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宏的担心不无道理,就他所知季成的日子过得甚是舒坦,不愁没银子花也不愁吃穿,小娘子又怀了身子,整日在家里乐着伺候人。
他又是个正气的人,贸然与季成说这些,不会相信不说,往后怕是难登大门。
刘管家神色凝重,搓着双手说道:老夫人想能快点见到二少爷,让我找到人便回京城,如今老奴这差事倒是不好办了。
穆宏摇头笑笑:无妨,母亲那里我写信说明便是。
她想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得了消息自然是迫不及待。
可是骨血之情再深重也敌不过这般长的分别,若是他不愿认祖归宗,你我也没办法。
待我处理完手上的公务,寻个由头,你与我去东坡村一趟罢。
刘管家点点头:如此也好。
老夫人让我带了些大公子喜爱的吃食来,在这般偏僻的地方可是受苦了罢?穆宏踱步到窗前,打开半扇窗子,刺骨的寒风涌进来,不过片刻间便抢夺了他面部的温度,散发出银色光辉的皎月挂在天际,隐在张牙舞爪的光秃枝桠间,朦胧而又淡漠,许久他才说:比起二弟,我这又算得什么苦?县衙中样样具妥,从不短缺什么,整日里处理公务,日子过得尚算畅快。
刘管家不敢再问,轻笑一声便没了话。
这日子要是过得畅快便不会这么晚还不曾安歇,想来还是放不下心中惦念的人。
穆家上下皆知大公子中意崔知府家的千金,怎奈人家世代书香门第,大大小小也出过几位贤臣,能与之相配的必定不是穆家这种商贾之家。
大公子为情走上仕途,想以功名来博得崔大人首肯。
刘管家实在不忍告诉他崔小姐已经定亲,是顺天府尹江涛的独子,大公子如今不过是个县太爷,想摘得那颗明珠着实难如登天。
季成去山上收拾了几天陷阱,重新用枯草掩盖好,这才带着腌鱼去了镇上,他还想问问金掌柜他的药商友人可还收旁得药草。
虽说有些药草在一些人的巧手打理下在院子里就能种,却总归没有山上野地里长得好。
若是能找到门路,便是少赚些也总比在家里养肉强,虽说春福已经说过很多次嫌他太瘦了。
金掌柜前段时间染了风寒,喝了许久的汤药才好,这才坐在铺子里就见季成进来,笑着冲他招手:再过两天我这里有批货要装车,还缺几个人手,你来帮帮我?季成将身上的背篓脱下来放到一边:成啊,我喊两个兄弟来行吗?您放心,都是手脚麻利干活快的。
金掌柜和季成认识这么多年自然信得过他,时候尚早便拉着季成说了些旁的话,自是与自家女儿的亲事有关。
季成本不想听,好歹是金柳儿的私事,自己一个男人管别人的事做什么,却也明白金掌柜实在没处说才找他。
所谓的朋友大抵都带着攀比,总不能事事如意,是人便有两三样拿不出手的,金掌柜的女儿金柳儿到现在还未找到合适的人家。
倒是有几户人家请媒婆来说亲,只是那些人家的公子性子顽劣又不务正业,我多少能看得出来,这几家看重的不过是我只有这一个女儿,柳儿若是弱一些,金家的这些家业迟早得并入他们家,我不敢应下来,生怕害了柳儿让她一辈子埋怨我。
前些日子裴家大公子倒是来得勤,我以为他们……说着自嘲一笑,想了想还是告诉季成:我无意离间你们小两口的感情,只是那裴潜你还是要防着些好,我也是听柳儿无意中说起他对你家小娘子有几分心思,往后能避便避开些罢。
那种世家公子,不是咱们这些人能招惹得起的。
季成听闻攒了攒眉,笑道:多谢掌柜提点,我回去会叮嘱我家娘子小心些。
小姐之事,我这粗鄙之人本不该多说什么。
自打成亲后我才觉得若能得一知心人,日日关怀是冷是热,便是在一起吃粗茶淡饭也觉得心安快活,小姐是娇贵人,可别受了委屈。
殊不知春福对此事心知肚明,只是怕他记挂在心上才未告诉他。
也是,我的女儿样样不差,何必将就了别人去。
许是姻缘未动,我再留意着些。
说起草药之事,金掌柜沉吟一阵:该是收的,这样,你下次带过来,我带你去找他,让他看罢再说。
友人的买卖我也不好插手,只能帮你到此。
季成颇为不好意思地说:掌柜的帮了我不少忙,您才是我命里的贵人,若不是您,我与春福哪能过上这般顺遂的日子。
金掌柜捋着长须笑:可别抬高我了,那是你家娘子有本事,也别说这些事了,横竖她们心上畅快就是了。
季成想再来镇上的那天正好赶集,买牲口的事便不急了,眼看着时候差不多赶紧告辞离开,饶是如此回去了还是晚了。
天已经黑透了,他走进院子,屋子里明黄色的烛火将那窈窕的身子映在窗子上,另一道影子瞧着陌生,这般晚的天了谁还在家里坐着?难不城是春福怕黑找了人来陪着?推开门进去,阿宝围着他乱闻,季成拍了拍它的头让它去一边玩去。
里屋的帘子被人掀起,他只当是春福,嘴角泛起弧度在看清来人僵住了。
那人身段纤细,一身蓝色碎花棉袄,笑的时候露出两颗大门牙:季大哥你回来了。
季成蹲下身子在水盆里忍着刺骨的冷意抹着胰子净了手,拽了帕子擦干净手,淡淡地说:你在我家做什么?你怎么找来的?突然想到他在路上遇到两个相熟的人,他们皆是满脸揶揄地说:那个寡妇已经来找过你很多次了,兄弟们实在耐不住她天天缠着问你家在哪儿,便说了你家在东坡村。
那女人虽说狼狈了些,样貌却是不差的,个子比春福高,能到季成肩膀的位置,看着他健硕的背愣了愣:大哥救了我一命,我是来道谢的。
前些日子去工地上找不到你,细细打听才知道你回家了,正好我夫家也是东坡村的,我便来了。
季亮走进里屋,见春福静静地坐在那里弯了腰就着烛火缝孩子的小衣裳,她的发微乱,渡了层光后显得朦胧又孤寂,让他的心一阵抽紧。
他赶忙走过去握着她纤细的手腕问:吃过晚饭了吗?春福摇了摇头,看着他的眼睛轻声说:还没有,在等你回来。
季成摸了摸春福的头发,笑着说: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还有剩下的菜馅儿,你忍忍,我给你去包几个饺子。
春福赶忙拉着他说:费那个功夫做什么,随便填补点就成,你在路上挨了这么久,先去喝点热水消消寒气。
春福怎么能不气?一个女人找上门来,笑着说自己是来向季成道谢的,便这么从太阳还未落山坐到这会儿,她又不能撵人。
怀了孩子后她很听季成的话,他不在她也很少乱动,又想着等季成一起回来吃饭就拿起孩子的小衣裳缝起来。
不时不咸不淡地回那妇人两句,她又不是眼拙,那妇人眼里的挑衅与闪烁分明是冲着季成来的,别的女人上门来找自己男人了,她还得好脸陪着?这是什么道理?季成这才回身看向那个女人:时候不早了,我们家不便多留你,你回吧。
我早就说过,那天不是你便是旁的人我也会救。
这妇人唤眉娘,丈夫长期劳累得了重病撒手去了,只剩她无儿无女的一个人,那天她本寻思着离开这里去投奔远方亲戚,谁知走到那处被人给推开,回过神才发现方才经过的地方墙坍塌了,若不是有人将她推开,她必定被压在下面丢了性命。
心中暗叫好险时,看清那人面目心不由一动,这般俊朗结实的男子让她不忍错目。
自此便再也忘不掉了,日日夜夜想念,亏得当朝允许死了丈夫的女人重新嫁人,若能得他青睐,便是当牛做马也甘愿。
哪知他竟是有娘子的,她如今孑然一身又怕什么?我本是做了样物什答谢你,谁知出来匆忙忘了带。
大哥,这般晚的天儿我实在是无处可去,我孤身一个弱女子,若是吃了亏……她本就是冲着眼前这个男人来的,如今近在眼前哪能离开。
春福直接背过了身子,由季成去解决,他自己惹出来的事。
她也没想到这个女人会这般露骨的将心思表露出来,在心里忍不住唾弃了口:不要脸。
缝了两针着实做不到心里去,转念一想,自己的男人自己这般不吱声岂不是由着人家来戏弄?登时将针线活收起来,整了整衣摆走到季成身边,笑着说:我一开始就和嫂子说了,他没那么早回来,而且我们也不是贪求报答的人家。
大家伙儿日子都过得甚是艰难,不过是随手帮一帮的事儿,嫂子莫要放在心上才是。
天色这般晚了,我家中没有多余的屋子能让嫂子留宿,既然嫂子夫家就是东坡村的,该是有亲戚在,不妨让他们收留你一晚。
眉娘方才以为这个小娘子是个面皮薄的,自己凄凄惨惨地一顿说她便生了同情心,哪知却是这般不客气地,顿时委屈地看着季成:我未和他回来过过一天日子,便是有亲戚也不知道人家住在何处,这大晚上的让我如何去找。
妹妹这不是为难我吗?季成虽不动声色,心里却是没了耐心,扯着眉娘衣角的将人拖了出去,皱眉道:我倒不知报恩还能赖在我家不走了,这是什么道理?你既然有法子来就有法子能回去,我家从不收留外人。
眉娘死活不愿意走,挣扎拉扯中季成使了大力气弄得她痛叫出声,这一声在寂静冬天的夜中太过突兀。
果然没过多久连生两口子跑出来,隔着矮墙问:我家都准备歇了,季成,你家这是怎得了?季成向连生哥招招手:这不遇着棘手的事了,还请大哥嫂子过来给想想办法。
连生本来还一头雾水,走到季家院子借着月光看清来人登时明白了几分,心里好笑不已,可看着季成两口子面色沉重不好表现出来,不甚客气道:你这妇人怎得这般无赖?季成两口子将你当客相待,又是救过你性命的,你就这般赖在人家中做回报?连生嫂眼睛毒,一看这女人便是骨子里不老实的,更是眉目沉沉,今年看多了乱七八糟的事,最烦这种不知检点的女人:还有什么好说的,她要是听你的早走了。
这样罢,外来人都须去里正那里说一声,你们哥俩将她送去里正家里便是,里正总能给她寻个住处。
眉娘知晓眼前这个女人不是好惹的,变了脸笑道:嫂子这么大惊小怪做什么,我不过是没个栖身地儿,大晚上的没出去才想在大哥家住一晚。
哟,嫂子该不会是把我想成那种不正经的女人了罢?这可着实是冤枉死我了。
要是大夏天我便是在外面窝一宿也成,这么冷的天儿,我可不想死。
连生嫂还是第一回见这般道行深的人,黑的都能说成白的,冷笑一声站到春福身边,见她穿得少,训斥道:你当你还是一个人吗?要是受了风寒怎么办?是药三分毒,怀孩子最忌沾药了,走,跟我回屋里去。
春福跟着连生嫂回去屋里,搓了搓手,笑道:刚说日子好过了就招上了这样的人,听她这口气倒显得是我们没理了。
连生嫂在炕上坐下来,不屑道:你以后可得防着些,今儿能打发了,明儿她照样能找上门来。
我一瞧就看着心思不正,她就是奔着季成来的,你也别和季成吵闹,伤和气。
这种想着勾引男人的女人最乐意看的就是你们两口子因为她吵,吵得越凶越好,这样她得逞的胜算就大了。
春福心里的那口气哪能轻易咽下去,就像男人不喜欢自己的女人被别人惦记,她也一样。
这还没挑明,要是名郎朗地过来和她抢男人,不说抢不抢得走,光看到就够堵心了,再要是来一番无休止的争吵这日子还有什么过头。
她恨恨地揉着手里揪着的衣摆,冷得像是外面的冰茬子:他季成要是敢有半点对不住我,这日子我便不过了,我可没力气和他耗在这些破事上。
自有旁得人稀罕我,说不来我也能进有钱人的府上过过当奶奶的瘾。
春福不过说的是负气话,听在季成耳朵里却是十分不是滋味。
他本来想要不让她们几个挤一晚上,自己去和连生哥睡,听春福说出这样的话顿时打消了念头。
哪怕春福比他喜欢稀罕的少,他也要想办法一直将她拴在自己身边,更何况外面还真有不死心的男人肖想春福,他哪能因为一个和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女人,让别的男人如了意。
才碰着帘子的手立马收回,转身走出去将门关上,冷声说 :咱们两家都是有家室的,为了一个外人委屈自己算什么事?好事哪能让外人占齐活了,连生哥还是把她送到里正那里去吧,去留全看她自己。
耽误了这么久的功夫,春福娘两还饿着肚子呢,把这事办了我回来得给她做点吃的。
连生听罢明白过来,裂开嘴笑,这小子可真是打心里护着春福,这种事还真就得快刀斩乱麻,不然没事都能给拖出事来。
女人要是心狠不要脸起来,可不是大老爷们能斗得过得,古往今来多少能耐人都栽在了美人手里,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他点了点头道:那就快些走吧,天再晚些,里正都睡觉了 。
月光照亮了小路,寒风吹着人的脸生疼,眉娘不甘心走得很慢,委屈地说:大哥,我真没别的心思,你信我。
我虽然死了丈夫,就是重新嫁人也得嫁个没媳妇的。
你说你有了娘子还有了孩子,我犯得着进去搅和吗?你信我一回啊?季成推了她一把,冷声说:我娘子不喜欢家里有生人的味道,你就停了乱七八糟的心思,找里正说你的苦去吧。
婶子是个大善人,她该是能同意留你住宿一晚。
此后一路上没再听到人的声音,只有沉稳有力的步伐在夜中回荡。
他们到了里正家时里正正打算熄灯睡觉,听完季成说的事顿时不耐烦道:你这小子什么破事都能招上,往后用布将你这张脸蒙了得了。
你这女娃也真是,好好的盯着男人做什么,没羞没臊地想赖在人家家。
就今儿一晚上,明天想你的办法去。
季成,往后你再惹这种事,可别给我往过领,谁家管这种事。
季成笑道:哪敢再有这事,往后我一定不随意放人进门,更不留不熟的人到天黑。
这不是春福心软没好意思撵人,才惹了这种事出来。
麻烦里正了,我先回去哄媳妇了。
里正看了一眼眉娘,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吩咐老婆子:去找个冻不死人的地方让她窝一宿,明天打发她走。
近来没羞没臊的娘们真是越发多了,要是搁以前早绑在架子上游街示众了。
快着些,费油。
眉娘心里气得像是着了火,这些人当真是眼睛淬了毒,怎么她的心思一瞧一个准。
说来,她也不过才十六岁罢了,正是如花似玉的好年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