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成蹲在树底下收拾鱼一边和周敬他们说工地上的事,这会儿时辰尚早,就等三伯来了,他们就好开饭。
三伯说了,今儿会提前收工回来。
老板好像越发看重季成了,换做旁人这么多日子待在家里早被撵了,大管事还特地和季成说不必急,等把家里的事情办好了再上工也不迟。
季成倒是不好意思在家多待,想明天就去地里把玉米收回家,不用等下雨了手忙脚乱。
春福先前和面的时候将上次剩下的细面添在玉米面里搅拌起来,本来是刚够的面因为多了李秀娥显得紧张起来。
春福做了酸辣鱼,又炖了锅鱼汤这菜算是齐活了,等三伯来了,让季成招呼他们先吃着,转身往锅里下了饺子,亏得自己家两处灶,连生嫂在一旁切面条,不愧是多年的媳妇,当真是刀工了得,好几个大男人的面一阵功夫就做好了。
幸亏有嫂子在,要是我一个人不知道要做到猴年马月。
连生嫂看着面条在白色的面汤里翻滚,听春福这么说,轻笑道:这都是一年年熬下来的功夫,等你到我这个年岁啥干不了。
家里下地做饭喂牲口全是我做,指望连生哪能指望的上?一家子的人张嘴等他往回来拿钱,半口气都不敢松。
日子苦是苦了点,不过一家人和和气气倒也好过。
说着看了眼外面的季成,笑着说:你家季成也不小了,妹子也该上点心了,男人嘴上说不在意孩子,心里可都想着呢。
再说有了自己的孩子,自己熬受的所有东西都是给自己孩子留的,别人就是再惦记又关她什么事?春福知道这话说的是自家嫂子李秀娥,她和季成没孩子,赚这么多银子可不就是招狼上门?虽说谁都知道这银子不会便宜了别人,可总有动歪心思的。
她看了一眼坐在一帮男人中间笑得欢畅的李秀娥,继续回去看饺子熟了没。
其实李秀娥也是强颜欢笑,她心里就是再有怨气也不敢发作,要是春木在这里坐镇,春福两口子哪敢这么不规矩?很快菜上齐了,男人们人手一大碗面,季成指着春福自己做的菜说:别看这一盆汤水多,浇在面上放点辣椒醋味道正好,我吃着倒是比面馆里的打卤面还香。
周敬接过勺子先给旁边的玉宁盛好,笑道:小嫂子那会儿可是帮了我不少忙,第一次送你的糕点是小嫂子想出来让大哥带给我的,不然我这个不知风月的人苦日子还长着。
玉宁被他逗得抿嘴笑,她吃相文雅,小口小口像是品山珍海味般,咽下去才开口:果真好吃的多,像以前我母亲给我做的面,再加上这么香的汤,今儿我倒是有口福了。
李秀娥等他们都好了,才浇上汤汁尝了口,惊道:以前在娘家怎么没见你有这种本事?早知道可不能让你就这么嫁了过来。
你哥身子不舒坦嘴里没味,给他也做一碗,我一会儿给他送回去。
这是还有饺子?张桐也该回来了,我在你家帮忙我没给他准备吃的,两个小孩子哪能吃了这么一碗,桌子上还有吃桌子上的吧,这个我给张桐端回去。
她拿着筷子指了指大丫和二宝跟前的饺子,看着春福笑:你这么费心招待别人,说起来成亲这么久怎么也不见你和你哥也这么亲近下?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这个村子里只有你哥能真心帮你们两口子,怎么这么不会来事?春福才刚坐在季成旁边,听了这话心里的气越发大,看了眼旁边的人说:我没请你来,吃完回去吧。
我和季成的日子我们自己张罗就是,不用你费心。
大丫,二宝,吃你们的,吃不完不准回去,今儿在我家睡。
大丫和二宝看着连生嫂委屈不已,将连生两口子给逗乐了,连生嫂笑骂:哪有你这么给孩子当婶子的?成了,你们两听到没?这可是春福婶子专门给你们包的饺子,放开肚皮吃。
他们都是直性子,不兴虚情假意的那套,要是顾着邻里间的面子,连生早脑袋开花活不成了。
装腔作势还不如有话痛快说,也省得浪费功夫。
连生嫂就是看不得李秀娥这么不知羞臊的样子,仗着春福和她家是亲戚,哪次说话不是一点不客气,活像是欠了她一样,不管能不能拿上,张嘴闭嘴就是钱,这种人谁要是忍得下去,她才是服气。
李秀娥当着旁人的面不好说重话,眯着眼笑:连生嫂这话我可不爱听,怎么你家孩子吃得,我儿子就吃不得?张桐还是她亲侄子,当姑姑的能不和自己侄子亲?别说这一盘饺子,春福他们日子过得好了,帮衬她大哥是天经地义。
咱们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有什么好东西都得有亲人的一份,我和她大哥拉扯着她嫁了人,更是天大的情。
季成,你说这话说的对吧?春福真没想到这女人竟然不要脸到这个地步,冷哼一声,低头舀了碗鱼汤慢慢喝着。
锦娟见她不说话,提醒道:秀娥嫂子,这在旁边坐的还知道你是来帮人忙了,不知道的还当你是来惹事了。
我们几家交情好,难得有功夫在一块坐坐,上了桌子还没说几句话,竟全给你抢了去。
我们可是给春福来道喜的,可不是来听你说教的。
还有人家安小姐可是大家小姐,咱们村里妇人的那套在人家面前也不嫌丢丑。
李秀娥抬头看了一眼那位标志的小姐,果真见人家神色淡漠,坐在那里自有一番气势,登时脸臊得慌,轻声嘟囔:自己还是个丢人现眼的,还说我的不是,也不看自己几斤几两。
季成听不下去,沉声道:我们还有事要商量,嫂子吃完就先回去吧。
大家伙儿都是因为家里难得有件高兴的事过来道喜,我和春福依礼答谢人家,唠家常改日再说。
李秀娥这张脸算是彻底挂不住了,她先前就见院子里空着的桌子上放着不少好东西还想着回的时候要两样回去,而这会儿季成的话比扇她耳光还难受。
三伯来的时候还送了样礼,只有自己过来白吃白喝还想白拿人家的,再不要脸被这么赤条条的一阵说心里也难受的紧,张了张嘴也不好再开口,一时气焰全消。
没人再管她,只有她一人闷声闷气地吃,别人有说有笑地谈论起别的事来,莫名的有些煎熬。
这一顿饭吃了个把时辰才散,季成花钱租了巧云她哥的车半天,他们一家人恨死了姓季的,要不是巧云帮着说话,他还没办法这么快的把事办妥。
周敬和安小姐一块上了车,彼此说了几句送别的话,马车轱辘转动,在土路上压下车印子,伴着斜阳越走越远。
春福刚回去准备收拾碗筷,李秀娥挫着手问:还有没有剩的,我得给你大哥和张桐带回去,他们还饿着肚子。
她本就是照着人数做得刚刚好,李秀娥过来她又不能赶人,她就是吃得再少也没东西可吃。
饿着自己事小,不能饿着客人呀。
摇摇头说:没有了,嫂子快回去给大哥他们做点吧。
李秀娥不死心:你做饭好吃,趁着你家灶火还开着,给你大哥侄子做碗面,我也省劲些。
春福没有看她,径自开始收拾碗筷,只把方才的话当耳旁风。
一碗面,动动手的功夫,可她就是不情愿。
以前哪遇到过这么让人瞪眼的人,谁都顾着自己的脸面,算了,不想了,今天做了这么多事,她自己都累得够呛。
锦娟何尝不知道遇着这么个人有多堵心,从春福手里接过碗筷:你去歇会儿吧,累了一天了,这些我和连生嫂收拾就行了。
春福也没客气,搬了个凳子坐在一边揉着发酸的肩膀,她就是被季成给惯坏了,第一次做这么多人的饭,身子骨有点受不住,看着连生嫂说:二宝要是上了学堂,嫂子做吃的也得精细些,读书识字可是费脑。
连生嫂满手油腻,笑着回头:可不是,家门口守着他婶子这么个好手艺,他嘴上可是短不下。
李秀娥最后只得跺着脚含着气回去了,这笔账一时半会儿算不完那就慢慢的算,反正时间长得很,自己做嫂子的说话不管用,她哥总能管得了她吧?等正儿八经地对上,春福还能不能不把人放在眼里。
连生嫂朝着院口努努嘴:这往后还不知道要怎么折腾你们两口子,要我说人怎么着也是错,软弱了被欺负是活该,像猪一样壮实了又得遭人惦记,不给又是没良心,话全给人说完了,咱们还怎么过日子?锦娟将洗干净的碗用布子抹去水,跟着说:可不是。
我瞧着这世上的条条框框就是定下来折腾老实人的,咱们自个儿就得想明白了,那些个大嘴巴算什么,理他们做什么?我瞧着收拾的差不多了,那我就回了啊,赵云明儿去镇上,我还有东西得让他带。
连生嫂陪着春福坐了一会儿也回去了,一大早就过来了家里还没来得及收拾。
院子里瞬间就空寂下来,阿宝趴在她旁边有劲地啃着鱼骨,她把刺给剔来,留下不会扎到的喂给阿宝。
好不容易等到季成回来,天都要黑了,她站起身迎上去:怎么回来的这么晚?季成攒着眉头说:和巧云说了会儿话,还说到了季亮。
春福叹口气:巧云不合离了?他们两口子的事也闹了有段时间了,也不知道有没有缓和的可能?季成将壶里的热水倒在盆里,添着井水洗了把脸才说:听巧云的口气是不打算过了,我去的时候那个男人也在她家,帮着剥玉米,瞧这样子,怕是难。
她说每个月头她屋子的窗台上都放着银子,该是季亮放的,第二个月她特地一夜未睡却也没等到人,现今季亮倒成了个迷,神出鬼没无踪迹。
季亮留给她的银子,她觉得拿着不合适想给我,我没要,季亮的那摊子事我懒得管。
春福接过他递来的帕子给他擦背:天凉了,以后还是回屋里洗吧。
明天还要收玉米,今儿早点睡觉。
成天忙活连个喘气的功夫都没,时间长了怎么受得了。
季成将她揽到身边拍了拍她的脸颊:咱家地不多,一天正好从地里把粮食给弄回来。
谁知道什么时候下场雨,发霉了这一年的辛苦就白费了。
春福靠在一边看着他:明天我和你一块去,又不是没干过活。
今天才觉得在家里养得身子骨都散了,才做了一顿饭就累得浑身不得劲,以后要是碰个躲不过去的活可怎么办,还是多动动,免得越发懒了。
季成轻笑一声:你明天等天气暖和些了再出来,不过就算你吃得圆圆滚滚我也不会嫌弃你。
春福拍打了他一下,不管什么时候面黄肌瘦算不得美,可是太过圆润了也并不好看,她时常在镜中看自己有没有变,生怕自己日子一好过身子也跟着无法无天起来。
第二天一早季二婶就提着置办好的东西赶去了巧云家,她倒是觉得这些东西喂了巧云那个白眼狼太过可惜,可是对着自家老头子凶恶的目光她不敢不去。
两家离得不算远,一路上大多是认识的人,见她来了都惊讶不已,更有好事的和她打招呼:季家嫂子已经好些年没来了罢?今儿这是做什么来了?季二婶只觉得脸上发烫,旁人不过是笑话她这么一把年纪登门给亲家说好话来了,顶着众人嘲讽的目光,她可算是将一辈子的脸都丢干净了。
进了巧云娘家的院子,巧云正在清理院子,想来是要晒玉米。
巧云正要回屋里去喝水,抬眼看见来人先是一惊,既而是慌乱,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对她刻薄的老人。
正巧娘从屋里出来,瞧见了登时冷了脸:你来做什么?让你家季亮痛快些,不像个男人拖着算什么意思?别挡了我娘巧云嫁好人的路。
季二婶赔笑道:亲家这话说得多伤人,我们家里这段时间事多,这会儿才缓和过来。
我这不拿着东西向你赔罪来了?巧云是个好媳妇,她爹觉得最近亏待了巧云心里过意不去,骂了我好久,我这会儿清醒了,赶紧拿着东西就来了。
巧云啊,你和季亮两口子关系好,没必要因着爹娘糊涂就断了这门好姻缘。
我这次来就是想你能原谅我,给娘这个面子,和娘回去成吗?我家巧云不可能跟你回去,她要是敢没出息的回去我就当没这个女儿。
她怀着你们老季家的孩子倒在雨地里,你们有谁关心过她的死活?觉得家里的那个宝不成器又想把我女儿骗回去?她是我辛辛苦苦拉扯大的,你们不稀罕,我们自己心疼。
巧云刚想说什么,嫂子从屋里出来,不咸不淡地说:娘,那是人家巧云和季家的家事,您就别跟着掺和了,免得将来落了埋怨。
巧云娘正气头上,心里还因为季家亏待自己女儿而委屈,听这个时时刻刻想撵走自己心头肉的坏儿媳这么事不关己的话,顿时大怒:闭嘴,吃着我家的饭喝着我家的水,还没学会怎么说人话?不想待了滚回你家去,别给脸不要脸,就得你家后娘收拾你才成。
巧云的大哥刚从地里拉了一趟玉米回来,将娘的话听进耳里,想着娘为了一家和气很少发脾气,肯定是自己那婆娘又说歪道话了,将平板车放在院口,大步进来指着那婆娘说:你说什么浑话了?真是不收拾你你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了是吗?说着走上去就扯着人,大嫂吓得身子都颤。
他虽没真动过手,可他的样子实在是太吓人了。
巧云娘拉住他:数落两句就行了,别让外人看了笑话。
季婶子想让你妹子跟她回去,我是不乐意,咱家里就你一个爷们,你做主罢。
我也是那句话,我家妹子在你季家受了那么多的委屈,岂是能轻易抹去的?婶子不必抱这种心思了,当务之急还是先将你家季亮找回来,痛痛快快断了才是。
别挡了我妹妹过好日子的路。
季二婶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眼睛看向巧云:你是什么心思?我不听别人说什么,我就要你的一句准话。
巧云平静地笑笑:我听我大哥和娘的话,我和季亮……已经没可能了。
这是他放在我窗前的银子,我们没了瓜葛放在我这里也不合适,今儿正好您拿回去罢。
她转身回屋里拿了钱袋出来放进季二婶的手里,逐客的意思明显。
季二婶掂了掂手里的银子,无奈地叹口气: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也不好再强迫你,我这就回去和老头子说。
巧云看着她越发远的背影终于松了口气,心上的担子终于能放下来了,她对季亮从未有过任何亏欠,他们的缘分太浅,浅到连十年都走不到。
这样也好,他不用再为难,她也不用再愤愤不平,他们各自远走,谁也不耽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