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2025-03-26 03:59:12

周敬躺在小木床上心头的怒气还未消下去,那道细弱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直到再也听不到他才坐起身来,看着发着光的烛火发呆。

地上的菜发出香味,狼藉一片,他突然在翻倒的篮子一角里看到一小碟油糕,想起她笑着同自己说,她心情不好的时候会给他做他喜欢吃的油糕。

原来她不开心,人们都说女子多情,也容易动情,这么长的时间他不信她一直能置身事外,难道有不得已的苦衷吗?他快步跑了出去,被黑夜侵占的路上,两道身影在慢慢的走,只听一人说:小姐你又是何必呢?为他那样的人做什么饭菜,差人过来告诉他就行了,天这么冷,要是冻坏了怎么办?玉宁一边抹眼泪,一边说:他是个倔脾气,要是我不来他不会信的。

其实我哪是那种见异思迁的人,只不过怕累及到他。

他家境清白,找个好人家的女儿安安稳稳过日子多好,何必恨我这种人纠缠在一起,成天过着糟心日子。

我爹是那种算盘打的精的人,周敬在他手里落不下好,这个恶人我来当吧。

反正我这一辈子就想给我娘和弟弟报仇,让他和那个女人不得好死。

小姐,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帮你,嫁给裴公子就能解决吗?夫人和小少爷的仇能得报吗?玉宁看着前面叹口气:这事谁能知道呢?我只想他能好好的过日子就好了。

要是有缘分,下辈子再续罢。

你方才看我演的好不好?他当真了呢。

说着还发出一声轻笑,让人听着有些心酸无奈。

周敬放轻脚步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她窈窕单薄的背影心上一阵疼,这个傻丫头。

他虽然没什么大本事,但是只有有什么事他一定会冲在前面替她办,她怎么就不能再娇弱些?却要倔强的靠着自己微薄的力气去讨公道。

这一路上也没有个人,不怕被那些歹人给惦记上吗?真是莽撞糊涂,等他从苍梧山回来非得好好和她清算这笔账,一定要多讨些甜头才行。

他心里方才所有的恨与自卑难堪全部变成甜意,像条青甜的小河在全身上下流淌。

他突然有点庆幸,幸亏自己追出来,不然错过了误会她一辈子,就算将来他们两人成为夫妻过着彼此排斥的生活,那么他一开始做什么要喜欢人家?该得自己过不了舒心日子,更让一个女人浪费大好的年华郁郁难过,这样的日子有什么意思?他突然有点恼恨自己的小心眼,大抵就是太爱了太在意了所以没有办法忍受那个人说出口的不爱,她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她的每一次拒绝都能让自己变得这么狂躁。

前面的那个女子,他只要再快步走上几步就能追上,他绝了这个念头,还是不要惊动她了。

一个女子该是怀着多大的勇气与自己划清界限,连自己都没法接受她的冷漠,更何况她呢?是他周敬犯了错,那颗被他伤了的心要怎么样才能修补回来?从一路无人到街头人头攒动,家家户户的小孩子都聚在街头玩耍,还有没什么事忙的两口子在看花灯,天再冷也挡不住人们火热的心。

花灯要一直摆到正月十五才能完,可惜他已经动身去苍梧山了,等来年他要带她一起去选花灯。

直到看着她平安进了府他才往果园走,整个人都轻松了很多,却没想到在路上会遇到金掌柜带着金柳儿也在看花灯,父女两有说有笑。

金掌柜看到自己中意的年轻人很高兴,他问过女儿了,女儿也能看得上这个俊朗后生,说话也亲热了很多:大年初一要是没什么事来我家坐坐吧,我让柳儿动手做点好的,你陪我喝两盅,我家里没小子,一个人喝酒不尽兴。

周敬明白金掌柜的意图,也不好当下拒绝,只说这两天果园子里忙的很,待有空看看再去拜访。

其实他很佩服金掌柜的气度,旁的人深怕给女儿招了事来,他这般大大咧咧的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不怕别人看也不怕说,让他对这位老人好感多了几分。

只是他心中已有佳人,实在难以接受金掌柜的好意,见面颇有几分尴尬。

金柳儿看着周敬走远,抿抿嘴说:爹,你也别催着人家太紧了,他和安玉宁的事儿我知道。

他一门心思都扑在安玉宁身上,咱们这么上赶着凑做什么?我虽然中意这个人,可是心不甘情不愿的我还不乐意要。

再看看罢,兴许我能碰上比他更适合我的人呢。

金掌柜无奈的摇摇头,戳着她的额头笑骂:就你能想的开,要我说见着好的就得上手抢,不然错过了你去哪儿哭去?安玉宁有个不通情达理的老爹,你爹我比他强百倍,所以你就是抢道了人,还有你爹我在后面给你撑着,你怕什么?金柳儿失笑不已:您可真是咱们镇上头一个不管女儿脸面的父亲,都说强扭的瓜不甜,我也不想往后的日子过成苦着脸的怨妇。

得了,好不容易熬到过年了,咱们好好看灯,不说那些不痛快的事了。

这一夜家家户户都放了鞭炮,整个夜都热闹的很,那些晦气的东西该是躲在角落里不敢出来了罢?但愿来年能有风调雨顺,万事顺心,日子越过越美。

正月初一,春福睡了个大懒觉,揉着眼坐起身来季成已经叠了被子出去了。

她不知道这人有什么好忙,过年该是能光明正大发懒的好日子,真是个劳碌命。

摸摸自己鼓起来的肚子,她满脸温柔的说:等明年你就能和爹娘一起过年了,让你爹给你包个大红包,娘给你存起来,等你长大了自己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咱们女儿家会花钱又不是什么坏事,扣吧着过日子,硬生生把自己给弄得小气起来,咱们到哪里都不能输了这个阵势。

屋子里很暖和,春福慢慢地穿衣叠被,打着哈欠抱起枕头才发现旁边压了个红布包,她拿起来打开见是几个铜板,忍不住笑起来。

抬眼正和进屋里来的季成的眼睛碰上,他眼睛里闪着盈亮温柔的光,摸摸头说:我平日里赚钱不多,这是那天我从镇上回来,半路拉了两个人给的,便将它们包给你做压岁钱。

春福乐了:你这是怪我平日里没多给你些钱?季成将洗漱用具端进来伺候着她洗脸,嘴上不停:说的什么胡话,我又用不到钱,装着丢吗?快些起来,今儿没出太阳瞧着是要下雪,咱们先去连生嫂家问声过年好去,把压岁钱给了大丫和二宝,回来咱们好做饭吃。

过年自然是要换新衣裳的,春福穿了身款式新颖的浅绿色新棉服,新暖靴,肚子鼓起来。

本就不甚高的人看起来更像个可爱的圆球,季成摸了摸她的头发,去隔间装好压岁钱又放了几块麻糖花生,细致地叠好,他不说却也看得出他很喜欢孩子。

春福想了想说:你记得给张桐也包个,总归是个孩子,如今改了很多,变得懂礼了,再包一个给张岩存起来,等他回来一并给他就是。

想来也是能存不少的。

说着自嘲一笑。

季成手脚麻利,她说话的功夫已经动手包起来了,他等她说完才接话:张桐忙着读书,该是给他备个纸墨笔砚的,实在没想到,等下回再补上吧。

你也别想的太坏了,指不定张岩也找到了适合他的去处,只是忙没功夫来看你罢了。

春福冲他露齿一笑,娇娇柔柔,温婉动人:知道了。

外面院子里季成给驴棚,驴子,鸡脚上都绑了红色的带子,她不解的问:你这是做什么?季成憨厚一笑:没什么讲究,我只是觉得红色喜气,难得过个年让它们也跟着沾沾喜气,没病痛,来年好好给咱们家干活。

我自己胡乱想的,你不许笑话我。

春福哪舍得笑话他,她只是觉得这个男人虽然年纪不算小,看着又是沉稳的,但是在她面前经常表现出来的孩子让她觉得分外可爱,人生一辈子,以前没能得到的,现在在这个陌生的朝代得到了满足,她已经觉得很幸福了。

连生嫂在屋子里炸油糕,闻着很是香,见春福和季成进来,拿了干净的碗筷给他们两口子盛出来让他们尝。

春福虽然已经不吐了,季成还是不让她吃太过油腻的东西,她馋的眼里冒光,季成才无奈地准许她吃了两个,多的却是不许了。

连生嫂看着脸颊鼓鼓的春福掩唇笑道:都是当娘的人了还这么孩子气,别馋了,等你生了孩子出了月子我给你送一碗,让你吃个够。

春福这才眯眼笑起来,看着季成将包好的红包交给大丫和二宝,这才说:嫂子我们先回了,改天再来找你唠嗑。

春福家长的习俗是正月初一在自己家里过,等初二初三了开始走亲戚,这边倒是没什么讲究,一切只看愿不愿意。

春福和季成两边的亲戚也就季二叔和春木家,来回串门也累,索性让季成送点东西去看望表了意思便是了。

虽说是亲戚也架不住以前别有用心的闹,感情早淡了,能把表面太平维持下来也是不易了。

做了决定倒是让季成忙的脚不着地,去山里费了好大的功夫钓了两条新鲜的鱼,又将家里存的干货给带了些,两边送过去。

春福怀着身子倒没人能和她计较。

家里剩下她一个人显得冷清了些,灶上的蒸笼里热着前些日子做好的吃食,远远的就能闻到香味。

她出来往树下倒水,碰见绣花从院子前走过去:春福,没去你哥家过年?该是备了好菜的。

春福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回去了,自己家里就有可口的饭菜还用到别人家去吃?不过村里人家的日子不是谁家都过得好,只有过年能吃顿饺子吃顿肉的大有人在。

她也不和人比,也不劳烦别人惦记着。

绣花去买了块豆腐,想着时间还早在村子随便转转,想看看别人家做什么好的,刚巧走到季成家门口,心里更是好奇却不好去问。

他们家如今不缺银子,想来吃的肯定是她这种穷人没见过的。

路上遇着了季成,本想说两句话,可看他那油盐不进的样子随即打消了念头,看着是从李秀娥家出来的,扶了扶手上的篮子,扭着腰肢往李秀娥家去了。

李秀娥这个年并不好过,春木的病喝了药也不见好,弄得她没有一点过年的心思。

刚才季成送了些东西来,她不过是陪在春木身边跟着说了两句话,看着春木越发苍白消瘦的脸,她的眼眶就忍不住热了。

锅里的五花肉快要好了,春木近来喜欢吃甜的东西,她便做了些,用锅铲翻了翻正往出盛,绣花从外面进来,砸吧砸吧嘴笑着说:看来我运气好,才来就碰到你做好的,真香,给我吃一块。

李秀娥连看都没看她,盛出来往屋里端:给春木做的,你要吃回你家吃。

我没闲工夫和你唠嗑,忙着呢。

绣花看着她进了里屋,撇撇嘴:不就一块肉,看把你急得,可当我稀罕的不行。

说着扭头走了,心里暗自说,这会儿得意还不是个要守寡的。

全村的人都说春木病得下不了地了,已经没几天日子好过了,她就看李秀娥能得意到什么时候。

总是在她面前摆出一副比她强的架势,风水轮流转,过完年就要她的好看。

春木这两天吃的少了很多,躺在炕上总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见李秀娥端着吃的进来,摆摆手说:我不想吃,咳嗽太难受,我咽不下去。

你和张桐吃吧,因为我你们两这几天过得也不好,看这脸色差了好多,吃点补补。

李秀娥夹了筷子红肉喂到她嘴边说:你好了我和张桐才能放心,我们才能吃得下去。

春木,我前些天去接张桐放学,夫子夸咱孩子很聪明,你要快点好起来,他等着你看他中状元呢。

春木本来想笑,却是忍不住又一阵咳,掩着嘴的帕子用力擦了才拿开,殊不知嘴角留下一抹刺眼的猩红,他虚弱地说:我就知道张桐是个争气的,也不枉费我和他那么亲。

你千万记得,不管以后有多难也不能让他断了念书的机会,我没能成的事,还指望着他帮我完成。

你以后也别和春福置气了,毕竟咱们对不住她。

我睡在这里这么久也算是想明白了,大概是我前头那几年没做什么好事才得了这种病,后悔也晚了。

李秀娥瞪了他一眼:我就不爱听你说这话,多吃药就能好了。

等你好了,咱们一起去看春福,我心里也挺愧疚对不住她的。

当初就是给猪油蒙了心,什么也不顾了,总觉得人家发达了该有咱们的一份。

你别说了,现在不想吃,我放在灶头给你热着,等想吃了告诉我。

家里像是被阴云给笼罩起来,一家三口全都在没人看到的地方苦着脸,哪里有半点过年的劲。

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春木知道自己怕是没多久好活了。

病来如山倒,他想来只能这么躺着了,这辈子就这么走完了真是不甘心,秀娥和张桐他放心不下,还有张岩,怕是难再见他一面了。

一想起张岩,他的胸口就泛起一阵疼,很多事情和道理总是在生命走的差不多的时候才知晓,想要挽回却没有那个机会了。

蒸笼里的吃的已经熟了,春福想要端起来却被烫了手,在自己耳朵上抓了抓,转眼找到了布子正想端,季成从外面进来赶忙拦下来,就着端起来,叹口气说:我瞧着你哥不大好,整个人没精神,苍老了很多。

我也不好说什么,得空儿还是瞧瞧去吧。

春福低着头,看着季成将蒸笼里得吃的端出来放在小桌上,看着很馋人却没有胃口:他……这病……我现在很乱,以前得事和他的病在我脑子里乱搅。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季成你说呢,药石无医,那不是……季成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道: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先别想的太坏,万一再吃两天药能有起色呢?都怪我,我不该和你说这种话,新年新气象,该是要有所变化的。

春福叹了口气,去外面往小碗里倒了些干辣椒粉,又添了些醋,拌起来放在季成跟前说:就算先前收拾过,肥肉还是会腻,你蘸着吃试试,多少能提味解腻。

季成夹了块肉片放在小碗里滚了滚,肉片上沾满了辣椒,红艳艳的看着很是讨人喜欢,送进口里果然要好吃很多。

春福却没什么胃口,连她自己最爱吃的瘦肉都没两块,心里装了事,没法做到将之抛在脑后,心里还是放心不下,过了初三的时候让季成送了些银子过去,不管怎样,大哥一家子肯定被这病拖的疲惫不堪。

她实在没办法心狠,在可能到来的死亡面前,她不得不将以前的事情放下。

跟着压抑了几天的气氛,终于在周敬上门来拜年的时候缓解了些。

周敬是个聪敏的人,许是感觉到了,所以说些好玩的东西逗两口子乐。

笑闹过后还是回到正题上,两人商定在初六动身去苍梧山,临走时周敬再三和春福保证会将人原封不动的送回来,那嬉皮笑脸的样子将春福心头的最后一点阴霾都赶走了。

周敬借着酒劲还是去找安玉宁了,他虽然对一切事情都心中有数,可是在听到她真的和裴公子定亲时,心里还是刺骨的难受。

只要没有成亲,一切都有变更的可能,那天安掌柜特地找到他说,只要他将石头带回来,事情就还有转机。

这种连三岁小孩子都不会信的话季成自然也不会信,可他就是想倔脾气的赌一次,他在所有人面前没有失信,所以他可以挺直腰杆来娶安玉宁。

玉宁在屋里挣扎许久才披了斗篷去见他,眼前这个男人脸上染了几许绯红,穿着一身藏蓝色的厚衣袍,上面还有歪歪扭扭像蚯蚓再爬一样的补丁,真的很寒酸,可她偏偏就看进了眼里,他那么伤她的心,毁了她的心血,她还是没骨气的没办法怨他,反而是担心他会不会怎样。

这段情,他所投入的一切比她多的多。

你还来做什么?我想我那天已经说清楚了。

以后不要再来了,我和裴公子已经定亲,你这样缠着让别人看了说我的闲话。

你要是真喜欢我就替我留着这张脸面,不要让我太难堪。

周敬盯着她,她水亮的眼睛错开了,不敢看他,他却笑得无比欢畅:我等不及了,所以打算在初六动身,实在放不下还是决定来看看你。

玉宁,我从没想让你为难,我打心底里希望我能给你最好的日子,可惜看来我们之间缺那点缘分。

等我回来,你若还是不愿意,我绝不会再纠缠你。

玉宁再听到他那句绝不会再纠缠你时失了神,如果她的生活里彻底失去了周敬这个人会变成什么样?她不敢想,即便不想也能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撕心裂肺与疼痛。

千言万语也只说得出一句:不管怎样,我还是希望你能平安,你若有什么我于心难安。

到时候你要记住你说的话。

周敬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觉得这一辈子怎么看都看不够,轻笑一声:嗯,我知道了,所以等我回来,我做给你看。

再回来,他会光明正大的拼一把,直到他没有了那个力气。

这一次换玉宁看着他走,他很瘦却很健壮,像是全身都有用不完的力气。

突然想起那次同他一起去东坡村,马车颠簸,他不停地说好笑的话逗她,结结巴巴,磕磕绊绊,她很嫌弃。

可是在季大哥家里的时候,他却像变了个人,口若悬河,让她无法移开眼,后来回去的路上他羞涩的说,和她在一起嘴巴都变笨了,除了紧张和忐忑没有别的情绪,因为太过在乎她所以想在她眼前留个好印象,谁知道却弄巧成拙。

这一次分别,再见也不知道是多少年以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