她想走哪知那人却不放过她,身后传来带着幽幽寒意的声音让她缩了缩身子:你知道人去哪儿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