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常润之便起了身,准备了些礼物,等天亮堂了,便带着姚黄魏紫去了太子府。
常润之知道太子妃盼着这一胎是儿子,所以她也十分上道地准备了给刚出生的男婴耍玩的小玩意儿,图个吉利。
太子的嫡子,想必是什么都不缺的,旁的她也不好送,就送这些个小东西就好,别人也挑不出什么理来。
一路到了太子府,瞧着太子府比从前显得要萧索了些,没有那么热闹了。
门房通传后,内院的管事妈妈亲自来迎接了常润之进府,直接带到了太子妃的院子。
太子妃的肚腹已经隆得老高,许是这一阵子为了养胎,太子妃吃得也好,她整个人比起常润之走之前,又胖了些。
常润之给太子妃行了礼,奉上了些小玩意儿,笑道:殿下的气色看上去真好,真让微臣羡慕。
太子妃不咸不淡地接话道:胖得不成样了,羡慕什么呀。
常润之也不为她这种语气尴尬,仍旧温和地回道:殿下是因为要养小皇孙,所以才胖了些,无碍的。
等殿下生下小皇孙,总能慢慢恢复到从前的身材。
您别多虑。
太子妃忽然觉得没了脾气。
在禁足的时候听到常润之和九皇子的婚讯,她也是惊诧的,太子为此还和她发了一通火。
太子妃这股火气也是憋在心里,就等着见了常润之的面,好好质问质问她,到底什么时候和九皇子勾搭上了。
可等禁足解了,她一直也没等到常润之回来。
沈嬷嬷便同她说,皇上已经赐了婚,常润之便已是铁板钉钉的九皇子妃了,自然不会再回太子府做什么女官。
所以她不回太子府,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太子妃顿时就觉得不舒服了。
凭什么你想走就走,连个招呼都不打?这股火气一直窝着,直到今日常润之登门。
太子妃其实是想为难她一二的,还是沈嬷嬷劝住了。
等见到常润之,见她还是如从前一样,脸上挂着淡淡的笑,说话的时候让人觉得她无比真诚,连她的冷言冷语她也毫不在意,太子妃一时便觉得没了发火的契机。
沉默了会儿,太子妃才问道:不是让你等我这边儿禁足了便回来吗?怎么拖了这些日子?常润之便抱歉道:实在是圣旨赐婚来得太过突然,婚期离得太近,家中一直在为此事准备,微臣也忙碌得很。
殿下也知道微臣这是二嫁,头一回出嫁时的那些嫁妆,和离后收了回来,总要再点一点。
时间紧迫,所以一时将太子府的差事给忘了。
常润之说的倒也是实情,且她面上的惭愧之色很是明显,太子妃便知道她说的多半是真的。
太子妃不高兴地道:这么大的事儿你也能忘,这是有多不把太子府放在眼里?常润之忙施礼道:殿下恕罪,实在是忙晕了……这不,忙过了之后,微臣想起此事,便急匆匆地来您面前请罪了。
太子妃哼了声,常润之诚恳地道:殿下若是有气,朝着微臣出便是,微臣都受着。
只希望您别气坏了身子,您还怀着小皇孙呢。
要是您气着了,那微臣可就罪过大了。
饶是太子妃再生气,听到常润之这话也觉得火气散了不少。
这个人就是这样,总能对人说点儿关切的话,然后便让人莫名其妙就对她生了好感,都不忍开苛责她太过。
沈嬷嬷在一边用眼神示意太子妃别为难常润之,太子妃垂了眼帘,半晌后才道:罢了,这也不是你的错,怪不着你。
微臣惭愧。
常润之低头轻声说道。
太子妃摩挲着茶盏,垂眸问道:你今儿来,是回来当值的?常润之摇摇头,实话实说道:殿下也知道,微臣腊月初便要出嫁了。
家中老太太和母亲的意思是,让微臣待在府里备嫁,好好养一个月。
微臣今日来,是来请辞的。
太子妃早就想过了,常润之若是不回太子府,那也没什么好说的。
可若是回太子府,那不可能是来复职的,多半是来辞官来了。
所以听到常润之这话,太子妃也没什么大的反应。
府里过两日会再来一位女官,你到时候过来,和她交代清楚你负责的事儿,便去吏部卸职吧。
常润之自然是答应下来,又陪着太子妃说了些话。
太子妃淡淡地应着,看出来常润之想要辞行了,想了想还是问道:你与九皇子,是不是在那次宫宴上认识的?常润之眼中的讶异一闪而过,还是点头道:那是微臣和九皇子第一次见面。
然后你们便开始往来了?太子妃追问道。
常润之想了想,觉得也算不上。
刘桐第一次见她是在醉仙楼,她却不知道。
她认为的第一次见面,对刘桐来说,其实是第二次。
宫宴过后,刘桐除了给她送了些药材外,其实没有什么别的举动。
然后她就进了太子府做女官。
真正开始往来,应该是从他们在街上偶遇时算起吧。
常润之心里想着,嘴上便回应道:真正和九皇子说上话,其实是在闲暇时,逛街的时候遇到的。
太子妃狐疑地看着常润之,见她面色坦荡,一时还真不知道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但现在纠结这些个问题也没有意义了不是吗?太子妃摆摆手:我有些乏了,你回去吧。
等新女官来了,我再让人去通知你过来。
常润之便起身道:殿下注意身体,微臣便先告退了。
太子妃点点头,常润之慢慢退了出去。
一会儿后,小丫鬟来禀报说,常女官已经走远了,太子妃方才问沈嬷嬷道:嬷嬷怎么看?沈嬷嬷想了想,轻声回道:老奴觉得,常女官对您是没有恶意的。
您今儿给她冷言冷语的,从她面上也看不出不满来。
沈嬷嬷顿了顿,还是劝道:您别使脸色给常女官看,那也是您未来妯娌呢。
结善缘总比结孽缘的好,谁能说得准,以后那常女官不会有帮到您的时候?太子妃闷闷地应了声,良久后叹了口气,声音几乎低不可闻。
我也不是就想着给她脸色看,可就是忍不住妒忌她命好……第一百章 烂醉魏紫不满太子妃对常润之的态度,出了太子府便有些抱怨。
常润之道:她不过就是说两句不入耳的,又没什么恶意,你不高兴什么?姚黄也道:听人说,怀孕的人情绪很是不稳定,阴阳怪气的。
太子妃许也是这般吧。
不管她是不是那般,就当她是那般也没什么不好。
常润之叹了声,回头望了望紧邻皇城的太子府,道:左右咱们以后和太子妃的来往也不会很多。
魏紫疑惑道:以后姑娘是九皇子妃,太子妃是姑娘您的嫂子,怎么还会往来不多?常润之默了默,轻叹了声道:太子妃不会想和我往来,我也不想掺和太子府里的事。
即便是妯娌又如何?不往来也是正常的事。
魏紫还待问,常润之摆手道:行了,这事儿不提了,回去吧。
魏紫虽然好奇,但常润之的话她还是听的,当即便老老实实地闭了嘴,跟在常润之后边。
然而离了太子府不多远,常润之却停下了脚步。
她前面站着一个男人,似乎对遇见常润之也感到惊讶,这会儿正瞪大了眼睛望着她。
常润之无奈,想想这时候也的确是下了小朝,太子归府,幕僚上门的时辰,见到效忠于太子的方朔彰也没什么稀奇的了。
只不过,在大婚前,前任夫妻遇见什么的……传出去怕是不大好听。
常润之当即扭转身,打算换一条道走,方朔彰情急之下却出声喊道:等一下润之!常润之脚下一僵,步子迈得更快。
然而方朔彰到底人高步长,很快就追上了她,挡在了她面前。
姚黄见避不开方朔彰,当即便警惕地站到了他和常润之中间。
魏紫很是不满地问道:方大人做什么拦着我们家姑娘的路?太有失体统了吧!这可不是君子所为!方朔彰对姚黄和魏紫这两个原配妻子的陪嫁丫鬟也是有印象的,他还曾经猜测过,这两个陪嫁丫鬟是不是打算给他的人。
后来见常润之没表示,方才不再关注她们。
此时被曾经伺候过自己的下人这般出言阻拦呵斥,按照方朔彰原本的性格,是该愤怒的。
可是他却没脾气地好言好语道:我与你们姑娘就说两句话,就说两句话……两句话?半句话都不行!见方朔彰姿态放低,魏紫的脾气却上来了:那会儿我家姑娘想多就和方大人说两句话,您不也是不耐烦地掉头就走,去眉姨娘院儿里了吗?现在反过来想要和我家姑娘说两句话,凭什么我家姑娘就要答应你?我家姑娘又不欠你的。
常润之皱皱眉头:说这些做什么?陈旧往事了。
陈年往事……方朔彰苦涩一笑,这才多久,就成了陈年往事了?润之……方大人自重!姚黄赫然打断他:我家姑娘的闺名,不是方大人能叫的。
传出去了,您这是亵渎皇家!方朔彰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常润之往后退了两步,表情淡淡地道:方大人是要拦我的路?我就想和你说两句话……我和方大人没什么可说的。
常润之平静地道:既和离了,方大人为何不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他也想放过自己,不对她心心念念,可他做不到……你、你有收到我写给你的信吗?方朔彰忐忑地问道。
常润之微微挑眉,魏紫快嘴道:方大人给姑娘的信都是奴婢收的,姑娘没看过,奴婢全给烧了!魏紫说得理直气壮,方朔彰脸上的表情扭曲了一下。
之前姚黄魏紫对他无礼,他也能接受。
可听说他的信被面前这个丫鬟烧了,他却有些忍不住了,狠狠咬了牙关才没发作:为什么烧我的信?方朔彰此时的表情有些吓人,魏紫不由咽口水倒退了一步。
常润之接过话说道:烧方大人的信,方大人不是一直都知道吗?又为何会有此疑问?信是我让烧的,方大人冲我的丫鬟发什么火?常润之的语气还是淡淡的。
赐婚圣旨没下之前,方朔彰一直在每日写一封信给她。
婚旨下了之后,方朔彰写信的举动仍在继续,只是隐晦了些,频率也少了。
小韩氏对常润之说起此事,觉得这些东西不好让人知道,所以后来安远侯府接到方朔彰的信,都由小韩氏处理了。
别说常润之,就是魏紫也再没有机会看到那些信。
常润之觉得小韩氏处理此事是理所应当,也根本不把此事放在心上。
谁知道方朔彰在信上会写些什么呢?哪怕他写的东西再好看,常润之也是不关心的。
方大人说要说两句话,已经不只两句了。
不知道我可不可以走了?您贵人事忙,我事儿也不少。
您能让开吗?常润之面对方朔彰的时候表情总是很淡漠,这让方朔彰觉得无力。
他有些昏昏然地让到了一边,常润之走过他,片刻后却停下来转身道:哦对了,听说方大人喜获麟儿,还没有恭喜方大人,香火传承,后继有人。
方朔彰心下一紧,再一看,常润之已经渐渐走远了。
方朔彰呆站在原地,静默了良久,方才如行尸走肉一般,进了太子府。
浑浑噩噩地办完差事,同僚约他去歌舞司耍玩,他也跟着去了。
纸醉金迷,推杯问盏,玉臂香唇……等他回到方府,身边跟了两个肤白貌美的舞姬。
陈冬梅迎上来,脸上的笑在见到两个舞姬时几乎挂不住。
老爷,这两位是……方朔彰喝醉了酒,语气含糊:孤单吗?给你做姐妹,很多的姐妹……陈冬梅心下一跳,勉强稳住心神让人带两个舞姬下去,自己亲手扶了方朔彰回房。
路上陈冬梅想着事儿,小声对方朔彰说:老爷,眉姨娘那边儿的哥儿生病了呢,您要去瞧瞧吗?方朔彰呵呵一笑:生病了?真病还是假病啊?跟着眉儿就生病,要不是被克着了,就是眉儿照顾不好他。
再生病,就别让他在眉儿身边儿待着了……你给养着吧?谁养着不都一样……陈冬梅还没反应过来,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怒,方朔彰已经扑在了床上,呼呼大睡了过去。
第一百零一章 报应陈冬梅给他脱了鞋,命小丫鬟打了水,给他擦了脸和手,方才脱下了他的外袍,给他盖上了被子。
想了想,陈冬梅去了苏芫眉的燕归院。
苏芫眉自从早产生下儿子后,就一直卧病在床。
之前她被方朔彰禁足在了燕归院里,只觉得被束缚住了手脚。
虽然方家仍旧有她的人,但明显的忠心程度已经下降了很多。
即便是衣食不缺,苏芫眉还是觉得,少了什么。
这会儿院门其实已经落了锁了,苏芫眉哄睡了儿子,正望着蜡烛出神。
听到丫鬟禀报说陈姨娘来了,她想了想,还是让人放了她进来。
陈冬梅和苏芫眉表面上看起来是挺和气的,可私下里各自有各自的小心思。
尽管苏芫眉如今瞧着是失宠了,可陈冬梅还是不愿意得罪了她。
苏姐姐还没睡呢?陈冬梅笑着跨进屋,张望了一下:哥儿睡了吗?睡了。
苏芫眉应了声,招呼陈冬梅坐,又让丫鬟上茶,方才问道:这个时辰了,陈妹妹怎么会过来?陈冬梅叹了口气,轻声道:老爷才刚回来呢,妹妹刚服侍了老爷睡下。
苏芫眉眼神一顿,陈冬梅知道她想的是什么,便解释道:老爷今个儿去歌舞司耍玩了,回来的时候喝得烂醉,还带回来了两个狐媚子。
苏芫眉脸上没什么表情:带了两个女人回来?老爷说要怎么安置她们了吗?陈冬梅便道:老爷说这是给妹妹做姐妹的……陈冬梅苦涩一笑:这意思不是很明显吗?苏芫眉没说话。
陈冬梅看了看她的表情,还是没藏住话,道:妹妹也同老爷说了,哥儿病了,让老爷来瞧瞧。
可老爷说……见苏芫眉目光移过来,陈冬梅方才道:老爷说,不知道哥儿是真病还是假病,要是哥儿三天两头的就闹病,要么是苏姐姐你克着哥儿了,要么就是苏姐姐没照顾好哥儿。
听老爷的意思,哥儿要是再生病,老爷就不让苏姐姐养哥儿了。
苏芫眉顿时眸光一厉:我不养着哥儿,谁养?!陈冬梅一阵尴尬:老爷说醉话呢,他倒是说让我养着,可后边儿又添了句‘谁养着不是一样’,倒是不知道老爷这是什么意思了。
苏芫眉一怔,然后突然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苏姐姐,你这是……陈冬梅有些糊涂,大晚上的听得苏芫眉这样的笑声更是觉得瘆人。
陈妹妹可还记得,我刚有身孕那会儿,同老爷说,生下孩子,记在太太名下的事儿?苏芫眉嘴角微扬,目露嘲讽:老爷这话,可是在同我算那件事的旧账啊……若不是这个提议,太太恐怕不会要和离。
方朔彰原本极为重视苏芫眉这一胎,苏芫眉不过提了一句,方朔彰便计划着让常润之认庶子女为嫡子女,养在她的名下。
可如今,她早产生下了个能给方朔彰传宗接代的儿子,方朔彰至今都没有来燕归院瞧过她一眼,也就是隔两日让人抱了孩子去前面给他瞧瞧,从孩子抱出燕归院,到还回来,从来没有超过半个时辰。
如今她都出了月子,儿子的名字,方朔彰也还没取。
他根本就不重视他这个儿子了。
苏芫眉想着想着,又不免哈哈大笑了起来。
陈冬梅见她笑得悲凉,一时间也有些心有戚戚。
同病相怜之感油然而生。
苏姐姐别想太多,好好养着哥儿才是正经的。
陈冬梅低头轻声说了一句,想了想又道:前太太的事儿……咱们以后也别提了。
如今,前太太的身份……苏芫眉眼角都笑出了泪,闻言接话道:是啊,人家和离了,却攀上了更高枝儿……老爷不定怎么懊恼后悔呢。
呵,可留不住前太太的心,和咱们有什么关系?比不上人九皇子,回来只知道生我们的气。
陈冬梅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便只能沉默着。
良久后,苏芫眉阴测测地道了句:她倒是好命。
陈冬梅觉得苏芫眉有些可怕,想着她要说的事儿也都已经说完了,便起身道:夜深了,苏姐姐早点安置吧。
妹妹先回去了。
苏芫眉淡淡应了声,也不怎么搭理她,由着她走了,连让丫鬟送她的话都没一句。
出了燕归院,陈冬梅身边的丫鬟首先忍不住,同陈冬梅抱怨道:眉姨娘还真把自己当主子呢,也不瞧瞧她现在的处境……老爷见都不见她,她还拿乔作势的。
陈冬梅撇撇嘴:她这是放不下架子呢……原本以为太太不在了,她就该是这府里当家做主的,结果没想到老爷把管家的事儿先是交给了个老嬷嬷,老嬷嬷走后,又交给了我。
她看我能顺眼才怪。
说不准儿啊,她还嫉妒前太太呢。
丫鬟忙道:那姨娘也不需要让着她,便是作践她,她不也只能受着?那不行。
陈冬梅脑子却很清醒:老爷再远着她,可她还有老太太撑腰,还有个儿子傍身呢。
陈冬梅叹了口气,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旁的也不想,能同她一样,生个一儿半女的,让自己后半辈子有个依靠,我也就知足了。
说到这儿,陈冬梅顿了顿,道:最近祝诗是不是胃口不大好啊?前两天她还和我说,自己恹恹的,没什么精神,也吃不下东西。
明个儿请个大夫给她瞧瞧吧。
丫鬟应了一声,扶着陈冬梅回去了。
第二日陈冬梅果真请了大夫,给自小长大的好姐妹、同样是方朔彰的妾的祝诗瞧了瞧脉象。
结果得出祝诗有了身孕的结果。
陈冬梅表情有些复杂,笑着对祝诗道喜。
祝诗却是眼睛直了,拉了陈冬梅的手结巴道:冬梅姐,怎、怎么办……眉姨娘会不会,会不会害我?陈冬梅反握住她的手,深吸了口气道:她现在自顾不暇,哪儿害得着你?放心,我在,不会让你有事的。
祝诗却还是忐忑不安:从前她都能对太太下手,我也、我也在一边儿帮过忙的……我、我会不会遭报应啊?会不会生孩子的时候死了?面对祝诗这般恐慌的样子,陈冬梅却只能低头沉默。
要说在一边落井下石的,除了祝诗,何尝又能少了自己那一份呢?第一百零二章 前奏方家又有了喜事,常润之这边也听了一耳朵。
魏紫对方朔彰那日拦着常润之的事耿耿于怀,正巧知道了此事,便又拿到常润之跟前说。
常润之当个故事听了,道:他还挺忙的。
可不是吗,一个妾刚生了儿子,又一个妾怀孕了……魏紫撇了撇嘴,说道:方大人本就是出身寒门,现在妾有了,庶出的儿女也有了,以后想要再娶娘家有权势的妻子,怕是不会那么轻易就能如意。
常润之笑了笑,手上没停,眼睛也还盯着桌案上摆放端正的生宣,一笔一划地抄着佛经。
魏紫见她不大关心此事,便也不再提,悄悄退了出去。
等午晌后常润之午睡了,魏紫暗地里拉了姚黄道:姚黄姐,你说……要是方大人还不死心可怎么办?姚黄道:他还能不死心?滋扰皇子妃的罪名他可担不起。
魏紫道:那也说不定啊!有些人可不就是色胆包天嘛。
魏紫嘟囔道:他已经拦过姑娘好几次路了,上回还凶我。
那是你自己闯上去的。
姚黄无奈地推了下她的前额,道:行了,你别操这些闲心,姑娘有分寸的。
魏紫便点了点头,又问姚黄道:你说……姑娘对方大人的那份心,是从什么时候放下的?以往我瞧着,姑娘对方大人是真的好,整个人整颗心都给他了。
这说收回来就收回来……我还有点儿觉得不真实。
姚黄好笑道:从姑娘说要和离起,这日子都过了快一年了。
姑娘和那方大人总共相处也不过两年时间,又不是什么生死相随的感情,有什么收不回来的?何况那方家这般待咱们姑娘,姑娘冷了心肠不也是正常的事儿吗?谁犯得着上赶着去受虐啊?说的也是。
魏紫吸吸鼻子:方大人长得是好看,可九皇子也不差。
最重要的是,九皇子可还没妾也没儿女呢。
咱们姑娘嫁过去了,日子铁定比在方府的时候过得好。
那是一定的。
姚黄肯定了一声,对魏紫道:行了,去歇着吧,一会儿姑娘该起了。
两日后,太子府那边来了消息,说是新的女官来了,让常润之过去。
常润之当即便去了太子府。
新来的女官说是姓莫,常润之眼眸一暗。
公事公办地与莫女官交接完毕,常润之又去太子妃那儿小坐了会儿,便提出了告辞,直接去了吏部卸职。
接待她的,是她头一次来吏部时,引她去太子府的小官。
小官自然也知道她将来的皇子妃身份,招呼起她来更显得殷勤。
常润之听着那些恭维的话,面上保持着淡淡的微笑。
等手续办完了,她正式卸下了女官的职位,常润之脸上的表情也轻松了不少。
小官一直将她送离了吏部老远方才回转,姚黄笑道:那位大人可真热情。
常润之点点头,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魏紫。
她轻唤了丫鬟上前来,道:太子府新来的女官姓莫,你去打听一下是不是和辅国公府有关系。
记住,别让人察觉到。
魏紫忙应了下来,姚黄微微睁大眼睛看向常润之,主仆二人对视了一眼,片刻后将视线挪转了开。
魏紫包打听的名号不是吹出来的,不过两日,便让她将莫女官的身份打听了回来。
的确和辅国公府沾着亲呢,不过说是远房的姑娘,似乎是今年夏才从老家赶来京城的。
魏紫轻声来回常润之道:辅国公府的人送她去太子府做女官,还是莫孺人居中说合,太子爷准了的。
顿了顿,魏紫道:太子妃似乎对这位莫女官不是很亲近。
姚黄轻声道:能亲近才怪,那可是莫孺人的亲戚。
魏紫便叹息一声:太子府内院里的事儿可真复杂,便是一个洒扫丫鬟,也要讲背景论资历的……瞧着人头疼。
常润之失笑:宰相门前尚且还是七品官呢,何况太子府里做事的人?魏紫撇撇嘴,很是不屑。
常润之支开了她,悄声问姚黄道:那莫女官……你怎么看?姚黄轻轻蹙眉,片刻后道:奴婢那日瞧着那莫女官,便觉得她眼神儿不太清澈,瞧着是有野心的。
更甚至……不知道奴婢是不是受了自己心绪的影响,总觉得那莫女官和姑娘说话时,瞧姑娘的眼神有些敌视。
常润之轻轻摩挲着自己的手指,半晌后道:你也这般觉得?姑娘当时也感觉到了?姚黄连忙问道。
常润之颔首,迟疑了片刻后轻声说:我也是在听说那女官姓莫后,方才有些提防她。
也不知道是不是同你一样,是受了心绪的影响,感觉不是很客观。
姚黄想了想,道:不管那莫女官对姑娘抱着什么样的想法,总归她是影响不了咱们什么的。
姑娘既出了太子府,就不要再去管太子府的事儿了吧。
眼瞧着姑娘马上就要大婚了。
提到大婚的事,常润之也有些紧张起来,脸微微红了。
姚黄瞧着她害羞,心里却很欢喜:姑娘好好备嫁,留在侯府里的天数不多了。
是啊……常润之感叹了一声,由衷道:其实之前和离的时候,我还想,若是能赖在府里一辈子,也不失为一条出路。
倒是没想到,不过一年时间……姚黄便柔声道:那是姑娘和九皇子的缘分。
虽然这当中的确有老太太牵线的缘故,可她能与刘桐遇上,并非是有人故意安排的。
说起来,倒也的确是缘分。
常润之便笑了笑,自此将太子府、方家的事情都搁到了一边,再不关心,一心一意安心备嫁。
为了能在腊月初五那天以最好的姿态出嫁,常润之还自己做了些面膜来用。
珍珠粉兑上牛奶和蛋清,瞧着怪异得很。
小韩氏问过后,观察了两日,觉得常润之的脸好像真的白嫩了些,便也试着学了常润之的方法做。
得出来的效果自然是很好的。
所以临近腊月初五的那几天,小韩氏脸上的笑容就从没有断过。
很快,时间就到了腊月初五的吉日。
第一百零三章 初五之前连绵地下了好几场碎雪,小韩氏还担心初五那日天儿会不好。
谁知道到了初四晚,雪却落得稀稀拉拉的了。
等到初五一早,天儿渐渐亮堂,一直关注着天气情况的小韩氏发现,今日却是个万里晴空的晴朗天,天上再不见一片雪花。
婚礼举办是在黄昏,因男女双方都不是头婚,所以一些新婚当晚的注意事项,也不需要再让人仔细教导一遍。
不过小韩氏还是在这日早上,常润之来给她请安的时候,隐晦地让她在白天的时候多睡会儿,免得晚上没有精力。
常润之微微红着脸,硬着头皮伺候着小韩氏梳洗,再跟着一道去了老太太院儿里。
老太太今日也是精神抖擞的,换了一身新衣,这会儿正端正坐在上首,对常润之训话。
常润之恭敬地跪坐在下边儿听着。
这些话,原主头次嫁方家的时候也是听过的。
可当时原主的心思都在她一见钟情的未来夫婿身上,老太太说了什么,她只有个模糊的印象,却再记不得其他的。
而现在的常润之,却仔细认真地将老太太说的话都一一听了个全。
前面的话和上一次的差不多,唯独后半段,老太太说得却更郑重些。
这是你二嫁了,头一次嫁人不如意,可以和离再嫁。
如今二嫁,嫁的是皇家,若是过得再不如意,也没有和离这个说法。
常家没这个脸面,皇家也丢不起那人。
老太太正襟危坐,目光锐利:所以,今后日子过得如何,全要靠你自己。
常润之低声应是。
婚姻,合两姓之好,日子要过得如意,并不容易。
老太太静静地看着常润之,威严的面容不改,眼中却带了点儿暖意:你可还记得,你和离回来后,开始来我身边儿时,我同你说过的话?常润之想了想,点头道:孙女儿记得。
老太太说,大姐姐日子过得好,是因为她运道好,也懂得经营;二姐姐日子过得好,是她看得清楚自己的位置,懂得为自己打算。
老太太以此让我自己反思,为何走到和离这条路……老太太对常润之这般记得住她所说的话,十分高兴。
她对常润之招了招手,示意她到身边儿来,拉过她的手细细打量了她一番,感慨道:你是真的长大了……常润之低头轻声道:有老太太点拨着,有母亲照顾支持着,孙女儿若还是没点儿长进,自己也没脸到老太太跟前来了。
这样很好。
老太太轻轻拍拍她的手,欣慰道:看你如今这般沉稳内敛,今后你嫁了人,我也就不用替你多担心什么了。
老太太可别不管孙女儿,孙女儿若是有什么难事儿,还得回来问老太太讨个主意呢。
常润之撒娇般地回了一句,逗得老太太抿唇笑了起来:行,有什么事儿,尽管回来,这儿总归是你的家。
常润之听到这个家字,眼眶却不由自主地红了。
一边儿的小韩氏见此,忙道:好端端的,怎么哭鼻子了?老太太也望向她。
常润之不好意思地吸了吸鼻子,闷声道:没什么,就是、就是舍不得……常润之觉得自己最幸运的,便是能够有这样的家人。
一直都只听说,高门大户里许多龌龊,刚意识到自己穿越成了侯府里的庶女时,虽然记忆里告诉她,她的嫡母、庶母都是好的,可她还是忐忑,怕当中会不会有什么她不知道的猫腻存在。
如今一年过去,所有的怀疑,都可以抛去。
小韩氏被她的情绪感染,也红了眼眶。
老太太到底经的事多,见此便笑道:还没到迎亲使来的时候呢,等润之拜别父母长辈,出嫁的时候,你们再哭不迟。
这话一说,小韩氏和常润之都不由自主地笑了。
老太太!小韩氏故作委屈地道:儿媳和润之是真的伤心,您这话一说,倒好像咱俩是做戏似的。
老太太微微一笑,打趣了小韩氏几句,便将目光移到了常润之脸上。
虽然是二嫁,可你也不要把自己放在低的位置上。
嫁入皇家,瞧着荣耀,其实也有许多的心酸和无奈。
若嫁的是个好的,还能有点儿盼头;若嫁得不好,也只能用心把自己的日子过出来。
你多学着你大姐姐,以后身为皇子妃,和其他王妃、皇子妃之间相处,要懂得谦让和礼让,却不能忍让和退让。
你出去,代表的不单单是九皇子的脸面,还代表了我们安远侯府的脸面,无论如何,不主动去欺负人,也不能让人无故欺负了去,知道了吗?常润之郑重应道:孙女儿谨记在心。
从老太太院儿里出来,小韩氏便催促着她回去再睡个回笼觉。
迎亲使得酉时才来,咱们也不及。
等你起来后用了午食,差不多也该最后一次清点清点嫁妆,抬嫁妆出门儿了。
然后就且等着迎亲使来迎亲。
常润之无奈道:母亲,这会儿让我再回去睡,我哪儿睡得着……睡不着也眯会儿吧。
小韩氏笑道:不然晚上可哪有精神应付?母亲!好好,不打趣你,快回去吧。
小韩氏哈哈一笑,撵着常润之走了,她则还要忙今日成亲的事宜,整个送嫁的流程还得再过一遍,待会儿宾客们就要上门了。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嫁女儿进皇家,但真到这天,小韩氏还是忙得不可开交,完全没有驾轻就熟的感觉。
好在没多会儿,常沐之便赶了过来,帮忙她理事。
赵青瑶挺着大肚子,在一旁打下手。
常沐之问她:鹏弟送嫁的新衣可都拿过去了?待会儿出门可得他打前送。
赵青瑶点头道:昨个儿已经拿到了,试穿过后夫君说很合身,没什么问题。
小韩氏望过来道:沐之,你来看看这宴席宾客的名单,我之前给统一安排了座次,你瞧瞧有没有什么不妥当的。
常沐之接过后翻了翻,皱眉道:母亲,这文远侯府二太太,还是安排到别桌去吧,咱们同她也不亲近。
第一百零四章 庶女小韩氏接过来一看,有些糊涂:文远侯府二太太和镇国公府的三太太不是姐妹吗?我想着她们关系近,所以安排她们在一块儿。
这有什么问题?常沐之脸有些沉,轻声道:那镇国公府三太太是沁之夫婿的嫡母,咱们当亲戚待着,安排她坐亲近主|席面的位置倒也没什么不妥。
可那文远侯府二太太,咱们素日不来往也不亲近,何必这样抬举她。
小韩氏听得常沐之话里的不悦和针对,到底是母女,当即便知道常沐之有什么事瞒着没说。
在自个儿亲娘面前你还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小韩氏没好气道:那文远侯府二太太哪儿得罪你了?你赶紧给母亲说清楚。
常沐之抿着唇沉默,赵青瑶在一边劝道:王妃有什么心事,便同太太说吧,可别闷在心里。
太太知道了,还能给王妃出出主意不是?赵青瑶想着常沐之或许是碍着她在,不方便说,说完此话便找了个借口避开了。
行了,现在就咱们,你说,那文远侯府的二太太哪儿不妥?小韩氏面色郑重地问常沐之道。
常沐之长叹了一声:其实也是我小心眼儿,弟妹这般避开,倒显得我排斥她……说正经的。
小韩氏气笑道:你弟妹还没那么不大度。
常沐之便老实地道:母亲也知道,这段时间我家王爷在圣上面前挺得脸的吧?嗯。
小韩氏颔首。
之前许多人家都想方设法地要与我们王府扯上关系,这些人,不应付又说不过去,应付的话,我又怕给王爷惹麻烦。
所以,一直都是婉言敷衍的态度。
常沐之轻叹了一声:后来我想想这样下去也不行,人家还道咱们瑞王府一朝|得势,便目中无人了……所以和王爷商量过后,倒是举办了几场宴会。
这事儿小韩氏也是知道的,瑞王府举办宴会,她也去过那么两次。
常沐之说到这儿脸色更加发沉:那文远侯府二太太,带着她家庶女来了,跟瞧不见我似的,就往王爷那边儿凑,一个劲儿夸她庶女温柔可人。
她那庶女找机会还往王爷身上蹭,后来也不知道她是用了什么计,竟然跌倒在了王爷的怀里。
小韩氏当即瞪圆眼:那瑞王怎么说?常沐之脸色好了些:王爷说,扶个人不过举手之劳,让那二太太别太感激他,直接把那二太太后面的话给堵了。
小韩氏听到这儿倒是松了口气:这样不是挺好的吗?王爷不在意,她们也没辙。
好什么啊。
常沐之烦躁地道:要是就那么一回,我也就忍了。
可后来王爷回来同我说,他竟然在路上也能遇见那文远侯府的庶女,那庶女屡次来个偶遇什么的……王爷开玩笑说我若是想不出个办法让那庶女别缠着他,那他就把那庶女纳进门来,也省得他跟一块肥肉似的被人惦记着。
常沐之说完后吐出一口浊气:我现在看到文远侯府的人就觉得恶心。
那庶女我也是见过的,小心翼翼的一个姑娘,可见她在她嫡母手下讨生活,有多不容易。
庶女怎么了?庶女就活该被糟践去给人做妾?小韩氏皱眉:你这是同情那庶女了?这可不行啊!她过得再不如意,那也和你没关系,你别当个老好人,还真让瑞王把她纳进门儿来。
那哪能呢。
常沐之道:我如今是在烦如何打发那庶女,被人惦记着自己丈夫的感觉真糟心。
小韩氏叹息一声,拉了她的手拍拍:行,就依你的,把那文远侯府的二太太安排得远些。
小韩氏这般说了,常沐之却又有些迟疑了:那……镇国公府三太太会不会有意见?明明她们是姐妹,还把她们安排得老远。
小韩氏便道:客随主便,她要有意见又如何?我到时候就说位置都是安排妥当了的,不好更改。
她要是拿乔为难我,那她这挑剔霸道的名声,我也不介意帮她扩散扩散。
常沐之一笑,悄悄对小韩氏比了个大拇指。
小韩氏抬眼一笑,又对常沐之说:至于那庶女的事儿,其实也好办。
你到底是个王妃,那文远侯府也不能就那么干巴巴地得罪了。
哪天你直接放话,警告他们一番,量他们也不敢对你怎么样。
这……常沐之有些犹豫。
这样的做事方式,和她一向和善为人的外在形象大相径庭。
小韩氏一见她这表情便知道她在犹豫什么,不由道:你这孩子,当初让你嫁了人后与人为善,是为你名声着想。
如今你这王妃贤良淑德的名声已经够稳固了,不怕放出点儿强势来,也好让人知道,你虽与人为善,却也不是任人都能欺负了去的。
顿了顿,小韩氏眉开眼笑地道:依我看啊,王爷对你开玩笑说,让你想办法叫那庶女别缠着他,不然他就纳那庶女进门儿,其实也是在逼着你做个正经王妃呢。
从前你们夫妻在皇室里头就不显眼,如今瑞王这般得圣上器重,你要还是个软的,瑞王也不放心不是?你倒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展露展露你强势的一面,也好让人在打量瑞王后院的主意时,有个掂量。
常沐之豁然开朗:母亲说的是……我怎么就没想到呢?你呀,还得多吃几年饭才赶得上我。
小韩氏眯了眯眼,道:行了,你的事儿先搁在一边儿,回头你自己处理去吧。
今儿最重要的,还是润之的终身大事,可不能出一点儿纰漏啊。
母亲放心,还有我盯着呢。
常沐之笑笑,说要去看看常润之。
小韩氏忙道:我让她去睡了,等用午膳的时候再叫她起来,你们姐妹再说会儿话。
常沐之顿时掩唇笑道:这不是和当年我出嫁的时候一样?母亲也是让我白日的时候多睡会儿。
那可不,白日睡够了,晚上尽管折腾。
小韩氏眨眨眼,常沐之便闷声笑了起来。
笑过后,常沐之方才感慨道:母亲,女儿真幸运,有您这样好的母亲……润之应该也是十分感激您的。
这话怎么说起头的。
小韩氏奇怪道。
常沐之笑了笑:没事儿,就是突然联想起那文远侯府的庶女,有感而发罢了。
第一百零五章 婚席常润之晕乎乎地起身时,已经午时一刻了。
姚黄和魏紫一脸喜气地伺候她起身沐浴,给她换上了大红色的嫁衣。
常润之瞧着那层层叠叠的嫁衣便觉得头疼。
虽然是冬天,可那样繁琐的衣裳,穿也不好穿,脱也不好脱啊……常润之天马行空地想。
姑娘?姚黄见她望着嫁衣发呆,忙唤了一声。
魏紫忐忑道:姑娘,这嫁衣是宫里新做送来的……常润之应了一声,见魏紫小心翼翼的,脑子一想便明白魏紫这是担心她是不是想起了上一次出嫁时穿的嫁衣了。
没事。
不过……现在就要穿上吗?常润之苦恼地问道:迎亲使不是要酉时才来吗?这还得有两三个时辰呢。
姚黄笑道:等姑娘用了午膳,就该是时候随着太太去见各位来贺喜的宾客了,自然要穿得隆重些,以表对宾客们的致谢。
等见完了宾客,姑娘就得回来净面、上妆,戴上头饰首饰什么的了。
一会儿还有礼部官员和宫里的嬷嬷来见姑娘呢。
原主头婚嫁的是个寒门出身的小官儿,自然是没那么多繁琐的规矩。
且成亲那日,原主心里一直心心念念着未来的夫婿,也根本没有去管那些要走的礼仪流程。
比起原主的感性来说,常润之就要理性得多了。
虽然心里在哀嚎,但她到底还是乖乖得听话,由着姚黄和魏紫给她穿上一层层的嫁衣。
这当中,岳氏也赶了过来,接过魏紫的手,亲自给自己女儿穿衣。
姨娘怎么来了?常润之展开双臂,笑望着岳氏。
岳氏回她说:太太让人传话,要我过来伺候你梳妆。
岳氏脸上带着笑,望着常润之说:三姑娘今日好漂亮。
姨娘,我还没上妆呢。
常润之笑。
岳氏点头:上了妆肯定更漂亮。
常润之将嫁衣穿好,走到了梳妆镜前仔细看了看。
铜镜里倒映出来的人像有些模糊,但那大红的喜色却让人瞧着便心生欢喜。
常润之摸了摸纯手工刺绣的嫁衣,笑着问岳氏道:姨娘看这嫁衣好看吗?好看。
岳氏由衷地道。
又有些遗憾:只可惜这嫁衣我一点儿手都没插上。
原主头次出嫁的嫁衣,是岳氏亲自缝制绣好的。
而这次的嫁衣是婚旨颁下来后,礼部擢人来问了常润之所穿衣裳的尺码而会去让宫中织造局做的,岳氏自然就插不上手了。
姨娘虽然没缝制最外面这一层的嫁衣,可我里头穿的,可都是姨娘亲手做的。
常润之轻轻挽住岳氏的手臂,笑道:姨娘做的,贴着我的心呢。
岳氏便眉开眼笑了起来,望着常润之还没上妆的素净面容看了会儿,眼眶却是有些红了。
常润之也感觉有点儿鼻酸。
好在这会儿小韩氏让玉琪来唤常润之过去,说要去感谢各位宾客了。
岳氏忙招呼姚黄让小厨房端饭菜上来,好让常润之吃饱了再去。
一会儿忙起来可就没闲工夫用膳了,三姑娘多吃点儿,下晌还有得累呢。
岳氏一个劲儿地给常润之布菜,常润之点点头,也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解决完了午膳,常润之便随着玉琪去了小韩氏处。
皇家娶媳,新媳妇娘家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因此亲迎这一日,几乎都是男的去九皇子府那边,而女眷便到了安远侯府这边。
安远侯府这一日也是热闹非凡,主厅、侧厅的人都已经坐满了。
小韩氏带着常润之一桌一桌敬酒过去,感谢她们来安远侯府为常润之送嫁添妆。
大多数的女眷一直都在说吉祥话,偶尔也有那么几个不知分寸、酸唧唧说两句不中听的,小韩氏也一律以微笑带过,不和她们计较。
毕竟是大喜的日子,小韩氏的心情尚可,也不欲多添事端。
敬酒到镇国公府三太太跟前时,三太太有些阴阳怪气地问道:侯夫人贵人事忙,不知道文远侯府二太太您给安排在哪儿了?我头前儿还说,我和文远侯府二太太是姊妹,侯夫人处事周到,今儿多半会把我和她安排在一块来着。
一桌其他女眷顿时都消了声,有些面面相觑。
都是在宅院里浸淫了不少年头的人精儿,谁听不出来这位三太太话里头的嘲讽?小韩氏笑容不变,慢悠悠不软不硬地回道:这宾客名单都是一早定好了的,若是有什么招呼不妥当的,三太太您多担待。
三太太意味深长道:侯夫人以后处事可得更仔细些才好。
今儿好在是不妥当了在我身上,咱们两家亲戚,自然不会怪侯夫人什么。
可以后若是不妥当在了旁人身上,可就没那么好收场了。
常润之不知道这位三太太和自家嫡母有什么过节,但她那话里头明里暗里指摘小韩氏不会处事的意思那么明显,常润之都有些听不过去了。
三太太见谅,今儿就客随主便吧。
若是以后我们家再办席面,请了三太太上门,三太太有什么要求,只管提前派人来告知我母亲一声。
母亲想必会按照三太太说的,一一安排妥当,再不让三太太有挑剔的时候,一定称了三太太的心。
常润之脸上挂着笑,轻声说道。
这话一说,当即便有几位女眷低头掩唇闷笑,小韩氏脸上的阴霾也少了些。
的确啊,你来人家家里边作客,还那么多要求,一点儿不知道体谅主人家。
对这种找茬的人,见她被人噎回去,的确蛮大快人心的。
常润之说完,也不等那三太太再说话,当即便对小韩氏道:母亲,咱们去下一桌吧?小韩氏自然是微笑颔首,招呼其他女眷随意,便带着常润之去了下一桌。
等敬过了所有宾客的酒,常润之方才找个空问小韩氏道:镇国公府和咱们不是亲家吗?那三太太为什么当着那么多人面儿给母亲难看?小韩氏哼了一声:我待你二姐当亲女一般疼,那三太太待你二姐夫可不是像亲儿子一样。
你说她能当我是正经亲家吗?原主对自己二姐常沁之的婚事是一知半解的,但总觉得虽然二姐夫是庶子,可他到底还外放为官了,在镇国公府的日子应该不会难过才对。
常润之便把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
小韩氏听了却是嗤笑了一声。
第一百零六章 大婚(一)当初你二姐姐在宫中为女官,而你二姐夫那会儿还是吏部一个出不了头的小吏,论级别,比你二姐姐还要低好几级。
小韩氏见常润之不知道这段过往,便细细说给她听。
当时你二姐姐回来同我说,她看上了镇国公府三房一个名承学的庶子,说他勤奋上进,虽然现在可能有些出不了头,但总不会永远被压着。
那时候,你二姐姐有女官这样一层身份,上门提亲的人挺多的,还有些家族的嫡子也愿意娶她回去做正妻。
我原本是不看好你二姐夫的,可想想这是你二姐姐自己看上的人,便也没有一口回绝。
于是我便禀报了老太太,让老太太定夺。
老太太思量一番后,又派了人去仔细打探你二姐夫的品行,后来便同意了。
小韩氏说到这儿,却忍不住笑道:当时你父亲很是不喜,觉得你二姐虽然是庶出,但相貌人才都是顶尖的好,配他一个什么本事都还没有的国公府庶子,是低嫁了,不同意你二姐姐这桩婚事。
后来是老太太骂了他一通,碍于孝道,你父亲才不得不同意了。
常润之抿唇一笑。
小韩氏继续说道:这桩婚事其实要说定,当中还有一段风波。
我们这边不嫌弃你二姐夫的身份,反倒是镇国公府那头的三太太有些不乐意这门亲。
常润之想了想,蹙眉道:是那三太太见不得庶子有一户强势的岳家?小韩氏点头:那三太太不是个大度能容人的,你二姐夫在他嫡母手下讨生活不易。
据你二姐姐说,本来你二姐夫有过好几次能升级别的机会,可却都没能成,便是这位三太太在背后捣鬼呢。
这位三太太有嫡子,在她的嫡子没出息之前,又如何能容忍庶子的前程比自己亲生的儿子好?如今这三太太估计一直以为,你二姐夫成亲第二年能赶上杭州同知病逝前去补了他的缺,是因为我们家在背后出力。
所以她一直看我们府不大顺眼。
顾着你二姐姐的面子,年节时候咱们倒还是和镇国公府有一二往来。
旁的吗,不算亲近。
常润之轻声道:这三太太的想法,其实也很正常。
没迫害二姐夫,也没在当中搞破坏,就是说点儿酸言酸语的不中听,也不算她过分。
小韩氏便笑了:所以她这个人也就是些小恶。
若她真是个毒蝎得厉害的角色,说什么我也不会让你二姐姐成他们家儿媳。
也算你二姐夫有运气,才成了亲,就得了门好差事,带着你二姐姐离了京城,也不用在那三太太跟前碍她的眼。
常润之笑道:都是嫡母,还是母亲最好。
小韩氏睨了她一眼,笑骂她道:油嘴滑舌。
常润之作势要腻在小韩氏身边儿撒娇,小韩氏忙推她:行了,你该回你的闺房去梳妆打扮了。
估摸着一会儿礼部和宫里就要来人了。
常润之乖乖听话回去了,梳妆娘子已经等候在了她屋里。
见到常润之,梳妆娘子赶紧行礼,打开她那一套梳妆要用到的工具,一一展示给常润之看。
常润之自然没有异议,闭着眼睛任由那梳妆娘子摆弄。
净面到一半,玉琪便领着礼部的官员和宫里来教授宫廷礼仪的嬷嬷过来了。
礼部来的是个面色刚正的中年人,见到常润之后也没多话,拿了袖中的圣旨便开始宣旨。
常润之赶紧跪下听宣,一堆辞藻华丽陌生的书面用语宣读过后,礼官便将圣旨递到了常润之手中。
这是一道赐常润之皇子妃封号的圣旨,常润之得带着这道圣旨进九皇子府的大门,等礼成之后,她还要在婚后和九皇子一同去礼部,将这道圣旨展示,于皇家宗牒上留名,至此她才能成为真正的皇家儿媳。
常润之郑重地将圣旨放到了长盒里,交给了姚黄保管。
礼官宣完旨,说了两句道喜的话,便退了出去,留下了宫中来的嬷嬷,给常润之讲解宫廷礼仪。
这位嬷嬷是贵妃娘娘选来的,面容和善,并没有老嬷嬷们那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
她细细给常润之说了一些宫廷里需要注意的事项,并且告知了常润之今日剩下要走的流程,以及今日亲迎礼完毕后,第二日、第三日、第四日每日需要做的事情。
嬷嬷说到最后,轻声道:老奴传贵妃娘娘的话。
常润之立刻站直低首。
因为前九皇子妃过门便养伤,并没有经过这些程序,就连上宗牒,也是九皇子自个儿去的。
这一次你嫁为皇子妃,说是继室,其实与原配的待遇并无二致。
还望你婚后能与九皇子琴瑟和鸣,相敬如宾,为九皇子开枝散叶,绵延子嗣。
常润之颔首,轻声道:谢贵妃娘娘叮咛,臣女敢不从命。
老嬷嬷满意地笑了,对常润之道:老奴要说的便都说完了,九皇子妃还是赶紧着上妆吧。
礼部的礼官是要见证整个亲迎的过程的,而宫里来的老嬷嬷则会陪伴着常润之从侯府到皇子府。
原本老嬷嬷还有个职责,那便是在新婚之夜第二日,取新娘的喜帕。
不过因为常润之是二嫁,所以这个环节便省略了。
老嬷嬷只需要陪着常润之到了九皇子府,听了壁角后,第二日一早回宫复命。
没错,老嬷嬷的作用,就是监督新婚夫妻有没有合房、合房愉不愉快的。
常润之本不知道这一点,妆面上好后她和老嬷嬷闲聊了两句,方才得知了这个噩耗。
一时间她只觉自己被雷得外酥里嫩。
夫妻闺中事什么的……别说一个不相干的老嬷嬷在旁观看,就是相干的爹娘儿女知道了,那也很让人难堪的好吗!到时候还得想个法子,把这老嬷嬷支开……常润之心里想着,却没注意她脸色越来越红。
梳妆娘子笑道:您肤色好,上了妆,瞧着面如桃李,九皇子今儿一定会被您迷住的。
常润之顿时觉得自己脸都要充血了。
不知不觉间,妆面上完了,剩下最后一项,便是戴凤冠霞帔了。
第一百零七章 大婚(二)虹裳霞帔步摇冠,钿璎累累佩珊珊。
凤冠霞帔穿戴上,整个梳妆就结束了。
望着铜镜里那个既陌生又熟悉的身影,常润之有片刻的恍惚。
嫁人了啊……周围人的赞叹声绵绵不断地钻进她的耳朵里,常润之从那种恍然的情绪中脱离了出来。
她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垂头。
那一瞬间,明眸善睐、艳如春花,所有人都齐齐看呆了。
真漂亮……梳妆娘子由衷感慨道:起初见着您时,您素净着脸,倒不知道上了妆之后,您竟这般动人。
常润之有些尴尬,扯了扯身下的百花裥裙,轻声问道:接下来我还要做什么?接下来您就坐着,只需等新郎来迎您过门儿了。
梳妆娘子笑言道。
姚黄便知道梳妆娘子的任务完成了,得了常润之的眼色,便亲自捧了个丰厚的荷包给了她。
梳妆娘子眉开眼笑地又说了两句吉利话,方才退了出去。
一直在旁给梳妆娘子打下手的岳氏陪常润之坐在床上,望着女儿明艳的脸蛋,轻拉了她的手道:我之前说,三姑娘上妆后更漂亮,果然是这样。
常润之便笑:在姨娘眼里,我永远都是最漂亮的。
岳氏嗳了一声,却偷偷转过脸去,暗自抹了抹眼角。
姚黄给魏紫使了个眼色,两个丫鬟带头,示意屋里其他伺候的人都出去。
宫里来的嬷嬷也悄声跟了出去,将屋里的空间留给岳氏母女。
姨娘不用为我担心,我会好好的。
常润之穿着嫁衣,带着礼冠,只能挺直了背坐直身子,不能挽岳氏的手臂,也不能靠在她肩上说话。
但她还能拉着岳氏的手,紧紧地,感受着岳氏手心温暖的热度。
这次不是盲婚哑嫁,我和九皇子婚前是认识并且相处过的,他会待我很好,姨娘宽心。
常润之柔声说:等嫁了人,我得了空便回来瞧您,不会再像之前一样,好些时候都不回娘家,让姨娘惦记着。
岳氏吸吸鼻子,应道:三姑娘也别太任性,记得年节的时候回来就行了……知道了姨娘。
无论岳氏说什么,常润之都含笑应着。
岳氏见她没什么不妥,心里也安定了些。
两人说了会儿话,岳氏提到了要跟着常润之陪嫁过去的盼夏和寻冬。
她们还算安分吧?嗯。
那俩小丫鬟挺懂事的。
常润之点头道:太太选的人,自然是老实本分的。
她们还小,过个两三年,我瞧着再给她们配人。
岳氏迟疑道:那是太太选来放你屋里伺候的……太太是防着九皇子纳妾,倒不如选我身边的人伺候。
若是九皇子没这个心思,太太自然也不会多此一举。
常润之笑道:姨娘放心吧,我有分寸的。
岳氏便舒心一笑:你心里有数就行,姨娘就怕你吃亏。
不会,人都说吃一堑长一智,我可不是从前的常润之了。
常润之感叹了一句,见岳氏疑惑地看着她,遂笑了,道:姨娘瞧着,是如今我的性子好,还是从前我的性子好?岳氏便笑道:姨娘看三姑娘哪哪儿都好。
姨娘就会说好话哄我。
常润之低头浅笑,岳氏伸手给她理了理霞帔,道:姨娘说的不是好话,是实话。
你在姨娘心里,是最漂亮的姑娘,是性子最好的姑娘……常润之一时失语,半晌后才笑望着岳氏,眼眶里含着泪:姨娘在我心里,也是最好的亲娘。
母女俩互诉衷肠这会儿,时辰已到了酉时。
姚黄匆匆进来禀报道:姑娘,迎亲使来了。
常润之忙拿帕子擦了擦眼睛,岳氏也别开脸,暗自抹了泪。
不一会儿,小韩氏便喜气洋洋地进了屋里来。
哟,瞧你们这眼睛,哭过了?嫁女儿小韩氏也是过来人,打趣了一句倒也不多话,免得她们尴尬。
润之快起来吧,姚黄,把你家姑娘的雀羽扇拿来。
大魏的婚俗没有女子蒙盖头这一说,女子出嫁时,都是手拿一把雀羽扇遮住自己下半张脸。
直到进了婆家门,拜堂的时候新郎吟了却扇诗,才把扇子移开。
常润之倒觉得这样比蒙了盖头什么都看不到好,至少拿扇子遮脸,还能给她留一双眼睛在外面。
雀羽扇拿来后,常润之仔细瞧了瞧,觉得整个扇子做工精良,雀羽毛打理的光亮顺滑,玉制的扇柄捏在手里还有丝微的暖意。
常润之拿了遮住了自己的脸,小韩氏打量了一番,点头道:这样就不错。
行了,准备准备,一会儿新郎就要上门吟催妆诗了。
等了没一会儿,常润之便听到热闹的声音此起彼伏地传了过来,越来越响,越来越近。
有人开始起哄地喊道:新娘子出来!新娘子出来!小韩氏对常润之笑道:你大哥二弟三弟他们会拦着迎亲的人,不让他们轻易进来。
果然,外头的声响静了会儿,显然是她的兄弟在为难新郎。
九皇子要吟催妆诗了。
常润之凝神听着,便听到刘桐熟悉的声音。
今日从他的声音里,常润之还听得出毫不掩饰的喜意。
传闻烛下调红粉,明镜台前别作春。
不须满面浑妆却,留着双眉待画人。
催妆诗一吟,顿时引得一片叫好声。
九皇子是要给新娘子画眉啊!有人高声调侃道。
紧接着门外便哄堂大笑了起来,九皇子府来的人趁势又高喊着:新娘子出来!新娘子出来!小韩氏笑容满面地吩咐道:开门吧,别太为难九皇子了。
屋里伺候的丫鬟便赶紧着将门打开,常润之拿着扇柄,遮着下半张脸,往门外当前站着的刘桐望去。
今日他穿了一身玉带蟒袍,礼冠上璎珞垂冕,比起往日时要显得更加贵气逼人许多。
在门外一群人里,独他最鹤立鸡群。
常润之眼睛微弯,和刘桐的视线一接触,又轻轻将眼垂了下去。
刘桐有些傻气地一笑,见常润之避开视线,忙也恢复正经,但却总也忍不住要去偷看常润之,只觉得她今个儿特别漂亮。
小韩氏看在眼里,喜在心里,由着刘桐给她见了礼,方才让常润之去拜别了各位娘家长辈,随着刘桐出了侯府。
第一百零八章 大婚(三)直到坐上花轿,常润之才舒了口气。
姚黄和魏紫跟在花轿两边,魏紫不时地给常润之描述路上的热闹,还同常润之说,九皇子骑着白马走在前面,瞧着真是英武非凡。
常润之正轻轻撩着帘子,听了此话有些心痒,也想看看前面的盛况。
姚黄看出了她的心思,忙道:奴婢给姑娘掩护着,姑娘瞧一眼就好了。
常润之便点点头,借着姚黄的掩护,把帘子拨开了更多些,往前一看。
随后她收回手,无奈道:就看到个白马儿的尾巴。
姚黄闷笑:九皇子就走在咱们前头呢,姑娘从这儿看,看不到完全也是正常的。
常润之便也不纠结,安安静静坐在花轿上。
不知坐了多久,方才到了九皇子府。
下了花轿,便有人开始往路上洒一些五谷杂粮。
礼部来的礼官已经站到了九皇子府的门口,见常润之已经下了花轿,和下了马的刘桐站在了一起,便高声喊道:玉凤抬足迈盆火,凶神恶煞两边躲。
喜从天降落福窝,好日子红红火火!新人跨火盆了!刘桐牵着常润之的手,依言跨过了火盆。
常润之也注意着,别让火星溅到了自己的嫁衣上。
紧接着便要跨马鞍,礼官继续高声道:一块檀香木,雕成玉马鞍。
新人迈过去,步步保平安,新人跨马鞍了!刘桐和常润之便又跨过了马鞍。
这会儿,礼官便示意刘桐进了皇子府大门,令人递上了一把弓和三支箭。
一箭射天,天赐良缘!随着礼官话落,刘桐弯弓搭箭,往天上射去。
二箭射地,地配一双!刘桐便又朝着地上射了一箭。
三箭射洞房,从此定阴阳!刘桐往自己主院的方向又射了一箭。
三箭射完,刘桐搁下手中的弓,笑容满面地又走回了常润之身边,牵着她的手进了九皇子府。
这还是常润之第一次进九皇子府,不过这时候她可没有多余的心思去观察未来要住的地方。
从九皇子府门口到宴客正厅,铺了一整条路的猩红地毯,常润之走在上面,只觉得心跳如雷。
刘桐的手火热,牵着她的手又十分有力,仅仅一会儿后,常润之便觉得手心起了汗,这让她更加紧张。
到了正厅,两人拜完天地,刘桐引着常润之进了洞房,宾客们尾随而至,起哄要见新娘子的妆容,催着刘桐念却扇诗。
有人往喜床上撒彩果钱币,常润之坐在百子帐中的马鞍上,手拿着雀羽扇遮着下半张脸,笑看着刘桐应付前来的宾客们。
刘桐拗不过宾客们的热情,只能笑望着常润之,暖声道:城上风生蜡炬寒,锦帷开处露翔鸾,已知秦女升仙态,休把圆轻隔牡丹。
顿时便有人起哄道:新娘子赶紧挪开扇子!别让扇子遮了你的牡丹面啊!常润之低声笑了起来,缓缓地将扇面移开。
一张艳如春花的明媚笑脸,便这样展现在刘桐的面前。
几乎将他看呆了过去。
刘桐一直以来其实并没有太在意常润之的相貌,他喜欢常润之,是喜欢她那种处事不惊,淡然自若的性格。
再加上与她相处之时,刘桐总觉得内心平静安和,很是舒服,所以逐渐发现自己舍不得离开她,喜欢她到想要和她永远在一块儿的地步。
乍然见到从寻常时候的素净淡雅,到今日艳丽动人的常润之,刘桐的心都忍不住漏了半拍。
他不是没见过美人儿,单单是年少时,元武帝那些个风情各异的后宫妃子们,他就已经看了个遍,并不觉得有什么稀罕的。
可常润之这种美,却让他挪不开眼睛。
只要是她,怎么样都好看。
刘桐眼睛都不眨地望着常润之,连自己嘴角翘起,在有些傻乎乎地笑都没意识到。
还是瑞王看不下去,暗地里伸腿踢了他一下,好笑道:眼都看直了!有一辈子慢慢看呢,还不赶紧的招呼咱们吃酒去?嗳,五哥……刘桐搔了搔头,脸色微红,忙招呼着宾客们去前院喝酒。
瑞王帮忙招呼着,等人走得差不多了,刘桐方才回转身走到常润之面前,伸手拉了她的手,嗫嚅两句后咳了咳,道:你先坐着歇会儿,我、我一会儿就回来。
常润之笑应了一声,见刘桐一步三回头的总算是走了,方才长吐了口气,手扶住了头上的礼冠,问跟着她一道来了的嬷嬷道:这个能拆了吗?嬷嬷点头笑道:仪式都结束了,皇子妃现在便可以摘冠脱衣沐浴,也好轻松些。
一会儿再吃点儿东西,省得晚上没力气洞房。
常润之脸上一红,尴尬地转了转眼珠子,又想起这嬷嬷到时候要旁观她和刘桐洞房的事。
嬷嬷,那我让丫鬟伺候我去沐浴了。
常润之笑着建议道:今个儿我大喜的日子,嬷嬷出宫一趟难得有这闲情,可别守着我一个。
不如嬷嬷也去热闹热闹?常润之暗地里给姚黄使了个脸色,姚黄便上前挽了嬷嬷的手:奴婢伺候嬷嬷去。
你就是想偷懒。
常润之笑着话赶话道:让魏紫去,她能和人聊,且让她多陪着嬷嬷说说话,也让嬷嬷教她一些规矩。
姚黄你伺候我洗漱。
姚黄便不乐意地撇了撇嘴,扭身朝魏紫走过去,作势掐了她一下。
魏紫领会得到意思,笑嘻嘻地就缠上了那嬷嬷,将那嬷嬷缠走了。
常润之呼了口气:希望那嬷嬷今个儿能喝醉,别惦记着我这边儿。
姚黄点头笑道:的确挺别扭的,姑娘能打发她最好,若是不能,到时候就让九皇子出面,想来那嬷嬷也不会那么古板不通情理。
常润之点点头,扶着头道:赶紧的把我头上这累赘给去了,压得我脖子疼。
姚黄笑了两声,帮着常润之卸下礼冠,散了头发,还给她按了按头,舒缓一下头皮的紧绷,顺便去吩咐了人准备汤浴。
一会儿后,下边儿的人便来禀报说都准备好了,姚黄便伺候着常润之换了家常衣裳,前去沐浴。
汤浴里搁了干花瓣,常润之让姚黄捞起来,道:简单泡一泡就行,才洗过,今个儿也没出什么汗。
姚黄点头应了声,一会儿后主仆俩便从盥洗内室里出来了。
第一百零九章 花烛常润之的头发有些湿,姚黄拿了干巾子给她擦。
屋里搁了烧炭的熏炉,整个房间暖融融的。
常润之坐回了喜床上,打量了一番卧室的模样。
简洁、干净,不怎么奢华,却挺入她的眼的。
姚黄去揭了熏炉盖子往里看了看,回来对常润之笑道:熏炉里没熏东西呢,想必是九皇子知道姑娘不喜欢熏香,所以交代了人不搁香料进去。
常润之便低头一笑,烛光掩映下娇羞风情一览无余。
姚黄陪着常润之说了会儿话,问她要不要先吃点儿东西。
常润之想了想道:还是等九皇子回来了,我和他一块儿吃吧。
这会儿他应该都在喝酒,没吃什么东西。
姚黄便答应了一声,开了箱笼去准备常润之明日要穿的衣服。
嬷嬷说,明日姑娘要和九皇子带着赐封号圣旨去礼部,这是关乎姑娘上皇家宗牒的大事儿,可不能马虎了。
姚黄一边说着,一边仔细检查了箱笼里的东西,确定没有遗漏,方才谨慎地盖好了箱笼盖:明个儿姑娘起了身便可以穿了。
常润之应了一声,坐到了梳妆台前,拿了篦梳慢慢梳着自己的头发。
等待的时间是熬人的,可常润之也没觉得等了有多久,刘桐便回来了。
姚黄见刘桐脸上两颊虽然红着,但举止正常并无醉态,便对常润之点了点头,悄声退到了外间。
剩下的丫鬟也都跟着出了内室。
润之。
刘桐双眼亮晶晶的,径直走到常润之跟前,伸手便握住她的双肩,说话的嘴里带着醇厚的酒味:你今天真漂亮。
常润之皱了皱眉头,伸出一根手指问他:这是几?你当我喝醉了?刘桐失笑道:这是一,我眼神儿好着呢。
常润之便一笑,拉过他一只手道:要不要换身衣裳?你身上酒味很重。
刘桐自己闻了闻,笑道:我先去洗漱一下,你等我。
说着,刘桐便招呼了华泽让他备水。
热水是备好的,让人抬了来便好。
常润之跟了一句,又问他:晚上用了饭菜吗?没呢。
刘桐自顾自去找衣裳,一边回道:出去就只喝酒了,亏得五哥替我挡着,我才能早些脱身过来。
说到这儿,刘桐停顿了一下,又扭头看常润之,脸却突然红了。
常润之嗔了他一眼,催促道:那你赶紧去泡个澡舒缓舒缓,我让人给你煮醒酒汤,咱们再一起吃点儿东西。
刘桐已经找出了衣裳,拿在手上,闻言看向常润之,皱眉问道:你也没吃吗?没,等你呢。
常润之笑着应了一声,刘桐脸上便又露出傻兮兮的笑容。
也唯有他在这样笑的时候,常润之方才感觉得出,纵然他有皇子的身份,可他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大男孩儿。
而她在他这样的笑容里,可以清晰地感觉得到,她被他珍爱着。
刘桐自去洗浴,常润之唤了姚黄去吩咐厨房里备醒酒汤并摆饭。
考虑到刘桐喝了酒,如今又是晚上,不好吃大鱼大肉的,便只要了稀粥和四碟小菜。
一会儿刘桐便换了一身衣裳,从盥洗室里出来,头发微湿,散披在他身后。
长身玉立,端的好看。
常润之有些出神地凝视着刘桐,直把刘桐的脸看得烧了起来。
他咳了咳,坐到了常润之身边,有些羞涩和忐忑地笑问她:看什么?看你……常润之轻声道:真帅。
真率?刘桐有些奇怪:如何就能瞧出我真率来了?常润之一时不解,问道:你说的帅,是哪个帅?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率土之滨之率。
刘桐认真回答道。
常润之想了想,再忍不住,笑出了声。
等她笑过了,见刘桐还等着她解释,便轻声告诉他:我说的帅,是帅气的帅。
率气……刘桐还是不解。
常润之便只能直言道:就是夸你长得好看。
刘桐听了愣神了一瞬,然后不好意思地又咳了咳。
他这样羞涩的模样,是最让常润之心痒难耐的。
此时他们之间的距离极近,他身上清新干净的皂角香味引诱着她。
常润之没忍住,凑上前亲了下刘桐的脸颊。
而刘桐整个人在她亲上他的那一刻,就僵住了。
直到听到常润之闷笑的声音,他才回过神来,带着一张涨红的脸圈住常润之,说要礼尚往来。
常润之下意识地躲开。
两人正笑闹时,厨房那边已经备好了饭菜端过来了。
常润之推了推刘桐,轻声哄他:先吃晚饭,别饿伤了胃。
刘桐对常润之可以说是百依百顺,这会儿却在给自己谋福利:那待会儿我要礼尚往来回去。
常润之只能应了声好。
刘桐的饭量不小,厨房准备的东西,他吃得干干净净的,还对常润之说:以前府里的饭菜没那么好吃,今个儿你陪着,感觉连饭菜都香了许多。
常润之说他油嘴滑舌,刘桐还一本正经解释自己说的是真的。
醒酒汤喝过,两人又漱了口,姚黄便带着屋里伺候的人都出去了。
大红喜烛正安静地燃着,偶尔爆一两声烛心。
烛心爆,喜事到。
只剩下两人的内室里,温情渐渐弥漫上来。
刘桐握住了常润之的手腕,再不让她躲开。
说好了让我礼尚往来回来的。
刘桐一边说着,一边越发凑近了常润之,终于如愿以偿地在她滑嫩的脸上浅吻了一下。
室内静谧,两人对望着彼此。
润之……刘桐犹豫了一下,听到她微不可闻的回应。
然后他再没有顾忌,一手圈住常润之的腰,微微躬身,便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常润之对此早有准备,并没有任何惊慌。
她环抱住刘桐的脖子,对着他微笑。
这个男人,相貌并不阴柔,整张脸棱角分明,轮廓清晰,有些不符合大魏人的审美观。
但在她眼里,他却是最帅的那一个。
而这么帅的男人,以后就是她的爱人,她终身的伴侣了。
常润之想到这儿,心满意足地将头靠在了刘桐的肩上。
而刘桐,迈开步子一步步走向了那张喜床。
第一百一十章 画眉今年冬日不如去年严寒,燕北关外也没有传来大型战事的邸报,只说鲜卑人有来骚扰几回,并不成气候。
想必鲜卑人今年日子过得不错,大魏的百姓也好过个舒心年了。
日出暖阳,柔和的光线透过窗花照了进来,芙蓉帐里交颈而眠的两人恬淡地睡着。
刘桐先醒了过来,缓缓睁开眼睛,手下一动,触摸到的便是常润之柔润的肩头。
他先恍惚了一下,然后心满意足地将手更收紧了些。
视线下移,便看到抵在他肩窝处的常润之柔和的脸,小梳子一般密黑的睫毛静静地盖在她眼上。
刘桐会心一笑,微微低头,亲吻她的眼睛。
常润之也因为他这一番动作,从睡眠中醒了过来。
睁开眼见到的便是刘桐那张放大的笑脸。
常润之刚扬起笑容,下一刻两颊却染上了两朵红云。
她有些羞涩地抿了抿唇,却还是大方地和刘桐打招呼:早。
早。
刘桐下意识回应了一句,眼神有些飘忽:还、还疼吗?常润之闷笑一声。
昨晚刘桐的动作有些激烈,难免让她有些吃不消。
没想到他起来后还心心念念她疼不疼的问题。
常润之轻轻摇了摇头算作回答。
刘桐便放下心来,问她:还要再睡会吗?什么时辰了?大概辰时中了吧。
刘桐瞧了瞧天色,将锦被往上面拉了拉:要是你还困着,就再睡会儿。
我让人去准备早膳。
常润之摇摇头:睡得差不多了,起了吧。
刘桐点点头,望向她,又有些没能忍住,勾住她的后颈,凑上她的唇。
唇齿缠绵了好一会儿,刘桐才不舍地放开她,爱怜地抚了抚她涨红的小脸,柔声道:起吧。
刘桐自己找了衣裳换上,扭过头却见常润之也自己起了身,正开了箱笼朝外拿衣裳。
刘桐奇怪地问道:不叫丫鬟进来伺候吗?不用。
常润之穿上内衬,一身雪白的里衣出自她亲娘岳氏的手:我不大习惯丫鬟们太过贴身伺候。
说着常润之也好奇问道:你呢?你怎么也不叫丫鬟?习惯了。
刘桐摸了摸鼻子:小时候身边的宫人都喜欢偷懒,我最开始学的便是打理自己的日常生活。
这么些年下来,已经感觉很自然了。
若是突然有人伺候,我反倒不自在。
这倒是挺合常润之的胃口的,她笑了笑,道:这样挺好,有手有脚的,一些简单的事情,又何必等着丫鬟们来伺候着?两人才穿好衣裳,又互相替对方理了理衣领,常润之亲自给刘桐穿戴上腰间的玉带,挂上压下袍的玉佩,并理顺了玉佩下垂着的绦子。
刘桐笑意盈盈地看着她,忽的捉了她的手,对她说:我给你画眉。
常润之一愣:画眉?刘桐脸上挂着害羞的笑容,急眨了好几下眼。
传闻烛下调红粉,明镜台前别作春。
不须满面浑妆却,留着双眉待画人。
刘桐轻声道:我昨日迎亲时,说了要给你画眉的。
常润之羞涩地低头,轻轻咬唇道:好。
刘桐便眉开眼笑,见两人的衣裳都打理得差不多了,便出声唤外间伺候的人进来。
姚黄和魏紫早就候着了,闻声便赶紧进了来。
姚黄打量了一下两人的脸色,当即心中欢喜,积极地备上热水和痰盂,递上巾帕。
洗漱好后,姚黄便要上来替常润之梳头。
刘桐拦住她,咳了声道:去唤厨房上摆饭。
姚黄迟疑地看向常润之,见常润之点头,方才应声而去。
刘桐拉了常润之坐下,拿了梳妆台上的螺子黛,急匆匆就要给她画眉。
手捏着螺子黛刚比划到常润之眉前,他又顿住了手,不知道该怎么进行下去,生怕把常润之的眉给画毁了。
常润之只能微微低头,轻声地笑。
刘桐有些尴尬,讪讪地搁下螺子黛,拿过了牛角梳,一本正经道:我还是先给你梳发吧。
梳发这种简单的事儿,刘桐还是做得来的。
常润之的头发很顺,又黑又直,梳起来完全没有难度,不过几下便已输得顺滑流畅了。
刘桐兴致上头,招呼在一边看傻眼的魏紫道:你过来,教教我怎么绾发盘发?魏紫忙上前,快速地将绾发盘发的要领一股脑地告诉刘桐。
刘桐学习能力极强,失败了几次后,终于似模似样地成功给常润之绾了一个半翻髻。
绾好后,刘桐对镜子里的常润之笑了笑,问她:怎么样?常润之扶着头,笑了笑:将就吧。
刘桐顿时捏了捏她的耳朵:你还挑剔上了。
是比不上姚黄和魏紫的手艺。
常润之闷笑一声,转过身来面对刘桐:你看看这前面。
刘桐给她绾发的时候,只注意到了他能看到的后脑勺部分,所以前方的处理比较粗糙,发丝显得较凌乱。
然而刘桐却看着常润之这样的发髻发起了呆。
常润之疑惑地唤道:阿桐?刘桐回过神来,有些苦涩地笑了笑。
他伸手将自己绾的发髻给打散了,让魏紫给常润之梳头,自己则坐在一边托腮看着,一边轻声道:这发髻……我印象里,母亲也梳过。
常润之闻言一顿,伸手覆上刘桐的手背。
刘桐笑了笑,道:润之,你说母妃能瞧见我们吗?能的。
常润之肯定道:阿维斯塔会让她看到。
刘桐便轻轻笑了起来。
一会儿后,魏紫给常润之梳好了发髻,刘桐便又凑上来,要给她画眉。
他拿着螺子黛,不敢下重手,只能轻轻在常润之柳叶似的眉形上描着。
常润之见他只敢沾染上点儿眉毛,不敢往眉上画,便伸手轻轻捉住他的手指,引着他描眉。
姚黄带着厨房的人前来摆饭,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
魏紫暗暗拉住她,偷着笑,说:瞧,姑娘和九皇子的感情多好,九皇子之前还让我教了怎么给姑娘梳发,这会儿又亲自给姑娘画眉……魏紫自己又在心里嘀咕,从前那位方大人哪怕是和姑娘最开始成亲那会儿,也没见对姑娘这般好过。
这话她却是不敢在这时候说的,生怕坏了气氛。
姚黄听着满面笑意,等瞧着常润之那边告一段落了,方才上前请新婚的二人用早膳。
第一百一十一章 柔情虽是新婚,两人却没有什么陌生感。
用过早膳后,昨日宫里来的那位嬷嬷便前来向两人辞行了。
见二人相处和谐温馨,嬷嬷脸上挂着了然的笑容,道:老奴这便回去复命了,叨扰九皇子和皇子妃。
常润之有些不好意思,忙给姚黄使了眼色。
姚黄递上一个荷包,嬷嬷不动声色地收了,说了两句吉祥话,又提醒他们记得去礼部,方才告辞离开。
刘桐让嬷嬷给贵妃娘娘带好,魏紫赶上去送了老嬷嬷一程。
回来后魏紫对常润之吐吐舌头:听嬷嬷的意思,她知道昨个儿奴婢是故意灌她喝酒的。
常润之便笑道:宫里出来办差的嬷嬷,哪能真被那几两猫尿给误事儿?她也不过是看穿我的意思,顺势而为罢了。
魏紫点头道:难怪姑娘给了那嬷嬷那么多谢银呢。
常润之低笑。
歇过一会儿,刘桐便记着那嬷嬷说的话,要和常润之去礼部。
常润之见没什么要收拾了,衣着也没不妥,便开开心心和刘桐出了皇子府。
昨个儿安远侯府好热闹。
马车中,刘桐笑望着常润之,叹了声道:也只有昨日,我才能感觉得到成亲的欢喜。
常润之贸然想起,他头一次婚姻,因为莫氏在成亲前一日摔断了腿,恐怕婚礼只不过是草草办了一通吧。
常润之笑问刘桐道:你要进府的时候,有被人刁难吗?刘桐闻言便笑了起来:自然,尤其是小四,拦着不让我登门,实在拦不住了,还警告我说,要是我对你不好,他长大了要我好看。
常润之打趣刘桐道:小四说将来要当将军呢,你可别得罪了他。
刘桐闷笑,拉着常润之的手不愿意松开:你的家人对你真好……我接你出门儿时,瞧见安远侯夫人眼眶也红了。
常润之柔声道:太太虽然不是生我的亲娘,但对我一直很好,照顾我良多。
刘桐失神了一下,由衷道:能有这样的嫡母,是你的运气。
刘桐说完此话,便有些沉默,微微低着头。
常润之暗自揣测,他应该是联想到了原九皇子妃莫氏了吧。
常润之心里有些闷闷的,倒不是吃醋,就是比较在意在刘桐心里,还是能轻易地想到那个已经去世的女子,哪怕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深厚的感情。
但转念一想,她又释然了。
论起来,她和刘桐认识的时间也还不到一年,哪里犯得着因为这件事而心情抑郁?这还是她的新婚期,还是好好度个蜜月的好。
放下心里一闪而过的不愉快,常润之脸上又挂了笑容,同刘桐闲聊起了未出嫁时在侯府里的生活,听得刘桐津津有味。
不一会儿,马车便到了礼部。
两人携手径直找到了登载皇家宗牒族谱的人,拿出那道封赐常润之皇子妃封号的圣旨,迅速地办完了此事。
至此,常润之的皇子妃名号便算是定了下来。
礼部的官员都上前来给二人道喜,一连串的吉祥话就没停过。
刘桐眯着眼笑得见牙不见眼,牵着常润之的手一路感谢过去。
眼瞧着就要出官厅的门,侧面却有人拐了进来。
刘桐的步子停住,常润之随着他的视线望去,觉得有点儿眼熟,似乎是在哪儿见过的。
然后她便听到刘桐道:三哥好。
刘桐的三哥,那便是礼王了。
五位王爷,祁礼祝瑞岑,分别是元武帝序齿了的次子、第三子、第四子、第五子和第六子,其中,祁、礼、祝三位王爷的母妃都是一宫主位妃位,位份只在贵妃娘娘之下。
常润之觉得礼王眼熟,是因为鲜卑宫宴上,她也见过这位瞧着便面善的王爷。
刘桐给礼王见了礼,便又轻轻拉了下常润之,示意她上前,对礼王道:这是弟弟昨个儿娶的新妇。
常润之忙正经地给礼王施礼:弟媳见过三哥。
快起快起。
礼王忙虚扶一把,笑着道:恭喜你们结为连理啊。
礼王又看向刘桐:九弟这是往哪儿去?刚在礼部办完事儿,打算就回皇子府了。
刘桐道:三哥来礼部做事儿,弟弟弟媳就不打扰你了。
礼王笑道:无妨,我每日也都是闲着。
刘桐与礼王只寒暄了几句,便带着常润之告辞走了。
回府的路上,刘桐对常润之说道:三哥这个人,瞧着是挺面善的,不过五哥说他两面三刀,还是别和他太亲近了的好。
常润之识人倒也有两分自己的本事,她点头道:礼王爷看着挺好说话,不过他眼里有两分算计,瞧着让人不喜。
我与他也没什么交集,今日碰上也纯属意外。
刘桐笑道:好了,不提他。
明日我们再进宫请安,今日我便先带你逛逛皇子府,瞧瞧皇子府的景色。
好啊。
常润之点头,刘桐笑了笑道:我那皇子府,比起安远侯府的景致来说,要差上不少。
之前刘桐在常润之的庄子上待的那两天,也与常润之仔细说了说皇子府的情况——他的皇子府,是所有皇子出宫开府里,最小也最不值钱的。
而他这个皇子,也是个比所有兄弟都要穷困的。
常润之知道,因为刘桐母妃是西域人,所以在愉贵人死后,刘桐等同于是没有了外家扶持帮忙。
而又因为他自小便不得宠,这些年便也没得什么赏赐,皇子的供奉他虽存了起来,却也用于帮扶西域人了。
对于嫁了个穷人,常润之早有准备。
好在他们夫妻都不是那种金钱至上,喜欢物质享受的人。
常润之自认为凭着自己的那些嫁妆,只要经营妥当,不愁没进项。
便是要她养着刘桐,她也是养得起的。
常润之便对刘桐笑道:以前在侯府,有时候还觉得地方太大了。
我要去看我姨娘,还得走上好一会儿……地方大了有地方大的了好,地方小也有地方小的好。
常润之靠在刘桐的肩上,轻声道:地方小,转眼就能瞧见你,不用费心思去找。
多好。
刘桐心中微动,伸手揽住她的肩,嗫嚅了下嘴唇方才轻声道:你不用找,你叫我一声,我就会出现在你面前。
两人柔情蜜语地办完正事回府,温存了一会儿,用过午饭后,刘桐便让人将府里管事的人都叫了来见过皇子妃。
第一百一十二章 见人九皇子府里做事的人不多,而且很多都是关系户。
常润之打眼一瞧,好些人很明显的有外族血统,高鼻深目的,显得另类。
我还没出宫开府的时候,就开始帮助有困难的西域人了,因此认识了些和西域人通婚的,和有西域血统的大魏人。
等我出宫开府,需要有人帮我打理皇子府的时候,便找了他们。
他们愿意进府里来的,便一直在府里帮忙做事。
到现在,在府里做事的人大约有三四十个,大多数都是我开府那会儿,那些愿意进府做事的老人。
常润之迟疑了片刻悄声问刘桐:他们是签的什么契?就是一般的雇佣契,他们做事,我付银子。
刘桐道:卖身契这样的东西……我不大喜欢,我也不认为卖身契就能保证一个人的忠诚。
还是用银子付酬劳来得直接实在。
常润之轻轻点了点头,对刘桐心善的理解又高了一分。
他对人|权的理解,在这个时代是有些超前的。
常润之这般想着,一边听着刘桐一一介绍了来了的管事。
采买物资的,管理整个院子的环境卫生的,在厨房做事的……都见过之后,剩下一个嬷嬷出来见礼,说她是闲落院的管事嬷嬷。
常润之之前听刘桐说过,他两个通房都是住在九皇子府的闲落院里。
从他和莫氏订了亲后,便不再让那两人在他的院子里伺候了。
常润之面上一顿,刘桐看了看常润之的脸色,方才咳了声问道:她们怎么没来给皇子妃见礼?嬷嬷愣了下赶紧回道:宝琴姑娘和柔南姑娘说,不知道皇子妃要不要见她们,所以也不敢贸然来给皇子妃见礼……嬷嬷斟酌道:皇子妃若是要见她们,老奴这便去通知她们过来。
不用了。
常润之笑了笑,对刘桐道:不需要这般劳师动众的。
刘桐便点了点头,又对那嬷嬷道:明个儿还是让她们过来给皇子妃请个安。
嬷嬷忙点头应下。
见所有人都安静地站着,刘桐便表明自己的态度,对所有人道:皇子妃既进了府,今后府里的一切事宜,管事的有什么拿不准的,便都询问皇子妃,请皇子妃定夺。
府里的印鉴印章、钥匙等物,一会儿总管的全部都拿给皇子妃保管,一一说明清楚。
众人赶紧应是,总管的当即便上前问常润之可有什么吩咐的。
常润之倒没想到新婚第二日,刘桐就这样交了管家的权。
她知道这是刘桐重视信任她的表现,她心里高兴,面上便也露着笑容,回总管道:府里日常原本是怎样运作的,待会儿管事的同我细细说一遍便是。
暂时不用有什么改变。
总管便应了一声,又问刘桐有什么吩咐。
刘桐摆手道:早些将事情和皇子妃交接清楚,其余的,听皇子妃的吩咐,做好自己本份的事便行了。
总管答应着带着人下去,说一会儿后带了印鉴等物再来。
常润之舒了口气,对刘桐道:你该早些和我通个气,我若是早知道……早知道什么?刘桐好笑道:不是你说,以后我一日三餐,四季衣裳,你都包了吗?如今你过了门,掌管家权,以后吃穿用……我可都只问你要了。
常润之失笑:你这是要当甩手掌柜?那倒不是。
刘桐一本正经道:每年的皇子供奉,我会一文不差都交给你。
而且我保证,绝对不私自藏钱。
常润之讶异道:连这个你也保证?刘桐反倒奇怪:不是说,做妻子的都不喜欢男人藏私房钱吗?唔……常润之有些无言以对:你自己留着点儿零花也是好的。
刘桐便打蛇随棍上:润之你真好,还给我留了零花。
说着他便往常润之身上缠了过去,一路将人缠到了内室。
倒是苦了管事的,等了好些时候才能在常润之跟前禀事,时不时还要受两个来自自家主子爷的白眼。
新婚时两人自然是腻歪得不行,第二日常润之起身后发现自己浑身酸软。
她瞪了刘桐一眼,刘桐讨好地凑到她身边,殷勤地给她揉着腰。
常润之道:今日要进宫谢恩,宫里的娘娘们见到我这样,不想歪才怪。
刘桐笑道:娘娘们都是过来人,不会笑话我们的。
你倒说得简单,到时候丢人的可是我。
常润之伸手轻掐了下刘桐腰间的软肉:我发现你脸皮越发厚了。
哪有……刘桐摸了摸鼻子,正笑嘻嘻要和常润之说话,姚黄却过来说,闲落院的两位姑娘来了。
常润之立刻推开刘桐,坐得笔直,道:让她们进来吧。
刘桐在庄子上时从曾经和常润之说过闲落院里的两个女子。
王宝琴是显嫔娘娘送的,从五岁起便一直在宫中当值,直到二十五岁到了要出宫的年纪,因为没有家中的任何消息,所以王宝琴便也没有选择出宫,而是求了显嫔娘娘,到了九皇子身边,求个出路。
段柔南则是贵妃娘娘送的,是贵妃娘娘家乡里选上来的民间秀女,在二轮时刷了下来,就此做了个普通宫女,留在贵妃娘娘宫中伺候。
本来贵妃娘娘是准备将她给元武帝的,结果元武帝并没有瞧上她。
等到段柔南年纪见长,再不嫁人便拖不下去了,正好贵妃得知显嫔要送个知冷热的人给九皇子,便也一道将段柔南送了过去。
常润之见王、段两人的第一眼,便知道刘桐没有骗她。
这两个女子真的是那种安守本分的人。
两人瞧着年纪的确要比刘桐大一些,尤其是王宝琴,大概是因为从小便做宫女,吃够了苦头,老态更明显些,眉眼温顺,低眉敛目着。
而段柔南则显得畏缩许多,比起王宝琴的大方淡然来,她有点儿小心翼翼。
贵妃娘娘已经打算将她献给元武帝,可元武帝这都没看上她……只能说明,一,她没有这个心思;二,她太不解风情了。
从段柔南在她面前这副紧张的样子来看,常润之恍然大悟——她只是胆子太小了。
两人给刘桐和常润之福礼,常润之柔声叫了起,并让人端了绣墩让她们坐。
段柔南连道不敢,王宝琴却是迟疑了下,谢过常润之后坐了下来。
见王宝琴如此,段柔南也只能忐忑地跟着坐了下来,却坐立难安的,时不时看一眼常润之。
第一百一十三章 龙颜老实说,常润之对王、段二人并没有什么敌意。
看得出来她们俩也知道自己年纪大了,不会得九皇子的欢心,所以连今日的打扮也是中规中矩,甚至有点儿老气横秋的。
王宝琴是因为看得清楚,知道刘桐不会对她失信,所以在常润之面前表现随意,自然大方;而段柔南却因为担心常润之这个府里新嫁进来的主母会对她有敌意,所以提心吊胆一刻也不敢松懈。
常润之闲聊一般和二人说了会儿话,见段柔南还是去不掉那份紧张感,便也只能无奈地道:我和九皇子还要进宫去,就不与你们多说了。
你们且先回去吧。
王宝琴和段柔南忙站起身道了句是。
等两人走后,刘桐方才开口道:她们俩一直挺老实的,我让她们搬到闲落院,不再让她们近身伺候,她们也都不敢有异议,至此再没有主动在我身边出现过。
闲落院的嬷嬷回禀事情的时候说,她们俩住在一块儿,每日有说有笑的,日子过得倒也不错。
常润之迟疑了下,轻声问刘桐:她们难道就……不想男人?刘桐咳了咳,也同样轻声回她道:宝琴姐从前在宫里有个同乡的对食,两人的感情很好,后来那人因为一些事情丢了性命。
显嫔娘娘说,若是那人还在,宝琴姐想必也是不愿意来伺候我的。
至于那段柔南,听说原本也是挺娇俏的一个姑娘,后来在宫里被吓破了胆,做什么都小心翼翼的,每日能吃饱穿暖,她就十分满足了。
宫里的阴暗事情不少,想必她们两人都经历过其中的黑暗吧。
常润之不想去探究,她只需要知道,这两个女子虽然顶着她丈夫的女人的名头,却对她毫无威胁,便可以了。
用过早膳后,两人便启程进了宫。
这是常润之第二次进宫,第一次进宫时留下的心理阴影已经没有了——若不是那一次,她也不会和刘桐相遇。
一路坐着马车进了宫中甬道,一会儿后便有小黄门前来,拦下马车,与刘桐小声说了几句,便在前方引路。
常润之问刘桐:先去见圣上还是……父皇这会儿在贵妃娘娘那儿,直接去贵妃娘娘宫里就行了。
常润之点了点头,心里有些忐忑。
见她紧张,刘桐柔声道:别怕,父皇不吃人。
常润之顿时闷笑道:哪有你这样说话的……你不紧张就行。
刘桐拉着常润之的手,道:你瞧,你手心都有些出汗了。
常润之无言以对,拿了帕子擦了擦手,做了个深呼吸:我得保证自己不会说错话……放心,不会的。
刘桐对她安抚一笑。
两人到贵妃宫里的时候,元武帝正好和贵妃下了一盘棋。
宫人禀报说九皇子携九皇子妃来了,贵妃便笑着让宫人引他们进来。
儿臣携妇,叩见父皇、贵妃娘娘。
臣媳叩见父皇、贵妃娘娘。
刘桐和常润之恭敬行礼,贵妃瞄了元武帝一眼,见他无动于衷地低着眼,便知道他心里还有些不得劲。
贵妃只能出声道:算着你们今日会进宫来,快别多礼,起来吧。
刘桐倒也不管元武帝的反应,贵妃叫了起,他便带着常润之起了身。
九皇子来陪皇上下棋吧。
贵妃笑着招呼刘桐,免得气氛太冷:叫你媳妇儿来陪我说说话。
刘桐应了一声,常润之蹲身对贵妃施礼道:打扰娘娘了。
不会。
贵妃携了常润之的手到一边儿去了,留下刘桐面对着冷脸的元武帝。
他见元武帝也没有想要和他下棋的意思,便站在元武帝跟前,低垂着头。
傻站着做什么?坐下。
元武帝不悦地低斥了一声,刘桐抿了抿唇,道:儿臣遵旨。
方才坐了下来。
元武帝执黑先下,刘桐便紧跟着落下一子。
这门婚事可如你意了?元武帝看着棋盘,状似无意地问道。
刘桐落子很快,闻言道:儿臣自己求的婚旨,自然如儿臣的意。
娶个和离的庶女,你可真有出息。
元武帝冷哼一声,啪一声落下一子,棋盘上的其他棋子似乎都跟着跳了一下。
刘桐还是不疾不徐地跟着下了一子,道:儿臣也不过是个克妻的鳏夫,倒也轮不着儿臣嫌弃别人。
好歹你是皇家儿孙,配谁配不上?配得上儿臣的人也多,可都不是儿臣喜欢的。
这话堵得元武帝没脾气:你看上那女子哪点儿了?巴巴的求上门要娶回来。
刘桐执子的手一顿,半晌后才慢吞吞下了一子,轻声道:情不知所起,已一往而深。
元武帝气笑了:瞧你那点儿出息!刘桐也不辩解、不反驳,手执白子等着元武帝落子。
不下了!元武帝没了兴致,丢了手中的黑子,瞪了刘桐一眼,想了想道:朕瞧着你府里也冷清,如今你既然娶了妻,子嗣的事儿也该提上日程,后院里的人也合该添添。
太子……儿臣不用。
刘桐顿时抬头,目光一刹那间有些锐利得刺人:子嗣儿臣早晚会有,至于后院,父皇日理万机,就别操劳儿臣这点儿小事了。
元武帝十分不悦:朕话可还没说完。
父皇说完了,儿臣也还是这句话。
刘桐固执道:儿臣后院不添人。
朕自然是没那个心思管你的后院。
元武帝恼怒道:若非太子在朕跟前递了话,替辅国公府说合,想要许一个莫家的姑娘给你,朕顾及着他友爱兄弟的那份心,朕管你后院做什么?你倒是不知好歹,不懂感念兄弟关爱之情。
刘桐唇抿得死紧,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滔天的怒气压了下去。
太子替儿臣做过一次媒,可惜结果不是那么如意……如今儿臣已娶得贤妻,发誓会对她一心一意。
太子的好意,儿臣心领了。
父皇若是不想太子这份心意付诸东流,那莫家的姑娘,不若父皇收进后宫,也全了太子的关怀之心。
元武帝被刘桐这一番胡话说得老脸通红,顿时恼羞成怒骂道:你简直不知所谓!这一声音量比较高,殿中伺候的人顿时都跪下匍匐在地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推拒刘桐自然也跟着撩袍跪下。
正和常润之闲说的贵妃听得宫人禀报说元武帝发怒了,忙寻了过来。
元武帝正对着下跪低头的刘桐怒目而视。
常润之见此心里也是一个咯噔,忙跪到了刘桐身边。
这是怎么了?贵妃赶紧上前打圆场,挽住元武帝一边手臂道:九皇子若是有哪儿惹圣上生气,圣上可别和他一个小孩子计较。
元武帝顿时道:都二十好几的人了,还小孩子?!那您给说说,到底是什么事儿?贵妃笑哄道:九皇子从来不是个忤逆不孝的孩子,圣上也不会无缘无故发火。
您给说说,让臣妾来断断理?贵妃哄着元武帝又坐了下来,元武帝气顺了些,方才对贵妃道:朕瞧着他如今既娶了妻,后院冷清了些,便想着让他多纳几个女人好给他开枝散叶。
他可倒好,倒成了个情种了!说他后院不添人,还要对她娶的这皇子妃一心一意。
说到这儿,元武帝的不悦顿时又移到了常润之身上:常氏,女子三从四德,没想到你竟如此善妒,竟容不得夫婿纳妾!这罪名常润之可不敢担,不待刘桐出言便紧跟着道:回父皇的话,既是女子三从四德,出嫁从夫,自然是夫君说什么,臣媳便听什么。
夫君不愿纳妾,臣媳理当遵从。
元武帝顿时被噎了个正着,一旁的贵妃心里有些感慨,又有些好笑。
陛下真是的……他们小夫妻才刚成亲,您给巴巴送人搅合他们夫妻感情作甚?贵妃笑言道:还为此和九皇子急眼了……元武帝不悦道:这么说倒是朕的不是了?哪能呢,贵妃忙道:九皇子和九皇子妃想必也是明白您为九皇子着想这份心的,不过既然九皇子暂时不愿意给自己后院添人,陛下也体谅体谅他们这才新婚,不愿旁人插|足进来的想法。
往后九皇子若是想要再添人了,您再给赐几个给他不就结了?元武帝倒是没想强塞女人给刘桐,他堂堂一帝王,也做不出那事儿,不过是因为刘桐还不等他说完话就拒绝他,让他有些恼怒罢了。
元武帝斜瞪了刘桐一眼,冷哼道:朕是他的父皇,岂能他想如何便如何?朕才不管他这些破事儿。
刘桐顿时就道:还请父皇替儿臣回绝了太子的一番好意。
那莫家姑娘,父皇若是不想要,倒不如就让太子收了房,也是一段佳话。
屁的佳话!元武帝老脸一红,见贵妃狐疑地望过来,咳了一声骂刘桐道:胡说八道!至此,元武帝真觉得刘桐进宫来是给他添堵的,也不想再见着这个儿子,挥手道:恩你也谢了,安你也请了,现在你就出宫去吧,朕瞧着你就心烦。
刘桐便带着常润之叩了首,又谢过了贵妃,方才告辞离开。
殿内,贵妃斜睨着元武帝道:陛下看上莫家的姑娘了?所有的后妃里,属贵妃陪伴元武帝的时间最长,两人的感情接近于老夫老妻。
被贵妃这般问话,元武帝顿时有些脸烧:你听小九浑说!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元武帝对贵妃解释道:原本小九娶的是莫家的姑娘,这次他要娶常氏,也没有和辅国公府那边通个气。
毕竟那是小九正经岳家,听说辅国公府对此有些微词,太子便居中说合,想着让小九再纳一个莫家的姑娘,也算续了和辅国公府的一段缘分。
朕才提了个开头,就让小九给拒了。
你是没瞧见小九那样,活像朕要害他似的。
贵妃听完这番话,心里顿时有了数。
太子要塞莫家的女人给九皇子,九皇子哪肯接?难怪他后面当着陛下和她的面,呛回去说让太子把那姑娘给收了房的话。
贵妃心里暗叹一声,不由又有些惴惴。
她有一种……辅国公府易女而嫁的事情总有一天瞒不住的感觉。
贵妃替九皇子说了两句好话,又状似无意地道:陛下若瞧得上那莫氏,倒不如纳进宫来。
说起来,宫里也的确好久没有进新人了。
元武帝无奈道:朕真的没有那心思。
再说原本是要给小九的女人,小九不要,朕给接了……传出去像什么话?不知道的还道朕和儿子抢女人呢!此事今后别提了。
贵妃笑着应是。
帝妃那边在谈此事,出了贵妃寝宫,去给其他主位娘娘们问过安后的常润之也在询问刘桐此事。
听刘桐说了经过,常润之皱起了眉头。
太子还真是……阴魂不散。
这般拒了太子,太子会不会对你有意见?常润之关切地问道。
刘桐笑了笑,道:他便是有意见又如何?如今我又不在他手底下做事,倒也不惧他。
刘桐并不知常润之已猜测到了莫氏之事,怕她心里有疙瘩,还费劲地解释道:太子和那莫家来往密切得很,当初我娶莫家女,也是太子做的媒……他大概是见我又娶妻,生怕我断了和辅国公府之间的联系,也断了和他的往来,所以才巴巴地要我纳莫家姑娘为妾。
漫说我本就没有这个心思,我就是有纳妾的心思,也不会纳莫家的人。
我同太子划清界限都来不及,犯得着上赶着和他捆作一堆吗?这解释乍然听起来似乎挺有道理的,可细细一品味,却又觉得牵强。
娶莫家女为妻,和辅国公府、太子绑作一堆倒也合情合理,可纳妾到底不同娶妻,需要这般在意吗?常润之见刘桐解释得这般吃力,便笑道:不管你心里如何想,我左右是不希望你纳妾的。
刘桐高兴地拉了她的手同她保证道:我绝对不纳妾,你放心。
冲你在陛下面前的表现,我信你。
常润之眯眼笑笑,伸手挽住他:好了,回去吧,我还得准备明日回门的礼物呢。
刘桐笑道:我陪你。
回门你当然要陪我了,难不成你还让我自己回门?常润之故作不满地嘟了嘴,刘桐无奈笑道:我陪你点礼物,明日自然也要陪你回门,瞧你那小模样。
刘桐伸手点了下常润之的鼻子,夫妻两人一时都笑了起来。
第一百一十五章 授渔回府后常润之便和姚黄商量明日回门要带的礼物。
姚黄迟疑道:姑娘不如开了皇子府的库房看看,寻一两件贵重点的?常润之知道姚黄的意思。
她一个出嫁女,身边所有的东西,几乎都是娘家给的。
她能拿得出手做礼物的贵重物件,只能来自她的嫁妆。
可嫁妆这东西本就是娘家给她的,她这出了嫁,再把嫁妆拿回去……瞧着不大好看。
所以回门礼,绝对不能从她的嫁妆里出,只能从九皇子府里出。
但常润之有些怀疑,九皇子府里是否有能拿得出手的贵重东西。
她迟疑了会儿,还是寻了刘桐问。
库房?刘桐疑惑道:你开了看呗。
常润之有些哭笑不得:府里有什么珍藏的东西,你自己不知道?我不爱管这些。
刘桐挠了挠头:我这皇子府,也甚少有人登门,自然也没什么旁人送礼。
你只管拿库房钥匙开了库房瞧瞧,觉得哪样可用,你让人拿出来便是。
毕竟是明日要带着去岳家的东西,刘桐也不敢马虎:我同你一起去看看。
常润之无奈地摇摇头,只能让姚黄拿了库房钥匙,和刘桐一道去了库房。
管库房的是个西域老头,头顶秃了大片,刘桐叫他阿古叔。
阿古叔两边脸颊酡红,笑着问刘桐和常润之有什么事。
刘桐便把来意说了,阿古叔一边接过姚黄手里的钥匙开库房门,一边道:阿九哟,库房东西少哟。
少没问题,有那么一两件有点儿来意、最好还能值点儿钱的东西就行。
常润之这般想着,等库房门一打开,她便迫不及待地往里瞅。
阿古叔不疾不徐地从里面一个高柜上,拉出抽屉,取出一本册子递到常润之面前。
这想必就是记载库房里的东西的名册了。
常润之扫了一眼显得有点儿空落落的库房,接过名册翻了翻,然后不由叹了口气。
穷啊!最穷的皇子,真不是吹的。
刘桐在一边有些尴尬,也凑过头来瞧了瞧。
其实刘桐这库房里的东西,倒是都有些来意,可是都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多半还都是用过的。
没错,刘桐将库房和储物的地方等同了起来,甚至连一些破败的家具,都在里头搁着。
常润之头疼地按了按额角,刘桐哈哈笑了两声,都有些底气不足。
我那个……钱都花在西域那边儿了。
刘桐对常润之眨眨眼:不过今年的俸银禄米都发下来了,我还没动。
常润之失笑道:难道你让我捧了你的俸银禄米回门?刘桐也知道这样做真是有些不上台面,想了想道:要不然,我去五哥那儿问问?常润之摇头:瑞王知道了,我大姐不也知道了?那怎么办……刘桐皱眉:不如,拿了银子去采买?买些稀奇些的小玩意儿倒还好,比如寻香馆的香。
可送礼的大件东西呢?常润之细想了想,突然灵机一动道:我们成亲的时候,来贺喜的宾客应该不会少。
他们送的那些礼,你让人搁哪儿了?没入库房吗?刘桐立刻看向了一边的华泽。
华泽忙道:开了另一个院落放着,还没登载入册,本来是想等着皇子妃清点的……常润之顿时松了口气:过去看看。
宾客们送的礼,解了刘桐和常润之夫妻俩的燃眉之急。
然而也通过这件事,让常润之很清楚地意识到,刘桐在理家上有些糊涂,他甚至自己都不大清楚自己有多少积蓄。
于他而言,他只需要每日能吃饱穿暖便可以了。
其他的他并不是很关心。
这让常润之有些头疼。
她知道,攒家业最好的办法,便是开源节流。
开源这样的事需要慢慢规划,而节流,目前为止最大的钱财流失,便是每年刘桐对西域的支扶。
让他断了用于帮助西域人的这笔款项?常润之摇了摇头。
她并非不懂事的小女孩,男人某些方面的执着,是不能去触碰和反对的。
她一旦开了这个口,在刘桐面前,她的形象一定会大跌。
何况常润之并不认为,这是一件无意义的事。
刘桐心甘情愿做这件事情,几年如一日的从未停过,足以可见他对西域的感情。
身为他的妻子,她又如何能逼迫着刘桐去断绝这段感情呢?节流节不了,那就只能开源,多往兜里捞银子了。
这晚温存过后,常润之倚在刘桐怀里,问他是怎样帮扶西域人的。
刘桐便道:京城有专为西域人开设的善堂,收留无家可归或者走投无路的西域人。
西域那边儿的麻葛会号召教众在祭台附近修筑屋宇,为西域人提供庇护之所。
我的银子,一半给了京城这边的善堂,另一半便送到了麻葛手中。
常润之疑惑道:麻葛是什么?祭司,刘桐回答道:是主持祭礼,行礼仪,敬奉圣火的人。
教众有什么活动,也需要他来主持。
对古代的宗教,常润之的理解不多,但从刘桐的描述中她可以知道,麻葛的地位比较高。
常润之迟疑了下,又问道:你就是……直接给银子?供他们吃穿睡?刘桐点点头:他们若有难处,都可以得到帮助。
刘桐看向常润之,光线有些昏暗,看不大清楚。
怎么了?见常润之好久没说话,刘桐不由问道。
良久后才听常润之长呼了口气。
你啊……没听说过一句话吗?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
常润之轻声道:你帮他们的心,出发是好的,可是,一年复一年,只要没吃没穿没地方睡,就能有人提供这样吃的穿的和睡觉的场所……久而久之的,他们都会依赖上你的这些提供,谁还愿意付出劳动,换取生存和生活的基本物资呢?刘桐微微张着口,一时有些愣神。
常润之轻声道:你若想帮他们,这样的做法,是不长久的。
毕竟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与其给他们鱼吃,倒不如教会他们钓鱼让他们自己去钓鱼吃。
阿桐,你说我说得对吗?刘桐久久没有出声,常润之也陪着他沉默。
良久后,刘桐才低低叹了口气。
你说得对,他的额头抵在常润之的额头上,小意温存地蹭了蹭:这种方法不长久,我得改变帮他们的方式。
第一百一十六章 回门能说得通道理便好。
常润之松了口气,回蹭了蹭他的额,柔声道:这件事咱们慢慢处理,睡了吧,明日还要去侯府呢。
刘桐点点头,有些依赖地更挨近了她一些。
常润之听到刘桐轻声说道:你能照顾体贴我,我很高兴。
我哪儿做得不对,你也能告诉我指点我……我更高兴。
常润之探出手来揉了揉他的发顶,又轻轻捏了下他的鼻子,笑:你可是把全部身家都交给我了,我这个管家婆,当然要做到管家婆应该做的事。
我还得管着你一辈子呢,就怕你到时候不乐意。
不会。
刘桐轻笑一声:我愿意被你管一辈子。
常润之嗔道:油嘴滑舌。
有吗?刘桐故作诧异,探头过去道:我觉得没有,不如你再验证验证……一番深吻,常润之气喘吁吁地轻捶了他胸口一下,恼道:睡了。
刘桐闷笑,应了一声,心满意足地抱着常润之甜甜睡去。
翌日两人精神抖擞地带着备好的礼物去了安远侯府。
小韩氏早就算着这日,早晨也早早起了身,身边跟了同样期待着常润之带着新夫婿回娘家门的岳氏。
虽然知道九皇子对常润之有感情,又是亲自去求的婚旨,但没见到婚后的常润之,两位母亲总归还是有些忐忑。
我说你走来走去做什么?常景山按着额头,没好气地对小韩氏道:看得我眼都花了。
那你别看。
小韩氏瞪了他一眼,到底还是坐了回去,不满道:润之回门,你这个做父亲的,倒好像同你无关似的。
常景山立马喊冤:她回门就回门,这不时辰还早吗?你巴巴的在这儿等着,望眼欲穿的,知道的说你在等女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离家多日没回,你心急如焚呢!小韩氏被他这顿抢白弄了个大红脸,手指着常景山你了半天,到底比不过常景山的脸皮后,重重哼了一声不再理他,反倒是拉了岳氏说话。
岳氏低笑着,小韩氏被她笑得脸红,恼道:你也笑话我?妾身不敢。
岳氏忙摆手,笑道:妾身是觉得,太太和侯爷的感情真好。
岳氏顿了顿,有些期待道:若是三姑娘和九皇子也能如太太和侯爷这般,妾身就别无所求了。
岳氏一番爱女之心,小韩氏感同身受。
放心吧,润之定然过得比从前好十倍,不,好百倍。
小韩氏信誓旦旦道,又对岳氏道:你可别说什么别无所求的话。
你还得期待着润之早些怀上身孕,生下儿子呢。
岳氏连连点头。
常景山百无聊赖地坐在一边,催下人道:去前头看看,九皇子和九皇子妃来了没。
下人应声而去,过了一会儿后赶着回来,道:侯爷,前头九皇子和九皇子妃到了,正下马车呢,想必一会儿就来了。
来了来了。
小韩氏忙坐直,理了理衣裳,问那下人:瞧见九皇子和九皇子妃的的样子了没?他们恩爱吗?下人忙道:小的过去时正瞧见九皇子扶着九皇子妃的手下马车呢,两人脸上都是笑意盈盈的,想必是恩爱得很。
小韩氏的心顿时落下去了大半,侧头去看岳氏,也是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
小韩氏心里高兴,叫了赏,便喜滋滋地等着新出炉的女婿上门来。
常景山叮嘱她:可别端你丈母娘的威风。
那哪能?小韩氏斜他一眼:讲规矩,我可比你懂多了。
这话常景山反驳不得,暗暗哼了一声,心说到时候得轮到他来刁难新姑爷。
没一会儿的功夫,刘桐和常润之便到了。
两人上前给常景山和小韩氏行了礼,常景山泰然自若地受了,小韩氏暗地里瞪他一眼,面上带笑道:就算着今日你们要来呢,快坐。
两人依言坐下,常润之含着笑,面对着小韩氏和岳氏关切的目光,脸有些烧,一看就是被男人宠着的女人该有的模样。
刘桐和常景山寒暄了起来,小韩氏也拉了常润之一边儿去说话。
九皇子待你如何?小韩氏问道。
虽然看也能看得出一二来,但到底不如常润之亲口说的来得靠谱。
常润之便轻声道:很好,成婚第二日,他便将皇子府的管家权交到我手上了。
小韩氏顿时满意地点点头,闲话了几句,又将话题转到九皇子府的后院上头。
……她们俩挺老实的,待在闲落院里,平日也不出门。
常润之道:九皇子对她们顾念着旧情,也就这般养着她们。
小韩氏想了想,道:若她们没有野心,养着她们也不是什么难事儿,不过是一点儿饭钱和脂粉钱。
小韩氏端详了常润之一会儿,方才轻声道:趁着这会儿新婚的时候,你得把九皇子的心给抓住了。
哪怕将来他后院添人,你还是他心尖尖上头一个,知道吗?常润之如常地笑着点头,小韩氏该嘱咐的也都嘱咐了,便也不再多说,招了岳氏上前让她和常润之说话。
姨娘。
常润之轻轻拉住了岳氏的手,坐到她身边,看了看她的脸有些心疼道:姨娘眼圈有些黑,这几日没睡好吗?岳氏便笑道:三姑娘出了门,难免记挂了些。
常润之心里酸酸涨涨的,对岳氏笑道:那姨娘现在看到了,我过得很好,姨娘不用为我担心。
嗳。
岳氏点点头,欣慰地道:姨娘瞧得出来,九皇子对三姑娘是真上心。
就这么会儿,他已经往三姑娘这边儿望了好几眼了。
常润之闻言回头一看,正好与刘桐望过来的视线撞上。
她对刘桐含笑耸了耸鼻子,又转回头来,对岳氏道:姨娘这下亲眼瞧见了,能放心了吧?嗯。
岳氏颔首,手掌包裹住常润之的手,殷殷嘱咐道:还是早点儿生个孩子……好,我会努力的。
常润之信誓旦旦地应道。
一旁的小韩氏闻言不由笑话她:光你努力可没用,九皇子努力吗?常润之红着脸轻声说:他……挺努力的。
小韩氏顿时笑了起来,岳氏也是一脸轻松。
第一百一十七章 变故(20月票加更)总体来说,安远侯府对九皇子这个新姑爷是十分满意的。
除了常鸥小少年有些别扭外,整趟回门可谓是宾主尽欢。
午膳时,老太太方才从她的院儿里过了来。
面对着孙女孙女婿,老太太显得格外淡定自若,和寻常一般,用膳后与人闲聊了几句,便回去午睡了。
常润之要跟过去伺候她,老太太拦住她道:如今你也是堂堂皇子妃了,孝顺是一回事,可也得顾念着自己的身份。
我这儿有丫鬟伺候,用不着你。
今个儿是回门,你是客人,别太操劳了,好好玩一天吧。
老太太拍拍常润之的手,叮嘱了她两句,便由丫鬟扶着回去了。
常润之心里暗叹了一声。
未时中,常沐之匆匆赶了回来。
小韩氏不由数落她道:怎么这时候才来?今个儿润之回门,沁之离得太远倒也罢了,你这个离这么近的怎么还姗姗来迟的?常沐之叹了口气:本来我和王爷说好了,午晌之前来侯府,中午在这儿用一顿饭。
谁承想今儿早晨王爷却被圣上留在了宫里,直到快到晌午时才回来,说领了差事,立马就要出京。
出京办差?小韩氏顿时诧异道:去哪儿办差?刘桐也立刻追问道:五嫂,五哥走了吗?走了。
常沐之点头道:他走得急,我只给他收拾了几件内里换洗的衣裳,他连午膳都是匆匆用的,也没交代别的话,好像是说去兖州还是哪儿,具体办什么差事,他也没说……常沐之喝了口茶润嗓子,叹了声道:也不知道他这要去多久……他还从没出过远门儿呢,真让人担心。
刘桐皱了眉头。
他成婚总有那么几天婚假的,这几天他也没上朝,所以压根儿不知道朝上发生了什么。
五哥办什么差,还得等问问这几日朝上又出了什么事儿才能推断一二。
因为这个变故,刘桐和常润之便提前回皇子府了。
刘桐有要关心的事情要打听,常润之也没有闲着,趁着这会儿得了空,便叫上了皇子府总管,去了搁放大婚那日宾客所送贺礼的院落,清点起了各样贺礼。
常润之每点一样,姚黄便拿着纸笔在一边记录,另一旁的魏紫则翻找起宾客的贺仪一一对照。
因为这段时间瑞王的崭露头角,跟随着瑞王办事的刘桐也水涨船高,送礼的人不算少,贺礼满满当当地堆放了整个院落。
常润之回来后清点到该用晚膳的时辰,也不过点了一小部分。
明日再接着清点吧。
常润之想了想,吩咐姚黄道:你明日去阿古叔那边儿,把库房也开了清点一下。
那些老旧了的东西都给清出来,另外开一个屋子存着,别搁在库房里,和库房里的东西混作一堆。
姚黄应了一声,又问常润之这边儿怎么办。
魏紫还在这边儿呢。
常润之想了想,道:你带盼夏去,这边儿你的活儿让寻冬接着。
姚黄顿了顿:姑娘是要……提拔她们俩?谈不上。
常润之道:你和魏紫总有一日要嫁人的,等你们走后,我身边总也要提上来两个人。
盼夏寻冬到底是太太选出来的人,虽然算不上机灵,但胜在老实本份,做事也勤恳认真,与其花心思再培养旁的人,倒不如把她们俩培养起来。
姚黄点了点头,感叹道:姑娘心善,奴婢替她们先谢过姑娘了。
常润之看向姚黄,轻声问她:你真要等三年?姚黄手顿了顿,沉默片刻后才回常润之道:奴婢不等他,还能怎么办呢……姚黄的未婚夫婿叫丰茗,同她一样也是安远侯府的家生子,两人从小长大,小时候彼此的母亲说好了长大了让他们成亲。
可后来丰茗脑子聪明,做了侯府二少爷的书童,也跟着学了许多知识,连授课的先生都夸赞他。
丰茗的爹眼瞧着儿子有出息,便求到了小韩氏跟前,希望能给丰茗脱了奴籍,让他考科举。
小韩氏答应了,丰茗便成了自由身,还依托在了侯府的族学里读书。
丰茗的爹因此就有些看不上和丰茗定了娃娃亲的姚黄。
不过碍于丰茗娘已经过世,而这桩娃娃亲是丰茗娘定下的,丰茗爹也不好悔婚。
秋收那会儿,先生说以丰茗的学识,他可以下场试一试了。
丰茗正打算去的时候,他爹却因为高兴,晚上喝了点儿酒,摔了一跤,磕到了头,一命呜呼。
丰茗既要考科举,名声便很重要,为父守孝是一定的,而且一定要守重孝三年。
原本丰茗是打算等下场考一考,不管中不中,考过后都要娶姚黄过门的。
这变故一生,婚事就要拖到三年后了。
常润之见姚黄有些迷茫,不由问她:那你到底想不想和他成亲?姚黄抿唇轻声道:不瞒姑娘说,奴婢和丰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感情,要说不想和他成亲,那是不可能的。
可是……姚黄微微蹙眉:奴婢总是婢女出身,而丰茗若是将来有出息,为官一方也是可能的。
奴婢怕自己……配不上他,也怕他嫌弃奴婢。
常润之点点头,顿了顿才道:我看那丰茗,对你倒是挺上心的。
姚黄颔首:他娘过世之后,奴婢的娘对他一直挺照顾,把他当亲儿子一般看待。
看在奴婢娘的份上,他也不会对奴婢熟视无睹的。
我问过太太,太太说那丰茗上进本份,是个难得的人。
常润之道:他之前来我跟前也求了,等他下场考过这次,就要迎你过门,显然他是并不排斥和你成亲的事的。
生这样的变故,他要守孝,虽然无奈,却也应当,这怪不着他。
奴婢没有怪他……姚黄道:奴婢只是想着,他下场考科举,这一次是匆匆而为,可能不会有建树。
可等到三年后……他有了准备,说不定能一举成功。
到时候他成了官身,奴婢这样的……姚黄轻叹了一声,常润之笑了笑:若他仍旧看重你与他之间那份情,这婚事儿总也跑不掉;若他有所谓的更好的打算,你这儿不还有我呢吗?姑娘……姚黄怔怔地看着她。
常润之道:别担心,万事有我给你做主。
第一百一十八章 恋中姚黄觉得鼻子有些酸,她吸了吸鼻子,又觉得眼睛也酸酸的。
做奴婢这么些年,其实姚黄并不觉得委屈。
安远侯府是一个好主家,侯夫人理家清楚明白,他们这些下头伺候的人,虽然也有些小心思,却也相对安分许多。
姚黄从被拨到常润之身边伺候起,也从未受过什么苛责。
她家姑娘是个心软善良的好女孩儿,内向腼腆招人疼。
可就是因为这样的性子,在婆家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却也只能一个人憋着。
姚黄劝过,却也没用。
她一个奴婢,也无法替主子做主。
就在她想着对策时,没想到她家姑娘却自己醒悟了过来,回侯府寻了太太,说要和离。
然后,姑娘的日子越过越好,人也越来越精神,早没了从前那糊涂软弱的模样。
姚黄心中高兴,不过她一向习惯了自己给自己做主,所以她的婚事,也甚少在姑娘跟前提及。
她没想到姑娘已经替她考虑那么长远了,还会替她做主……得姑娘一句承诺,姚黄在心上放了那么久的担子,竟然就那么消失不见了。
姚黄低着头,魏紫凑过来取笑她:姚黄姐,等三年后丰茗哥来娶你,你可得问姑娘要一份丰厚的嫁妆啊!姚黄顿时伸手点她的额头,没好气道:到时候他还要不要娶我还不一定呢!魏紫撇嘴:丰茗哥要是喜新厌旧,嫌贫爱富,那就是他不好,姚黄姐也犯不着死赖着他。
这话说得没错。
常润之赞赏地看了魏紫一眼,对姚黄道:君既无情我便休,我方才便想和你说此话。
常润之正色对姚黄道:三年后,若丰茗初心不改,我便也给你放了奴籍,你大可毫无心理负担地嫁给他。
若丰茗已有更好的选择,与你退婚,你也无需太难过,总会有旁的好的、合适你的人还在前头等着。
万事有我这个做主子的给你做主,你不用担心太过。
姚黄眼眶微红,带着鼻音说道:跟在姑娘身边这么久,姑娘如何处事的,奴婢也看得明白一二。
奴婢懂姑娘的意思,多谢姑娘为奴婢打算。
姚黄这样感激她,常润之却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魏紫笑嘻嘻地又把话题扯到嫁妆上,道:姑娘到时候会给姚黄姐备一份丰厚嫁妆吧?常润之无奈道:你这个财迷,想问我要一份丰厚嫁妆明说呗,还扯姚黄作筏子。
魏紫躲到姚黄身后,常润之慢悠悠道:怎么,你把华泽搞定了?魏紫顿时炸毛:姑娘!当我不知道呢?常润之挑眉一笑:那会儿在庄子上,你就爱扯着华泽说这说那。
如今到了这边儿府里,你还到处问人打听华泽。
如今问我嫁妆……左不过是你恨嫁了。
华泽和你看对眼了?魏紫羞赧地嘟着嘴,轻轻推了一把姚黄:姚黄姐,是你同姑娘说的?我可不是个多话的人,是姑娘自己瞧出来的吧。
姚黄笑道:谁让你表现得那般明显?有吗?魏紫顿时忧虑。
常润之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好了,你好歹是我身边儿的大丫鬟,性子再跳脱,在男人跟前还是矜持一点儿的好。
再者,就算你看上了华泽,那也要华泽对你有同样的心思才行。
顿了顿,常润之道:若是华泽对你也有心,你便暗示他到我跟前来求了你去。
肥水不流外人田,这桩婚事若是能成,倒也不错。
魏紫傻笑了起来,常润之见不得她那副恋爱中的女人智商为零的蠢样,伸手捏了捏她的脸。
今儿准你傻一晚上,明个儿我还要清点贺礼。
你可别继续这副模样耽误了正事儿。
不然,将来给你的嫁妆,照着给姚黄的减半。
姑娘!魏紫忙惊呼一声,故作伤心道:奴婢一定好好办事,姑娘不要克扣了奴婢的嫁妆!常润之好气又好笑:给你多少嫁妆是我定,到你嘴里倒成了克扣了,你呀……常润之摇头,一脸嫌弃撵她,故作吝啬的样子道:快走快走,我要回去一个子儿一个子儿数我的铜板了,摸也不给你摸一下。
姚黄和魏紫都笑了起来。
搁在从前,她们可不敢想象这般和常润之玩笑。
而如今,她们主仆之间这样玩笑着说话,却已显得自然无比。
刘桐回来时,天色已经黑了。
常润之给他褪去外袍,递上热巾子让他擦了擦脸上的尘土。
刘桐换了身常服,问常润之用过晚膳了没有。
没呢,等你。
常润之回了一句,刘桐觉得窝心,又有些不满:何必等我,都这么晚了。
等都等了,你就别凶我了。
常润之挽住刘桐:你要是没用晚膳,咱们就一块儿吃。
要是用了,那你就陪着我吃点儿,嗯?常润之这样撒娇的时候,刘桐一向是有求必应,毫无抵抗能力的。
他乖乖地和常润之坐了下来,厨房也上了饭菜。
打听地怎么样了?常润之不让人伺候,自己给刘桐盛了碗粳米粥。
刘桐接过,面上染上了愁色。
兖州那边发生了暴动,兖州同知被刺伤了。
此事已经是秋收那会儿发生的,直到现在京城才得了消息。
父皇让五哥去兖州查清实情。
说到这儿,刘桐眉头皱紧,抿了抿唇道:我若是没有猜错,去兖州的人原本不应该是五哥。
查案这样的事,应当是刑部的人走在前,怎么说也该是祝王。
最后人选落到五哥头上,应当是太子在当中做了手脚。
常润之张了张口,不由道:暴动没有扩大,说明当时情况得到了控制。
瑞王奉了圣旨去查案,应当没人敢阻拦才对,等他回来,这又是一条政绩。
太子为何要送政绩给瑞王?刘桐摇了摇头:兖州的情况没那么简单,五哥去兖州,并不轻松,相反……还很是危险。
常润之不解,刘桐喝了口粥,同她解释道:兖州当地有三大族,这三大族中的人,连兖州的官员都不敢得罪了他们。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兖州等同于是被他们把持着的。
即便是父皇,也不敢逼他们太过,生怕他们……造反?常润之低声接话道。
刘桐点了点头。
第一百一十九章 夜信刘桐这样一解释,常润之便明白了。
兖州在秋收时发生暴乱,暴乱虽然没有扩大,可兖州同知被刺伤这么重要的事,直到如今才传到京城。
从兖州到京城的距离算,除非传信的人是一步步走过来的,否则这消息无论如何不会那么晚才传来。
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在阻隔消息了。
谁能做到这一点?兖州那三大族的人,嫌疑最大。
而既然他们想要阻隔消息,那说明这件事情的背后,恐怕还有些见不得光的事。
瑞王去查案,查的便是他们要隐瞒的东西……如何能不危险?常润之见刘桐连喝粥都有些食不下咽,不由安慰道:瑞王再怎么说也是皇子,是王爷之尊,他们不敢对瑞王下手的。
刘桐动了动唇。
他当然也不想去想糟糕的那一面,可心却一直悬着。
当晚刘桐睡觉都不安稳,辗转反侧的。
常润之白日清点贺礼倒是有些累着了,睡得迷迷糊糊中,忽然感觉到身边一轻。
她顿时惊醒了过来,半坐起来。
一旁正要趿鞋的刘桐回头歉意道:吵醒你了?你干嘛去?常润之一时心下慌张,伸手拽住刘桐的袖子:做什么去?刘桐转过身道:不做什么,起夜而已。
常润之心下还有些惶惶,刘桐见她神情不安,轻声问道:怎么了?做噩梦了?没有……常润之很清楚地记得自己没有做梦,只是睡得并不安稳。
她只是……她只是怕刘桐因为担心着瑞王,便跟了去兖州,就连睡觉也下意识地担心着……刘桐顿了顿,见常润之还拽着他的衣袖不放,无奈道:润之,我去一下马上就回来。
常润之微微红了脸,这才将手放开。
很快,刘桐就回了内室,钻进被窝。
常润之抱住他的腰,靠在他怀里。
刘桐难以入眠,索性也环抱着常润之的肩,无意识地摩挲着她光滑圆润的肩头。
在这样似安抚的动作里,常润之渐渐入眠。
第二日醒来时,刘桐还没醒,闭着的眼下有一圈不明显的青黑。
常润之轻手轻脚地起身,给他盖好被子便出了内室。
洗漱梳妆完毕后,她招来华泽道:爷还睡着,今儿有什么重要的事吗?若是没有,那就让爷多睡儿。
华泽应道:旁的事倒是没有,就是……瑞王爷身边的炎青一早过来,说是瑞王吩咐了他有事要禀报爷。
炎青?常润之不知道此人。
华泽便解释道:良朋和炎青,是瑞王爷身边的人。
常润之一点便透:就如你和华浩之于你们家爷一样?华泽点头。
这炎青,便应当是瑞王的心腹了。
常润之不敢拦着,又有些心疼刘桐昨夜没睡好,遂问华泽道:那炎青说事情紧急吗?这……小的瞧着他一早便过来,应当是很急吧。
华泽禀道。
那就没办法了。
常润之便让华泽带人去外厅里候着,她则进了内室,轻声唤刘桐。
刘桐正睡得迷糊,听到常润之说瑞王,顿时惊醒,猛地一下坐了起来。
怎么了?刘桐瞪大眼睛望着常润之:五哥出事了?常润之摇头道:阿桐,你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别自己吓自己。
刘桐长呼了口气,道:没出事儿就好……他又要躺下去,常润之忙拉着他,道:瑞王身边的炎青一早就过来了,说瑞王吩咐了他要禀报你一些事儿。
我瞧着他一早便来,事情应当比较急……常润之话还没说完,刘桐便迅速地从床榻上爬了起来,趿鞋、穿衣,一气呵成。
他也等不及梳冠,接过常润之递来的巾帕随意抹了把脸,便跨门出去,一边走一边问常润之:人在哪儿?外厅。
常润之应了一句,小跑着才能追上刘桐的步子。
还没进外厅,刘桐便喊道:炎青!五哥有什么事要你禀报我?九殿下。
等候在外厅的炎青赶紧上前,迅速行了一礼,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给刘桐,一边道:这是王爷昨夜歇住驿站时写的,命小的连夜赶回来,将信交给九殿下。
刘桐赶紧接过信撕了漆口,取出里面的信笺展开,一目十行地看了一遍。
常润之注意着刘桐的脸色,见他神情不算焦躁,便稍微放了点儿心。
看完信,刘桐将信笺又塞回到了信封里,看向炎青道:五哥让你留在京城听候我吩咐,你行了一路,想必也累了,先回王府去吧。
有什么事,我会让华泽去找你。
炎青应了一声,又忍不住问刘桐道:九殿下,王爷此行……刘桐顿了顿,道:五哥有分寸,不会有事。
炎青点点头,刘桐又道:王府里若是有什么不妥,你也只管来找我。
是。
炎青差事办完,便也离开了九皇子府。
常润之道:既然起来了,不如用了早膳再回去补眠?刘桐点了点头,看了看日头道:时辰还早着吧?天儿都没大亮。
嗯,我瞧你正睡得熟,本还想让你多睡会儿。
常润之一边走着一边道:这下也好,吃过了再睡,也省得被饿醒。
刘桐不禁笑了:我就那么禁不住饿?一顿不吃也没什么。
那不行,既要我管你一日三顿,缺一顿岂不是我失职?常润之眨眨眼睛。
两人说说笑笑地回了房,厨房上的人已经准备好了早膳。
刘桐对常润之道:等会儿我眯一会儿,下晌我要出门去办事。
常润之手上一顿:是替瑞王办事吧?嗯。
刘桐颔首:五哥去兖州,是掩饰了身份去的,走得急是因为想要微服先去那边先摸清楚情况,免得兖州那头的人知道了他的行程,做样子糊弄他。
所以兖州的一些基本情况,还得我帮他查问查问,到时候写了信,让炎青带去兖州给五哥。
刘桐洗漱好,迅速用过了早膳,交代了常润之两句便回了内室。
常润之追上去,亲自给他放了遮光的帘子,免得天亮堂起来,光线太刺眼,打扰他睡觉。
第一百二十章 绣屏让人轻手轻脚收拾了桌子,常润之带着魏紫继续昨日的清点工作。
不过比起昨天的专注来,今日她却有些心不在焉,倒是让头一次在她身边伺候着做事的寻冬战战兢兢的。
本来这小姑娘就紧张,因为常润之心不在焉的关系,清点贺礼时也跟着出了好几次差错,眼眶红着都要哭了,生怕常润之责备她。
常润之脾气好,并不会因为自己的缘故去责备别人。
奈何主仆有别,寻冬就是怕她。
魏紫今个儿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连带着对寻冬也和颜悦色的,见寻冬这般胆小怕人,魏紫不由对常润之道:姑娘不如到一边歇着吧,这边儿奴婢看着就行。
魏紫虽然性子活泼,爱打听事儿,做起事情来却也细致。
常润之没有什么不放心的,拢了拢领口的毛领子,道:外边天冷,让小丫鬟升个炉子搁在你旁边儿,省得冻着了。
嗳,谢姑娘。
魏紫忙应了,伺候着常润之进屋,让丫鬟上了两碟点心零嘴儿和一杯热腾腾的清茶。
常润之托着腮望着魏紫点贺礼,听魏紫叽叽喳喳地和打下手的丫鬟婆子说话。
突然,魏紫回头对常润之道:姑娘,眼瞧着就要大年了,府里的年节礼、年货什么的,是不是现在就要置办起来了?常润之颔首道:过几日便吩咐人去办。
这几天先把府里的情况弄清楚,也好规划一下买些什么,买多少。
再者,府里伺候的人,到那时也要给点儿福利,让他们也能过个好年才好。
这一项支出省不得。
魏紫笑嘻嘻道:有姑娘这样性子好又大方的主母,咱们皇子府里的人可真是有福。
常润之斜睨了她一眼:唔……从以后要给你的嫁妆里抠一些出来补贴上。
姑娘!你又打趣奴婢!魏紫不依地嘟了嘴,周围打下手的婆子都笑了起来。
其中一位原本皇子府里负责擦洗库房的婆子玩笑道:魏紫姑娘将来嫁人,皇子妃还要给魏紫姑娘办嫁妆呀!可惜老婆子没儿子,不然的话,立马就求到皇子妃跟前,让魏紫姑娘给老婆子做儿媳妇儿。
其他婆子纷纷应合,搬贺礼的、拿着拂尘扫灰的、等着点清某样贺礼送去库房入库的……你一言我一句的都围绕着魏紫的终身大事说了起来。
常润之乐得听,魏紫却是被说得脸越发红了。
姑娘!她跺了跺脚,常润之低头闷笑。
好在婆子聊天,也是想到什么聊什么,很快话题就转了开去。
那擦洗库房的婆子正好说到这些贺礼。
有那瞧着寻常,本也不值多大价钱的;也有那一看就贵重的……瞧那架绣屏,那可是江南才有的双面绣啊!一面是竹梅双喜,一面是白头富贵,绣得那叫一个栩栩如生……常润之被那婆子的话吸引,让人抬了那架绣屏看。
绣屏的一面是白头富贵图,绣着一丛牡丹和两只白头翁,用来比喻白头偕老,富贵年年。
另一面是竹梅双喜图,上绣着两只喜鹊,一只站在梅枝上,一只站在竹枝上,两只喜鹊为双喜,加上梅竹,代表着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结为伴侣,夫妻恩爱之意。
白头富贵倒是好理解,可这竹梅双喜图……常润之总觉得有些违和。
若是原配夫妻,送绣有竹梅双喜图的绣屏倒也算合情合理,可她与刘桐都不是彼此原配,又并非自小相识,青梅竹马长大,配上这竹梅双喜图,难免牵强了。
主家是什么事待客,客人上门要送什么礼,这都是有一定说头的。
送礼之人在选择上门礼时,总免不了要斟酌一二才行。
这绣屏倒是精致,可这绣出来的图案,却不尽如人意。
常润之本以为这可能是人家早就绣好了,恰好遇上他们这桩婚事,所以才拿来充数做礼,倒也不用深究。
可魏紫翻了翻贺仪名册,却突然道:这绣屏是太子府送来的。
常润之顿时看向魏紫:太子府送来的?是。
魏紫应了一声,递上贺仪名册,对常润之道:太子府送了几样贵重东西,这架绣屏是其中之一。
常润之皱了眉头,看了看名册上除绣屏以外的其他贺礼,中规中矩的,没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可为什么唯独这绣屏……常润之问道:大婚那日,太子府来的是何人?魏紫自然不知道宾客是谁,便让人去请了皇子府总管铨大。
铨大道:是太子府里的金总管和屈公公。
铨大翻了当日过府的记录,确定道:的确是这二位。
常润之在太子府好歹待了那么半年,对这两位人物也知道一二。
人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这位金总管管着整个太子府,连一些四五品的闲职官员都得对他客气三分。
而那屈公公,是从小便在太子身边伺候的红人,深得太子信赖。
刘桐娶妻,太子虽是他长兄,到底也有君臣之别,自然不会亲自前来贺喜,让这两位过府来参加婚宴,也算是给足了刘桐面子了。
总管可还记得他们二人来府里时说了什么?常润之问铨大道。
虽然太子府里来的人,铨大要多上心两分,可那日事多忙乱,他自然也不会记得那么清楚。
回皇子妃的话,小的不大记得了……引他们过府,安排好他们入席的位置,小的便忙别的去了。
常润之点点头,又问道:那你可还记得,太子府送的贺礼,金总管和屈公公可有什么说头?这些自然都是太子和太子妃精挑细选了送来贺九皇子殿下和九皇子妃殿下新婚之喜的。
铨大回了一句,想了想道:哦对了,屈公公说,因为皇子妃殿下曾经在太子府里做事的缘故,与几位太子良娣、孺人都有交情,所以她们也送了贺礼来。
铨大看了眼常润之手上的贺仪名册,点头道:应当都在这记录里头。
那这架绣屏呢?常润之面沉如水,指了指那精致非常的绣屏。
铨大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印象。
常润之便道自己知道了,让铨大下去忙他的去。
姑娘?魏紫皱着眉头,有些不解:可是有什么不妥?常润之摇了摇头,轻声道:没事,继续清点这些贺礼吧。
那这绣屏……先搁到一边儿。
常润之淡淡地道。
第一百二十一章 新竹花费了两日的功夫,常润之才将成亲时收到的贺礼全部又清点了一遍。
姚黄那边也将库房里的东西全部起了出来,将那些用过的老旧的东西另开了间大屋子给放着,并让人将库房刷洗了一边,清了清灰尘。
常润之这边则让婆子们小心地将器物一一放进了库房,每放进去一样,便在门口登记造册。
这事儿又花费了一日的功夫。
等到库房放得差不多满了,常润之接过库房钥匙,站在门口看了看像是整洁翻新过的库房,笑了声道:这样看着便舒服多了。
阿古叔弓着背也笑眯眯地望着库房,道:阿九妻来,库房都干净了哟。
阿古叔的中原话说得不是很顺溜,每说一句便习惯性地在后面加个哟字。
常润之还蛮喜欢听他这种口音的,笑着对阿古叔道:阿古叔以后守着库房也不用吃灰了。
是的哟。
阿古叔点了点头。
有些收到的礼物,常润之瞧着府里能够用上,便打算拿来装点了待客的厅堂,已经拟了册子让姚黄去办了。
姚黄办完事回来,瞅了个旁边没人的功夫,悄声对常润之说起了那架显眼的绣屏。
奴婢瞧着那绣屏绣得还算精致,今儿个去库房那边搬东西时,就在那绣屏旁边绕圈多看了会儿。
阿古叔见奴婢在那站着,便也过来瞧了瞧,然后说他说这绣屏瞧着有些熟悉。
常润之顿时看向姚黄,姚黄对常润之轻轻点头,更加压低声音道:阿古叔说,好像前九皇子妃过府的时候,嫁妆进门时有见过类似的绣屏。
单看样式,似乎是一样的。
常润之脸色微沉。
知道这架绣屏是太子府所送,常润之便猜测应该和那莫孺人有些关系。
不过她也没那个心思去追究到底是不是莫孺人所送,所以便也将此事搁到一边不去理会。
倒没想到,这绣屏居然还有可能和已过世的莫氏有关。
常润之示意姚黄道:你接着说。
姚黄点点头,轻声道:奴婢当时留了个心眼儿,问阿古叔既然样式一样,那绣面呢?阿古叔说,当初那位皇子妃的嫁妆抬进门,他们这些皇子府的下人是没有那个福分凑近去看的,况且那绣屏的绣面还被遮住了,所以也只能看得出个大概样式是一样的,绣面就不知道了。
姚黄看向常润之,迟疑道:前九皇子妃没有儿女,她过世后,她的嫁妆自然是要让辅国公府拉回去的。
姑娘觉得,这绣屏会不会……就是曾经前九皇子妃的嫁妆?姑娘要不要和九皇子说一说?常润之脸色微沉,摇了摇头。
他又不理府中内务,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他想来也没有理会过。
我若问了他,结果这绣屏和前九皇子妃没关系,倒显得我无事生非疑神疑鬼。
就算是……告诉给他又如何?难道我还能追问他,为何曾经前九皇子妃的嫁妆,会从太子府里再送过来贺我们新婚?姚黄抿了抿唇:若这绣屏是太子府特意送的,那太子这挑衅的意味可就大了。
常润之想了想,道:倒也不一定是太子送的。
常润之道:太子的眼光,倒也不至于局限在这些小事情上。
这绣屏更像是莫孺人的手笔。
姚黄问道:姑娘是如何推测的?常润之回道:瞧着阿桐的样子,想必是知道辅国公府易女而嫁的猫腻的。
不过,太子也好,辅国公府也好,想必都还不知阿桐已经清楚这个真相,为何要送这样的贺礼来多此一举?常润之冷嘲一声:送这件礼的若是莫孺人,倒是能说得通一二。
毕竟在婚姻大事上,女人的心眼可比男人小得多。
莫孺人是个玲珑剔透的人,奴婢不明白,送这礼有什么用意。
姚黄皱眉,常润之笑道:若是这绣屏本身没有什么不妥,那就是她拿来泄愤恶心我的。
泄愤?对。
常润之颔首,道:你想啊,原本她可以嫁给阿桐,做正正经经的皇子正妃。
可她选择了似乎更有前途的太子,过得却并不怎么如意。
换做是你,你会不会后悔?原本该是你丈夫的男人,又另娶了妻,还对妻子千好万好……呵,她也不过是借着这绣屏嘲讽我不是原配,通过这种方式来恶心我罢了。
若是能看到我欢欢喜喜地宝贝着这绣屏,她在心里还可嘲笑我是个白痴。
可她并不知道,关于她的那些猫腻,我其实也已经清楚了。
常润之失笑道:所以她这种做法,只让我觉得可怜又可悲。
姚黄叹了口气,又问常润之要如何处理这架绣屏。
搁着吧。
常润之道:太子府送的东西,我也不想看到,免得影响心情。
放到库房里,拿布罩起来,以后若哪家娶妻嫁女的要送礼,这倒是件不错的贺礼。
姚黄点了点头,依着常润之的吩咐回去叮嘱了阿古叔。
过了两日,姚黄却借着那绣屏提起了莫氏姐妹。
奴婢听说,前九皇子妃的闺名,叫莫新竹。
她那些陪嫁,多半都暗含了她名字在里头,一些物件上都有刻着竹的图案。
奴婢瞧过了,那绣屏上也有。
姚黄顿了顿,又轻声道:前九皇子妃去世后,她的那些陪嫁,辅国公府借着移情的说法,将之都送到了莫孺人那儿去。
莫孺人闺名为莫新尘。
常润之正抄着佛经,闻言抬头道:莫新竹?是。
姚黄道:奴婢打听过了,皇子府的人说,前九皇子妃过府后,她的那些嫁妆都有她身边的一位嬷嬷看着,那嬷嬷据说是前九皇子妃的奶嬷嬷,为人很是严厉,九皇子妃似乎有些怕她。
那些陪嫁的东西,也没怎么见前九皇子妃用过。
常润之吐了口气,道:那些嫁妆,应该都是辅国公府准备了给嫡女的。
没成想嫡女成了妾,便都便宜了庶女。
庶女死后,这些原本就该是嫡女的东西,又还到了嫡女手里。
常润之说着心里便有些难受。
同样都是庶女,她和辅国公府的这位过的日子,可真是天壤之别。
第一百二十二章 忍辱这样一想,常润之又不免庆幸。
她随口道:能这般管着已经嫁了人的莫氏,那位嬷嬷想来原本在辅国公府也是个有点儿地位的下人,说不定还真是嫡女身边的嬷嬷。
后来辅国公府可有把她重新又安排去太子府,让她继续伺候原本的主子啊?姚黄迟疑了下,见常润之疑惑地望过来,方才轻声道:府里说,前九皇子妃去世后,九皇子就以伺候不周、奴大欺主为理由,将那嬷嬷给杖毙了。
常润之手上一顿,搁下手中的狼毫,确认道:杖毙了?是。
姚黄点点头:因为九皇子很少这般过,所以府里的人都记得很清楚。
常润之眯了眯眼:杖毙之前,阿桐是不是有审问过那嬷嬷?姚黄讶异了下,方才点头道:没错,据说是九皇子妃去世当晚,九皇子亲自审问了一晚上。
那就不奇怪了。
常润之微微低头:想必从那老嬷嬷口中,阿桐已经得知了真相了吧。
否则的话,他不会这般……常润之停顿了下,叹了口气:他也是被欺负狠了,可也只能把怒气撒在那嬷嬷身上。
姚黄轻声道:姑娘,其实奴婢有些不明白……此事本就不是九皇子的过错,九皇子既知道了辅国公府易女而嫁之事,为什么不上禀天听,交由圣上圣裁?他不能说,如果我猜测得没错的话,就连瑞王,也不知道此事。
常润之摇了摇头,轻声道:若是旁的人倒也罢了,可那是太子。
这件事若是暴露出来,阿桐自然是无辜受害之人,辅国公府也难逃欺君之罪。
可太子呢?先是让辅国公府的嫡女未嫁有孕,再是算计兄弟替他遮丑,这不单单是德行有亏的问题了。
涉及到太子,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若告诉了圣上,圣上会因此而废了太子的尊位吗?大抵是不会的。
常润之轻声道:甚至可以这么说,圣上得知了此事,为了保太子,他会让阿桐当做不知此事,息事宁人,从旁的地方给予阿桐补偿。
再怎么是一桩风流韵事,说白了也脱不了‘皇家丑闻’四个字。
圣上如何会让旁人看皇家的笑话?姚黄不由道:说不定因为此事,圣上看清太子为人品行有亏,就真的废了太子的尊位呢?那是不可能的。
常润之叹气道:廊西水患之事还历历在目,圣上不可能不知道太子在廊西捅了那么大娄子,十几条人命,几百亩良田,这般大的纰漏,可圣上以一句‘好大喜功’,只禁足了太子一个月就当做了惩罚,保太子之心如此明显……怎么会因为太子这样一件风流之事而废了太子尊位?常润之说到这儿,忍不住道:更何况,圣上和太子一样,都是多情之人啊……于这一点上来说,恐怕圣上还挺理解太子的。
单看女人的数目,太子比起元武帝来可不遑多让。
姚黄默默叹气,轻声道:九皇子这般……奴婢觉得,真的太憋屈了。
是啊,此事他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甚至连瑞王这个最亲近信任的兄长都不能说。
常润之看着桌案上抄了一半纸张的佛经,道:知道的人越多,此事的不可控性就越大。
他不会愿意让瑞王因为他的缘故,而有任何风险。
顿了顿,常润之又道:他不愿意将此事说与别人知道,还有一个原因。
姚黄忙问道:什么原因?想必,是因为那莫新竹——不,是莫新尘才对。
常润之道:为什么莫新尘去世,阿桐会审问她身边的嬷嬷?按理来说,皇子妃骤然去世,太医不可能不来查验死亡原因。
而莫新尘的死并没有激起任何水花,显然她的死,是没有问题的。
常润之说到这儿笑着摇了摇头:是真的没有问题,还是不能有问题,就得看她的死到底是如何一回事了。
从阿桐审问她身边嬷嬷的情况来看,她的死绝对不简单。
姚黄听得浑身发冷。
阿桐是起了疑心,所以才会连夜审问那嬷嬷,到最后将之杖毙。
杖毙那嬷嬷,是为了封口,毕竟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
那为什么要封那嬷嬷的口呢?姚黄缩了缩肩膀,半晌后接话道:因为那莫新尘死得突然又蹊跷,而通过那场审问,那嬷嬷也已经知道,九皇子知晓其中的真相了。
那嬷嬷死了,就无人知道九皇子已经清楚太子和辅国公府在这当中的运作。
没错。
常润之点头:那为什么阿桐会起心怀疑那嬷嬷乃至审问她呢?姚黄恍然大悟:定是莫新尘死前曾告诉了九皇子一些实情,让九皇子起了疑心。
常润之颔首,半晌后长叹一声:阿桐其实是个面冷心热之人,他遵从愉贵人的遗愿,虽然莫氏并不是他要娶的人,但他既然娶了,自然就会与她相携一生。
他既有这样一个念头,对那莫氏,便会当做家人看待。
莫氏本就是个命苦之人,何况,莫氏还有个同母弟弟,还有个亲生姨娘……阿桐想必也是不忍心让莫氏的血缘亲人有所折损,所以此事还是牢牢瞒下为好。
姚黄听得此话,忍不住去看常润之的神情。
常润之察觉道,不由笑道:我不会吃醋,相反,我很高兴他是这样一个人。
姑娘……姚黄嗫嚅着唇,不知道该说什么。
常润之轻声道:这就是他,瞧着如高岭之花,让人难以亲近,可心肠比谁都软,从不愿意连累旁人。
姑娘不觉得……姚黄想了想,方才用了一个词:不觉得九皇子这般忍辱,有些软弱了吗?常润之摇摇头。
真正的软弱,是面对困难而自我退却。
阿桐守着这样的真相,还能不让自己沉浸在那阴影之中,照样为瑞王做事,照样娶妻成家,照样生活美好……这不是软弱,这是比别人更执着的坚强。
第一百二十三章 发簪常润之这般回答姚黄,心里也是如这般想的。
她从不认为刘桐守口如瓶便是他软弱的表现。
就常润之来看,刘桐其实并不惧怕太子,只是形势压人,比起与太子杠上,他更在乎的是瑞王的安好。
瑞王若知道刘桐受了这样的委屈,想必不会让此事这般轻易揭过。
以瑞王的性子,如何不为刘桐这个最疼爱的弟弟讨回公道?到时候,瑞王又能讨得了什么好呢?常润之默默地想,思绪又转移到了去兖州的瑞王身上。
希望大姐夫能够安然无恙回来吧,也好让阿桐不再那样担心。
转眼便到了腊月二十五。
这段时间,常润之已经将整个皇子府的情况给摸透了,闲置着的院落,常润之也让人洒扫了一通,准备迎接新年。
考虑到皇子府里大半的下人,都是走的刘桐的关系户,清点了人数后,常润之从公中拨了银子,每人发一件新棉衣和一袋米面作为新年福利,倒是让整个皇子府的下人们感恩戴德的。
刘桐笑话她是在拉拢人心,故作吃醋道:现在他们把你看得比我的地位都要高了。
那可不,我管着他们吃穿住,可是他们的衣食父母呢。
常润之掩唇笑道。
瑞王前往兖州已经走了有十来天了,刘桐从最开始的焦躁不安,到现在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兖州总有书信传来,瑞王几乎是每两日一封,保持着和刘桐的联系。
从刘桐的表情上看,瑞王的情况尚算不错。
马上新年了,他脸上的笑也越多了,同常润之说,瑞王信上说了,他会赶回来过年。
马上过年了,不知道手握管家大权的常管家给你家夫君准备了什么过年礼啊?刘桐捉着常润之的手笑问她。
常润之挑眉道:自古都是男子送女子礼,怎么轮到我,偏要我送他?就不能他送我过年礼吗?刘桐装作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点点头道:常管家此言甚是。
说着,刘桐便似模似样地从怀里掏东西,慢吞吞的模样惹得常润之笑他:快别掏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给你坏衣服穿,里面连个小东西都兜不住呢!刘桐一本正经道:夫人若是愿意给为夫换身新衣,为夫自然也愿意笑纳。
美得你。
常润之斜睨刘桐一眼,见他还没把东西掏出来,便伸手去挠他的胳肢窝:什么东西藏着掖着的,快拿出来!刘桐躲了几下,瞅了个机会反扑,常润之也连忙躲,却被刘桐一把抱了个满怀,后背贴在他前胸。
笨,怎么可能把东西放在怀里?稍微有点儿棱角的,一看就能看到了。
刘桐双手圈着她,右手从左手袖袍兜里取出一个长条形状的木盒子,轻轻将盒子打开。
盒子当中躺着一根木制发簪,线条流畅舒缓,簪头像一片仙羽,中间镂空刻制,簪体有淡淡檀木幽香。
这是……常润之伸手接过,轻轻摩挲,只觉得触手平滑微凉。
刘桐笑着说道:从前整日整日的看五哥做木工活,倒也学了一两手。
一直不知道为何五哥总喜欢给五嫂做一些木工件,如今自己做了,方才知道其中的乐趣。
刘桐将常润之往自己怀里更扣紧了些,轻声道:我闲着无聊时自己刻的,你看喜不喜欢?常润之扭头去看他,正对上刘桐有些期待又有些羞涩的眼神。
见她望过来,他假意咳了咳,还不好意思地避开了她的视线。
常润之心中欢喜,将仙羽木簪递给刘桐,对他道:给我戴上呀。
刘桐抿着唇,笑意却从眼中毫不保留地泄了出来。
他将常润之头上原本插的款式简单的金钗给拔了下来,小心翼翼地将仙羽木簪插了上去。
常润之转过身来笑望他:好看吗?嗯……簪子挺好看的。
刘桐盛赞仙羽木簪,常润之取笑他:我是问戴木簪的人,可不是问簪子。
刘桐笑了笑,凑到她耳边轻声道:好看,最最好看。
这毫不保留的情话却是让常润之有些脸烧。
她低了头,露出修长白净的脖颈。
刘桐忍不住伸手轻轻抬了下她的下颌。
常润之顺势抬头,眼中的喜意还没褪去。
情到浓时,四下俱静,两颗脑袋缓缓凑到了一起,唇齿相含,柔情满溢。
小意温存片刻后,两人整了整衣衫,刘桐与常润之说起了正事。
离年三十还有五日,五哥信上说,他能赶在腊月二十八那日到京。
如今五哥应该已经在路上了。
刘桐道:年三十那天,皇室宗亲都要进宫去,我和五哥也不例外。
今年你必然也要和我进宫的,早些准备着,年三十晚估计要很晚才能回府了。
毕竟咱们府的位置离皇城比较远。
常润之点了点头,算着年三十进宫需要做的准备,冷不丁又听刘桐道:大年初五是父皇千秋,父皇今年已四十有五,虽不是整寿,年年这一天却也不能马虎了,祝寿是免不了的,寿礼也要准备着。
往年我都是搜罗字画什么的送进宫去,中规中矩,今年你看看,能不能送点儿有新意的。
常润之顿时问道:大年初五是圣上寿辰?对。
刘桐看向常润之,疑惑道:你不知道?帝王大寿的日子,民间百姓都知道,所以刘桐奇怪常润之怎么会对此不知。
常润之有些尴尬。
原主是个闷性子,向来不关注这类事儿,嫁给方朔彰后,收礼送礼也轮不着她,更无从知道什么皇帝寿辰了。
她来这儿后,也只过了一个大年,还是刚和离归家、安远侯府忙着准备嫡长子婚事的时候,她那会儿对周围情况还不甚熟悉,低调老实的一个人待着还来不及,哪儿会问东问西的。
我从来不关注这些事,毕竟都是大年的时候,从腊月二十几一直到元宵,****都很热闹,所以也没注意原来大年初五是圣上寿辰。
常润之解释道,想了想又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年年初五晚,皇城附近都有放焰火。
第一百二十四章 未归这个时代,焰火的制造技术并不算发达,放焰火算得上是一种奢侈的行为。
常润之因为看习惯了现代各式各样的烟花,对古代的焰火并不太感兴趣,所以根本没把放焰火和庆皇帝寿诞的事情联系起来。
刘桐无奈道:你这也太糊涂了,每年安远侯府不也要准备祝寿的礼?你竟连这个也不知道。
那是老太太和太太的事,也轮不到我说话啊。
常润之含糊了两句,问刘桐道:寿礼这几日准备着就行,倒是年三十晚进宫,需要注意些什么吗?也没什么,大年三十本就是合家团聚的日子,宫里虽然规矩重,可在这一天,还是要以和乐为主。
刘桐道:到那天我若是不在你旁边,你便跟着五嫂就行了。
常润之自然是应了下来,又有些不好意思道:上次进宫去谢恩,我似乎将圣上气得不轻?刘桐想起当时元武帝被常润之一句夫君不愿纳妾,臣媳理当遵从的话噎得无话可说时的表情,不由闷笑。
他后来不也没罚咱们?父皇心里搁着的事儿多,才不会同你生这种小气。
刘桐宽慰常润之道:何况到时候皇子皇孙,刘氏宗亲们都会聚在皇宫里,父皇和他们说话都来不及,自然更不会就盯着你这个儿媳妇了。
常润之笑了笑,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其实从她内心上来说,对元武帝是有些惧怕和暗恨的。
惧怕他的帝王之威,暗恨他的偏心固执。
若非他对太子百般包庇,刘桐何至于在遇到那样关乎终身的大事上不敢发一言,只能委屈受辱?说到底,不正是元武帝这个做父亲、做皇帝的人的过错吗?上一次气他一回,常润之事后想想,倒觉得蛮爽的。
想什么呢?都乐呵上了。
刘桐见常润之嘴角扬起,不由问道。
常润之眨眨眼,对刘桐道:就想起那日进宫,圣上无言以对只能靠着贵妃娘娘给台阶下的样子,忽然觉得我胆子还蛮大的。
刘桐摇头无奈笑道:亏得父皇不是小心眼儿的人,不然可有你苦头吃。
常润之哼了两声,假模假样对刘桐表示道:大年三十那日,我进宫后一定老老实实不多话,保证不再气圣上了。
你呀,真当自己厉害呢?刘桐轻捏了捏她的鼻子,常润之没躲过,轻笑一声,低声道:不还是你惯的吗?刘桐心里一暖,语气更柔:那我愿意一辈子惯着你……惯坏了怎么办?唔……那我得问问五哥,看能不能用工具给修理好。
常润之怪叫一声,朝刘桐扑了过去。
小两口腻腻歪歪的日子眨眼而过,一晃便到了腊月二十九。
瑞王没能赶在腊月二十八到京,距离上一次收到瑞王的信,已经过去三日了。
瑞王每两日就有一封信,雷打不动,却在这个回京的当口,和刘桐断了联系。
从腊月二十八晚,瑞王府那边过来人说,瑞王没有到府起,刘桐就开始着急了起来。
以为是没赶上昨日城门关闭前的时间,一大早的,刘桐便去了瑞王府。
常润之也跟着去了,瑞王妃常沐之此时也有些六神无主的。
王爷来过信,说了二十八会赶到。
常沐之抱着小儿子,坐在椅子上皱着眉头:王爷一向守诺重信,昨日没到府,定然是路上突发了情况耽误了。
常润之安慰道:大姐不妨再等等,好在明个儿才三十呢,今明两天能赶到的。
常沐之眉头皱得更紧:若只是马车坏了,或者遇上设关卡检查严密这样的情况倒也罢了,晚回来便晚回来,也没什么。
怕就怕……常沐之也不敢将自己胡猜的话说出口,生怕说出了口便应验了。
刘桐背着双手在厅中来回踱步,走了好半晌还是忍不住,道:五嫂,我去城门那边儿问问。
五哥定然是已从兖州往回赶了的,城门那边要是没消息,我就再往兖州方向去看看。
你做什么去?常沐之虽然担心瑞王,却也懂分寸:这都腊月二十九了,明日便要进宫去,你这时候往外跑,落在有心人眼里,可是白送给别人一项弹劾你的理由。
你老实呆着,我已经让人去城门口候着了。
刘桐虽然知道常沐之说的话是对的,可他对瑞王的担心超过了一切。
年年大年三十都那么多人进宫,也没见谁就盯着我了。
刘桐说了一句,转过头对常润之道:我去城门那边看看,今儿你就留在五嫂这儿陪她吧。
若我晚上没回来,明日你跟着五嫂一起进宫。
交代了一句,刘桐便急慌慌地大步走了,常沐之连喊了他几声他都没理会。
常沐之气得骂道:这个小九,成了亲还这么性子急躁不稳重!说着常沐之又不免骂常润之:你怎么就不拦着他!常润之对常沐之笑笑,接过她手里的小侄子抱在怀里,柔声道:他心里担心,大姐就让他去吧,左右没什么危险。
就算谁盯着他这事儿告到御前,他也是兄弟情深,关心则乱,圣上在这个年关的当口,不会训斥他的。
他若只是去城门口瞧瞧便罢了,可你听他方才那话,他要是在城门口没见着他五哥,可不就得往兖州方向去了?到时候可是出京了啊!常润之心里清楚,依着刘桐的性子,见不到瑞王他是一定会往兖州去的。
抿了抿唇,常润之默叹了口气,反问常沐之:我若拦他,用什么理由呢?常沐之不假思索道:当然是……她话才出口,又顿时怔住了。
常润之笑了笑,道:他若是只顾着明日进宫,而将瑞王的事抛到一边……那便不是我认识的他了。
可是……常沐之眼眶微红。
常润之轻声道:大姐别担心,这么多兄弟当中,阿桐唯一敬爱尊重且全心信任依赖的,便只有瑞王。
见不到瑞王平安,阿桐不会让自己有事的。
常沐之不由看向常润之:你就一点儿没有怨?为何要有怨?常润之摇了摇头:他认为该去做、值得去做的事,只要不触及我的底线和原则,我便只需要支持他就行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花房常沐之听言便忍不住问道:那你的底线和原则是什么?这话却让常润之想了好一会儿。
在这样一个纳妾合法,逛青|楼无罪的时代,她若是对常沐之说她的底线和原则是对婚姻和伴侣的忠诚,会不会让常沐之取笑和说教?常润之到底还是不想堂而皇之地说这些有些离经叛道的话。
她便笑了笑,道:一时半会儿的也说不明白,等他触及到了我的底线和原则便知道了。
见常润之这样一副淡然自若的模样,常沐之不免叹了口气。
你不怨他,倒也是一个贤妻。
常沐之拿帕子给小儿子擦了擦嘴角的流涎,轻声道:你这样很好,九弟瞧着沉默寡言,但为人忠直。
你对他好,他必定返你十倍的好。
大姐为你高兴。
常润之托了托小侄儿的小屁股,闻言轻声道:还要多谢大姐和母亲,还有老太太,为我|操心。
为你操心是应当的。
常沐之叹了口气,本想再说说当初与方家的婚事,忆苦思甜一番,一想又觉得何必扯那方家做由头说话,便一时停了话。
正当口,常沐之身边的大丫鬟赵粉前来禀报说,王府里两位侍妾刚来过,问过王爷是否回来,得知未回,便又回去了。
常沐之答了一句知道了,吩咐赵粉道:你招呼着九皇子妃,逛逛园子什么的也好。
我还要处理一些府里的事儿,绿玉跟我来。
赵粉应了一声,笑着向常润之走了过去,蹲身福礼。
我也没什么心思逛园子,天儿冷,在屋里待着多暖和。
大姐姐要做事便去做吧,让赵粉带我去屋子里,给我两本书待着就行。
常润之对赵粉点了点头,又对常沐之笑道:我把小侄子给拐走啦。
常沐之笑骂她:你倒是拐走啊!你三个小侄子,你全都拐走算了。
那我可求之不得。
常润之抱着乖巧粉嫩的瑞王幼子,轻轻在他脸上啵了一口,惹得那小子咯咯直笑。
常沐之带着绿玉走了,赵粉则领着常润之往瑞王府的花园子去。
路上,常润之随意地问赵粉道:王府里的侍妾可安分?赵粉点头:王爷不怎么近女色,王府里没有侧妃,王妃的日子也过得舒心。
王爷只三个侍妾,除了跟着王妃陪嫁来王府的香芹外,就只有那两位了。
她们一位是自小在王爷身边伺候的,另一位是显嫔娘娘远房的侄女,听说入府前被继母欺负得很惨。
娘娘可怜她,让王爷纳了她,给她一个安身之所。
这两位人老实,从不与王妃争宠,王妃倒也颇为照顾她们。
赵粉一边说着,一边领了常润之去了花园子里的一处暖房。
暖房里烧了地龙,里面放着好些花盆,花盆里种着花。
好多夏季才能看到的花种,这儿居然也有,只不过大部分只结了花骨朵儿,盛开了的花并不多。
赵粉笑道:九皇子妃若要看书,那就别去寻常屋子了。
奴婢擅作主张,请九皇子妃来这花房。
常润之点头,由着姚黄给自己卸了毛氅,脱去脖子上围着的毛领,笑道:这儿很暖和,还有自然的花香。
怎么在府里养起反季花卉来了?常润之问道。
是王妃吩咐的,目前还只在试验阶段,并不能保证能成。
赵粉道:往年王爷闲散着,王妃手里也不愁银钱,倒是不觉得什么。
如今王爷的身份有所不同了,王妃说有些地方须得用银钱打点,所以想办法找点儿财路。
京中贵女贵妇们都好花卉,王妃便让人弄了这么一个花房,让花农尝试种种看。
赵粉一边吩咐着小丫鬟搬躺椅、上瓜果点心和茶水,一边回答常润之的话。
京中修建花房,靠在冬季卖反季花卉的人也不是没有,王妃想的是,若能让花农种出更稀贵的品种,那就更好了。
常润之顿时笑道:比如像,姚黄魏紫,赵粉绿玉?赵粉大大方方让常润之取笑:可不就是因为这些名贵花种的名字,奴婢们才得了这么个雅名儿吗?闲笑了两句,赵粉又问常润之道:九皇子妃方才说要两本书,不知道您想要看什么书?奴婢好让人去书房取。
常润之想想道:有一些杂谈游记类型的书吗?赵粉颔首道:王爷和许多民间人士有所往来,所得杂书也多。
九皇子妃若是信得过奴婢,那奴婢就替九皇子妃选两本过来?常润之自然没有异议。
等了一会儿后,赵粉便取回了书给常润之。
常润之一看,一本是《闲庭幽回录》,一本是《桂香枝记》。
这两本书奴婢听王爷对王妃提过,说是已经看完了,挺不错的。
赵粉笑道:九皇子妃便看看这两本书是否有意思吧。
常润之点了点头,对赵粉笑道:你们王妃事情多,你去帮她的忙吧。
这儿有小丫鬟伺候着便可以了。
赵粉便福了福礼,谢过了常润之,又交代了花房的丫鬟们几句,这才告辞出去。
怀里的小娃娃打了个哈欠,伏在常润之怀里睡了。
奶娘忙上前来,从常润之手中将他接过,退到一边儿去将他放到了榻上,盖上了被子。
常润之看着那小孩儿睡颜恬淡的模样,轻声对姚黄道:他可真乖,不哭不闹的。
姚黄笑道:小殿下生来就乖巧可人儿,听说带他的奶娘和嬷嬷们都没费过什么心呢。
常润之笑了笑,姚黄轻声道:姑娘现在要看书吗?奴婢让人把躺椅搬到窗牅旁边儿,光线会好些。
常润之颔首,姚黄便让人将躺椅搬了过去。
一应丫鬟婆子走起路来都轻轻的,一是怕扰了常润之看书,二也是怕扰了王府小殿下的好眠。
常润之翻开《闲庭幽回录》。
这是一本名为闲庭的男子写的书,算是一本灵异志怪的小说。
书中主角的名字便叫闲庭,以第一人称视角撰文,文中大概的内容是,闲庭本已亡,魂魄却漂浮人间,四处游荡,因此见了众多人间善、恶之事。
《闲庭幽回录》由许多小故事组成,故事的末尾会有作者的感思。
常润之只看了前面三个,更多的却关注到了瑞王的批注。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三事第一个故事中写到,闲庭的魂魄飘到了一户农家,农家的父母看重香火,对儿子孙子百依百顺,却对女儿和孙女嫌弃无比,女儿孙女出嫁前,一刻不停息地为家中做农活;出嫁时,农家父母还要将其嫁去能使家中得更多利益的婆家;出嫁后,还要其往娘家倒腾东西。
故事的结尾写到,农家小孙女儿因为不堪婆家凌虐与娘家剥削,于一日清早吊死在了娘家门前,却将早起嚷嚷着要出门玩、备受家人宠爱的第四代独苗小侄子生生吓死了。
闲庭感叹,一报还一报,你陷我于绝境,我断你之香火,天理昭昭,其理自明。
而瑞王却在其旁批注曰:女子之困境固然可怜,然其人不自立,吊死为哪般?况稚子何辜?余浅见,此女当强不强,不足怜之。
稚子受无妄之灾,何其怜也!作恶之人无惩,天理何来自明?瑞王的观点是,吊死的农家孙女将唯一的坚强用在了吊死娘家这件事上,并不值得人可怜。
而被她吓死的小侄子才是真的无辜可怜。
迫害女儿孙女的罪魁祸首没有得到惩罚,怎么说是天理自明呢?瑞王写批注时用的是极其端正的小楷,批注简洁却极有深意。
对于瑞王批评那女子当强不强,常润之是有些不满的。
从小生活在那样的家庭之中,逆来顺受已经融入到她骨子里了。
她倒是想强,可她有那样的条件和途径吗?若不是真的活不下去了,她怎么会吊死呢?人已经选择了死亡,又何必去苛责她?常润之暗自嘀咕,瑞王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不过对于瑞王说稚子何辜,常润之却是认同的。
真正该得到惩罚的,是那些不把女儿孙女当人看的家族长辈父母们,小孩子有什么错?为什么要为他们的偏心和顽固不化买单?看了这个故事,常润之倒是有些感慨。
接着她又看了第二个故事。
第二个故事则是闲庭在一家妓楼中看到的,这家妓楼中正当红的头牌,与一大户人家公子之间的爱情故事。
笔者用了诸多笔墨,着重描写了男女主角之间缠绵悱恻,生死不离的感情,中间穿插了老鸨利益至上的干预、男主角正妻的反对、以及男主家中对男主的逼迫。
故事的最终结果是,男主角的真情感动了其家族和正妻,男主角得以将女主角迎进家门,和其过上了幸福美满的生活。
闲庭照旧感叹,说真情感动天地,你矢志不渝,换我情深意重云云。
常润之看这个故事之初,就已经不感兴趣了,能看完完全是冲着那辞藻华丽的感情描述而去的,对那所谓的爱情却不怎么感冒。
瑞王的批注也极其简单,只有十二个字。
罔顾家族发妻,何谈情深意重?最后一个重字的结尾笔画力透纸背,可见瑞王当时写此话时的愤怒。
常润之忍不住叫了声好。
瑞王的三观很正嘛!就冲他这条批注看,大姐姐这辈子是无忧了。
常润之满意地点点头,翻过这页,却发现瑞王写了一张蝉翼般薄的批注,夹在了这页后面。
还以为就十二个字呢……常润之诧异了下,方才拿起这页批注看了起来。
瑞王的言辞犀利,用语直接,这么一张批注写下来,主要只说了两点。
第一点是从这个故事出发,分析了大户人家公子的出身、性格,以及那妓子的手段和心计,以此批判这大户人家的公子,说他罔顾礼法与妓子生情,动了真心,简直愚不可及;第二点则从第一点上延伸开来,通过这个故事,论述起了当今权贵、世家等大户公子,以狎妓为乐的弊病。
比起第一个故事来,第二个故事显然让瑞王思考更多。
常润之在看这页批注的时候,也忍不住坐直了身体。
第三个故事则更为灵异一些,说是闲庭遇到了一个有阴阳眼的小女孩儿,小女孩儿能看到常人所看不到的一些东西,比如鬼魂,比如古董的灵气,比如死物的死气等。
小女孩儿看到了闲庭,因知这个鬼魂没有害人之心,所以让闲庭跟着她。
靠着闲庭的帮忙,本就有阴阳眼的小女孩儿渐渐长大,成了当地一带人人都知的仙师。
因她能看风水,断吉凶,测男女,每每都能让人趋利避害,所以深受当地百姓敬重。
逐渐长大的小女孩儿出落得越发水灵。
情窦初开的她看上了一位京中来的贵族公子,希望能与他结为连理。
女孩跟去了京城,因为她的好名声,成功地嫁给了贵族公子,并用自己的能力帮助贵族公子的家族更上一层楼。
但是故事的结果却是斗转直下。
贵族公子的家族为了还能更进一步,将已经没什么可利用的女孩抛弃了。
贵族公子另娶豪门贵女,女孩双眼被挖,冻死在了乱葬岗。
最后,女孩化为厉鬼,附在了贵族公子新娶的妻子身上。
她害死了贵族公子,并利用这个女子娘家的势力,搅得他的家族****鸡犬不宁,逐渐衰落下去。
女孩儿报完仇后,用这个女子的身份一直活到寿终。
闲庭在故事的结尾上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受人滴水之恩,应当涌泉以报,似这等恩将仇报,亦终有一报。
字里行间,显然对女孩儿迫害贵族公子及其家族的事并无怪责。
常润之看得皱眉,心里有些凉丝丝的,视线一转便又将目光放到了瑞王的批注上。
瑞王在这个故事后的批注,却有些让她觉得耐人寻味。
瑞王这样写道:鬼怪之说不可尽信,然此子及其家族为上位而不折手段,实不可取。
若能徐徐图之,则发妻不离,前程可望。
操之过急,终作茧自缚。
悲哉。
瑞王在对待这个故事上,态度有些让人迷惑。
按理来说,正常人应当同那闲庭一般,理解女孩,而痛恨恩将仇报的贵族公子和其家族。
瑞王的批注上纵然也表明了他不认可的态度,可他的出发点,却是贵族公子和其家族在对这件事的处理上。
徐徐图之,前程可望,不可操之过急。
徐徐图之……常润之捏着书脊的手指,微微收紧。
第一百二十七章 悲哉让常润之说,这个故事听完,她只会觉得贵族公子和其家族的结局是大快人心。
而瑞王说他们操之过急,作茧自缚。
重要的是,他在最后加了两个字。
悲哉。
瑞王在为他们谋划家族前程却功亏一篑感到遗憾。
常润之做了个深呼吸,将这本《闲庭幽回录》放下。
她揉了揉眉心,有些疲乏地闭上了眼。
躺椅摇啊摇的,常润之的思绪便有些飘远了。
瑞王在做批注的时候,泄露的是他潜意识里的想法。
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随着他开始替元武帝办事,开始拥有权势,开始有大臣与他结交……渐渐的,他已经开始认可自己了。
在他的潜意识里,他不认为为了个人前途和家族利益而谋划是错误的。
换言之,他不认为有野心,是错误的。
常润之蓦地睁开眼睛。
姑娘,小殿下醒了。
姚黄走过来轻声道。
常润之朝着小侄子望去,见他正双手揉着眼睛,一副娇憨模样,不由笑了笑。
站起身,常润之走了过去,将他抱起来笑问道:阿隆醒了?姨姨抱你去嘘嘘好不好啊?常沐之三个儿子,长子刘景阡,次子刘景陌,三子刘景隆,常润之唤他们时,都叫他们的小字。
刘景隆木木地看了常润之一会儿,方才出声道:深深,不是一一。
刘景隆还不到三岁年纪,说话吐字尚不十分清楚。
一旁的奶娘帮忙翻译道:小殿下是说,皇子妃是婶婶,不是姨姨。
常润之便笑了起来,刮了刮他的小鼻子道:既是婶婶,也是姨姨。
刘景隆疑惑地偏头看她。
常润之喜欢极了小孩子偏头卖萌的可爱模样,顿时忍不住伸手掐了下他水嫩嫩的小脸,对一旁伺候的丫鬟道:去打水来,给小殿下擦擦脸和眼角,伺候小殿下漱个口。
丫鬟们忙依言去了,常润之又问他要不要嘘嘘。
刘景隆一本正经地点头,常润之便抱着他去了盥洗的小屋,拿了恭桶。
刘景隆嘟了嘟嘴,推常润之出去。
奶娘笑道:小殿下害羞呢。
蓝孩子嘘嘘,雨孩子啾啾。
这话不用奶娘翻译,常润之也听明白了。
他是说,男孩儿尿尿,女孩儿看就羞羞。
常润之顿时失笑,到底是尊重小娃娃的意见,避到了一边。
很快丫鬟们端来了水,伺候着刘景隆漱了口,擦了脸,常润之又哄着他喝了点儿水,道:屋子里热,太干了,得补水,不然嗯嗯难受。
刘景隆又羞她:嗯嗯不能嗦!好好,不说嗯嗯。
常润之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凑上前去啵了他一下。
刘景隆对这个倒是接受良好。
午膳也是在瑞王府用的,一下午的时间一会儿就晃过去了,刘桐一直没有回来。
天色渐晚,常润之便对常沐之提出了告辞。
常沐之皱眉道:九弟还没回来,多半真的往兖州跑了。
那王爷……她脸上的焦急表情越发沉重。
常润之安慰她道:大姐姐别自己吓自己,咱们等消息便是。
常沐之叹了口气,也不再说瑞王,只道:明日我们申时初就要进宫,差不多用过午饭就得走。
你明日起了身,便带着人过来吧,咱们一道进宫去。
常润之应了一声,常沐之又道:若是九弟回来了,你就不用过来了,和九弟一道进宫去。
常润之本想说什么,见常沐之已经一脸心不在焉,便又将话咽了回去。
回了九皇子府,刚好撞上正急匆匆从府里出来的铨大。
铨大赶紧行了个礼,又往马车里看,没见到刘桐,忙上前问道:皇子妃殿下,九殿下呢?有事儿出去了。
常润之正搭着姚黄的手下马车,闻言有些奇怪地道:怎么,总管有事儿要找殿下?可不是吗!铨大赶紧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道:刚到的书信,应当是瑞王的。
常润之顿时肃面,接了过来。
信封上只写了个九字,并没有其他字迹。
常润之犹豫了一下,还是当即将信撕开了。
信不是瑞王写的,而是瑞王带去兖州的良朋写的。
信上说,瑞王在刚出兖州境准备往京城赶的时候,便遭了埋伏,之前查证到兖州暴乱暗里情况的一些证物、证词,都被人或截取或销毁。
瑞王受了点儿伤,暂时无法动身,留在了当地一个小村里养伤。
这信算不上是求救信,写来似乎也只是报个平安的。
常润之松了口气,人没出大事儿就好……送信的人呢?常润之问铨大。
是信差送信,驿馆那边直接送了过来。
铨大回道,又问道:殿下,信上说了什么?要不要让人立刻去通知九殿下回来?常润之想了想,刘桐都已经走了一个白天了,他那样的性子,想必是一直不停地往兖州赶,现在派人去追,想必也是追不到的。
何况根本就不知道他到底走到哪儿了……叹了口气,常润之将瑞王的情况简单说了说,又道:九殿下那儿就不用通知了,他暂时回不了府。
瑞王受伤的消息,不知道瑞王妃知道了没有。
若是知道瑞王受伤,瑞王妃会不会扛不住?常润之脑子转了一圈儿,先让铨大派几个可靠的人,带足银两和名贵的伤药,去到信上说的那个小村子,并嘱咐他们留意路上是否会碰到刘桐。
另外,常润之让铨大去小心打听瑞王府是否也收到了信。
铨大应声去办事。
派去瑞王府的人直到快宵禁了才回来,铨大听了他们办事的经过后前来禀常润之说,瑞王府那边没动静,至少在派去打听的人回来之前,他们那边多半是没收到信的。
看来瑞王果然是不想让大姐姐知道此事。
不知情况下,大姐姐或许还稳得住。
知道瑞王受伤,恐怕她是稳不住的。
明日进宫若是露出一点儿半点……常润之心里很清楚,瑞王让良朋写信给刘桐,且只写给刘桐,而不是像从前一样,王府里一封,刘桐一封,必然是有他的道理的。
常润之心里思索着,对铨大点点头,道:这事儿你也守口如瓶,别泄露了出去。
小的明白。
铨大颔首。
第一百二十八章 大年常润之这晚睡得不安稳。
成亲已有二十多天,哪怕是她小日子的那几天,刘桐也都是和她睡在一起的,或搂着她,或抱着她,耳鬓厮磨,如胶似膝。
忽然这一晚上只她一个人睡在床榻上,常润之竟觉得不习惯了。
常润之叹了口气,坐了起来,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拍了下自己的头。
糟糕,我竟然把瑞王的书给带回来了!那本《闲庭幽回录》她看完前三个故事后就放下了,不知道是怕看到瑞王的批注还是为什么,反正她有些不敢再去翻后面的故事。
她带回来的,是没来得及看的《桂香枝记》。
当时她是想着这本书没看,便让姚黄拿了。
后来见到常沐之,倒是将这茬事忘到天边去了。
而姚黄那边将书交给了盼夏拿着,小丫鬟也不懂,回府时直接就给一并带回来了。
常润之趿鞋下榻,举了烛台去看,果然,内室放针线篓子那儿,《桂香枝记》正静静地躺在那儿。
守夜的是寻冬,听到动静,忙进来,怯生生问常润之道:姑娘有什么吩咐?没事。
常润之摆摆手,道:你去外间歇着吧,我睡不着,看会儿书。
寻冬应声,又觉得这般就走不大好,便又小心翼翼问道:要不要给姑娘准备茶水点心?大晚上的吃那些伤胃。
常润之笑了一句,抬头看寻冬道:你把烛芯剪剪便歇着去吧,若有事我会叫你的。
寻冬这才高兴应了声,挨着将燃着的蜡烛烛芯都给剪了一遍,方才乖乖的出了内室。
常润之自己披了件厚实的棉氅,就着烛光看《桂香枝记》。
内容是在说才子佳人,但比起《闲庭幽回录》来说,《桂香枝记》的内容更加详实丰富,看着有点儿戏曲的味道。
写此书的人应当是个读书人,因为里面用了大量的诗作和骈赋,读起来有些涩口,却能感受得到诗作的魅力。
没两把刷子的人,是写不出这样的文的。
常润之自然也知道这是一篇好文,可她看不进去。
一翻开《桂香枝记》,她就忍不住联想到《闲庭幽回录》,然后忍不住就想起了瑞王写的那四个字。
徐徐图之。
这真是一种折磨。
常润之放下书,盯着烛光发呆。
也不知道阿桐到了哪儿了,夜晚的时候是否也在赶路……晚睡和失眠的结果,便是常润之第二日起来脸色很差。
姚黄忧心道:今儿可是要进宫去的,姑娘这气色瞧着不大好啊,莫不是病了?寻冬听到后顿时打了个哆嗦,生怕是因为昨天晚上常润之半夜起来,她却伺候不周所致。
没,昨晚有些睡不着。
常润之坐在菱花镜前闭着眼睛,由着人给她梳发,心想能再多睡一会儿便再多睡一会儿。
直到出了皇子府,坐上马车,常润之还是昏昏欲睡的。
瑞王府里,常沐之已经带着三个儿子等着了。
三位小殿下都给常润之行了礼,口中称婶婶。
常润之笑着挨个摸了摸他们的脸,眯着眼打了个哈欠。
昨晚没睡好?常沐之问道。
常润之颔首。
是担心九弟吧。
常沐之笑了笑,表情又沮丧了下来。
看来今个儿大年,王爷是不能和我们母子几个一起过了。
常润之嗫嚅了下唇,道:我也没阿桐陪,正好咱们姐妹俩一块儿守岁得了。
那敢情好。
常沐之笑了笑。
今个儿是大年,商户都已关了门,学堂也不授课,所有人就等着晚上和家人一块儿团聚过年。
瑞王府也张灯结彩的布置了一番,可惜男主子到这时候还是没个人影儿。
常沐之也没什么事儿要做了,她带着三个儿子和常润之坐了下来,闲话家常。
说着说着便说到了大年初五元武帝寿诞的事上。
阿桐说往年他都送字画,今年不知道能不能送点儿有新意的。
常润之道:大姐姐想好送什么给圣上贺寿吗?王爷早就想好了,寿礼也都准备好了。
常沐之笑道:王爷说,圣上年岁渐大,最希望得到的祝福便是万年长青了。
他让送一棵长青松的盆栽。
盆栽也是长青松木所制,王爷自己在上面刻了‘万年长青’四个字。
这份礼物不贵重,可胜在心意,且又是瑞王亲手所制,意义非凡。
常润之也觉得这礼物好,由衷感叹道:王爷真是巧思。
你呢?常沐之反问她:想好送什么寿礼了吗?常润之摇了摇头:阿桐也不用靠寿礼在圣上面前搏脸面,他让送点儿有新意的,我想着,只要不是他往年送的那些字画,那就算是有新意了。
常沐之顿时笑起来:那你的新意是什么呢?圣上是天下之主,能缺什么?常润之叹道:送贵重的东西,也不过是得一句好,然后就让人搬去搁着了。
我还是中规中矩的,送点儿稍微值钱些的吧。
比如一件小型的古玉雕件什么的。
常沐之颔首道:古玉雕件倒是可以,不过寓意要好,别让人抓到把柄。
常润之笑道:大姐姐放心,我有分寸的。
姐妹俩说笑了会儿,常润之趁机说起昨日误拿了王府的书,将《桂香枝记》还了回去。
常沐之笑话她道:多大的人了,还这般丢三落四。
是,幸好误拿的是大姐姐的东西,不然还不知道会被人怎么编排呢。
你呀……常沐之无奈地摇头。
两人聊到中午用了午膳,便赶紧着换上了进宫要穿的衣裳,准备往皇宫去了。
三位小殿下也换上了几乎一模一样的衣服,一个赛一个粉雕玉琢。
常润之欢喜地看着站成一排的三兄弟,笑道:大姐姐,今后三位小殿下长大了,还不知道你要如何挑媳妇儿呢,不得挑花了眼?常沐之顿时也笑了:就会嘴贫打趣我,你也早些生几个孩子,到时候你想怎么挑媳妇儿,便怎么挑媳妇儿。
一路说笑着,眼瞧着巍峨的皇宫便近在眼前了。
常润之微微拨开帘子往外望了望,收回了手。
好多车马。
常润之轻声道。
常沐之点点头:你跟在我身边儿便好,不用担心太多。
嗯。
常润之点了点头。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下落大年三十这日,皇子皇孙、刘氏宗亲们都齐齐往皇宫里赶。
混在这么多人中间,常氏姐妹倒并不显眼。
顺利进宫后,两人带着三位小殿下直接朝着显嫔的宫中去。
显嫔见到孙子自然十分高兴,挨个问了他们好几句,方才将注意力转到了常氏姐妹身上。
仔细打量了下姐妹俩,显嫔笑道:以往你们俩没站在一块儿,倒还不觉得。
今个儿见到你们挨着站着,倒还真发现你们俩有两分相似。
常沐之笑道:媳妇和润之可是亲姐妹,哪能不像呢?那母妃倒是说说,媳妇与润之相像的那两分,是哪两分呀?显嫔道:眉眼挺像的,瞧着就是个温和的善人。
常沐之装作不好意思的样子道:多谢母妃夸奖。
你个猴儿,我便是夸人,自会夸小九媳妇儿。
显嫔笑骂了一声,看向常润之问她道:小九媳妇儿过门也快一个月了,在皇子府的生活可适应啊?常润之正有些犯困,听到显嫔问话忙回道:多谢娘娘关心,媳妇在皇子府挺适应的。
显嫔对常润之在她面前自称媳妇很是受用,看常润之也更温和了两分:小九待你很好吧?那孩子可是专程到我跟前来说,有了很喜欢的姑娘,一个劲儿说你很好很好,想要娶你,为此还求到贵妃娘娘那儿……常润之面上尴尬,心里却又欢喜又害羞。
这事儿她倒是知道,只是也无从得知更详细的情况。
这会儿显嫔在她面前说出来,还说得这般具体,常润之自然是不好意思的。
而说起这事儿,显嫔也有些嘀咕:说起来,倒是不知道小九用了什么理由说服贵妃,让贵妃娘娘帮忙为他在陛下跟前说话。
不然,你们这桩婚事,估计还有得磨。
常润之面上一顿,那边显嫔说过此话又丢开了,转而逗弄起了三个宝贝孙子。
和三个孙子说了会儿话,显嫔转而对常沐之道:小五前个儿从兖州回来了吧?常沐之含糊应了一声,显嫔便道:他们俩怎么还没过来?陛下留着他们说话了?常沐之还没答话,显嫔又自顾自道:最近陛下对小五器重了很多啊……哎,也不知道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今个儿都大年了,陛下还放不下国事,小五回来也就一两天,也不让他歇着会儿。
嘴上虽然埋怨着,可显嫔脸上的笑却显露出她的自豪。
也是啊,儿子受皇帝器重,作为宫妃,她当然高兴。
常润之心里暗叹一声,余光看到常沐之微微垂头。
常沐之轻声道:母妃,王爷还没回来……什么?显嫔微微睁大眼,常沐之重复了一遍:王爷还没回来。
怎么会没回来?显嫔顿时急了,说话的语速也不由加快:不是来了信说,能赶在腊月二十八的时候到京吗?常沐之抿抿唇,道:就是因为王爷说了腊月二十八会到京,而到今日还没见着他人,所以……显嫔豁然站了起来:那定是路上出什么事了呀!可有派人去找?不行,得同陛下说一声……显嫔着急忙慌地唤身边宫女,常沐之忙劝住她,道:母妃,王爷那儿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今日大年,可不能因为王爷的事兴师动众的……九弟昨日就已经出京沿途去找了,媳妇也派人去了,一有消息立马就会知道的,母妃不用太担心。
显嫔听说刘桐去找了,又见常沐之神情镇定,安排也妥当,理智便稍微回来了一些。
她深吸了口气,不由点点头道:没错没错,是怎么回事儿还不清楚呢……今儿大年,要是因为小五的事而闹得过不了一个好年,人人都不愉快,陛下想必也会对小五有意见……常沐之松了口气,颔首道:媳妇进宫时,就和润之一起写了告假条,将王爷和小九不能来参加今日宫宴的事情仔细说明了。
父皇那边这会儿应当已经知道了。
显嫔便朝常润之看过去,常润之轻轻点头,柔声安慰道:娘娘不用心慌,王爷一定没事的。
你说的对,小五不会有事的。
显嫔点头,说:先把今个儿对付过去再说……显嫔转过身又去和三个孙子说话,常沐之在一边看着,时不时也说上两句。
可常润之瞧着,她们都有些心不在焉。
其实常润之有些不明白,瑞王若是没出什么大事,尽可以编一个理由回来告诉显嫔和瑞王妃,就说有事耽误暂时回来不了。
这样安她们的心,也好过音讯不明啊。
瑞王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
而如今他宁愿让显嫔和瑞王妃得不到他的消息焦急,多半是不能让她们知道他的情况,就是要让她们认为他下落不明。
可为什么?常润之只觉得这件事可能会有些复杂,说不定其中还有什么阴谋也未可知……一夜未睡好,又要思考这种费脑子的问题,常润之只觉得整颗头都晕乎乎的。
不知不觉的,她竟然托着腮睡着了。
常沐之扭头看到,轻轻唤醒她道:润之,去一边榻上眯一会儿吧。
常润之点点头,由姚黄扶着转移到了榻上,侧躺下去没一会儿就又睡着了。
再次醒来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常沐之见她醒了,忙道:正说要叫你,快洗漱收拾一下,咱们要去麟德殿了。
常润之依言净面漱口,醒了醒神,又去显嫔那儿告了个罪。
显嫔有些心疼道:昨个儿是担心小九所以没睡好吧?委屈你了。
毕竟是因为自己的儿子,刘桐才会出京去的,显嫔面对常润之时,便有些愧疚。
娘娘折煞媳妇了,媳妇没有委屈。
常润之笑道:只不过是昨个儿知道要进宫,激动得睡不着呢。
显嫔顿时被逗笑了:胡说八道。
真的。
常润之故做一本正经道:媳妇这是第三回进宫呢!都说一回生二回熟,这第三回总该轻车熟路了吧?可媳妇就是紧张,可愁坏我了。
显嫔当然是不信她这话的,但见常润之这般转移话题活跃气氛,显嫔心里也领她的情。
时辰差不多了,咱们去麟德殿吧。
去早了不好,去晚了也不好,这时候差不多正是去的人最多的时候,也免得引人注意了。
显嫔道。
第一百三十章 赐菜(30月票加更)麟德殿内,正张灯结彩,丝竹声不绝于耳。
殿内的香气也是各种各样,缠绕鼻尖。
常润之捂住口鼻,在宫人的引导下,走到给她的位置上坐下。
好在这位置后面便有个高轩窗,能透点儿风。
常润之盘腿坐了下来。
她面前桌案上摆放着精致的菜肴糕点,还有浓郁的香茶。
可常润之往四处看了看,除了见有人喝茶外,菜肴点心他们都没动。
常润之也随大流,并没有动这些东西。
坐了大概有那么两柱香的时间,歌舞渐渐停歇了。
随着寺人一句皇上驾到,元武帝龙行虎步地走了进来,身边跟着妆容雍容、服饰华丽考究的贵妃。
再后面,恭恭敬敬的太子低头,落后元武帝几步走着,太子妃由宫女搀扶左右,也跟在后面。
殿内众人顿时都站起身,弓腰施礼:参见陛下。
今日大年,按理说元武帝的心情应当很好,可他现在却面沉如水,眼中似有薄怒。
常润之心里微沉,朝常沐之看去。
正巧常沐之也朝她看了过来。
姐妹俩心里想的是同一件事。
圣上这般脸色,会不会是因为她们写的那告假条的缘故?常润之眼观鼻,鼻观心,收回视线继续弓着腰保持施礼的姿势。
半晌后,才听到元武帝的一声叫起。
众人都看得出元武帝的心情似乎并不怎么好,殿中的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元武帝坐上首座后,赐了众人入座,匆匆让寺人开始了宴会,竟是连往年惯常会说的几句话都省了。
殿内又响起了丝竹管乐之声,歌舞司里身姿柔美,腰段妖娆的舞姬在殿内翩翩起舞。
常润之余光注意着元武帝,只见他叉开双腿端坐在御座上,微微侧头正和贵妃说着什么。
贵妃斜身倾听,不时点头皱眉。
再看太子,正坐在元武帝左手的第一尊位上,面含微笑,正和着管乐的拍子,欣赏着舞姬优美的舞姿。
太子妃临盆在即,坐在太子身边,微微后仰着腰,一手扶腰,一手抚肚,面上也挂着两分面具式的微笑。
常润之收回视线。
宫宴进行到一半,元武帝便开始令人赐下宫廷菜肴,令寺人送往各府。
下达圣令时,元武帝顿了顿,扫了一眼玉阶下的儿子儿媳和孙子孙女们,道:今日大年,也就瑞王和九皇子没到了吧?被点到自家夫婿的名儿,常沐之和常润之顿时都站起了身,躬身福礼。
常沐之道:回父皇,王爷月前便出京办事了,今日大年也未能赶回,还望父皇恕罪。
常沐之的解释合情合理,轮到常润之这儿,便有些说不出口了。
常润之硬着头皮道:回父皇,瑞王爷曾来信说会赶在大年前回,九殿下因见瑞王爷未能如期到京,心中焦急,便亲自前往迎接,许是路上有什么事耽误了,还请父皇恕罪。
元武帝倒是没有要斥责这兄弟俩的意思,听了两个儿媳的解释后便点了点头,神情还算温和地道:瑞王替朕办事辛苦了,瑞王妃操劳王府家事,抚育三位小殿下有功,今日赐年菜,瑞王府多得一道。
常沐之忙福礼谢恩,元武帝转而看向常润之,神情顿了顿,道:九皇子未得朕意便擅自出京,但念在他顾念兄弟,关心则乱,朕也就不罚他了。
常润之暗松了口气,也躬身福礼道:多谢父皇。
子时快到了,差不多时候你们都回府团年去吧。
元武帝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眉角,站了起来。
众人忙也跟着站起身,恭送了元武帝。
等元武帝走了,常润之方才挪到了常沐之身边,轻声道:大姐姐现在要出宫回府吗?嗯。
常沐之脸色有些不好,虽然是得了元武帝多赐一道菜的君恩,可多的这道菜的意思……常沐之甩甩头,道:我去与母妃说两句便出宫,你随我一起。
好。
常润之自然没有异议。
两人到了显嫔宫里,显嫔面色还好,反过来还安慰常沐之道:过两日说不准小五和小九就一道回来了,倒是不用心急。
常沐之笑着应了一声,又让三个儿子同显嫔道别,方才带了孩子和常润之离了显嫔宫中。
走得有些远了,却听到寺人挥静鞭的声音传来。
姐妹俩回头望去,隐隐约约能瞧见显嫔宫中的灯光亮了许多。
常沐之轻声道:许是圣驾到了。
圣上去显嫔娘娘宫里了?常润之轻声问了一句。
应当是吧。
常沐之颔首,脸上有些忧虑:父皇离开麟德殿的时候,贵妃娘娘是一直跟着的。
今个儿是大年,按理来说父皇要么自己歇着,要么去贵妃宫里。
可若是父皇去了母妃宫中……常沐之微微垂头,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
常润之抿了抿唇,收回视线,道:大姐姐也别多想,再怎么说,圣上若真的在今日歇在了显嫔娘娘宫中,也是显嫔娘娘的运道不是?显嫔娘娘许也盼着圣上留宿呢。
说的也是。
常沐之点了点头,道:这些事儿总归也不是我们小辈能管的……走吧。
姐妹俩出了宫,常沐之让妹妹回九皇子府去,不用和她到瑞王府守夜。
常润之应了下来。
铨大已经安排了家宴,面对一桌美味佳肴,上桌坐的却只有常润之一个人。
她不由叹了口气。
刘桐不过走了一天,她就已经有些茶不思,饭不想了。
匆匆用了一点饭菜,勉强撑过了子时中,常润之便睡下了。
第二日起来已是日上三竿。
常润之询问铨大可有瑞王和刘桐的消息,铨大摇了摇头。
叹了口气,常润之道:罢了,这也是只能等消息的事。
还是先把初五要献给圣上的寿礼给准备好吧。
铨大颔首,道:不知道殿下有什么吩咐?常润之道:往常爷都是送的字画,今年他说要有新意些,我想着,中规中矩地送一个古玉雕件就好。
铨大微微皱眉:殿下,古玉雕件怕是要花费一些……不选大的,选个小巧精致的就好。
常润之道:咱们也不图拿这个东西在圣上面前露脸,送点儿贵重的以表重视就行了。
铨大应了声,听了常润之的吩咐,便去选有好寓意的古玉雕件的。
常润之准备了年礼,回了娘家一趟,说话做事都挺正常的,也安安小韩氏和岳氏的心。
转眼便到了大年初四。
第一百三十一章 晋位刘桐一走便走了六天,也没个消息传回来。
常润之派去瑞王信中所写的那个小村子的人,也没有任何回音。
常润之表面上仍旧如常,可心里却已经急疯了。
瑞王到底有没有出事?刘桐去兖州是否会有危险?那些派出去的人怎么会没有回音?常润之反复想来想去,终究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甚至都有些不敢面对常沐之。
毕竟她手上还有瑞王让良朋写来的那封信瞒着她呢。
好几次,常润之都想直接将此信交给常沐之算了。
可眼见现在情况越发复杂,她就怕这其实是瑞王有意的安排和计划,若是因为自己稍有不慎,毁了瑞王的计划,那她可真的无颜面对刘桐了。
常润之想了好几天,还是稳住了没有将信交给常沐之看。
就在这个时候,宫中出了一件喜事。
元武帝在他大寿当前的日子里,封了显嫔为贤妃。
后宫里的变动,往往映射着前朝。
元武帝的后宫人数众多,但妃位毕竟是恒定了数量的,位置只有那么几个,并不是谁都能被人称一句某妃娘娘的。
五位王爷中,只有瑞王和岑王的生母不在妃位。
这也是由于他们的生母出身较低的缘故。
而另外三位,祁王生母德妃,礼王生母淑妃,祝王生母静妃,已占了四妃中的两个位置。
贵德贤淑四妃位,还有一个无子的贵妃站在最前头。
只剩下一个贤妃的位置空缺。
前贤妃已经病逝了,贤妃的位置空了有几年了,元武帝一直没有再封贤妃。
原本静妃是最有机会往上再走一步的,可没想到,冷不丁的,元武帝却将显嫔封为了贤妃。
显嫔晋升妃位,按理常沐之和常润之都应该进宫道贺。
常润之寻到了瑞王府,问常沐之道:今日是否要进宫为显……为贤妃娘娘贺喜?常沐之脸上并没有太多喜色,相反却很是忧虑。
她拉了常润之的手,迟疑道:润之,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
常润之顿了顿。
先是大年三十晚上多赐一道年菜,再是连升瑞王生母的位份两级,和祁王、礼王的母妃平起平坐……若是瑞王好端端在她面前倒也罢了,可瑞王还下落不明,这样从未有过的封赏让常沐之心里忐忑,也是人之常情。
大姐姐担心什么?常润之笑着对常沐之道:贤妃娘娘能得封妃位,不是好事儿吗?可是……常沐之锁着眉,道:王爷还没个音信,父皇这般厚赏,总觉得这会不会是一种补偿?常沐之这般明白地问出来,常润之倒是不好答了。
姐妹俩一阵沉默,半晌后还是常沐之长吐了口气,道:算了,不管是什么原因……总要等王爷回来才知道。
常润之便也将话题转开:那今日要进宫吗?不用。
常沐之摇了摇头:母妃之前让人出宫来递了话,说不用特意进宫去道贺什么的。
毕竟明日便是圣上寿诞,还是不要引人侧目的好。
常润之点了点头,道:娘娘顾虑的有道理,万事还是低调为好。
常润之辞别了常沐之回府,招来铨大道:那古玉雕件明日要送进宫去,毕竟是重物,不比往年的字画轻省。
你亲自看着,让人将其收拾妥当些,可不要磕着碰着了。
铨大忙应道:殿下放心,绝对不会出差错。
总管办事我还是放心的。
常润之点点头,又道:明日抬古玉雕件到宫门口的人也要仔细斟酌了,粗心大意的可不能要。
是。
铨大颔首,常润之也没旁的事,便让他下去了。
等人走后,常润之叹了口气。
这一个年过得可真让她郁闷非常。
事儿多不说,最该陪在她身边的人还不在。
摇了摇头,常润之想了一番,吩咐姚黄道:你准备两个大点儿的红包,包给闲落院那两位。
姚黄顿了下,问道:姑娘,包多少合适?包五十两吧,从我的嫁妆里出。
姚黄点头应下,一旁的魏紫有些不乐意,道:她们吃的穿的用的,都没被苛待,姑娘何必还要给她们示好?常润之无奈笑着摇头道:我到底是个皇子妃,需要对她们示好吗?那姑娘为何让姚黄姐包那么大红包给她们?魏紫嘟囔道。
常润之道:你啊,心眼儿真小。
都是女子,她们本份不给我找麻烦,给她们一些奖赏算不了什么。
那段柔南胆子小倒也罢了,王宝琴却是个聪明人,想必会明白我另给大红包的这一番用意。
姚黄轻声道:姑娘是想告诉她们,她们这般安安分分过日子,今后也一定能平平安安的在府里生活吧?也是为了安她们的心。
常润之点头,顿了顿道:阿桐虽同我说了,不纳妾,但他皇子之尊,将来的事儿可不好说。
有这两个人在,好歹也算是个挡事儿的盾牌,也省得有人说我善妒。
便是善妒又如何?魏紫哼哼道:九皇子爱重咱们姑娘,那些个自家男人喜欢拈花惹草的贵妇,也就只能在背后嚼舌根,说到底不还是羡慕嫉妒咱们家姑娘吗?怎么什么话到了你嘴里,听起来就不是个味儿呢?常润之失笑,伸手点了下魏紫的额头,道:行了,这事儿有姚黄去办,你这个刀子嘴的,一边儿待着去吧。
魏紫故作一副愤愤不平的模样:姑娘对她俩都那么好,可这过年,也没见给奴婢和姚黄姐发什么大红包呀!你真要大红包啊?常润之笑话她:那等你出嫁时候的嫁妆……姑娘又打趣奴婢!魏紫跺跺脚,耳根泛着红,哼了一声扭身出去了。
姚黄笑道:姑娘最近似乎很喜欢逗魏紫。
她可爱呀。
常润之笑道:你若是也同她一样,我也逗逗你?姚黄无奈道:姑娘莫逗弄奴婢……她性情跳脱,嘴又快,和她说话倒觉得浑身轻松。
常润之叹了口气:我也只能自己给自己找乐子了。
姚黄暗地里也叹了口气。
若是九皇子在府,过年这几日,应当是整日整日陪着姑娘的吧?如今九皇子不在府中,姑娘没人说话逗趣,也只能寻魏紫的开心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寿诞大年初五,元武帝寿诞。
大魏开国百年,元武帝是第五代皇帝。
从岁数上说,比起前四位先辈,他已经算高寿了。
虽然常润之对元武帝偏心太子太过很有意见,却也不得不承认,除了在对太子一事上元武帝有些糊涂偏私,在其他国事上,他却很有见地,处理政事也是宵衣旰食,日理万机。
从元武帝本只有四十来岁,却偏偏像五十岁人的相貌来看,说他是个勤奋帝王,毫不过分。
若没有元武帝的兢兢业业,大魏也不会有如今这般万国来朝,气象万千的盛景。
这些功劳,足以让元武帝留载史册,后世大概也会论一句元武盛世。
常润之照旧是跟着常沐之进宫。
宫中的热闹比起大年那晚毫不逊色,作为寿星的元武帝,今日也是穿着打扮一新,瞧着神采奕奕的,正和太子、几位王爷说话。
常沐之微微垂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
常润之倒是多看了会儿他们父子几个,仔细观察了下几个人的表情。
元武帝瞧着是真高兴,但太子脸上的笑有些假。
去礼部上宗牒时见过的礼王微笑着站在一边,暂时看不出情绪来。
祝王脸僵着,大概是他本来就是这么副严肃的、不怒自威的面孔,也没人表示诧异。
一向让人觉得如沐春风的祁王倒是和元武帝谈笑风生的。
剩下一个岑王,百无聊赖地站在一边,似听非听着元武帝和他几位兄长说话。
乍一看,似乎没有什么不妥。
可常润之敏锐地觉察到,祝王会不时地朝太子看上一眼,太子也偶尔会回视一下他。
这可有些奇怪。
就常润之所知,太子和他所有封王了的兄弟,都只是面上情。
刘桐曾经说过,瑞王言道礼王虽瞧着面善,却是个两面三刀之人。
常润之也瞧得出来礼王没他看上去那样的简单,但他低调是真的,深谙韬光养晦之道。
可见礼王不是个简单人物。
至于祁王,作为太子之下,元武帝的第二个儿子,输在了嫡、长两个字上。
可他才华横溢,母妃娘家又势大,要说他甘心屈居于太子之下,常润之是不怎么信的。
刘桐和她闲话时说起过,廊西溃堤之事事发时,朝上第一个站出来要元武帝彻查溃堤之事原因,还太子一个清白的,便是这位祁王。
个中算计,稍想想便可清楚。
再说祝王。
祝王脑子简单,性子莽撞,其实最是个容易得罪人的。
常润之觉得他有些傻大胆,毕竟曾经出过好几次祝王当面和太子杠上的事。
太子这个人,心眼儿小疑心大,估计还很是记仇,他能看得惯祝王才怪。
剩下一个岑王……常润之想了想,倒真的对岑王没什么印象。
撇开祁王、礼王、岑王三人不说,太子和祝王的眼神互动,实在有些让人起疑。
常润之正暗自揣测着,常沐之忽然拉了拉她,轻声道:去母妃那边儿请个安就坐下吧,一会儿要开始给圣上献寿礼了。
常润之点点头,跟着常沐之去了贤妃跟前。
显嫔从嫔位直升四妃之位,如今和贵、德、淑三妃平起平坐,现在还有些无法适应。
毕竟从前见着这三位,她都是要行礼请安的。
见着两人过来,贤妃很是高兴,待两人福了礼,方才笑问她们道:献给圣上的寿礼可准备妥当了?母妃放心。
常沐之和常润之都点了点头,常沐之又道:还未恭喜母妃呢,媳妇儿恭贺母妃晋升妃位。
常润之也跟着道了句贺。
道贺一句就够了,免得让人瞧着说我得志便猖狂一类的话。
贤妃摆了摆手,又忍不住问她们道:小五还没音信呢?常沐之缓缓摇了摇头。
那小九呢?你派出去的人呢?贤妃追问道。
常沐之还是摇头。
哎。
贤妃叹息一声:这都初五了……我也与陛下说起过此事,陛下倒是让我不用太过担心……为人母的,哪能不担心自己的孩子呢?常润之心里一动,不由问道:陛下让母妃不用太过担心瑞王和阿桐吗?是啊。
贤妃颔首,道:陛下说,他们也不是三岁小童,都是成家立业了的大人了,能有什么事儿……贤妃无奈道:男子所想,与咱们女子总是不一样的。
常润之若有所思。
姐妹俩请过安,便坐回到属于自己的位置上。
为元武帝进献寿礼的仪式开始了。
西域诸小国、境外友邦都有送上寿礼,大魏诸州、府的地方官也想方设法献上一些具有独特意义的礼物,恭贺元武帝寿诞。
所有的礼物都会抬上大殿来展示一番。
元武帝脸上一直挂着温和的笑,整个殿内的气氛也很是良好。
所有非亲缘人物献上的寿礼暂告一段落,接下来便是太子、几位王爷和诸位皇子献寿礼的时候了。
常润之虽然不知道往年诸子献寿是个什么样的状况,但想也想得到,每当这时候,恐怕也逃不了明争暗斗四个字。
太子作为储君,进献寿礼合该他压轴。
从最小的皇子开始,寿礼陆陆续续献上。
轮到九皇子时,常润之将铨大选的古玉雕件摆了上来。
贵妃在一旁对元武帝玩笑道:九皇子娶了妻,送礼也不那么死板了。
臣妾若是没记错,往年九皇子选的都是些字画儿,今年倒是送了这么个雕件来。
常润之送的古玉雕件,选用的是西域车师国出产的和田白玉玉料,整体雕件只有刚出生的婴儿般大小,图案是一颗寿桃上落着一只蝙蝠,取寿桃的寿和蝙蝠的福之意。
雕刻此雕件的雕工手艺了得,寿桃和蝙蝠栩栩如生。
元武帝点点头,看样子尚算满意:九皇子有心了,赏。
每进献一样寿礼,元武帝都会叫赏,常润之接赏也接得毫无心理压力。
谢了赏,常润之退到了一边。
八皇子七皇子也献了寿礼后,就开始轮到几位王爷了。
常润之瞄了站得离元武帝最近的太子和几位王爷一眼,暗自揣测着他们会送什么寿礼。
第一百三十三章 献礼首先献礼的是岑王。
岑王瞧模样有些懒散,他出列对元武帝施了一礼,笑道:父皇,工部最近研制出了织布木机,不单能让人手脚并用织布,还可用水力推动运作织布。
儿臣试验过了,此织机能极大提高织布效率。
哦?元武帝顿时来了兴趣:能提高多少织布效率?倘若一匹布用原本的织机织成,需要织上六日,那用这新的织机,只需要一日,甚至一日时间不到,就可织成。
岑王笑着道:此织机能制作成功,儿臣也有在其中出主意。
儿臣腆脸,这功劳儿臣先领了。
也请父皇容儿臣偷个懒,就拿这织机,当做献给父皇的寿礼吧。
说着,岑王便让人将新制织机抬了上来。
常润之不懂织机的原理,但看着那织机被人抬着离她越来越近,常润之还是忍不住心里赞叹了一声。
这已经可以不称之为织机了,这分明已经是一架纺织车。
同寻常纺织机上只有三五枚锭子不同,这纺织车足有几十个锭子。
身旁的八皇子妃赞叹道:光看这些锭子,这织机一旦普及民间,想必织布再不是难事了。
十皇子妃附和道:未出嫁时,我曾见过家中仆妇纺麻,哪怕是不停手,每天最多可纺纱三斤。
瞧这大织机,粗略估计一下,足够的麻拿上去,一日便可纺上百斤麻纱了吧。
常润之听着,心中也不由感慨。
这纺织车,提高织布效率不说,更重要的是,岑王还说了,它可以用水力推动运作织布。
这说明它完全可以将人从劳作中解放出来。
由此延伸,今后各种布料的价格,一定会有所降低。
江南供各种布料,从中赚取大利润。
而朝廷有了这种纺织机,今后在布料一项上,和江南之地的布商便有条件可谈了。
这对国库来说,自然减轻了一些压力,当然不失为一件喜事。
元武帝当即龙心大悦:岑王此寿礼,深得朕心,深得朕心呐!元武帝哈哈大笑,大手一挥道:赏,重重有赏!谢父皇。
岑王躬身谢礼,直起腰来后又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退回到自己原本的位置上。
这么一件打头的寿礼出来,另外几位王爷的寿礼可就更加引人关注了。
常润之倒想看看,其他几位王爷都有些什么样的巧思。
岑王过后,便是瑞王献礼。
瑞王不在,瑞王妃代为献上了那盆瑞王亲自所制的万年青盆栽。
比起岑王的寿礼来说,瑞王这个礼,显得就有些寒酸了。
常沐之躬身道:这盆栽是王爷亲手所制,希望父皇能如这长青松木一般,长寿,长青。
元武帝面上一顿,不由问道:是瑞王亲手所制?是。
常沐之颔首道:长青松乃王爷亲自从山中移植而出,盆栽底木是王爷亲手所制,盆中泥土也是王爷亲自挖掘带回,这四字‘万年长青’,也是王爷亲自雕刻而成。
元武帝面上有一瞬间的动容,下了玉阶,围着那盆栽看了一圈。
半晌后,元武帝颔首道:瑞王辛苦了,赏。
常沐之忙躬身谢礼。
元武帝走回御座,顿了顿,道:让人将这万年长青盆栽木,挪到紫宸殿来。
寺人忙应道:遵旨。
而太子等人的面上却是一顿。
紫宸殿是元武帝寝宫,瑞王的寿礼进了紫宸殿,这其中的含义……太子和几位王爷各有所思,轮到祝王献礼时,宫人提醒了两声他才反应过来。
父皇。
祝王上前拱手道:儿臣是个粗人,搞不懂那些个花样。
父皇做寿,儿臣只选那贵重的献给父皇。
祝王这话一出,元武帝便笑了。
你也知道你是个粗人,还不多读点儿书。
祝王嘿嘿笑了笑,便命人抬上了他的寿礼。
常润之一看之下,顿时感慨。
祝王可真是下了血本了。
祝王送的,是一艘群仙祝寿龙船,分为上、中、下三层,上层有龙凤旗、伞、盖,中层有福、禄、寿三星,下层为其他小仙,雕刻得无一不精,就连神态都栩栩如生。
最为精绝的是,这艘群仙祝寿龙船,是用象牙雕刻的。
象牙这种东西,在如今的大魏,也算是罕见之物了。
元武帝也被祝王这份寿礼给惊了一下,令寺人将之捧了上来,仔细地看了好一会儿,才笑道:这东西很难得吧?祝王道:儿臣的,就是父皇的。
难得既得了,自然是要献给父皇的。
元武帝很是满意:祝王有心了,赏!见元武帝没有其他表示,祝王有些悻悻地退了下去。
接下来便轮到礼王。
礼王如他一向为人那般低调不张扬,送的寿礼中规中矩,是一幅群仙拱寿图。
不过这幅图的画法有些新奇,与大魏人惯常的作画之法有所不同。
元武帝好奇道:此画笔触、线条,似乎并非笔墨所能画就?礼王点头,道:回父皇,这是极西之地传来的作画技巧,他们用鹅毛杆制作成笔,蘸墨作画,所作之画,线条更加鲜明流畅,明暗变化也更清晰。
儿臣觉得此画极为传神,遂献给父皇,祝父皇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元武帝笑着颔首道:此画极好,赏。
礼王退了下去,祁王站了出来,面含微笑。
父皇,儿臣得了一株雪里万参花,特献给父皇。
这话一说,殿内顿时一阵嘈杂。
雪里万参花这种东西,常润之是从没听过的。
她不由侧头问惊愕瞪大双眼的十皇子妃,道:雪里万参花是什么东西?十皇子妃忙回道:九嫂不知吗?雪里万参花长于万仞雪山之巅,传说其种子落地后,千年才发芽,再隔几千年才能长成,长成后千年才开花,花期千年,千年后方才结果,从种子落地到结果,要耗费万年,所以名字中有个‘万’字。
《药经》上记载,雪里万参花从花到果实都可入药,与人参药理相当,又因只长在雪里,所以名为雪里万参花。
传说服用了雪里万参花,可延年益寿,长命百岁,甚至能起死回生。
常润之听了心中疑惑,真有那么神奇的功效?第一百三十四章 放心常润之有些不相信,传说中的东西,说得总是那么吓人。
元武帝怔了片刻方才道:在哪儿?祁王便让人将那雪里万参花给抬了上来。
那是一株矮树,只有人半腰高,枝叶都偏暗白色。
矮树的树顶上开着一朵白莹莹的花,花有四瓣,中间是花蕊,花蕊呈红色。
一棵树上只有一朵花,倒是有些奇怪。
常润之正想着,视线落到了树干下方,不由顿了一下。
树干下方有寒冰块包围着,冰块中间全是碎雪。
元武帝缓缓吸了口气,道:这是从哪儿得来的?回父皇,是山下一农夫上山迷路后,在雪山顶峰偶尔见到并采得的。
祁王道:农夫以此为祥瑞,进献给当地知县,知县将之处理妥当,层层上献,最终到了儿臣手中。
儿臣特在父皇寿诞之日,献给父皇。
祁王面含春风,躬身道:儿臣祝父皇松鹤延年,万寿无疆。
元武帝淡笑着,点点头道:祁王有心了,赏。
元武帝的表情忽然淡下来,殿中众人都有些不解。
祁王送的可是雪里万参花啊!为何圣上对之却还远不如对瑞王的长青松盆栽木重视?常润之略想了一下,陡然明白过来,不由微微低头,暗叹了一声祁王聪明反被聪明误。
祁王一时也有些摸不着头脑,谢恩后退了下去,眉间微微蹙起。
对此最乐见其成的太子嘴角微扯,露出一个讽笑,方才出列道:父皇,儿臣命人烧制了一件青花万寿纹尊,特献给父皇。
一件齐人高的青花瓷瓶被人小心翼翼地抬了上来。
大魏时候的青花瓷工艺还并未发展成熟,但太子献上的这一件青花瓷瓶,已算是此时登峰造极的工艺了。
常润之仔细一看,整个瓶身写满了寿字,既说是万寿,那这瓶身上的寿字,应该差不多有一万个。
再认真分辨一下,常润之发现这些寿字还基本没两个相同的。
万寿之数,合元武帝万岁之意。
太子这马屁拍得可比祁王好多了。
祁王的礼虽然送得贵重非凡,可他的礼的来处,却引得元武帝忌惮。
农夫得了雪里万参花,将之献给当地知县,这个没问题。
知县处理妥当再行上献,也没问题。
可问题就在于,为何到最后,这样一件堪比国瑞的稀有之物,却到了祁王手中?祁王竟还这般大大咧咧地将来处说明了……祁王或许没有多想,估计还认为自己将这东西上献给元武帝,足以表明他的孝道。
毕竟那可是雪里万参花啊!谁得了不想独吞下来,有朝一日自己服用?可祁王的礼,对元武帝来说,本就是他这个一国之君应该得到的。
祁王进献雪里万参花,在元武帝看来,已算得上是一种挑衅了。
相比起来,太子进献的寿礼虽然不如岑王的新制织机有用,不如瑞王的长青松盆栽木有心,不如祝王的群仙祝寿龙船贵重,不如礼王的群仙拱寿图新奇,更不如祁王的雪里万参花引人侧目,但这种中规中矩,寓意吉祥,且不劳民伤财的寿礼,却正合了元武帝的心意。
元武帝对太子的寿礼十分满意,连喊了两句赏,又道:将这青花万寿纹尊也挪到紫宸殿来。
寺人忙应下。
太子献完礼,整个献寿礼的过程便结束了。
紧接着便是众人给元武帝拜寿。
拜完寿,再欣赏一会儿歌舞,常润之便打算出宫回府了。
常沐之道:大家都还未走,你这匆匆走了,怕是不好看。
一会儿还有戏班子要来唱祝寿的戏呢。
常润之迟疑了片刻,道:大姐姐,我不喜欢看戏……寿礼也献了,寿也拜了,圣上也不会在意我离开的。
常沐之想了想还是点了头,道:那还是同母妃和贵妃娘娘道一声,告个辞吧,要是有人暗地里在圣上面前说两句,那可不好。
常润之依言去见了贤妃和贵妃,说自己有些疲懒,想要出宫回府。
贤妃和贵妃让她好好休息,也没拦着。
常润之出宫后坐着马车匆匆回了九皇子府,刚下马车便对迎上来的门房问道:殿下可回来了?门房愣了一下:是,九殿下回了,皇子妃殿下怎么知道?常润之脚下没停,继续问道:殿下是不是让不可泄露他回府的消息?门房更是吃惊:是,皇子妃……殿下现在人呢?常润之一步不停往府里走,门房跟上迅速道:殿下现在和瑞王殿下正在正院……常润之顿时停住脚步,回头看向门房确认道:瑞王殿下也在府里?是。
门房道:殿下和瑞王爷一起回来的。
常润之微微蹙眉,又问道:那之前总管派出去的人可回来了?回来了。
门房答道:也是同殿下和瑞王爷一道回来的。
常润之点了点头,道:照殿下说的,别透露他已回来的消息。
门房应了声是,常润之朝正院走去。
正院厅堂里,刘桐正和瑞王下棋。
常润之越过穿堂,正好见到厢庑游廊下,火盆旁边有说有笑的两人。
提了这么多日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常润之长舒了口气,那边刘桐似是有心灵感应能听到她叹的这声气似的,忽然就侧过头来,见到她后便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润之!刘桐站起身,朝着她迎了过来,一边笑着一边问:怎么这么早就回府了?常润之本想板着脸,面对着他这一张笑脸,却无论如何发不出脾气来。
她在心里叹了一声,朝刘桐嘟了嘟嘴,道:你用美人计诱惑我。
刘桐被她这一句话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旋即又把这话给忽略了,只伸手拉住了常润之的手,对她说:润之,我回来了。
常润之嗯了一声,刘桐牵着她道:你还没给五哥见礼呢。
两人走到瑞王跟前,常润之给瑞王行了礼,叫了声五哥。
瑞王对她笑笑,道:九弟妹,叨扰了,我可要在你们府里先待上两日。
常润之疑惑,刘桐轻声对她道:五哥现在还不能现身人前。
第一百三十五章 棋子常润之微微颔首,心里有些明白了。
今日进宫听贤妃说,元武帝让她不用太担心瑞王,常润之就有些怀疑,瑞王的行踪,元武帝已经知道了。
大年那日,元武帝从瑞王妃那儿得知了瑞王还未回的告假条,当日他的神情姿态都挺严肃的,多半就是因为这件事。
而今日,两个儿子没有音信的时间更长,元武帝却没了先前的凝重神情,反而神情轻松。
还让贤妃不要担心瑞王。
常润之当时就猜测到,元武帝和瑞王已经联系上了。
所以她急切地想要出宫回府,看看刘桐是否也回来了。
果然,刘桐和瑞王都在府中。
刘桐拉着常润之坐到他身边,继续和瑞王的棋局。
常润之安静地坐着,观察棋盘上的局势。
就目前的棋局来看,刘桐显然要稍占上风。
刘桐一只手还牵着常润之不愿意松开,瑞王看了也就是笑笑,没说什么。
常润之却是有些赧然,缩了缩手见刘桐不放,便也厚着脸皮由他了。
刘桐又下一子,对瑞王道:五哥,你要再退让只顾防守,这局棋你可要输了。
那可未必。
瑞王笑了声,落子仍旧稍嫌保守。
刘桐便更加激进。
两人走了几个来回,轮到瑞王再走,瑞王却忽然走了一步出人意料的棋。
刘桐讶异地叫了一声,执子正要下子,却又顿住。
想了想再要下子,又顿住。
瑞王喝了口清茶,赞道:这没加香料的茶,的确让人唇齿留香,回味甘甜。
等回王府,我也让你五嫂采购这种茶叶,神思混沌时,正好醒神提神。
刘桐盯着棋盘,嘴里应了一声,可手几起几落,都没办法往下下。
半晌后他抬头看瑞王,道:五哥之前那几手防守的棋,都是为了布这一步陷阱吧?我这颗子,不管放哪儿,都会陷自己于两难啊……瑞王挑眉笑笑:早跟你说了,你说我要输,那可未必。
刘桐下也不是,不下也不是,几乎想要投子认输了。
可在常润之跟前,他又不想不战而降。
刘桐犹豫着,便扭头去看常润之。
常润之察觉到他的视线,也朝他看了过去:怎么了?润之,你看我走哪儿好?刘桐问道。
常润之道:我的棋术可不好。
那正好,刘桐玩笑道:若是输了,这局棋便可说是你输的。
常润之无奈地摇摇头,看了眼棋面,道:你随便下个位置吧,这一步反正要走,比起停滞不前,倒不如你也寻个最让人出乎意料的位置落子,说不定还能歪打正着破了五哥的布局呢。
刘桐顿时眼睛一亮:对啊,破了五哥的布局不就行了?刘桐想了想,乐呵呵地往他从没想过下的位置下了这颗棋。
瑞王意外地看了常润之一眼,道:九弟妹这个想法果真独辟蹊径。
常润之不好意思地笑笑。
兄弟俩又下了有好一会儿,这局棋方才结束。
最终刘桐输给了瑞王一子半。
刘桐感叹道:五哥的棋术到底是比我高明。
瑞王笑道:你下棋的时候,略有优势便喜欢猛攻。
这习惯可不好。
刘桐受教地点点头,瑞王看了眼常润之,不由问她道:你大姐姐可还好?常润之颔首,轻声道:大姐姐很好,虽然没得到五哥的消息,但王府她还是顶得住的,在贤妃娘娘面前,也没有露出半点担忧焦急之色让娘娘担心。
瑞王点点头,又问了问刘桐离京后,可有什么事情发生。
常润之道:也没什么旁的事发生,除了除夕那日,圣上赐年菜,瑞王府多得了一道外,也就是贤妃娘娘晋位这件喜事了。
瑞王点了点头,刘桐眉头微蹙,对瑞王道:五哥,最近你风头盛,怕是要不得安稳了。
嗯。
瑞王道:所以若能在你府里多躲两日,那就更好了。
五哥!刘桐不满地叫了声,瑞王笑了笑,道:着急什么。
瑞王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将棋盘上的棋子挨个捡了起来,放到棋盒中,又随意问常润之道:五弟妹从宫中回来,看时辰,那会儿给圣上献寿礼应当也结束了。
五弟妹不如同我和小九说说,大家都送了些什么礼啊?常润之心里微动,斟酌了一下,便照着顺序说了太子和其他几位王爷送的寿礼。
旁的人,想必瑞王也是不关心的,何况她也压根儿没去记。
瑞王听着,若有所思道:祁王兄送了雪里万参花?常润之点头,顿了顿,还是将当时元武帝的问话和祁王的答话一五一十地说了,道:我瞧着,圣上的脸色从听了祁王对那花的由来的解释后,就有些冷下来了。
瑞王略想了想便叹道:祁王兄太得意了。
刘桐皱眉:那可是难得一见的奇花,祁王得了,献给父皇,父皇怎么还会冷脸呢?瑞王摇了摇头,道:民间农夫所得,由知县层层进献,最终落到的不是父皇手里,而是祁王兄手里,却借由祁王兄的手,作为寿礼送到父皇跟前……这说明什么?刘桐恍然大悟:说明朝臣百官里,有忠心于祁王的人。
知县层层进献上来的东西,最终理应归父皇所有。
祁王兄在这里面插的一脚,实在是走了一步坏棋。
瑞王轻声道:想必祁王兄只注意到了那雪里万参花的可贵,没有想到这上面来。
刘桐点头,笑了笑道:估计他事后想明白了,现在也正懊恼着呢。
想了想,刘桐道:旁的那些个礼倒也不说了,岑王的那个织机……倒的确实用。
瑞王点头道:他在工部也不是什么事都不做的,这织机若能普及民间,倒是一桩好事。
怕就怕工部捏着制造工艺,不肯为民间所用。
刘桐皱眉道:为何不能让民间所用?瑞王道:听九弟妹的描述,那织机机型比之寻常织机要大许多,其中各种衔接、锻造等工艺,想来也很是复杂。
要制作这么一架织机,前期需投入的材料、人工等费用必定不低,寻常百姓想必是做不了的。
退而求其次,能用得起这织机的,也就只有大商户了。
与其便宜了那些商户,倒不如让朝廷的织造司捏着这织机。
瑞王看向刘桐道:到时候,织多少布匹,定多少价,还不是织造司说了算?第一百三十六章 前情刘桐听得皱紧了眉头,道:五哥分析的有道理,工部所研制出的织机,朝廷自用倒也合情合理。
就是到时候……刘桐看向瑞王:织造司里头,多半是太子的人吧。
瑞王笑了笑,道:内宫各部各司,太子都有拿银钱打点。
说是太子的人,倒也说得通。
那到时候可还有得攀扯。
刘桐嘴角微掀,露出一个冷笑:岑王的功劳,愿意就这般让太子受益吗?我瞧着未必。
瑞王没有吭声,长吐了口气,看了眼在一边低垂着头的常润之,又看向刘桐,道:你与弟妹也有段时间不见了,别聊这些枯燥无味的话。
我回屋里歇会儿,你们夫妻好好说说话。
瑞王扶着矮桌要起身,刘桐忙上前搀他。
一旁站着的良朋和炎青也赶紧上前。
常润之这才注意到,瑞王的右腿似乎有些不便。
刘桐亲自搀送了瑞王回屋,待了会儿才回来,见到常润之又拉过她的手,细细摩挲了两下,方才道:这几日,让你担心了吧……常润之抿抿唇,听他这般有些愧疚的语气,压下去的委屈又冒了上来。
你说你出京去好几日都没个音信,我能不担心吗……常润之伸手捶打他的胸,才打了两下就被刘桐拥到了怀里。
随你打,打到你消气为止。
刘桐抚了抚她的后背,轻声道:可我前胸硬邦邦的,当心别硌着你的手。
常润之顿时没绷住,抬脚轻轻在他鞋面上碾了两下。
胡说八道什么呢!刘桐笑了笑,松开她,捧住她的脸和她额抵着额。
没事了,我这不是完好无损地回来了吗?刘桐蹭蹭她,道:外边儿冷,你身子不大好,我们回屋说话去。
夫妻俩便回了正屋内室,换下了外面穿的厚衣裳。
常润之上前捏了捏刘桐的胳膊和腰,轻声道:好像瘦了点儿?刘桐不由一笑道:虽然出去这几日天天都在骑马赶路的,可也不至于就那么几天,人就瘦了吧。
我反正是瞧着你瘦了。
常润之轻哼一声,兀自坐了下来,问刘桐道:你快跟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明明你们都回来了,为什么今日圣上寿诞,你们也不进宫去祝寿?圣上是不是知道你们已经回来的消息?刘桐点点头,无奈道:你那么多问题,我怎么答?常润之不满地斜了他一眼,刘桐忙走过去挨着她坐下,将她拥在怀里,道:我从头说,一样样说,仔细同你说清楚。
那你还不快说?常润之笑着拧了下他的痒痒肉,惹得刘桐怪叫一声。
姚黄泡了茶上来,又给火盆里添了碳,招呼着屋里的丫鬟都出去了,将屋中的空间留给二人。
刘桐轻声讲述起了他出京后的事情。
那日,他在城门口等了会儿,到底是等不及,便带了人出京往兖州沿路找了。
刘桐想着,无论如何,瑞王回京都会走官道,会歇住驿站,便一直沿着官道方向跑。
一路上都没听见什么风声,便一直往兖州赶路。
第三日时,刘桐到了兖州境。
他决定先不进州城城门,而是在城外打听打听。
刘桐道:我并不知道当时五哥还在不在兖州州城内,但既然一路上都没遇见五哥,驿站那儿也没有五哥歇住的记录,那我只能将目标放在兖州城内了。
如果五哥因为有事耽误,留在兖州而不能回京,还因此不能与京城通信,那多半是受制于人。
能有这样能耐的,想必也只有兖州那地头蛇三大族了。
那你怎么和瑞王遇见的呢?常润之问道。
刘桐笑了笑,道:五哥当时就在兖州州城外的一户农家,我在城外打听兖州城内的事情时,被良朋发现了。
良朋直接带着我去那农家见到了五哥。
常润之顿时道:那可真是太巧了。
这不是巧。
刘桐道:五哥是料准了我会来,良朋是特意在那儿等着的。
常润之一怔,忙道:对了,你出京那日,我回府后正好接到了良朋写的书信。
刘桐一听这个顿时笑了。
我见到五哥后,五哥问起是不是看了那封信所以过来的,结果听我说并没有收到什么信,五哥还担心了两日。
回来后我问过铨大,铨大说你接了信看了,没有告诉给五嫂。
刘桐一把抱住常润之,毫不吝啬地夸赞她道:润之,你可真聪明!常润之无奈地将他推开:好好说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刘桐仍旧笑着,回答常润之道:其实整件事情,要从五哥去兖州开始说起。
兖州民风彪悍,历任知州城官在兖州都几无建树,因为兖州多由三大族把持着,朝廷派去的地方官通通都要看他们的脸色才能行事。
久而久之,兖州便成为了一块难啃的骨头。
元武帝对外御敌,对内治国,都喜欢用怀柔之策,对兖州,他虽然觉得这个地方不治不行,但因为那儿毗邻海域,与高句丽常有往来,元武帝也不愿意逼迫太过,所以一直都是在容忍着兖州三大族在当地的作为。
直到出现了兖州暴动,兖州同知被刺伤的事。
若只是寻常的百姓滋事引发暴动,同知不慎被刺伤,倒还说得过去。
可此事秋收时发生,到了腊月时方才传到京城。
这就由不得元武帝不重视了。
收到消息的当日,元武帝便召了太子和几位王爷入勤政殿议此事。
元武帝是打算派个人去兖州暗查的,这种差点出人命的案子,本该由祝王接手,然而祝王听说是兖州出事要查清事实真相,还要拿回实证,顿时就找借口推拒,说刑部有几个大案正在查证,暂时无法离京。
太子不知为何,也帮腔说祝王最近正是事务缠身,恐怕分不出心思前往兖州。
祁王、礼王、岑王办差事不少,却从没办过案子,何况兖州情况复杂,他们哪里肯冒危险前往?自然也不吭声。
元武帝本想那就只能让祝王挑一个刑部官员前去兖州暗查了,太子却自己建议,说瑞王得闲,不如让他走一趟。
第一百三十七章 暴乱太子的这个建议一出,祝王顿时就附议。
祁王三人见这把火烧不到自己身上,当然乐得将这建议凿实,也纷纷出言附和。
几人的视线顿时都集聚在了瑞王的身上。
元武帝便问瑞王是否愿意前往兖州一趟。
瑞王虽然心知前去兖州并不是什么好差事,可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他要是也推拒,恐怕元武帝之前对祝王等人的不满,都要堆聚到他的身上了。
所以瑞王便应了这桩差事。
在瑞王点头的同时,他也敏感地注意到了祝王和太子同时放松了的表情。
瑞王心中暗暗警惕。
既然确定是瑞王前往兖州暗查,元武帝当即便让太子等人先回避了,他要再与瑞王说说兖州的事。
等太子和几位王爷离开后,元武帝坐在桌案后面,轻叹了一声。
瑞王,兖州之行,怕是有些危险。
元武帝看着瑞王说道:此番你去,不能明察,只能暗访。
搜集实证之事,倒不用操之过急。
瑞王弓着腰颔首,道:儿臣一定尽力查清实情,不负父皇所托。
元武帝看了瑞王半晌,方才收回视线,正色道:兖州有齐、鲁、宇文三大族,大魏建国起,对兖州便几乎是实行放养之策,一是因兖州位置独特,东临海接高句丽,西矗立有大行山,实在算得上是一个封闭的易守难攻之地;二是因兖州百姓从来畏惧三大族,高于朝廷,民心不齐,所以也难以管治。
这番兖州同知之事,多半与兖州三大族脱不了干系。
听元武帝说着,瑞王颔首道:能因此伤及朝廷官员,还要隐瞒此事……想必其中有不可告人的隐情。
所以朕说,此番兖州之行,有些危险。
元武帝眼睛微微眯起,眼角的皱纹显得更深了些。
他顿了片刻才道:这桩案子,本应该派刑部查实,太子提及由你担此责,的确让朕有些意外。
更意外的是,祝王竟然也附议了。
瑞王迅速瞄了一眼元武帝的表情,立刻又低眉掩饰住了。
祝王的性子,朕很清楚。
他没什么谋略,性情也略暴虐。
按理来说,如果他是怕自己亲自前去,会有危险,那也应当是让刑部某个官员前去才对。
毕竟这案子若是办得漂亮,那也是一条政绩。
元武帝面色微微有些发冷:可是他不但自己不去,还附和着说让你去,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元武帝没有往下说,他沉默了一会儿,方才开口道:你去兖州暗查此事,朕同时会另外派人暗中跟着保护你,以防万一。
不到关键时候,这些人不会出现。
你且尽力将此事查个清楚。
瑞王躬身福礼道:儿臣遵旨,谢父皇。
嗯。
元武帝点点头,道:此事不宜久拖,你今日便出京去兖州吧。
别带太多人,以防走漏风声。
瑞王领旨出了宫,回府匆匆用了午饭,也顾不得陪常润之回安远侯府,便离了京。
大魏的官道修建得很完善,每隔上两三百里便会修筑一个驿站。
驿站不接待其他闲杂人等,只接待有官符、官身的人及其家眷,另外,大魏的信件也是通过驿站传递往来的。
瑞王前往兖州,走的自然也是官道。
因为走得突然,瑞王又从没有出过这样的远门,所以尚不知道怎么遮掩身份。
此事必须隐秘进行,所以瑞王权衡之下,便写了信,让炎青回去寻刘桐,让刘桐给他制造一些假的身份文牒一类的东西让炎青带回。
此后,瑞王一直保持着和刘桐的通信,隐秘地对刘桐传递一些兖州的信息。
瑞王在兖州暗查兖州同知被刺伤的事进展得并不太顺利,兖州的百姓一听起有人问此事,便缄口不言,讳莫如深。
瑞王只能按下心思,慢慢地查。
这一查,便过了小半个月。
直到临近年关,兖州各处都热闹了起来,百姓们也开始不那么拘谨,渐渐的,一些风声这才传到了瑞王耳朵里。
在户部的登记中,兖州的粮产一直处于一个低产的位置。
但是据兖州百姓说,兖州粮产并不少,相反的,兖州几乎年年都是丰产年。
再加上和高句丽商人的往来,兖州的经济非常繁荣,这是一个肥硕之地。
这年的秋收,兖州又是个大丰收。
三大族联合起来,报上朝廷的亩产和往年一样低,却低价将这些粮食买下独吞,再以高价卖出。
兖州的百姓虽然巴不得不交赋税给朝廷,但对三大族这般侵占他们的劳动成果,损害他们的利益,还是有几分怨言的。
就有那么几户人家,对三大族此举不满,闹了起来。
在当时那样的情况下,三大族的掌家人商量了一番后,便命人将这几户人家闹事的当家人当场打死了,而他们的家眷,也被三大族令兖州知州下了大狱。
兖州知州名张承望,距离他任职期满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
他已经忍了两年多了,不想在最后出岔子。
想要在兖州平安无事做到任职期满,平稳地调职甚至是升官,张承望也只能乖乖听从三大族安排。
张承望妥协了,但不代表所有官员就愿意这般没有尊严地被三大族如傀儡般操纵。
兖州同知庞良便是其中一个。
庞良私下里见了那些被下大狱的几户人家的家眷,暗中让他们写了证词,按了手印,打算带着这些证据去京城。
然而庞良的动作却被他身边的小吏发现了,小吏将此事告诉了张承望。
庞良在将要出兖州城的时候,被张承望和三大族的人给拦住了。
庞良想逃,却寡不敌众,无法逃脱,混乱之中,他被三大族的人刺伤了。
此后,三大族的人用庞良的瞎眼母亲为要挟,勒令他闭嘴。
不管是当场打死闹事的几户人家当家人,还是兖州同知被刺伤,其实都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发生的。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三大族用这样的方式向兖州的百姓传达了一个信息——他们,就是兖州的土皇帝,谁敢反抗,谁就要有如闹事的几家人,和这个不自量力的同知一样下场的觉悟。
但其实,这还不是最令人匪夷所思的。
这件事情发展到后来,才是问题的关键。
刘桐轻声道。
第一百三十八章 深查庞良被控制住后,三大族也生了危机之感,生怕有人将此事捅到京城去。
对此更为惧怕的,自然是要受朝廷管束的兖州知州。
张承望配合着三大族的人,贴了告示,也算是威胁了百姓们一番,让他们守口如瓶,不许乱说此事,否则他们的下场不会比那几家人好到哪儿去。
兖州百姓敢怒不敢言,却也的确不敢冒犯了三大族的权威。
所以秋收时出的此事,一直未被京城所知。
但暴政之下,伴随着压迫而来的,必定会有反抗。
那几户人家里,有一户人家的孩子名纪光邈,之前出门游学去了,已走了两年,直到这一年十月下旬方才回家。
一回家发现家中无人,问及周围邻居,却见邻居眼神闪烁,一问不知。
纪光邈读万卷书,又行了万里路,看人看事的阅历和眼光自然不浅,当即便知道,定然是出了事。
他也不在家附近久留,而是立即离开,又寻了隐蔽之地便装一番后绕回。
然后他便看见,居然有官差在他家附近逡巡,而邻居面对官差的厉声诘问只哭着说:官爷,小的真的看见光邈回来了啊!这、这怎么转眼就没见着他人了……纪光邈心中一凛,当即离开。
从邻居的态度和官差的出现看,纪光邈肯定家中出的一定还是大事。
他也不敢再去询问认识的人,而是专门找了街头乞儿打听。
碍于三大族,乞儿们也不敢说什么。
但面对食物和银子,他们很快就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和盘托出。
纪光邈便知道了自己父亲已死,家人全都下了大狱的事。
无人敢向外传递这个消息,但纪光邈却不怕。
他当即写了封信给自己出外游学时结交的朋友,将家中情况简明扼要地说了一番,然后便只身前去了京城。
但从那以后,他的朋友便再没有他的音讯;兖州之事,也并没有听到任何风声。
整个冬月都与之失联,朋友便知道他定然是出了事。
斟酌一番后,纪光邈的朋友于腊月初,将消息递到了京城,最终被元武帝所知。
为了不引火烧身,纪光邈的朋友只说了兖州发生暴乱,兖州同知被刺伤的事。
其余的,他没敢说。
但仅仅是这个消息,已足够让元武帝关注了。
京城和兖州相隔并不算特别远,为何秋收时发生的暴乱,直到现在才被人传来,而且通过的还是非官方渠道?元武帝决定查清此事,方才有了瑞王此行。
五哥想办法让人暗地里和庞良联系上了,确认了兖州三大族当街杀人的暴行,以及兖州知州为虎作伥的事实,也让庞良写了证词,按了手印。
刘桐喝了口茶,轻叹了一声:好久没喝这样回味甘甜的清茶了。
常润之给他又斟满了茶盏,道:如今你回来了,想喝尽可以喝个够。
刘桐对常润之眨眨眼:你泡的茶,最好喝。
常润之轻笑一声:行,那以后你的茶,都我给你泡?那敢情好。
刘桐顿时眉飞色舞,又喝了一口茶,道:我说到哪儿了?说到瑞王拿到了庞良的证词。
对。
刘桐点点头,继续说起了瑞王在兖州时的情况。
拿到这些证据后,瑞王心里起了疑惑。
既然三大族这般苦心孤诣地封锁了消息,看样子也很是成功,那这件事情,怎么又会忽然传到了京城?瑞王觉得这个消息的来源有些突兀,也并不想放过这条线索,当即便问了元武帝暗中派来的人,从而得知了纪光邈朋友严庭这条线。
严庭出身大族旁支,与兖州三大族并无交集。
瑞王亲自找上门询问严庭此事,严庭得知了瑞王身份,便将纪光邈给他的信交给了瑞王,并将他所知道的事情告诉了瑞王。
得知纪光邈到了京城便没了音讯,瑞王皱起了眉头。
严庭言道,纪光邈进京应当是要上京告御状的,可并没有听说京城中有人告御状。
瑞王当即便联想到了祝王。
大魏的确有告御状这一个直达天听的途径,御状大鼓就安置在刑部审问司大门口,偌大的一面鼓,敲起来也是咚咚响的。
纪光邈要是告御状,那自然只能去刑部审问司敲御状大鼓。
可在那段时间里,并没有听说有人告御状。
除非,纪光邈没有选择告御状。
又或者……纪光邈到了刑部告御状,却被人瞒下了。
联想到当时元武帝要人去兖州查清实情,而祝王顿时就找借口推拒的事,瑞王忽然觉得这团迷雾变得有些大了。
辞别严庭后,瑞王将手上得到的证据一一整理好后,誊抄了一份交给了元武帝暗地里派来的人,以防万一,并让他们回去告诉元武帝,需要暗查一下刑部审问司往来的记录,看是否有叫纪光邈的人曾经出现过。
事情办到这儿,也算是圆满了。
那时候已经是腊月二十二,瑞王估算了下时间,决定再暗查几日,能赶在腊月二十八到京。
他便写了信捎往京城。
可信捎出去不过半日,事情便又有了变化。
良朋得了瑞王的命令,去酒楼暗查时,听到了三大族中齐家的公子酒后和友人吹嘘,说当今皇帝他们都不惧怕,太子登基后,就更不用怕了。
友人问为什么,齐家公子说,太子还有赖着他们齐家帮忙从高句丽得财呢,如何敢得罪了他们?言语之中甚为猖狂。
良朋听了个完全,回去后便告知了瑞王。
和太子扯上了关系,瑞王本是不想再查的,但又想起那日勤政殿中,是太子最先建议让他来兖州,使得他骑虎难下,一时间心生矛盾,最后还是顺从本心,继续查了下去。
一查下来,瑞王真的惊呆了。
太子和齐家早有往来,齐家这些年来靠着和高句丽之间的各种交易,积攒了不少银两,其中还包括了人口贩卖。
这种交易,没有成本但收益极高,有太子在后面压着,齐家做这种生意简直如鱼得水。
太子通过齐家揽钱,齐家则因为太子,更加肆无忌惮,在兖州无法无天。
这是太子不愿意兖州暴露在朝廷眼皮底下的原因。
而太子帮腔祝王不来兖州,则是因为另一个原因——他们在兖州,有共同的利益,也有共同的忌惮。
第一百三十九章 罪链(40月票加更)祝王是个头脑简单的人,这样的人多半会被人算计到死,可他幸运的是,他有一个精明的母妃和一个给力的外家。
祝王母妃静妃是个寡言少语的女人,但她有几分聪明。
祝王封王时,她就借着自己娘家的权势,通过一些拐了弯儿的姻亲关系,和兖州城里的鲁家建立了联系。
儿子封了王,静妃对未来也有了些想法。
知道儿子不会玩阴谋诡计,静妃便想着若真到那一日,就先给自己和儿子留一条后路,搏一搏。
搏不了,借着后路逃了便是。
这条后路,便是鲁家。
鲁家和高句丽皇族素有往来,静妃让祝王通过鲁家和高句丽联络上了,让祝王不到万不得已,不得动鲁家这条线。
祝王虽然鲁莽愚钝,却很听静妃的话,几年如一日的不动声色给鲁家一些小恩小惠。
鲁家的人犯了事,刑部那儿上了档,祝王都能给他抹掉。
一些大案要案,涉及杀头之罪的,祝王还能给换了死囚。
鲁家的敌人,祝王得了名单,也能想办法安个罪名,替鲁家铲除异己。
这样的事发生的并不多,但做下一件,让人知道了便是丑闻。
所以祝王一直很小心,从未暴露过鲁家这件事。
但架不住,齐、鲁两家都在兖州,同为三大族中的一员,两家有合作,自然也有竞争。
两家的公子少爷起了争斗的时候,少不得要拿自己的后台来说话。
太子和祝王便知道了,对方和兖州同样也有联系。
虽然不知道这个联系具体是什么,但不妨碍他们共同守护这一方利益,也对彼此相互忌惮。
这种微妙的平衡,直到兖州同知被刺伤的事捅到御前仍旧平衡着。
查到齐家和太子之间关系的瑞王,在那时还并不清楚鲁家和祝王的联系。
他心中暗暗怀疑,纪光邈到京城后失踪,与刑部、祝王可能有关系,却并没有任何证据。
眼瞧着年关将至,瑞王也不想继续留在兖州。
他收拾了自己那一份证据,细细打理好了,便打算按照行程回京。
可回京的半途中,瑞王却被一伙人暗杀,瑞王不防,从马上跌落下来,当即摔了腿。
幸好有元武帝派来的人保护,瑞王的人方才不至于折损太过。
可是元武帝所派之人再是精英,也抵不过敌人数量多。
最后两边两败俱伤,瑞王这方的人死得差不多,而敌人也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那些证据,更是在最开始便被人翻找了出来,毁了个干净。
瑞王当机立断,让良朋炎青带着他乔装打扮了一番,借宿了兖州城外的农家,然后写了信,光明正大地捎往京城给刘桐,暗示刘桐前来接应。
因怕瑞王妃和显嫔知道了此事过于惊慌,出什么岔子,所以瑞王决定暂时先按兵不动。
书信经过驿站时,被人仔细察看过,耽误了些时候。
不然,刘桐在京城本可以早些收到瑞王的信件,也可以早点来接应瑞王。
后来呢?常润之托着腮问刘桐:为什么瑞王回来还要遮遮掩掩的不肯露面?刘桐轻叹了一声,道:五哥在农家养伤的时候,父皇那边自然也得到了他之前让人送回去的证据。
然后便一直没能得到五哥和父皇他派的人的消息。
父皇后来才派了人来找五哥,私下里……大概也暗查起了刑部吧。
那太子呢?常润之忍不住问道:太子……圣上可查了?刘桐皱着眉,轻轻摇头道:这我就不清楚了……关于太子和齐家,五哥似乎没有报给父皇知道。
刘桐顿了顿,道:父皇派来的人转达父皇的意思是,让五哥暂时别告诉任何人他的行踪,先看看事情发展的情况。
这也正是五哥的意思。
我瞧着,五哥似乎想暗地里将齐家和太子,还有鲁家和祝王的事情,查个清楚。
常润之抿了抿唇,轻声问道:那鲁家和祝王有联系,瑞王是怎么知道的?五哥是通过纪光邈和刑部,联想到了祝王的异样,后来又通过回忆庞良与他说明兖州实情时的蛛丝马迹里,推断出来的。
刘桐道:这几年,齐家、宇文家好歹出了案子,还有那么两三个伏法的,可鲁家,犯案的人不少,登记在册的人也不少,伏法的却一个都没有。
能做到这份儿上的,除了刑部主事外,还能有谁?犯了大罪,本该流放杀头的,罚几个钱便能脱罪……这种判词,谁写得出来?刘桐摩挲着茶盏,目光沉沉:兖州这个地方,该动手治治了。
就是不知道,父皇这一次能不能下决心。
常润之沉思了片刻,轻声对刘桐道:今日圣上寿诞,我瞧着他对太子和祝王,并无不妥。
圣上会不会还根本不知道他们二人与兖州之间的联系?刘桐不语,常润之只能道:若是圣上没点儿行动,瑞王这般继续隐藏行踪……恐怕是白忙活。
谁说不是呢。
刘桐闭了闭眼:可也只能等着父皇的决定了。
常润之点点头,忽的想起来,忙问道:对了,暗杀瑞王的,是兖州三大族的人吗?可查清楚了?他们暗杀失败,就没有后续行动?刘桐道:当时我要带着五哥回京,父皇的人也找了来,本想着抄小道走,五哥却说反其道而行,大大方方走官道更安全些,我们便一路沿官道回来,倒的确平平安安的。
快要到京的时候,父皇的人来说,来暗杀五哥的,是宇文家的人。
宇文家?常润之微微睁大眼:不是齐家、鲁家?不是。
刘桐摇头:这也的确挺让人好奇的。
刘桐也若有所思。
夫妻俩说了半晌话,常润之上一波疑惑解了,又添了新一波的好奇。
她叹了口气,依偎进刘桐的怀里,轻声道:听你说起来都觉得惊心动魄的很吓人,我以后都不敢让你出京了。
刘桐失笑,搂住她道:京城之外又不是什么险地,今后我办差若需要出京,难不成你也要拦着我?常润之抿抿唇道:那我这样拦着你,你走是不走?常润之箍着刘桐的腰,刘桐哭笑不得,想了想一本正经道:我心里不想走,可不得不走……不然给你养家的年俸得变少了。
常润之低头一笑。
第一百四十章 法子夫妻俩几日未见,自然要互诉衷肠一番。
等二人起身,天色也都已经黑了。
姚黄让人摆了饭,常润之唤住她轻声叮嘱了几句,交代瑞王的衣食住宿问题。
瑞王爷在府里的事,别让太多人知道了。
这消息不可传出去。
常润之道:那边伺候的人,你都要交代清楚了。
姚黄点头应是。
刘桐笑望着常润之,道:五哥那人不拘小节,也不是没在我这儿歇住过,不需要事事注意的。
常润之面上顿了顿,看向刘桐道:我这不是想着,瑞王腿受伤了吗?常润之给刘桐夹菜,轻声问他:瑞王伤得重不重?多久能好啊?我看他走路都走不了。
刘桐道:让跌打大夫瞧过了,说是扭伤了筋,情况有些严重,估计要养上个把月。
常润之想了想道:正好瑞王办完了一件差事,也可以用这件事作为借口,暂时休息上一段时间了。
刘桐应了一声,也给常润之夹了一筷子菜,笑道:下午累着了,多吃点儿。
常润之脸上一红,不由瞪了刘桐一眼。
用过饭后,常润之便同刘桐细细讲了讲他走后皇子府里的事。
刘桐可有可无地听着,并不太上心。
常润之见了,便也几句将这些情况说完,然后主动提到了另一件事。
之前咱们说,帮扶西域人的事情,得转变转变方法。
这几日,你不在,我闲了下来倒是想了两个法子。
常润之倾身靠在后面的靠枕上,闲闲地抛出这句话来。
果然,刘桐的注意力顿时全部转移到她说的这件事上,双眼亮晶晶地看向常润之。
常润之但笑不语。
刘桐愣了一瞬方才反应过来,笑着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大胆妇人,竟然在你夫婿面前拿乔,该当何罪?常润之哼了一声,说:你若要拿我问罪,那这法子,可就永远不出我口了。
好润之,你最好了。
刘桐当即缴械投降,揽住常润之,在她脸上狠狠亲了一口:快同我说说,到底是什么法子?玩笑两句,常润之也正经起来,对刘桐道:往年你帮扶西域人,也就在西域和京城两处地方,京城这边你把银子给善堂,西域那边你把银子给麻葛,对吧?刘桐颔首,常润之便道:善堂这边有你盯着,就算其中有什么小运作,想来也不会太过分。
但是西域那边,你银子给了,好像他们也不知道是你暗中在帮助他们吧?刘桐挠了挠头,没有否认。
我帮他们,本就是出于自己的想法,也并没有期待他们回报我什么,当然也不会大张旗鼓地告诉他们,是我在暗地里帮助西域人。
常润之听得刘桐这话,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要换做是她,可绝对没有这样的大爱。
他们不知道是你给的银子倒也罢了,怕就怕,这笔银子并没有落到实处。
常润之问刘桐:你可有查问过,你给的银子都是怎么用掉的吗?刘桐面上很严肃,问常润之道:你是想问,麻葛会不会私吞我给的银子?常润之点点头。
麻葛是我们的祭司,是代表阿维斯塔与我们对话的人。
教众们对麻葛的信赖和崇拜是你无法想象的。
在我面前说说便罢了,可不能在旁人跟前说。
刘桐叮嘱常润之道。
见他说得认真,常润之不由自主地颔首。
刘桐这才回答常润之的问题。
西域那边距离太过遥远,我在那儿也不过只有两三个人。
麻葛会不会私吞我给的银子,我是不可能知道的。
常润之点点头,道:算了,既然都想要改变支助西域人的方式了,再去弄明白往年你给的银子是否有用到实处,也没什么用处。
刘桐点点头,问常润之:你想的是什么法子?常润之道:第一个法子,是针对西域那边。
既然要授人以渔,就要想办法给他们提供能劳动工作的机会。
我觉得,咱们可以让你的人,拿着本金,招徕西域人组建一支往返京城和西域的商队,倒买倒卖做生意。
做生意?刘桐皱了眉头。
常润之颔首,道:你之前说过,你也做过生意,但是因为京城中但凡来钱的生意,背后都有势力,根本插不了手,所以后来也放弃了。
但组建商队这样的事情,却并不会涉及到这些背后势力,毕竟商队是着眼于西域的。
有你这个挂名的皇子,商队运作起来也能顺利些。
若能有所得益,对我们也是有好处的,这样岂不是两全其美?常润之对银钱并没有太大欲|望,但架不住刘桐在帮扶西域人方面就是个烧钱的主儿。
无奈,她只能想办法多攒钱了。
如果真的能如她所愿,组建一支能赚钱的商队,常润之倒是觉得这是一件双赢的好事。
刘桐若有所思:组建商队,往来京城和西域的话……买卖什么,可就要好好斟酌了。
惯常是要在西域当地买进当地常见,京城却少见,且在当地并不太值钱的特产,然后在京城卖出。
在京城也是一样。
西域和京城隔的距离较远,途中也能适量购进一些物品充作商品。
总体来说,除了路上会有些许风险之外,商队所得,应当不会赔本。
刘桐点点头,将这个方法记在心里,又问常润之还有一个法子是什么。
第一个法子是针对西域那边的,那二个法子,自然是针对京城这边的了。
常润之笑了笑,道:西域人的外貌有异于中原人,这个一看就能明白。
大魏到处都有戏班子,西域人为何不也组建一个戏班子呢?刘桐闻言一愣,顿时哭笑不得道:你让西域人穿上戏服唱戏?有何不可?常润之笑笑,道:京城里有歌舞司,听说歌舞司里,占了一半的都是西域人。
西域人能歌善舞,性格又热情奔放,胡旋舞便是从西域传来的。
既然西域人自身便有这样的优势,为什么不让他们展现出来呢?唱戏若是不会,舞蹈、胡乐,他们总会的。
你的意思是,用戏班子的形式将他们聚集在一起,却做歌舞司的事?常润之点点头:歌舞司只供权贵和皇族娱乐,民间,也该有他们娱乐的方式。
第一百四十一章 人心常润之所说的头一个法子,刘桐还能仔细斟酌了逐渐实行起来。
这第二个法子却让他觉得匪夷所思,更无从下手。
这样做,可是在公然与歌舞司唱反调啊。
刘桐皱眉对常润之道:会让人惦记上的。
为什么会让人惦记上?常润之反问刘桐:歌舞司里的乐师、舞姬、歌姬,从不会让平民百姓得看。
而如果有只供平民百姓娱乐的这么一支歌舞队,也算不上是抢歌舞司的生意吧?供求方本就不一样啊。
常润之这话说得有些超前,刘桐缓了缓才明白过来,不由道:你这法子听着倒是新颖,但真正要办起来,可比组建商队要复杂困难多了。
常润之笑道:我倒是觉得比组建商队简单,不过是需要他们多排练些舞蹈动作,多创作些脍炙人口的歌曲罢了。
刘桐皱眉:哪儿来这样编舞、颂歌的人才?先将歌舞队组建起来,人才自然会有的。
常润之道:哪怕暂时没有,就靠着已有的舞蹈动作和民间流唱的乐曲,也能先度过最开始这一段时间了。
毕竟百姓们从没有见过这样由西域人组成的戏班子啊。
常润之也只是提个建议,真正要把想法付诸实践的还是刘桐。
所以刘桐听了常润之的话,也不由认真地斟酌起来这两个想法的可行性。
见他思索得认真,常润之也不去打扰他,兀自整理着熏炉上烘烤着的小衣。
刘桐既然回来了,虽是在大年里,常润之也乐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留在府里陪着刘桐。
自然而然的,也每日都能和瑞王说上一两句话。
常润之一直记着瑞王在《闲庭幽回录》里的那些批注,每每听到瑞王和刘桐谈及朝局,总忍不住侧目,悄声聆听。
看得越多,听得越多,常润之便越觉得瑞王举手投足之间显露出来的敏锐和智慧,比起太子来,要高许多。
而瑞王有时提及一些朝廷存在的问题和某些地方百姓仍有的忧患,总露出皱眉揪心之态,那种胸怀天下,先天下之忧而忧的表情,让常润之敬佩的同时,也忍不住想,若有朝一日,瑞王能成为皇帝,那他多半是会青史留名的一代明君吧。
这些想法,常润之将之牢牢按在心底,一个人都不敢说。
哪怕是刘桐。
瑞王在九皇子府里待了四五日,元武帝那边方才来人通知他,说他可以现身了。
瑞王得到消息后,静默了好久。
刘桐忍不住道:五哥在想什么?常润之也在一边,闻言看向瑞王。
瑞王转过身来,缓缓笑了笑,轻声道:我在想,宇文家派杀手刺杀我的事,父皇可查清楚了。
刘桐皱了皱眉:刺杀皇子,这罪可大了。
查明实证,宇文氏怕是要被抄家灭族了吧。
不会。
瑞王轻轻摇头,道:父皇执政温和,据说早年间还颇为强势,后来渐渐收敛锋芒,如今行事越发求稳,不愿激进。
兖州三族与高句丽往来频繁,齐、鲁两家又和太子、祝王有所牵连,如今再加一个宇文氏……哪怕父皇查知是宇文家派人前来刺杀我,罪证确凿,想必在处置宇文氏一事上,也会多加斟酌,生怕牵一发而动全身。
瑞王分析起元武帝的心理来,可谓是头头是道。
都说帝心难测,可在瑞王面前,元武帝的思维方式却显而易见的简单。
在揣测人心上,瑞王可说是其中翘楚。
常润之微微抿唇,听刘桐说道:兖州出了那么大的事,那三大族怕是都保不住了。
父皇若是有点儿魄力,就应该借着那同知庞良被刺伤的事,将整个兖州彻底整治一番,把三大族都给起了。
刘桐捏着拳,话说得掷地有声,可瞧着他表情却知道,他对自己这样的假设也是不抱任何希望的。
瑞王便笑了笑,摩挲着茶盏道:兖州之事基本明朗,如何处置,已不是我们能说得上话的了。
如今我只是好奇,宇文家与我有何仇,为何会派人刺杀于我。
兖州这事儿父皇总要给出个结果出来,到时候五哥自然会知道。
刘桐想了想,道:父皇总要给五哥一个交代才对。
瑞王沉默了会儿,也不知道他想了什么。
父皇既然让人传达了这个消息,那我也就不好在你们府里久留了。
瑞王看向刘桐和常润之,笑了笑道:多谢这段时间九弟和九弟妹的收留。
五哥说哪儿话。
刘桐摆了摆手,道:那我让人通知五嫂,让五嫂来接你回去?嗯。
瑞王点点头,想起常沐之,不由笑了笑:她得到消息,必定立马就赶来这儿。
果然被瑞王猜中了,常沐之得到了九皇子府的人的传信,当即便带着人亲自来了九皇子府。
见到瑞王,常沐之立时便红了眼眶。
哭什么?瑞王无奈地伸手拉过她,道:当着小九和你妹子的面儿呢。
常沐之拿锦帕按了按眼睛,轻声问瑞王:这段日子你去哪儿了,没个音信,让人多担心……一言难尽,回去再和你细说。
瑞王安抚了常沐之两句,便和刘桐夫妻告辞。
送走二人,常润之顿时出了口气。
她不由道:大姐姐其实没有瑞王想的那么脆弱,瑞王应该早点给大姐姐报个平安的。
刘桐道:五哥是担心,要是他没事儿的事情五嫂知道了,表现出来,会让人一些暗地关注着瑞王府的人有所警惕,倒不是刻意要让五嫂担心的。
常润之随意点了点头,又好笑道:那我知道瑞王安好的事儿啊,你就不怕我表现出来什么?刘桐哈哈一笑:你表现出什么,那都是因为我。
他们关注着五哥的行踪,又不关注我的。
常润之想想也是,便将这件事撇到一边不提。
日子很快到了正月十五这日,元宵佳节,太子府传来了喜讯。
太子妃于正月十四开始阵痛,经历了一晚的分娩之苦后,于正月十五午时,诞下了一个男婴。
这是太子的嫡子,也是元武帝头一个嫡孙。
元武帝大喜,亲赐了名,为刘郇,独与其他皇孙不同。
这名一出,众皇子皆侧目。
第一百四十二章 开朝元武帝的孙子们起名,都遵照着第一字景,第二字再另取的模式。
比如常沐之的三个儿子,分别就叫刘景阡,刘景陌和刘景隆。
太子的几个庶子,也都是遵照这样的起名法,并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
可太子妃这一胎所生的嫡子,元武帝亲自取名,去掉了第一字景,只取了个郇字。
要说字面上的寓意,刘郇这个名字倒没什么特殊之处。
可众皇子仍旧对刘郇的名字侧目。
那是因为,刘郇名字中的郇字,是几百上千年前,曾经一个诸侯国的国名。
大魏开国皇帝魏高祖在平定天下的时候,为了抬高自己的身份,曾经对天下人自称,他是郇国皇室后人,以此来表现自己登基为皇的正统性。
元武帝给孙子起的这个名,格外有深意。
太子妃诞下嫡皇孙,太子府自然又要热闹一番了。
嫡皇孙的百日宴虽然还早,太子府却早早的开始往外发请帖了。
九皇子府自然也收到了一份。
常润之头疼地按了按额角,对刘桐道:送什么礼物过去好呢?刘桐微微低着眼,良久后才道:随便送点儿吧,太子府也不缺我们府的礼。
常润之装作没听到刘桐话里隐含着的阴阳怪气,兀自盘算着又要去库房挑礼物了。
刘郇出生第二日,便是朝臣们销假的时候,于正月十六开朝。
上朝第一日,元武帝便将之前从瑞王这儿得到的兖州暴乱真相的实证拿了出来,同时拿出来的,还有随后查明的齐、鲁两家历年的罪状。
寺人接过陈条一一念诵着,独有的嗓音充斥在大殿上空。
足有一炷香时间,寺人方才收声退下。
瑞王此去兖州,竟然查出了这样的实情。
元武帝站在帝座面前,目光锐利,扫视了下面一圈,言道:齐家,欺上瞒下,倒行逆施,压榨百姓,掠卖平民;鲁家,里通外国,贿赂刑部,制造冤案,与齐家狼狈为奸。
这些年来,兖州命官在当地毫无作为,更受其压迫威逼。
你们倒是说说,朕该如何处置他们?太子腿动了动,到底没敢上前。
祝王性子急,比不得太子能忍,当即便上前道:父皇!这事儿五弟可是查明白了?可别冤枉了好人啊!提到自己,瑞王便也只能站出来道:祝王兄,兖州暴乱之事,确系臣弟查明,且有实证。
至于齐、鲁两家之事,由父皇派人暗查,想来也必定不会冤枉了人。
祝王目光恨恨,一时无法接话,只能悻悻闭了嘴。
而太子在听到瑞王说齐、鲁两家之事都是元武帝派人查的,想要上前说话的心思更是歇了。
元武帝微微眯着眼睛盯住祝王,道:刑部之事,朕还没有同你算账,你还敢站出来替齐、鲁两家说话?祝王心中一凛,反射性地就撩袍跪下,一时间六神无主,结巴道:儿臣、儿臣……元武帝见他这般没出息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厉声道:一边儿跪着去,朕不让你说话,你就闭紧你的嘴!刘桐微低头站着,抬了抬眼皮看了祝王一眼,又收回视线。
太子不吭声,祝王被训斥地不敢吭声,可自有他们的发言人替他们说话。
一位朝臣出列道:陛下,若齐、鲁两家果真做下这些事情,自然是该问罪论处的。
可到底兖州此地,朝廷向来管束不周到,若骤起发难,怕是……立刻便有人上前附和,还将魏高祖搬了出来。
高祖未起事时,曾得兖州三大族恩惠帮扶。
大魏建朝后,高祖也默许兖州由齐、鲁、宇文三家壮大家族,是为报恩。
如今齐、鲁两族后人做错事,罚自是应当,但臣以为,还是要小心谨慎、循序渐进为好,免得将之惹急,事态发展不好收场……陛下,大族之中,自有害群之马、城狐社鼠之辈,臣私以为,齐、鲁两家做下此等事的,必定不会是其全族人。
揪出其族中大逆不道之人即可,万不可迁怒他人,伤及无辜啊。
是啊,是啊……一时间,太子一系和祝王一派的人纷纷出言附和。
祁王按兵不动,礼王但笑不语,岑王则是似笑非笑,站姿仍旧不那么规矩。
有希望息事宁人的,自然也有主张一锅端了兖州三大族暗地统治的。
我大魏国土,刘家天下,岂容他姓之人随意糟践?皇室中一位老王爷听得朝臣们出言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顿时站出来怒喝道:你们一个个拿着朝廷俸禄,办的就是和稀泥的事儿?!老王爷这话朝臣们可不敢认,纷纷发扬自己的口才,把老王爷直气得吹胡子瞪眼。
正直的朝臣们附和着老王爷说的话,与方才那一派人当朝辩论说理了起来。
两派人你来我往,吵得不可开交。
元武帝没有制止的意思,瑞王便悄然退了回去。
刘桐上前,在瑞王耳后轻声道:五哥,父皇怎么只提了齐、鲁两家,那宇文家派人刺杀你的事呢?今日之前父皇可派人同你说明了?瑞王眉眼沉沉,轻声道:没有。
没有?刘桐顿时皱紧眉头:那……父皇若是主动提,听着便是;父皇若是不提,你也别吱声。
瑞王叮嘱了一句,静默地站着,听着朝臣们的争论。
刘桐咬了咬下唇,隐晦地朝元武帝的方向看了一眼,暗含恨意。
他忍了半晌,拳头攥在手里,修剪平整的指甲几乎都能嵌到掌心的肉里。
但他还是没忍住。
要是有个万一,这会儿他五哥可就死在兖州那地儿了!哪怕最后有惊无险,父皇又怎么还能是这样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刘桐心中的怒气直往上冲,大殿之上朝臣们此起彼伏的争论声嘈杂得更让他情绪暴躁。
父皇!刘桐忽然出列,大踏步朝前走了两步,眼中竟绽出些许血丝,整个人的表情尤为可怖。
他这一声突如其来,瑞王并没有预料到,大殿上的其他人也都被吓了一跳,一时间,大殿内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
刘桐提了口气正要开口,身体却冷不丁一晃。
瑞王伸手抓了他手腕往回一拉,目光凌厉地看向了他,眼中的诧异犹存,还有一闪而过的焦虑。
第一百四十三章 廷辩这样的近乎急迫的神情,刘桐几乎从未在瑞王的脸上看到过。
他的五哥,一向淡定从容,从不会有惊慌失措的时候。
然而今日却因为他……刘桐心里微酸,嘴里却发苦。
兄弟二十年,他知道五哥这个举动是什么意思。
五哥不让他开口。
可他已经忍无可忍了啊!刘桐咬了牙关,瑞王见他没有出声,松了口气,转而对上首的元武帝拱手道:父皇,齐、鲁两家罪行昭昭,罪证确凿,理当问罪。
儿臣认为,为此争吵,并无必要。
大魏开国便制定《大魏律》,逐年修改完善,到如今,上至皇族权贵,下至百姓平民,凡犯事者,都应依大魏律例,该如何判,便如何判,该如何罚,便如何罚。
说到规矩这样的事上,礼王不得不站出来附和道:父皇,儿臣认为,五弟所言极是。
大魏律例既制,便该遵之。
不然,又要此律例何用?两位王爷开口说《大魏律》,朝上的其他大臣便有些不敢接话了。
《大魏律》是大魏建朝时,魏高祖命人编纂,谁要说可以不遵大魏律例,这不是公然把把柄往人手里送吗?元武帝凝眸沉思。
见元武帝有些意动,太子和祝王顿时着急,暗自给自己派系的人使眼色。
立马便有一人出列道:瑞王爷和礼王爷所言不无道理,但若因遵照大魏律例,对齐、鲁两家陡然施威,而因此引起两家反弹,这后果,不知两位王爷可考虑过?这是又将皮球给踢了回来。
元武帝闻言也看向瑞王和礼王。
礼王只负责礼部的事儿,这会儿就端了笑脸不说话了。
瑞王背脊微微僵硬了片刻,方才缓缓道:古人有云,欲知平直,则必准绳;欲知方圆,则必规矩。
矩不正,不可为方;规不正,不可为圆。
儿臣认为,天下之事,不难于立法,而难于法之必行;不难于听言,而难于言之必效。
父皇既以此事垂询众臣工,想必不会让殿内众位大人,视《大魏律》如无物。
大殿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瑞王仍在继续说着:被压迫了数年甚至数十年的兖州百姓,被当街打死下狱的几家苦主,乃至寒窗苦读后以科举报效朝廷,拿朝廷俸禄誓为朝廷效忠,却也被齐、鲁两家刺伤并挟制住的兖州同知……他们在等待着朝廷还他们一片青天。
瑞王撩袍下跪,郑重其事道:齐、鲁两家理应被捉拿问罪,若他们因此对朝廷有任何不利举动,依《大魏律》,依法定夺便是。
大魏养兵从未倦怠,难道还惧怕区区一州两族?瑞王的声音清亮温和,并不咄咄逼人,然而却振聋发聩,扇打了之前吵得面红耳赤的殿内大臣的脸。
刘桐就站在瑞王身后。
瑞王的身姿并不算特别挺拔威武,他的个头甚至比刘桐还要矮上那么一点。
可哪怕瑞王此时跪在地上,从刘桐的视角望过去,他的面前,却仍旧仿佛矗立着一座高山,凌然巍峨,悍不可侵。
元武帝站在帝座前,目光落在瑞王身上,神情复杂。
既有欣赏,又有遗憾,却又带着那么点儿审视和忌惮,转而瞟了一眼太子,失望之色也一闪而过。
良久,元武帝方才道:齐、鲁两家所犯之事,为律法不容,为朝廷不容。
擢瑞王亲带两千左骁卫,前往兖州,问罪齐、鲁两家掌权当家之人,缉拿进京。
拒不受捕者,就地格杀。
元武帝此话一出,太子和祝王就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仍旧跪在一边的祝王心下大急,再顾不得其他,膝行几步上前道:父皇!兖州几族与高句丽王室素有往来,生此变故,若高句丽有心相帮,恐会引发国战啊!元武帝看向祝王,半晌后方才冷笑一声:你的意思是,朕还要畏惧那高句丽区区小国?为忌惮高句丽,连对齐、鲁两家动手都要再三三思而后行?我泱泱大魏,在你眼里,就这般畏战?祝王支吾着说不出话来,太子则灵机一动,上前道:父皇向来睦邻安边,爱恤民命,若瑞王带兵前往兖州,兖州当地真有反抗,那百姓们……太子当然不愿意齐家就这般交代了,虽然现在看来,就算把齐家保下来,齐家以后也不会继续做掠卖平民这样的事,他这条财路算是断了个干净,可要是不想办法捞出齐家来,万一齐家说些什么,那他这个太子……太子想走曲线救国的路,可自然有他的敌人出言反对。
祁王笑得温和:太子此言,是认为齐、鲁两家会以兖州百姓性命威胁朝廷?祁王一旦开口,太子便有诸多忌惮,他一时间没有答话,仔细地思索着祁王话中是否有漏洞和陷阱。
岑王双手抱着前胸,阴阳怪气地道:什么时候,我泱泱大魏竟然也会受人威胁了?往常倒是没见太子这般替百姓们着想。
太子脸色极其难看。
几个儿子言语之中打机锋,元武帝站在上首,只觉得胸闷难当。
他扫了几个儿子一眼,不甘心地又提了其他未封王的皇子。
问到九皇子时,元武帝顿了一下,显然是仍在意刘桐之前突然站出来唤他父皇,却又被瑞王拉了回去的事。
九皇子以为如何?元武帝在御座上坐下,缓缓问道。
刘桐没有抬眼也没有抬头,就这般站着,声音平平地道:儿臣没想法,父皇说什么,便是什么,毕竟君命大如天。
刘桐的话引得朝臣们纷纷侧目皱眉,瑞王的眉毛都拧成了一团了。
停顿了须臾,刘桐讽刺地一笑,又添了一句道:退而求其次,父皇没主意,儿臣自然是听太子的。
唰的一声,众人的视线顿时又凝聚在了太子身上,有那听懂弦外之音的,便又往瑞王瞧瞧,目光在元武帝这两个儿子身上转来转去。
太子站着,只觉得芒刺在背。
元武帝手紧了紧,平实地道:哦?听太子的?朕还以为,你一向跟着瑞王做事,万事都听瑞王吩咐,倒没想到,你也算懂规矩。
刘桐脸上表情更冷,笑得越发冷然:那是自然,万事可不就得守规矩吗。
就如同犯了《大魏律》要被定罪判刑,这也是规矩。
哪怕逃脱了这样的规矩,天理昭昭,报应总也会跟着来的。
第一百四十四章 反弹刘桐在众朝臣眼中,曾经是个低调又不起眼的皇子。
元武帝儿子很多,刘桐虽然有异族血统,稍有别于其他皇子,但也仅止于此而已。
他开始崭露头角,是因为开始跟着突然被元武帝重视的瑞王做事。
暂且不提刘桐办差做事的能力,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刘桐对瑞王这个兄长,那绝对是没话说的。
喜欢给人分派别的,便自觉将刘桐纳入了瑞王这一派。
在刘桐说,元武帝没主意时,退而求其次便要听太子的话时,很多朝臣都觉得莫不是自己耳朵听错了。
可等反应过来之后,方才知道这不过是刘桐的暗讽罢了。
皇帝没主意,可不就得太子来做主了?太子既然做了主,那也只能听太子的。
可是堂堂帝王,有主意不拿,却让太子拿主意,这话听起来可不太好听。
再加上后来刘桐说什么天理昭昭,什么报应的,品出些味来的,看太子的眼神都有些不一样了。
元武帝脸色紧绷,也不再继续问其他皇子的意见。
朕金口玉言,之前说了对齐、鲁两家的处置,自然有效。
元武帝面色冷肃,对瑞王道:瑞王,接旨吧。
瑞王有些为难,不由按了按自己的腿。
元武帝恍然,又道:瑞王伤了腿,这倒是不大好办了……说着,元武帝的视线便又转到了刘桐身上,停顿了不过眨眼的功夫,元武帝便道:既如此,那就由九皇子领命,带两千左骁卫,去兖州缉拿要犯吧。
刘桐微愣了片刻,方才出列道:儿臣领旨。
元武帝点点头,垂了眼眸,道:今日无别的事,祝王随朕来一趟。
说完,元武帝又扫视了一圈,方才道:退朝。
寺人忙拖长了腔调喊出退朝二字,玉阶下众人齐声叩拜,喊着恭送陛下。
待元武帝不见身影,朝臣们方才三三两两的聚在一块儿出了大殿。
刘桐上前去扶瑞王起身,瑞王搭着他的手站了起来。
因为回京后休养的好,如今瑞王行走虽然还有些不便,但已不影响日常生活了。
瑞王皱着眉看着刘桐。
刘桐的脸与其说是淡定,倒不如说是面无表情。
瑞王想骂他两句,想了想还是没能斥责出口,良久后只轻叹了一声。
你啊。
瑞王摇着头,任由刘桐扶着他慢慢往外走着,轻声道:今日我若是不拦着你,你难道要当着众朝臣的面揭露太子和齐家,祝王和鲁家之间的猫腻不成?刘桐垂眸,专注着脚下的路,一边回道:是又如何?父皇想要包庇,也得问问是不是所有人都瞎了眼盲了心。
瑞王摇了摇头:和父皇对着干有什么好处?刘桐冷哼了声:顺着他,也没见得了什么好处。
小九。
瑞王停下脚步,严肃地看着刘桐道:你的心态有问题,心态失衡,导致你激进冲动。
这是为人子,为人臣的大忌。
刘桐咬了咬牙:五哥你就能忍得住?能。
瑞王斩钉截铁地回答道:有什么不能忍的?我能忍得住,所以,你也一定要忍得住才行。
五哥!刘桐狠狠抿了抿唇,脸上肌肉因用力,使得整张脸变得有些发青。
你看到了,今日大殿之上,父皇只拿了齐家鲁家和兖州暴乱、同知被刺伤的事出来说,齐家掠卖平民替太子敛财的事压根儿没提,祝王暗中与鲁家相联系替鲁家谋私,也只是简单一句事后与祝王算账的话了事,五哥你被宇文家派人刺伤,迄今为止连个解释都没有,甚至今日父皇提及兖州,三大族里齐家鲁家都说了,唯独宇文家,却是提都没提。
凭什么?!宇文家为什么刺杀五哥,好歹这个原因总要告诉五哥才行,可父皇似乎把这么大的事都给忘了!刘桐语气发狠,表情也颇为凶神恶煞:父皇就这样和稀泥,可谁愿意受这种委屈?五哥你也能忍得住!若非我今日要站出来,五哥怕是也不会在父皇面前说那一通话,让父皇逼不得已一定要去处置齐家鲁家吧?瑞王沉默着,良久才道:小九,不论如何,那也是我们的君父。
既是君父,那便该君在前,父在后。
我管不了那么多!刘桐低吼道:我只知道,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已经忍无可忍了!小九!瑞王厉喝一声,处于暴躁边缘的刘桐顿时被镇住。
瑞王面相严肃,一字一顿地对刘桐道:大丈夫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你不要因为一时心中痛快,就去做一些得不偿失的事。
刘桐恨恨地撇过脸。
瑞王也垂下眼,示意刘桐搀着他继续往宫外走,一边道:我且问你,就算你今日真把这层窗户纸给捅破了,又能如何?父皇会废太子吗?会斩杀了祝王吗?会灭了宇文氏一族吗?你认为会吗?不可能有结果的事,又何必多生枝节,让父皇对你不喜?你今日后来说的那些话,恐怕已经让你自己在父皇那儿挂上名了。
我说什么了?刘桐冷哼一声:干坏事的人会有报应,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吗?小九,你知道我的意思。
瑞王撑着刘桐一边肩膀,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去兖州缉拿齐、鲁两家人,本该是我去。
我借着腿上的伤婉拒了。
若不是因为你今日那一番言论,父皇不会想到你,将这差事交给了你去办。
刘桐冷笑道:就今日朝上的情况,谁不知道兖州的事那就是一块烫手山芋?谁又愿意去?他倒是想交给旁人,可也要旁人愿意才行。
就如之前兖州之事传来京里,父皇还会问你们谁愿意去查清暴乱实情。
刘桐抿了抿唇,道:可他从来不会问我愿不愿意。
就比如他头一桩婚事。
太子做媒,贵妃看了说辅国公府的姑娘与他得配,没人同他打一声招呼,这门亲就这般定下来了。
刘桐对元武帝的心结从小便有,后来更是因为自己和瑞王在元武帝那儿得到的不公平的待遇,心结越结越重。
说是父子,他对元武帝尚还有那么一点儿父子之情,希冀着元武帝能偶尔想起还知道有他这么一个儿子。
可元武帝对他呢?刘桐冷笑一声,这些年,还没看淡吗?第一百四十五章 宽慰兄弟二人结伴出了宫,刘桐先将瑞王送回了瑞王府,方才慢悠悠往自己的皇子府赶。
他有些心事重重,神情也很阴郁,脸上就没个笑模样。
常润之陪着他用了午膳,下人们撤下碗碟后上了清茶。
常润之捧了茶递到他面前,柔声道:那边庄子里送来了一批活鸭,晚上我给你做个八宝鸭吃怎么样?刘桐饮食喜欢清淡,但不妨碍他喜爱美食,尤其是常润之亲自下厨做的饭菜,他总能一扫而光。
往常常润之说要下厨,刘桐都兴致勃勃地点菜,今日常润之提及要下厨,刘桐却表现得心不在焉的,似乎连听都没怎么听进去,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眼睛就盯着茶盏中漂浮的茶叶出着神。
常润之暗叹了一声,挨近了他些,接过他手中的茶盏,将刘桐的心神引了回来。
发生什么事了?常润之轻声问他道:今早你出门的时候,还一副生气勃勃的模样,怎么一回来,整个人都变得有些萎靡不振了?早朝上出了什么事?刘桐抿了抿唇,想开口将早朝上发生的事情说给常润之听,又觉得因为自己今日一时冲动的鲁莽,还是连累到了瑞王,心生自厌之感,面对着常润之的询问,他几乎羞于启齿。
见他神情矛盾却不出声,常润之不由道:此事需要保密?不是……刘桐微微蹙眉,轻声道:我只是……有些说不出口。
常润之便端着茶盏静静地看着他。
刘桐素来喜欢常润之凝视着他时的目光,在这样的目光中,他觉得自己是被包容并抚慰着的,他能够在这样的注视下,渐渐平复焦躁的心情。
刘桐静默了片刻,半晌后轻叹了一声。
然后,他将今日早朝时发生的事情简单告诉了常润之。
若不是为了拦住我,五哥不会站出来提《大魏律》,让父皇不得不对齐、鲁两家动手。
刘桐声音渐低:我觉得,那都是我的错。
常润之不由伸手拉住刘桐的手,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来安慰他。
易地而处,若她是刘桐,想必还做不到他这样克制。
良久,常润之才轻声道:那不是你的错,要说错,也该是圣上的过错。
刘桐惊异地看向常润之,有些不敢相信她竟然这样直言说是元武帝的过错。
作为君主,圣上顾忌这顾忌那,缺少魄力整治大魏蛀虫;作为父亲,圣上不能居中调和儿子们之间的关系……说来说去,源头还是在圣上那儿。
常润之对刘桐笑了笑:所以,这不是你的错,想必瑞王也不会怪你的。
他能有你这样一个为他打抱不平的兄弟,他该高兴才对。
可是就是因为我,拖了五哥的后腿……刘桐心里轻松了些,却还是对因自己冒失冲动造成的后果耿耿于怀。
常润之想了想,道:那你可以这般想,最后圣上点了你去兖州,代替了瑞王去捉拿那些人,便是老天让你补偿瑞王的。
不然,说不定这差事最后还得落到瑞王头上呢。
刘桐虽然心知因为瑞王腿伤的事,去兖州捉拿要犯是轮不到瑞王的,但听常润之这样说,他心里总归是好受了许多。
说到要去兖州的事,刘桐又不免要对常润之感到愧疚了。
与你成亲以来,都没陪你什么,这下又要出远门了……刘桐反握住常润之的手,抱歉道:润之,你别恼我。
不会。
常润之摇摇头,想了想道:上次你走得匆忙,又要顾及着瑞王,走那么久回来都没给我带礼物,唔,要不这样,你这次去兖州,记得给我带点儿礼物回来?双份!我见着礼物,便勉为其难原谅你。
刘桐闻言不由闷笑:你可真好哄。
旁人想哄,我还不愿意给哄呢。
常润之皱了皱小鼻子,又伸手去捏刘桐的脸:你什么时候动身去兖州啊?我得给你准备行装……哎,这张大帅哥的脸,我又要好久见不着了。
刘桐犹记得常润之说,率便是夸他长得好看,被妻子夸赞容貌,刘桐感到小得意的同时,又有些腼腆。
哪有说男子长得好看的。
刘桐故作咳了声,板了脸道:夫人还是乖乖替为夫收拾行装去吧,为夫这一两日的,便要动身前往兖州了。
常润之轻哼一声,不情不愿地应道:是,夫君,妾身知道啦。
刘桐失笑,伸了手臂将她揽到身边儿,情到浓时忍不住在她额上亲了一下,小夫妻俩又腻歪到了一块儿。
同一时间,皇宫中的元武帝正沉着脸踏入了勤政殿。
祝王已被他晾在这儿一个中午了,元武帝令他跪着,也没有让内侍给他准备午膳。
此时祝王已经饥肠辘辘,神情萎靡了。
听到动静,祝王忙直起身,看到来人是元武帝,当即道:父皇,儿臣知错了,儿臣……闭嘴!元武帝喝了他一句,兀自坐到了桌案后,先是看了几本议事奏章和中书决令,方才缓缓抬头,看向祝王。
纪光邈这个人,朕已经让人救出来了。
你倒是给朕说说,为什么要扣下这个告御状的兖州书生?元武帝问话直接,祝王却不擅撒谎,被元武帝盯着,视线也无处安放,支支吾吾半晌方才道:儿臣、儿臣收了银子,所以……收了谁的银子,所以什么?元武帝手执御笔,朱批奏章陈条,问话却并不中断。
祝王额上冒汗,只觉自己定然多说多错,遂不敢多言。
元武帝见他无话可说,脸色更沉,从桌案上抛出几本奏章,扔到了跪着的祝王面前。
那些奏章里,记载着往年鲁家有人犯事时,祝王出面所解决的几件案子,其中还有祝王亲手炮制的、替鲁家铲除异己的两起冤案。
好好给朕看看,看完了,你再给朕好好解释。
元武帝重哼一声,也不管祝王拿了奏章看是如何的冷汗淋漓,只顾着自己手上的事。
等他总算是处理好了桌案上堆叠的几本奏章,方才缓缓站起,从桌案后走到了祝王面前。
第一百四十六章 心疾(50月票加更)朕一直以为,你在你那些兄弟里,性情是最直接的,不会搞那些小动作。
倒是没想到,朕也看走了眼。
元武帝居高临下地望着祝王,目光沉沉:这些年你替鲁家做了多少事?都一一交代清楚了。
不然,你这个王爷,也别想再当了。
祝王浑身一颤,忙不迭趴伏在地上,带着哭嚎之声道:父皇,儿臣一时糊涂,父皇原谅儿臣吧!原谅儿臣吧!一时糊涂?元武帝怒极反笑:几年时间,在你嘴里不过就是‘一时’?祝王因从未跪过如此之久,又没有用午膳,再加上心绪惶恐,心跳如擂鼓之声。
面对着元武帝的步步逼问,祝王不由冷汗直淌,眼冒金星,哆嗦着嘴唇半晌都没有说一句话。
元武帝怒道:朕在问你话!是!祝王浑身一个激灵,却陡然歪倒在了一边,面如金纸,就这般晕了过去。
元武帝初时还以为他这是苦肉计,心中怒急甚至伸腿踢了他两下,见祝王的确没半点儿反应,再探头去看他神色,顿时也着了慌,忙命寺人传太医,并将祝王抬了下去。
太医诊治后,说祝王脉象不稳,恐有心疾。
今日突然晕倒,一是因为祝王向来娇生惯养,未曾饿过肚子,而今日过了饭点仍未食,所以饿得发慌;二则是因为情绪太过激动紧张所致。
陛下,祝王爷性情素来暴躁,长此以往,对他身体害处极大。
若是祝王爷能修身养性,不再随意生气,想来身体会渐渐好转。
太医的话元武帝听进了耳里,想了想不由问道:那他这心疾,可有办法根治?回陛下,祝王爷是第一次被发现心疾之症,情况到底如何,还要细细观察才知。
微臣暂时无法答复陛下。
太医躬身答道,元武帝挥挥手让他下去了。
最终,祝王和鲁家的事情,也因为祝王的突然之病而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元武帝怕再斥骂祝王,会刺激到他,没有再追究此事,不过元武帝还是专门斥责了祝王母妃静妃一番,并让贵妃停了静妃半年的宫中供奉,算是表了个态。
刘桐得到有关于祝王的这个消息时,刚与左骁卫卫长聊过,送了人出府。
听说祝王有疾,静妃被斥,刘桐不过冷笑了一声。
晚膳时,刘桐津津有味地吃着常润之亲手做的八宝鸭,等吃饱了,搁下银筷,刘桐方才与常润之说起了这件事。
你看,这事儿又是重重拿起,又给轻轻放下了。
刘桐嘴角微扯,道:早知道是这样,父皇又何必拿齐、鲁两族之事到早朝上说。
常润之给他盛了碗汤,闻言轻声道:事情真相既查出来了,当然得要拿出来做个了结才行。
再者,祝王心疾突发,这也是未曾预料到的事。
那是他想出来的逃脱罪责的方法吧。
刘桐不屑,接过汤一饮而尽。
常润之唤丫鬟们撤碗碟,上漱盂和温水,闻言微微皱眉,摇了摇头道:我倒觉得祝王可能真的是被吓出了心疾来。
哦?刘桐有些意外,好奇道:这怎么说?世人都知道祝王脾气暴虐,你也同我提过,说祝王主审的案子,没有不见血的……这种容易冲动、生气,情绪易激动起伏的人,最容易得病和……常润之顿了顿,刘桐追问道:和什么?……猝死。
常润之轻声回道。
刘桐一时睁大眼:你从哪儿知道这说法的?刘桐不由问道。
常润之想了想,觉得高血压这样的词解释起来麻烦,遂从中医的角度同刘桐分析道:人气愤愁闷时,可致肝气不畅,肝胆不和。
人之所以脾气暴躁,是因为肝火旺,而肝火旺了便更容易生气,生气则又会导致肝脏受损,更会影响其他脏器健康……如此恶性循环,久而久之的,突发猝死也不是不可能的。
常润之顿了顿,又道:太医说他有心疾,可能便是他伤肝所致。
常润之还怀疑,祝王恐怕有高血压。
她虽然见祝王见得少,但比起祁王等人来,祝王的脸色似乎的确要红润许多,听说祝王因为外家乃武将世家,自小便学会了饮酒,如今也日|日离不开酒。
试想一下,祝王情绪激动起伏的时候,免不了热血上头……常润之暗暗摇了摇头,将这想法撇到了一边儿去。
听你这么一说,倒的确有些道理。
刘桐若有所思:祝王嗓门大,稍不顺心就破口大骂……的确是个容易生气的人。
常润之点点头,道:所以你也别想着他是靠苦肉计装可怜才躲过这一劫。
弄不好,他这一劫过得磕磕巴巴,更难的劫还在后头。
刘桐笑了笑,又不禁咦了一声,问常润之道:我听着你这话,怎么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呢?润之,你有点儿幸灾乐祸啊。
这不是润之的性格啊!谁让他扣了那纪光邈告御状呢?常润之语气平淡:若是他没扣着纪光邈,兖州的事早就大白于天下了,也用不着瑞王去兖州暗查,你也不用成亲不到一个月,便抛下我出京去,连大年都没陪我过。
刘桐尴尬地笑了笑,揽住常润之道:还生气呢?没生气啊,常润之回他说:我就事论事而已。
常润之微微偏头:你看,明个儿你又要走了,又是因为那兖州的事。
就是祝王扣下纪光邈这一件事儿,就引发了后面这所有的事情……我幸灾乐祸怎么了?许他害人,不许我幸灾乐祸吗?许,许,你想怎么幸灾乐祸,就怎么幸灾乐祸。
刘桐连忙点头,秉承着宁得罪小人不得罪女人的原则,故作恶狠狠道:趁着这回,祝王也该好好歇歇才行,最好歇上个十年二十年的,往后再不敢随便生气骂人了。
常润之轻哼一声,推了推刘桐的脑袋。
正好丫鬟们端着漱盂和漱口的白水上来了,两人漱口净面,常润之道:祝王怎么样,你也别管了。
左右他以后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他那身体搁那儿摆着呢。
要紧的还是你明日去兖州的事。
第一百四十七章 远门左骁卫卫长下晌时来了九皇子府,是奉元武帝的命令来听刘桐安排的。
去兖州捉拿齐、鲁两家人,元武帝拨了左骁卫两千人给刘桐,这些人自然是要听左骁卫长的吩咐,左骁卫长也得听刘桐的吩咐。
两人下午商议定了一些细节,决定明日一早带人出发前往兖州。
常润之不是什么黏人的女子,对刘桐成亲两个月不到的时间里,便两次出远门的事,也并不抱怨,只是更加细心地替刘桐打点行装,嘱咐这嘱咐那的。
她这样子,落在刘桐眼里,却更觉得心疼愧疚。
晚间入睡时,刘桐的动作大了些,让常润之吃了点儿苦头。
事后,刘桐眼中的愧疚之色更深。
常润之开他玩笑道:你这般精力旺盛的,此番出门,我可怎么放心得了啊……刘桐开始还没明白常润之话里的隐藏含义,过了片刻方才反应过来,顿时伸手挠她痒痒,笑道:那你要不要放个心腹在我身边儿,随时监督我的一举一动?哎,我倒是想呢。
常润之挑眉道:可是放女的吧,我不放心;放男的吧,保不准你拉着人家一道去拈花惹草的,逼迫人家上你的贼船呢?刘桐哭笑不得。
常润之玩笑了两句也不再提这事儿了,她伸手抱着刘桐健壮结实的腰身,轻声嘱咐他道:这番去兖州,也不比上次瑞王去兖州暗查暴乱之事要来得轻松简单。
你自己要多加小心。
刘桐顺势环住常润之,闻言点头道:我知道,你放心。
不见到你平安回来,我哪儿放得下心……常润之微微蹙起眉头,抱他更紧了些:记得要写信啊,每两日一封。
刘桐笑着应下,又道:其实我这番去,也顶多去个十来天便回来了。
那你是不想写信了?那倒没有。
刘桐轻抚着常润之光裸滑腻的后背,轻声道:你脸皮要是够厚,不怕等我回来,京中传遍说九皇子和九皇子妃如胶似漆一刻不舍得分离……我便是每日写十封家信,那我也是能写的。
常润之笑骂他道:油嘴滑……话没说完她赶紧又闭了嘴,刘桐却没有放过她,顿时抱住她翻了个身,笑眯眯道:又说我油嘴滑舌,你且试试是不是……天总是要亮的,第二日清早,常润之便忍着腰酸腿疼,早早起来替刘桐再清点了一遍行装。
姚黄伺候着她净了面漱了口,又替她梳发。
一边梳着,姚黄一边轻声笑着对常润之道:姑娘,魏紫昨个儿很晚才睡,今日没能起得来。
奴婢没忍心叫她,这会儿替她给姑娘请个假。
常润之点点头,问道:魏紫怎么了?往常她作息挺规律的啊。
姚黄笑了笑,常润之看着铜镜里姚黄脸上神秘的笑容不由道:你还学起魏紫,打起哑谜来了。
还不赶紧说?姚黄这才笑着道:具体是怎么回事,奴婢没有亲眼见到,所以不知道。
不过从魏紫零星露出的一两句话,还有她昨个儿晚上一副兴奋高兴得不行的表情上看,多半是她和华泽有了进展吧。
哦?常润之也笑了一声:女大不中留,看来魏紫嫁人,指日可待了。
姚黄笑道:就是不知道华泽什么时候来姑娘面前求娶魏紫了。
常润之颔首:之前同魏紫说了,女孩子还是要矜持些,怎么着都要等华泽自己上门求娶才好。
顿了顿,常润之对姚黄道:她这会儿正是全身心的都扑在华泽身上,你在她身边可要多提点她一二。
姚黄应是,道:魏紫还是有分寸的,姑娘不用太担心。
嗯。
姚黄给常润之梳好头盘好发,那边刘桐也醒了。
常润之看着他自己起床穿了衣裳,又漱了口,浇水洗了脸擦干,方才道:早膳已经备好了,先吃点儿垫垫胃。
夫妻俩有说有笑地用过早膳,天色还阴阴的。
左骁卫的人会直接在京城城门外集结,刘桐只需要赶在辰时到那儿去和他们会合就可以了。
常润之一直送他出了九皇子府。
这会儿府外还是万籁俱寂,九皇子府门口两盏大灯笼照得周围亮堂堂的。
保重身体啊。
常润之踮着脚,伸手给刘桐整理了下外氅的毛领,道:早点回来。
刘桐笑笑,伸手握住她的手,搁在掌中摩挲了两下,又探头在她额上轻轻吻了吻,方才跨步上马,笑着道:润之,等着我从兖州给你带礼物回来啊。
双份。
常润之笑了起来,朝他挥了挥手。
刘桐这才扬鞭,喝了一声驾,带了人骑马离开。
常润之一直等到听不到马蹄声,方才回转进府,回了卧房补眠。
又剩下她一个人在府里,常润之觉得有些无所事事。
第二日起来后她和姚黄商量,回侯府去看看,打发打发时间。
姚黄自然没有异议。
给侯府那边递了帖子,下晌时常润之便带了人回去了。
小韩氏喜气洋洋地来迎了她,笑道:昨个儿老太太还念叨着,什么时候你能回来一趟同她老人家说说话。
你看,这人就是经不起念叨,昨儿个才提起你,今个儿你便回来了。
常润之携了小韩氏的手,笑着回她说:阿桐又出远门办差去了,我一个人在皇子府里待着也无聊,索性回来看看老太太和太太,同你们聊聊天说说话。
在皇子府一切可好?小韩氏关切地问道:九皇子对你可还好?都好。
常润之颔首道:府里事事顺心,母亲放心就是。
那便好。
小韩氏笑了笑,常润之好奇道:我瞧着母亲似乎格外高兴呢,家里是不是有喜事?一说这个,小韩氏脸上便更笑开了:就属你眼尖,这也被你猜到了。
小韩氏一边走一边说:鸿儿鹄儿的婚事差不多能定下了。
哦?母亲给两位弟弟看中了哪两家?常润之笑问道:能做母亲的儿媳妇,可真是好福气。
你就喜欢说好听话哄我。
小韩氏哈哈笑道:不过我还就爱听你这般说。
常润之掩唇笑道:母亲爱听,那我就可着劲儿搜罗了好话哄哄您。
那敢情好。
小韩氏挑眉笑了笑:以后你说好话,可别重样儿说啊。
第一百四十八章 连喜母女两人一路走着,小韩氏便将新定的两个儿媳妇的家世情况介绍了一下。
鸿儿鹄儿不比你们大哥是嫡长子,以后要继承家业,所以选媳妇儿的时候,倒也不看重门第出身。
小韩氏道:给鸿儿定下的,是他在国子监里的老师、太学博士之女,那女孩儿我也瞧过了,性子娴静懂规矩,又识大体,为人却并不木讷。
给鹄儿定下的却是一户商户之女,是鹄儿自己瞧上的。
说到这儿小韩氏难免添了句:真是儿大不由娘。
常润之笑道:二弟三弟长大了,自然是要成家立业的。
母亲要舍不得他们,不如就不给他们定亲好了。
你少埋汰我。
小韩氏笑着伸手点了下常润之的额头,又不由低叹一声,道:鸿儿的婚事倒罢了,就是鹄儿自己瞧上的那姑娘,我心里难免嘀咕些。
常润之便柔声道:那也是三弟他们的缘分,三弟自己瞧上的人,只要那姑娘人好,也没什么不妥当的。
话是这么说……小韩氏顿了顿,又好笑地摇头道:算了,老太太那边也没意见,我自然也不会反对的。
左右今后成了亲,是他们夫妻俩过日子,我何必操那么多心。
常润之颔首道:母亲看得开便是,可别因为这事儿自己生闷气。
不然,三弟知道了,心里恐怕也不安得很。
一路说着,很快就到了老太太的院儿里。
老太太午睡刚起,正在醒神儿,听丫鬟禀报说太太和三姑奶奶来了,便笑着让人请她们进来。
儿媳就说人经不得念叨,这不,昨个儿说起润之,今个儿她就回来了。
小韩氏笑着让丫鬟打帘子,让屋里亮堂些,又吩咐丫鬟上茶水点心。
常润之给老太太请了安,老太太笑着让她坐。
上次你回门的时候,瞧着你们小夫妻关系挺好,如今可还恩爱啊?老太太问得直白,常润之脸色微红,轻轻点头道:劳老太太惦记,挺、挺恩爱的……老太太便笑得更为开怀:日子过得不错便好,瞧你生活舒心的,我这心也能放下了。
你父亲膝下三个女儿,也就你最让人担心。
常润之不由低下头,听老太太训话。
小韩氏陪坐在一边,时不时插两句为常润之说好话,又玩笑道:之前润之回门儿,老太太还不让润之伺候,说她是皇子妃了,得端端身份。
今个儿润之回来,您又训上她了,多半是因为您孙女婿没在。
老太太横了小韩氏一眼,老神在在说:孙女婿便是在,我也敢当着他面儿训润之。
润之能听得进我的话就行。
常润之忙表态道:老太太说什么,孙女儿都认真听着呢。
你看。
老太太冲小韩氏点了点下颌,小韩氏道:润之听话懂事,老太太您也不能否认我这个嫡母的功劳。
是,你教得好。
老太太失笑,对常润之道:你瞧瞧你母亲,多大年纪了,在我跟前还撒娇呢。
常润之笑道:那是因为母亲把您当亲娘一般,老太太该骄傲才是。
老太太笑了笑,片刻后点头道:也是,我这辈子,也没什么不舒心的事儿了。
老太太说了这话后,又不免开始忆从前。
小韩氏和常润之都规规矩矩听着,没有半点不耐烦。
后来还是小丫鬟来提醒老太太说,礼佛的时间到了,老太太方才停了话。
小韩氏和常润之目送老太太去了小佛堂,小韩氏道:润之去陪你姨娘说说话吧,晚上用了晚膳再回皇子府去可好?常润之自然没有异议。
岳氏一直在她院儿里等着常润之来,见到常润之立马露出欢喜的表情,拉着她说:三姑娘可来了,姨娘等你好半天了。
之前和太太去老太太院儿里说话了。
常润之笑着携了岳氏的手进屋,一边问道:姨娘在做什么呢?岳氏道:闲着没事儿,打几个络子。
岳氏拿了针线框里的络子朝常润之身上比了比,摇摇头道:这色配着显得老气了些。
她搁下手中的络子,问常润之道:听侯爷和太太说,九皇子出门办差去了。
这去,什么时候能回来啊?常润之道:最多不过半个月吧。
那三姑娘没事儿,就常回侯府来瞧瞧。
岳氏笑道:时不时的总能听到太太念叨三姑娘。
那姨娘可也有念叨我啊?常润之笑问。
岳氏颔首道:太太一提三姑娘,姨娘自然也想着三姑娘。
岳氏和常润之坐了下来,犹豫了下,岳氏还是悄声问常润之道:盼夏和寻冬没有给三姑娘添麻烦吧?常润之一想便明白岳氏真正想问的是什么,她笑了笑,也轻声回岳氏道:姨娘放心吧,盼夏寻冬挺老实的,也不会往阿桐身边凑。
即便她们真敢往阿桐身边凑,阿桐也不会搭理她们的。
岳氏松了口气,笑道:三姑娘能拢住九皇子的心便好。
夫妻之间,不谈拢心,只谈交心。
常润之笑笑,偏头靠在岳氏肩上:姨娘不用为了这事儿提心吊胆的,退一万步说,哪怕将来阿桐生了别的心思,我也不会有什么不妥。
他怎么对我,我便怎么对他。
人跟人之间,本就是相互的,不是吗。
岳氏心疼地搂住女儿,良久才道:姨娘就是怕你想不开……毕竟,男人都是那么回事,要是哪一天九皇子移情别恋了,姨娘怕三姑娘接受不了……不会。
常润之笑了笑:男人要是变心,那是阻止不了的。
我能做的,就是在他变心之后,守住自己的心……我有分寸,姨娘安心便是。
岳氏这才点了点头,又想起一事来,说:大奶奶估摸着日子要临盆了,三姑娘若是没事,等大奶奶生下孩子,多回来抱抱。
民间都有多抱孩子容易怀上身孕的说法,岳氏的这个建议自然也是奔着想让常润之早些怀孕去的。
常润之也不推拒,道:大嫂生了孩子,我当然得回来瞧瞧我侄儿。
等大嫂坐完月子,侯府里又要操持二弟三弟的婚事了。
倒真是喜事儿不间断。
岳氏和常润之都笑了起来。
第一百四十九章 忧虑常润之开始了在侯府和皇子府来回晃悠的日子。
她这个皇子妃当得很惬意,刘桐作为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少有什么人来巴结,哪怕现在他跟着瑞王做事,名声地位上有所提高,也没有什么人来上门拜访——常润之想,可能是因为九皇子府的位置比较偏吧。
所以常润之倒是不用去应酬那些个官太太,她当然乐得轻松。
另外,皇子府后院也是干干净净,没有什么糟心事的,这更让常润之每日的日子过得舒心。
对于她时常回娘家的举动,小韩氏是没有半点儿意见的。
九皇子不在府里,你待在皇子府也无聊,倒不如回来陪老太太说话。
小韩氏笑眯眯地看着常润之,道:沁之跟着承学去任上,也有两年没见着她面了;沐之呢,虽然嫁得近,往常她也时常回来瞧瞧,如今瑞王事多,她也跟着忙了起来,这半年多来倒是少有见着她人了。
常润之听得出来小韩氏语气中犹带的一丁点儿埋怨,轻声道:大姐姐虽然少有回来,可却是想着太太和老太太的。
我与大姐姐见面的时候也不多,可每次都能听她提起家里人。
等大姐姐得了空,一定会回府里来的,太太安心等着便是。
小韩氏遂叹了一声,又有些犯嘀咕:瑞王如今隐隐成了圣上跟前得用的人,沐之这王妃当得,也不知道得不得劲……保不准哪天有人往王府里塞些女人……常润之扶着小韩氏走着,听小韩氏轻声对她说:往年不见圣上起用瑞王,你大姐姐日子还过得舒心。
如今瑞王在圣上跟前的地位高了起来,那些个有花花肠子的,想必心思也开始活泛了。
送女人笼络关系这种手段,一直都是很有效的,就连你父亲曾经也收到过这样的女子,好在老太太让转送出去了,倒也没在府里激起什么水花。
小韩氏低叹一声:说到底,瑞王府后院里的人也实在是不多……瑞王除了常沐之这个王妃以外,只有三个侍妾,其中一个还是常沐之的陪嫁丫鬟。
比起元武帝和太子,甚至是祁王等兄弟,瑞王这后院都显得太单调了些。
也难怪小韩氏嘀咕起这事儿。
男人要是一直就那个身份地位,只那么点儿银子,可能生不出什么想法来。
可一旦有了更多的钱权,想法多多少少也会变的。
小韩氏忧虑道:瑞王瞧着倒不是个好美色的,和你大姐姐成亲这些年也一直恩恩爱爱。
就是不知道将来如何……谈及瑞王和瑞王妃的将来,常润之总觉得不好多说。
小韩氏忧虑瑞王府,常润之何尝不忧虑?只不过小韩氏忧虑的是常沐之作为一个女人和妻子的将来,而常润之忧虑的,却是瑞王作为皇帝的儿子、正经的王爷的将来。
也许她们忧虑的不是一件事情,但殊途同归,瑞王的将来,不也代表着常沐之的将来吗?常润之沉默了片刻,方才笑着对小韩氏道:太太才说大姐姐守在瑞王府,都不怎么回侯府来看看,这会儿又担心起大姐姐未来的事儿了……大姐姐守在瑞王府,何尝不是守着瑞王?瑞王性情宽仁,与大姐姐一向恩爱,大姐姐替他操持后院、与各位官夫人应酬,足足是个贤妻。
依我看,瑞王只有更爱重大姐姐的份儿,太太这忧虑呀,可以放下了。
小韩氏听着她说的话便笑了起来:什么事儿到了你嘴里边,那都是好事儿。
常润之笑道:太太就是忧思太重,把事情往好方面想多好啊。
那倒是。
小韩氏点点头,又对常润之道:到底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沐之更是皇家媳妇儿……她不回侯府来,我也不好时常上瑞王府去找她,免得让人说闲话。
你如今也出嫁了,和沐之既是姐妹,也是妯娌,再者瑞王和九皇子向来亲厚,你若是没事,也替我往瑞王府多跑跑。
常润之明白小韩氏的意思,点点头笑着答应下来。
可怜天下父母心,即便儿女已经长大成人,做父母的仍旧有操不完的心。
好在侯府大奶奶赵青瑶临盆,转移了小韩氏的注意力。
赵青瑶生产的日子本就在这几天,接到消息时常润之正在老太太院儿里陪着老太太。
老太太正在诵经,常润之则在一边儿坐着抄经。
抄佛经这事儿,还是常润之上次被老太太从庄子上急召回来后,自觉领罚抄佛经后喜欢上的一种打发时间的项目。
之前接到圣旨赐婚,常润之去了庄子上,刘桐却追了过来,和常润之在庄子上独处了两日。
刘桐走后,常润之便被老太太召回了府里,还训斥了她一番。
常润之是个无神论者,并不很相信佛祖、神明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虽然她本身死而重生的经历有些神奇,但还不至于让她就笃信宗教。
所以对于大魏人所信奉的佛教也好,对于西域那边盛行的祆教也好,常润之都保持着尊重宗教、尊重信奉宗教的人的原则。
至于她自己,她只信人定胜天。
但不管怎么说,抄佛经一可以平心静气,二可以练字,三可以打发时间,常润之倒是不排斥。
赵青瑶开始阵痛的消息传来,常润之便搁下了笔,去看老太太。
来禀报的丫鬟道:太太已经去大爷院儿里了,让奴婢来同老太太和三姑奶奶说一声。
那边儿正是乱的时候,太太让老太太就别过去了。
太太说,等大奶奶生了,太太再亲自来给老太太报喜。
老太太原本闭着眼睛捻着佛珠,这会儿早已睁了眼,对那丫鬟点点头道:回去告诉你们太太,就说我知道了。
让她好好安排着,这可是咱们侯府第四代头一个孩子,务必要精心些。
丫鬟应声走了,老太太作势要从蒲团上站起来,常润之忙过去扶她。
老太太瞧着表面上很平静,但从她时常瞄向门口和时不时就站起身来走上两圈的表现来看,老太太内心里其实也是激动兴奋的。
第一百五十章 祖父女人生孩子总需要一定的时间,何况赵青瑶这又是头胎,生起来不会那么顺畅。
常润之想着,到天黑赵青瑶那边儿还仍旧阵痛着的可能性也是有的。
但看着老太太一副要等着常鹏那边院儿里来消息的架势,常润之犹豫了下,还是没有开口说什么,只是陪着老太太等着。
倒是老太太等了会儿,许是心绪平复稳定了些,见常润之乖乖在一边儿坐着,不由道:你回皇子府去吧,这边儿怕是要等到明个儿才有消息呢。
常润之笑着摇摇头道:天色还早呢,孙女儿陪老太太等着。
老太太见她没有勉强的意思,倒也不多劝,只道:让人看着点儿漏刻,别误了回去的时辰。
常润之应了声是,回去继续抄她的佛经。
老太太这会儿也没心思诵经,索性走到常润之面前,看着她抄经,时不时点下她书写上的问题。
说着说着,老太太就不由说起了早已去世的老侯爷。
你祖父是个跳脱之人,少时便喜欢四处游玩,访名山大川,交天下朋友。
老太太轻声道:因为走的地方多,见识的东西也多,所以即便他并不满腹经纶,却胜在阅历丰富,洞察世情。
后来他承了安远侯的爵位,却是被这个爵位束缚在了京城这四四方方的宅子里……常润之不由停下笔,认真地听老太太说往事。
你祖父本就是个闲不住的人,但为了常家祖辈基业,还是放弃了做他一直想做的游侠儿,放下了他手里的长剑,老老实实待在京城里,直到他去世……许是为了弥补他未能走遍天下的遗憾吧,他把你父亲教养成了一个如他一般有那种浪漫情怀的人。
老太太手里仍旧捻着佛珠,轻声细语地道:开国四公七侯十一君,敕造的十一府,如今仅存下镇国公府、辅国公府、安国公府和宁远侯府、景远侯府、文远侯府以及咱们安远侯府了。
咱们侯府,在你父亲之后,也不再是侯府。
这样的状况,早在你祖父仍在世的时候,就已预料到了。
常润之不由道:祖父如此有见识,想必是通过前几代帝王的作为,预想到了如今的情况吧。
老太太笑了笑,颔首道:那会儿他就说,咱们侯府总有一日也会被削掉,就是不知道削侯爵位的,是哪一位帝王,也不知道,被削的时候侯府会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姿态……直到他临死前才同我说,只要侯府安分,哪怕被圣上找借口削爵,咱们也要老老实实认下来,别有其他的心思。
他说这是王朝发展必然的趋势,咱们抵抗不了,只能顺应它,适应它,为常家另找出路。
老太太脸上恍惚了一下,大概是想起了老侯爷临终时的情景,神情有片刻的感伤。
老太太接着道:果然被他说中了。
你父亲袭爵后,有一日喝了点儿小酒,第二日上朝时因为身上存留些许酒气,且一时头脑发热与一臣子争执,脱口说了几句骂人的污言秽语,便被先帝以御前失仪问罪,直接让咱们侯府降等袭爵。
你父亲谨记着你祖父临终时所说,并无半点不满,老老实实认罪认罚……老太太笑了笑,道:你看,最终结果,咱们侯府也不过就是被降等袭爵罢了,并没有伤及其他什么。
常润之点头,笑道:祖父洞察大局,已替常家谋好了今后的路。
如今常家平安顺遂,子孙争气,想必祖父在九泉之下也会高兴的。
是啊……老太太轻声道:他为了常家,放弃了一直最向往在乎的东西,若是我不能替他守护好常家,以后见了他,他会怪我的……常润之道:您已经做到最好了,祖父只有感激您的,哪会怪您。
那可说不准……他就是小孩儿脾气。
老太太笑了笑,又感叹一声道:常家子息一向不丰,你祖父只有一个兄弟,你父亲更是独子……好在到了你大哥这一辈,好歹还有四兄弟。
我还记得刚嫁进常家那会儿……一转眼,我都要抱重孙子了。
常润之笑道:抱重孙子您就满足了?再过个十几年,您都可以抱玄孙子了。
哪能活那么久?那不成了老妖精了。
老太太不由笑道。
常润之正经道:怎么就是老妖精了?老太太您每日吃得喝得睡得,作息规律心情佳,别说是抱玄孙子,说不准儿啊,连来孙都能抱上呢!越说越离谱了。
老太太无奈地摇头。
常润之却很正经的和老太太算了一笔岁数账。
您如今才六十出头的年纪,咱们就算您重孙子十八岁成亲生子,那时候您也才八十出头啊,那会儿自然就能抱上玄孙子了。
再等个十八年,您也就一百岁年纪,抱来孙子可不就是刚刚好。
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活一百岁?那可就真的是老妖精了。
老太太往前算,史上活一百岁的寿星可不少啊,活过一百岁的也有呢。
常润之笑道:所以啊,老太太别想着抱重孙子就满足了,您呐,要看着常家枝繁叶茂人丁兴旺才好啊。
这话许是触动了老太太,老太太念了声阿弥陀佛,轻声道:希望佛祖保佑,让鹏儿家的先生个儿子吧。
常润之顿了顿,想劝老太太对男女性别看开些,面对老人却又不好开这个口。
还是老太太先说道:非是我不喜欢女孩儿,但传宗接代的,总归是男孩儿……有了男孩儿,咱们常家才能世世代代传下去……常润之听了这话,便也打消了方才想劝的话头。
老太太不是个很重男轻女的人,就拿小韩氏来说吧,小韩氏头胎生下长女常沐之,隔了三四年才生下长子常鹏。
在这三四年时间里,老太太也没因为急着要抱孙子而让儿子先纳妾生子。
老人看重家族传承,所以需要男孩儿传宗接代。
但老人也看重家族规矩,不急于因为要孙子而坏了规矩,断送了家中安宁。
小韩氏和老太太关系一直很好,除了因为小韩氏是老太太娘家侄女儿这个原因之外,恐怕小韩氏也是感激老太太在那个时候没有逼迫她让夫婿纳妾,而是给了她休养生息再生儿子的时间吧。
第一百五十一章 长孙(60月票加更)老太太想要抱重孙子的心愿如此强烈,常润之也只能在心里祈祷常鹏的基因给力些,让赵青瑶怀的是个儿子。
赵青瑶到底是没能在今日把孩子生下来,常润之陪着老太太直到天色渐黑,只能先回了皇子府,交代了铨大派人明日一早便去侯府等着听消息。
睡了一夜起来,常润之用了早膳,铨大便来笑着禀报:给皇子妃殿下贺喜了,安远侯府大奶奶生了小少爷,母子均安。
常润之顿时松了口气,喜上眉梢:侯府的喜事儿,也是我的喜事儿。
姚黄,从我的私库里取三十两银子,在府里置办几桌酒席,让大家伙儿也乐呵乐呵。
姚黄应了一声,铨大笑道:小的替大家伙儿谢过皇子妃殿下。
总管辛苦了,我待会儿要往侯府去,置办酒席的事儿,你让人去办吧。
务必让大家吃好喝好。
常润之催着姚黄给她换了身喜气的衣裳,交代清楚后便带了丫鬟回了侯府。
整个侯府里的人都喜气洋洋的,玉琪亲自来迎了常润之,脸上的笑也藏不住。
常润之挑眉笑问她道:你捡着银子了?玉琪微愣,然后明白过来,不依道:三姑奶奶打趣奴婢。
常润之低笑,玉琪道:不过三姑奶奶这么说倒也没错,大奶奶生下府里这辈儿头一个少爷,太太高兴,阖府上下都得了赏,奴婢也得了二两银子呢,可不是白捡了这银子?常润之顿时道:那敢情好,等我到了太太跟前,我也同她讨赏去。
等见到小韩氏,常润之先对她道了喜,玉琪迫不及待地对小韩氏说道:三姑奶奶问太太讨赏来了。
小韩氏一愣,玉琪紧接着便把路上来时的事说了一遍。
小韩氏拧了拧常润之的脸,笑她:都是成了家的人了,还那么厚脸皮问我要赏……我捏捏看这皮有多厚。
常润之任由小韩氏捏,笑着道:太太可别厚此薄彼。
你就差那俩赏钱?小韩氏笑骂她:回头我问问九皇子,看他是不是克扣着你了,那么财迷。
话是这么说,小韩氏还是让玉瑾取了个喜气洋洋的荷包出来,塞给常润之道:拿去,沾沾喜气。
常润之毫不客气地收下来,笑道:女儿来,可不就是问太太讨喜气来的吗。
旁人要赏,我还不一定接呢。
行了你,得了便宜还卖乖。
小韩氏笑骂她一句,又道:走,和我去瞧瞧你侄儿去。
常润之应了一声,随着小韩氏一道往常鹏的院子方去,一边问道:大嫂身体怎么样?生产还顺利吗?挺顺利的。
小韩氏颔首,笑道:她胎位正,孩子又不是个折磨人的,生下孩子后她精神还挺好。
说到这儿,小韩氏却提醒常润之道:不过这会儿她屋里的血气还没散干净,你别往里去,免得冲撞到你。
一会儿就在旁边抱厦看看孩子就行了。
常润之纳闷道:血气有什么好冲撞的……你虽然成了亲,可还没生孩子,往产妇才生了孩子的屋子里闯不得。
小韩氏解释了一句,再叮嘱了常润之一遍,见常润之点头了方才放心。
抱厦里,常润之看到了乖乖睡在床上的小婴儿。
襁褓里的小婴儿只能看到巴掌大的一张脸,红红的,皱巴巴的,看不出眉毛,因他闭着眼睛,也只能看到两条眼睛缝,小鼻子小嘴……瞧不出长得像谁。
不过胎发很茂盛。
奶娘守在一边,见到小韩氏和常润之进来连忙给两人见礼。
小韩氏免了她的礼,问她道:大少爷一直睡着呢?回太太话,大少爷一直睡着,不哭也不闹。
奶娘回道。
嗯。
小韩氏点点头:等大少爷醒了饿了要吃的,你就赶紧着喂他,可别饿着他了。
奶娘赶紧应了声。
小韩氏看着她的乖孙笑眯了眼,怕扰了乖孙睡觉,便小声和常润之说话。
……生下来五斤六两,瞧着不胖,可身体敦实有力着呢。
常润之点点头,正好看到小侄儿露出来的一边儿耳朵,顿时笑道:他耳垂上有肉啊,以后肯定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说到这个,小韩氏更是高兴,悄悄对常润之道:我把他出生的年月日加上时辰,称了骨,刚好是六两二钱,是大振家风之命。
常润之顿时道:称骨算命法?您看了汤不荏著的书?小韩氏讶异道:你也看过?汤不荏是什么人,是否还存活于世,不得而知,民间流传的只有他三四本书。
常润之喜欢看闲书,严格说来,汤不荏写的书,算不上是打发时间的闲书。
他的书里有大智慧,涉及卜筮、推测、演算等一些玄而又玄的东西。
常润之看过其中一本,后来实在觉得太过玄妙,便将这类书放到了一边。
称骨算命法算是汤不荏的书里较为简单好理解的一种,只需要找准了出生年月日和时辰,便可对照着其对应的骨重,粗略推算出人一生的命运。
小韩氏给其孙子称骨所得六两二钱,对应的批文是,此命生来福不穷,读书必定显亲宗,紫衣金带为卿相,富贵荣华皆可同。
常润之点头,回小韩氏道:看过一些,后来觉得实在太玄妙,理解不了,所以便搁下了。
小韩氏便点点头,有些遗憾道:你该多看看,汤不荏写的书,很有智慧。
常润之心说她也知道汤不荏写的书有内涵有智慧,可奈何对她来说,那些书里的字组合起来,对她而言几乎等同于天书啊……常润之忙扯开这个话题,笑道:看来小侄儿的命很好啊,太太也可放心了。
小韩氏白了她一眼,嘴上说着:还是个刚出生的娃娃呢。
可脸上掩饰不住的笑意却明明白白地彰显着她的骄傲和欣喜。
侯府大少爷出生,等着要献殷勤的人多得是。
府里事事有人张罗着,赵青瑶那边常润之又不能进屋去陪她说话,只在赵青瑶醒来后,她在门外和她说了两句恭喜祝贺的话。
小娃娃睡饱了觉,醒了过来。
奶娘喂他吃了奶,把他哄安静了,小韩氏便让常润之抱抱他。
常润之有些犹豫,半晌后还是小心翼翼地将小娃娃抱在了怀里。
第一百五十二章 来信这算是常润之真正意义上头一次抱一个刚出生的孩子,软软的似乎没骨头,哪怕裹着襁褓,也基本没什么重量。
起初常润之抱他的手有些僵硬,渐渐的也柔软了下来,轻轻拍哄着正睁着一双黑漆漆眼睛定神望着她的小侄儿。
小韩氏在一边看看自己孙子,又看看常润之,不由问道:润之,有消息了吗?啊?常润之回了一声,侧头看向小韩氏,脑子里没转过弯来:什么消息?小韩氏便用下巴点了点她的肚子。
常润之顿时明白过来,有些哭笑不得:母亲,我成亲才两个月呢!也有可能成婚当晚就怀上了呢?小韩氏正经道:你小日子来可还正常?常润之只能点点头道:挺正常的。
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完的?小韩氏继续问道。
常润之微微红脸,看了一眼旁边儿低首站着的奶娘,轻声道:母亲,孩子的事儿,我有分寸。
常润之其实也一直有算自己的排卵期。
不过她算排卵期是为了避开容易受孕的那几天。
毕竟她和刘桐成亲时间也不长,怀孕的事,能缓上一两个月最好。
不过这也是不准的,毕竟夫妻俩来了兴致的时候,谁也顾不得这个。
所以常润之现在的想法便是,若是怀上了,那就顺其自然生下来。
小韩氏见她一副不着急的模样,也不好说太多让她心生压力,便道:你得了闲便过来多抱会儿他。
都说多抱孩子容易怀孕,小韩氏这也是为了她好。
常润之点头笑笑应了下来,过了会儿见小侄儿又闭了眼睛睡了,便小心翼翼将孩子递回到奶娘手上,看着奶娘将他放到了摇篮里。
两人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抱厦,常润之说要去给老太太请安,小韩氏笑着拦她道:老太太昨个儿一直没睡安稳,等你大嫂生了孩子,我去给老太太报喜,老太太才安睡过去。
这会儿她正补眠呢,你就不用过去了。
常润之点点头,笑道:老太太定然很高兴吧?是啊。
小韩氏颔首,道:虽然她面上瞧不出太多情绪来,只是笑了笑,可我知道她是很高兴的。
常家香火有承,老太太心里想必也落了块大石头吧。
说着,小韩氏又笑了起来:咱们常家,也算是四世同堂了。
常润之在侯府待了大半日方才回皇子府,刚好接到了刘桐从兖州捎来的信。
自从刘桐去了兖州后,虽然他的书信没有间断过,但常润之还是可以从他书信内容上的变化里感受得到,在兖州,他行事并不顺利。
刘桐几乎不会提涉及到三大族案子的事情,书信上也只会略略写一些他生活上的小事。
起初他言语轻松,字里行间还有闲情调侃常润之,渐渐的,这些调侃的、让人看了发笑的话便少了,到现在通篇信看下来,没有一句玩笑话,信的篇幅也越发少了。
刘桐没有写发生了什么事,也没有诉苦、抱怨,但就是这种不明的情况才让常润之担心。
这次这封信,刘桐的字迹都显得有些潦草了,显然写信的时候他的心绪并不平静。
他在信上说,可能回来的日子还得晚上一阵。
常润之细细看完了信,想了想还是决定去瑞王府问问瑞王对此事的看法。
不知道刘桐在兖州会不会有危险……常润之想到便做,第二日便早早去了瑞王府。
不巧的是,常沐之动身回了侯府,瑞王府里没有女眷招待她。
常沐之的陪嫁丫鬟、因生了女儿而被瑞王提为侍妾的香芹接到消息,忙不迭前来迎人,抱歉道:九皇子妃来得不巧,王妃昨日接到消息说侯府大少爷出生,因有些事耽误了没回去,今儿个早早就回侯府去了。
常润之点点头,犹豫了下还是问道:那王爷可在府里?香芹愣了下点头道:今儿不上朝,王爷这会儿正在府里考校公子们的功课。
那你带路吧,我寻王爷有点事要问。
香芹自然不会拦着,忙让人去禀报王爷,一边给常润之带路。
瑞王三个儿子都是嫡出,长子次子已经开了蒙,这会儿三个儿子齐齐站在瑞王跟前,老老实实地听着瑞王说话。
当然,最小的刘景隆就是个陪站的,站着还有些不稳当,偏着头傻乎乎地听着自家父王说话。
瑞王得知常润之来寻他有事,面上顿了一下,道:阡儿陌儿练会儿字,隆儿在一边别捣乱。
是,父王。
阡儿陌儿规规矩矩行礼应是,隆儿则是慢半拍的哦了一声。
瑞王去了偏厅,下人上了茶,一会儿后香芹便带着常润之到了。
见过瑞王。
常润之低首蹲身给瑞王行了个礼。
按理来说,瑞王这个人不但是她的姐夫,还是她丈夫敬重的兄长,常润之怎么着都应该跟着刘桐唤他一般,叫一声五哥,但常润之面对瑞王时,总是没办法放下心防,哪怕是在刘桐和常沐之跟前,也甚少唤他五哥或者姐夫。
这并不是因为瑞王在她眼里就是个坏人,需要她时时提防,相反的,瑞王这些年来对刘桐的照顾和关爱,她都从刘桐口中知道。
至少,瑞王对刘桐是绝不会有恶意的。
只是常润之对瑞王总隐隐有些畏惧疏离之感,不想与他打交道太多。
见她正儿八经行礼,还口称瑞王,瑞王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伸手虚扶了一下,笑道:九弟妹不必多礼,坐吧。
常润之便听言坐了下来。
听说你是来寻我有事相问,不知道是什么事?瑞王也不与常润之闲聊,直接便问了出来。
常润之心下略轻松了些,便将今日的来意说了。
阿桐去兖州也有一阵了,虽说他的信也没断过,可我瞧着,他在那边做事并不顺畅,最近寄回来的一封信更是字迹潦草,看得出来他在写信的时候心绪不平。
他信中说要晚上一阵子回来……不知道他在兖州会不会有危险?瑞王要是不介意,能不能同我说说,阿桐出了什么事?刘桐既然固定着时间给她写信寄信,那想必他和瑞王也不会断了联系。
兖州的事情,刘桐或许不会告诉她,但对瑞王,他是一定会说的。
第一百五十三章 回府面对常润之的询问,瑞王沉默了片刻方才道:小九在兖州不会有危险,毕竟有左骁卫的人护卫着。
只不过,兖州本就是个固守排外之地,想要办成事,也并不那么容易。
这件事有些难办,小九要多耽误些时间。
瑞王这些话听起来极有道理,可一句没落在实在的地方。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也一个字没透露。
常润之微微皱起了眉头,很直白地问道:阿桐身边只有两千左骁卫,要是兖州那齐、鲁两家奋起抵抗,他们也是寡不敌众。
瑞王能不能具体说说,阿桐在兖州办的差事,进展到哪一步了?瑞王脸上的表情不便,还是那些老套说辞,让常润之不要太担心,刘桐不久就会回来云云。
瑞王不吐露半个字,常润之也不可能对瑞王发脾气,就只沉默着望着瑞王。
比耐心,她自认为自己是比得过的,然而她到底是低估了瑞王,见常润之听了他的解释也不说话,瑞王还能自顾自找话,倒不至于让气氛尴尬。
常润之没反应,他也能自得其乐地说下去。
常润之暗想,要是她一直不吭声,说不定瑞王还能闲扯到常沐之回王府来接他的班继续和她聊。
常润之最终也没能从瑞王口中套出一点半点的消息,毕竟王府女主人不在,她一个弟媳加妻妹,哪好单独一个人在瑞王府里和瑞王聊天聊太久?于是常润之只能起身告辞。
瑞王笑着说了两句挽留的客套话,让香芹替他送常润之出王府。
从这件事上,常润之倒也能感觉得出,瑞王和稀泥打太极的水平也是炉火纯青。
香芹在一边从头听到尾,见常润之面上不大好看,神情凝重,不由一边走着,一边对常润之道:九皇子妃不用着急,王爷既说九皇子无恙,那九皇子就肯定没事。
常润之不由苦笑:这也不是瑞王能控制得了的。
香芹笑道:王爷说话,从不虚言妄言。
要是没有十足把握,王爷不会这般说的。
九皇子妃安心等着九皇子回京便是。
常润之想反驳两句,又想到香芹再怎么样也是王府里的侍妾,瑞王的女人,当然不可能不向着瑞王说话。
且九皇子的安危,她和香芹也说不着。
常润之便也不吭声,沉默着出了王府,回了皇子府。
又等了好些天,刘桐总算来了消息,预计好了回京的日子。
常润之这才松了口气。
到了刘桐信上写的那天,常润之早早便起身,到了皇子府外面等着。
中午时分,华浩骑了马,领着两辆车回来了。
见到华浩,常润之忙迎上去,还没等她往马车里瞧,就见华浩躬身行礼道:皇子妃殿下,九皇子殿下去了瑞王府,要下晌才回来,让小的先来禀报皇子妃殿下一声。
常润之收回正要往前迈的步子,轻声道:才刚回来就去瑞王府找瑞王了?这么着急?华浩面上顿了顿,方才回道:实在是这次去兖州,殿下他遇到了些事儿……需要和瑞王爷商量商量。
常润之淡淡应了一声,说自己知道了,转身便吩咐姚黄道:让厨房做菜吧,我都饿了。
姚黄看看华浩,又看看常润之,这才吩咐人去通知厨房一声。
陪着常润之往院子里走,姚黄轻声道:姑娘别生气,九皇子许是有急事。
我没生气。
常润之笑着回了一句,面色如常。
她的回答和她表现出来的样子,在姚黄看来却不是那么回事。
她家姑娘从前性子软,即便是生气也只是自己生闷气,把自己气病了也是常见的事。
后来她家姑娘和离后,瞧着仍旧温婉安静,但比以前有主见主张多了,性子也稍微开朗了些,生气的时候很少,更不会自己生闷气。
就拿之前那方大人缠着姑娘的事来说,姑娘哪怕对方大人的胡搅蛮缠自说自话很是不满,抱怨上两句转眼便又将这种让她生气的事搁到一边儿去了。
像今日这样,姑娘明显是因为九皇子没有第一时间回皇子府而生气,但她面上一点没有不高兴,言语上也很寻常的状况,姚黄还是头一次见。
这可能说明,她家姑娘这个气,生得有些大。
姚黄不好太劝着常润之,等厨房上了菜,常润之吃过后,姚黄陪她回房去,房里只剩下她们主仆二人后,姚黄方才轻声道:姑娘别气坏了身子,等九皇子回来了,再问问他是什么事便是……常润之侧头看了姚黄一眼,忽的一笑:你怎么就看出来我是生气了?姚黄叹息一声:奴婢跟在姑娘身边也有好些年了,要是还看不明白姑娘的情绪,那奴婢这个贴身丫鬟当得也不称职。
魏紫可就没你想那么多。
常润之朝外点点下巴,示意姚黄去看正和小丫鬟说笑的魏紫。
姚黄无奈道:她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傻妞。
常润之掩唇笑了笑,半晌后止了笑,方才轻声道:有句俗话你有没有听说过?叫做,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
姚黄愣了下,想了想方才道:奴婢没听过这话……不过,在奴婢看来,世上断手断脚仍好好活着的人也不少,倒是没见几个不穿衣服的。
常润之顿时笑了起来,点了下姚黄的额头,道:你越发会说话了。
姚黄低笑两声,常润之叹了口气。
阿桐和瑞王的关系太紧密了,在旁人看来,他们俩就是捆在一条绳儿上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常润之轻声道:在他的心目中,瑞王或许是排在第一位的。
我这个妻子,都要靠后。
姚黄不确定地问道:姑娘难道……是在吃瑞王的醋?常润之摇了摇头。
他们兄弟情深,我这个做妻子的吃什么醋?我只是……常润之抿抿唇,轻声道:我只是担心罢了……常润之话说得很轻,姚黄见她低了头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便也没有往下问她在担心什么。
至于常润之具体担心什么,恐怕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第一百五十四章 隐患常润之一直觉得,瑞王和刘桐这样紧密的兄弟关系,会成为将来的一个隐患。
或许因为她接受的是现代的独|立教育,她对捆绑式的亲情并不感冒。
什么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种相当于连坐的事情,常润之是不喜欢的。
她一直信奉的是,人生下来,在未成年时就要依靠父母抚养教育,成年后则得凭自己的能力养家挣钱,反哺父母双亲,等成家后便要将重心放到伴侣身上,和伴侣一起尽心抚养孩子长大成人。
毕竟追根到底,父母终会老去,儿女终将长大,而陪伴人一生的,只会是与之生儿育女的伴侣。
至于兄弟姐妹,感情好,相扶相助自然好,感情一般,那就当寻常亲戚走动,也没什么不好。
她秉持着的是这样的人生信条,所以与刘桐成亲后,她一直希望刘桐在发生任何事情后,想到的第一个人,是她。
然而,就如瑞王在兖州出事,当中细节没有第一个告诉常沐之一样,刘桐在兖州有什么难事,同样也不愿意头一个告诉她。
他们兄弟二人选择了同样的方式——告诉自己最亲的兄弟,却把自己的妻子放到了一边。
美其名曰怕妻子担心着急,事实上,也不过是不能对自己的妻子等同视之而已。
之前常润之便对瑞王瞒着常沐之他的行踪的事情暗地里有些嘀咕,但到底此事不是发生在她身上,所以她感触也不深。
直到现在轮到她身上了,她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儿。
这种儿女情长的事情,她并不会太过纠结,想过之后便会放到一边。
真正让她觉得忧虑的,是另一件事。
瑞王对刘桐如何,她毕竟不是瑞王身边人,虽然听得多,但到底感受不深。
但刘桐对瑞王如何,她却是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从认识刘桐到现在,她所看到的每一桩每一件,都无比清楚地反映着刘桐对瑞王至深的兄弟感情。
若瑞王没有野心,没有抱负,能力平平只是个潇洒王爷,那常润之倒也不觉得他们兄弟情深有什么不妥。
可是近一年来,瑞王表现出的能力出众,已经让御座上的那位侧目,太子及其他王爷又如何不会对他心生忌惮猜疑?至于野心和抱负……瑞王对此从未露出一星半点,可好巧不巧的,常润之看到过瑞王曾做过批注的《闲庭幽回录》。
要说瑞王没有野心和抱负,她是不信的。
即便瑞王还没有意识到他对至高的那个位置的向往,但总有一天,他会知道的。
而到了那个时候,就是瑞王需要做大事的时候了。
身为他至密兄弟的刘桐,又如何不会从旁帮扶?常润之怕的就是这个。
男人可以做大事,但这种需要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大事,谁不会怕?哪怕有一点儿差池,小命就得交代。
她只想过安安稳稳富贵平安的日子,那样滔天的富贵荣华,她不想要。
可真的有那一日,刘桐会听她的话撇下瑞王,甚至和瑞王划清界限吗?常润之苦笑。
别说他不会,就算他会,依着他和瑞王亲密的关系,依着她和瑞王妃的姐妹关系,想要避开,那也是不可能的事。
常润之正想着事出着神,那边魏紫唤她说:姑娘,厨房那边来问,九皇子要不要回来用晚膳?本来今日刘桐回来,常润之是吩咐了厨房做一桌好菜给他接风洗尘的,结果他回来不回府,反倒往瑞王府去了。
常润之也没有要留着那些新鲜食材等他回来再做来吃的意思。
中午时厨房依着常润之说的,将好食材都拿来做了,这会儿正在为难要不要再去采买些新鲜的,备着九皇子晚上回来用晚膳。
听说午晌时九皇子妃因为九皇子没回府的事有些生气,厨房的人摸不清主母的脾气,只能让人来问问。
常润之抬头朝魏紫看去,想了想道:等他回来再说。
魏紫应了一声,笑着就往厨房传话去了。
常润之唤住她道:最近你可是吃上瘾了,时不时就往厨房跑。
我亏你饭菜了吗?魏紫转身摇头,笑嘻嘻道:奴婢最近要长身体,和厨房打好交道,也好时不时能弄点儿吃的呀。
都多大人了,还长身体?常润之无奈道。
魏紫脸微微红了,扭身跺了跺脚,朝厨房跑去。
她怎么回事?常润之问姚黄。
姚黄笑道:九皇子回来了,华泽可不也回来了。
她这是高兴的。
我知道。
常润之颔首:我问的是,感觉最近她胃口变得有些大啊。
姚黄道:奴婢倒是听她嘀咕过一两回,说厨房的大娘说她太瘦了,得多吃些长胖点儿。
姚黄说到这儿笑了笑:老大娘们不是都说,胖些圆润些,才好生孩子吗?常润之顿时失笑:所以她就可着劲儿要把自己吃胖?我瞧她也真是听风就是雨。
姚黄笑着,将帘子放了下来,道:姑娘甭管她,她多吃些也好,多少能堵堵她的嘴。
常润之闷笑两声,脱了鞋躺了下去,道:我睡一刻钟便起来,别让我睡久了,免得头晕。
姚黄应是。
常润之睡了午觉,起身后得知刘桐还没有回来。
她也没表现出什么异常来,只让人铺了生宣,静静地提笔写字。
同一时间,瑞王府里。
瑞王和刘桐相对而坐,中间隔着一张桌案。
所有下人都守在书房外面,屋内只他们兄弟二人。
门窗关着,密不透风。
桌案上放着几封书信,已经被拆开看过了。
瑞王和刘桐的脸色都沉沉的。
瑞王缓缓抬头看向刘桐,良久后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声。
小九今日回京,瑞王也是收到消息了的,预料到小九会直接来王府寻他,所以从早上起,他便也一直等着小九登门。
果不其然,小九先到了瑞王府,洗漱一番去掉身上的风尘,等不及用午膳就要和他说话。
好在他劝住了,先让小九用了午膳,又催着他去睡了一觉,这会儿两人方才谈起正事。
宇文家这件事……我要怎么回父皇?刘桐嗤笑一声:说不说,父皇心里那都是有数的。
毕竟论起来,这才是长子啊。
第一百五十五章 私生瑞王沉吟良久,方才轻声道:小九,你就当做不知道吧。
刘桐缓缓握拳:又要忍吗?不忍,能如何?瑞王沉声道:宇文家有位少爷可能是皇子的事情,你觉得这种丑闻,能传出去吗?瑞王站起身走了两步,道:父皇自诩对纯悫皇后情深意重,虽然后宫人数不少,但也没见父皇特别宠谁。
若是臣子们知道,父皇年轻时竟然与宇文家的夫人有过苟且,还育有一子,甚至此子的年纪还比太子大上数月……恐怕要掀起轩然大波了。
刘桐低垂着眼,轻声说道:事关父皇清誉,自然不能宣之于口。
可宇文家这位……派人刺杀五哥是事实。
父皇不就是为了保他,方才将此事压了下去?刘桐抿着唇看向瑞王:父皇偏心太子也就罢了,凭什么一个私生子任意妄为到这份上,父皇也能偏心着他?瑞王背着手站了好一会儿,方才缓缓道:父皇本就是个处事温和,不愿矛盾激发之人,从他处理世家公府、侯府的手段上便可见一斑。
如今父皇年纪渐长,心更软了。
太子是他选定的储君人选,父皇自然希望太子能够在他百年之后,安稳地继位登基。
至于那私生子……想必父皇是觉得对其有愧,所以不忍苛责。
毕竟,父皇永远不可能公布他的身份,迎他回皇室。
刘桐望着瑞王的侧影,不由道:父皇偏心太子,偏心那私生子,怎么就不偏心偏心五哥呢?瑞王笑了笑,道:太子是嫡子,那私生子是长子,父皇自然看重多些。
这我倒是不在意。
毕竟,我和祁王兄、礼王兄、祝王兄还有岑王弟,在父皇看来,那都是一样的。
都是‘非皇后所出的儿子’。
瑞王笑了笑:这也是不患寡而患不均。
可这仇,五哥和宇文家那位可是结下了。
刘桐接话道。
那又如何?瑞王坦然道:他又不可能来京城里寻我晦气,我呢,也不能去兖州找他麻烦。
即便结仇,他又能奈我何?刘桐并不那么乐观。
我接触过此人,他神情阴郁,面相刻薄,连瞧着我时眼中都隐隐带着恨意。
疯狂之人会做出什么疯狂之事,那可不好预料。
刘桐说道:尤其此次,将齐、鲁两家人捉了泰半,想必这两家是废了。
而今后的兖州,可就是宇文家的天下,宇文家一家独大,那宇文斯元的气焰恐怕更加高涨。
刘桐顿了顿,忽的冷笑道:五哥,父皇前头派你去兖州暗查兖州暴乱之事,后来又让我带兵去捉拿齐、鲁两家要犯,似乎从来没有想过,我会知道那宇文斯元的身份。
呵,他万万想不到,宇文斯元是自己蹦到我跟前同我说他的身世的。
你说,父皇要是知道他死死瞒着的这事儿,却被当事人轻而易举地说了出来,不知道脸上会有什么表情?瑞王望着窗棂不语,刘桐自顾自冷笑着道:身为宇文家的少爷,宇文斯元和齐家、鲁家的少爷也是有所来往的。
这些年,宇文斯元不知道从那两家的少爷口中,得知了多少太子和祝王做的好事儿。
这些事一旦被他翻了出来,那后果……刘桐神情一狠:也罢,瞧着那宇文斯元也不是什么安分之人,且等着他和太子他们狗咬狗好了。
瑞王侧头看了一眼刘桐,依旧沉默不语。
兄弟二人各怀心事,良久后刘桐才道:左骁卫已经将齐、鲁两家要犯都给捉到刑部衙门去了,有几个在兖州当地便跳脚起来骂人的,我也权当杀鸡儆猴给一刀宰了。
这路上倒是听了他们一些撇罪责的话,也让人记了下来形成奏章。
五哥觉得,我下一步该如何做?瑞王沉吟片刻道:既然父皇让你去兖州捉拿要犯,而这些人也入了刑部大牢,你就不用管了。
你写一个处理此事经过的条陈,再将整理好两家人说辞的奏章呈上去,这件差事你便算办完了。
剩下的事,也不是你能管的。
刘桐应了声是,又冷哼一声道:我回京时和左骁卫长说了将人投到大理寺牢里去,左骁卫长却说奉了父皇的旨意要将人押到刑部大牢。
刑部乃祝王的地盘,祝王因心疾之事要静养,这刑部职权,父皇又收了回去。
人押到刑部,当然有利于父皇暗地里处理些事。
为了保太子和祝王,父皇做得也真是够多的。
瑞王轻叹道:好了,这些事你不用管。
瑞王走过来轻轻拍了拍刘桐的肩:之前九弟妹还专程来王府寻我问你在兖州的事,她很是担心你。
你回府后好好和她说说。
女人心眼小,你得多哄哄。
刘桐笑了声,说:润之心眼才不小。
那可说不准。
瑞王笑道:就拿你这回京来,没回皇子府去和她交代一声就往我这儿跑的事儿来说,保不准她心里就不痛快。
总之,把女人给哄好了,对你没坏处。
刘桐低笑道:五哥经验之谈,我自然听五哥的。
少打趣我。
瑞王笑道:有个贤内助,省你多少事。
好了,回去吧,别让九弟妹等急了。
好好休整一晚,明日好去父皇跟前复命。
刘桐嘀咕了一声父皇不需要他复什么命,才同瑞王告辞,往皇子府去。
常润之接到刘桐回府的消息时才练完一篇字,正搁了笔揉着手腕,听下人禀报也没说什么,只淡淡应了一声,也不吩咐什么,只道:该忙什么都忙去吧。
姚黄示意丫鬟们都出去,从旁劝道:姑娘去迎一迎呗?他又不需要我带路。
常润之摇头道:再说我中午时迎过他了。
姚黄暗地里叹了口气,心说姑娘这气可还没消呢,睡的一个午觉、练的这会儿字,都白费了。
走在府里的刘桐也纳闷,问身旁的下人:皇子妃人呢?皇子妃在主院。
她没接到我回来的消息?刘桐又问。
下人犹豫了下道:消息是传过去了的,只是……魏紫姑娘说皇子妃在练字儿,许是一时走不开……刘桐诧异地望了那下人好一会儿,方才有些不确定地问身后跟着的华泽:皇子妃这是……生气了?第一百五十六章 讨好华泽挠了挠头,迟疑道:许是因为殿下回京没第一时间回府来,皇子妃不高兴了?刘桐顿时想起他走之前瑞王说的话,心说又被五哥给猜中了。
因为知道常润之生他的气,所以刘桐去主院时的脚步都迈得有些轻,透着一股子心虚。
主院的下人见着他连忙行礼,刘桐摆摆手,理了理衣襟咳嗽了一声,方才迈步进了屋子。
常润之这会儿又练起了字,写的是《尚书·胤征》篇里的歼厥渠魁,胁从罔治,旧染污俗,咸与惟新。
听到刘桐的脚步声,常润之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专注着手上的动作,淡淡道:回来了?啊?啊,回来了……刘桐干瘪瘪地应了一声,见常润之也不接话,自顾自写字,晾他在一旁颇有些尴尬。
刘桐挠了挠头,视线挪到一边的姚黄身上,微微摊手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
姚黄闷笑,低头给刘桐福了个礼,便悄声退了出去,还体贴地将屋门给阖上了。
常润之听到门扉开合的声音,搁下笔抬起头来,挑了挑眉。
没有旁人在,刘桐显得自在许多。
他走到桌案边上,看了一眼常润之的字,笑道:练字儿呢?这字儿写得还真挺好……等看清楚常润之写的内容后,刘桐不由顿了顿,问道:歼厥渠魁……谁是渠魁?常润之扭头看他:你说呢?刘桐讪笑了两声,凑上去要搂常润之,被她一个闪身给躲开。
大白天的做什么呢?常润之淡淡瞥了刘桐一眼,声音不高不低:从兖州回来路上也走了几天吧,这段时间你也累了,回房歇着去吧。
刘桐忙道:我不累!你不累?常润之笑了笑,然后一本正经道:可我累啊。
大清早就起来等着,等了整个上午没等着人,可把我累坏了。
刘桐顿时脸红,蹭上去不顾常润之的挣扎将她抱在了怀里,前胸贴着她的后背,抓着她的手愧疚地轻声说道:润之别生气,是我不对,我回京应该先回府来亲自给你报一声平安再去五哥那儿的……你别生气,我瞧着心慌。
常润之抿着唇,手攀着横在自己前胸的手臂,忍了忍还是开口道:你一有点事首先想到的就是瑞王,能不能先想想我?你的一些事,瑞王知道,我却不知道。
换位思考一下,若是我的一些事,我告诉我大姐姐却不同你说,你心里能好受吗?刘桐摇了摇头,将常润之拥得更紧些: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只是有些事情……连我都不应该知道,我更不可能同你说。
我回京就去找五哥,是想先让他给我拿拿主意……你别生气,我错了,我给你赔礼行不行?常润之听刘桐如此说,陡然便意识到定然是兖州又出了什么事情。
国家大事,男人默认为女人不该掺和,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常润之的气消了些,一时又拉不下脸来,只能闷不吭声。
刘桐见她不挣扎了,便知她态度软和下来了,顿时松了口气,蹭了蹭她的侧脸,道:你让我从兖州回来给你带礼物,我可记着呢……一会儿就拿给你看。
刘桐松开常润之,复又固执地牵了她的手。
常润之生过气后便觉得自己方才有些矫情,见他牵着自己,更是不好意思,挣了挣道:做什么呢……带你去看礼物啊。
刘桐笑着,硬是拉着常润之出了屋。
中午时华浩回来是带着两车东西的,可惜常润之见没有刘桐的人影,连那两车东西是什么也没问。
刘桐给常润之带的礼物就在其中。
刘桐拉着常润之一边走着,一边问她道:华浩带回来东西你给搁哪儿去了?常润之愣了一下,然后回答他道:华浩带了东西回来?我没注意。
屋外见常润之出来了便自觉跟在了二人身后的姚黄忙道:姑娘,华浩的确带了东西回来,奴婢带人清点了搁在一边,还没禀报姑娘。
常润之点点头,问刘桐:你给我带的礼物就在里面?嗯。
刘桐无奈道:你让我记得带礼物回来,结果礼物到你跟前了你还视而不见……常润之轻哼了声,刘桐忙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都是我的错,该亲自带了礼物给你看的,就那么让华浩给弄回来,你哪知道那是给你的礼物。
常润之闷笑,夸他:你还挺上道。
刘桐嘿嘿笑。
两人一边说着笑着,一边在姚黄的引路下到了华浩带回的东西被搁放的地方。
东西都让姚黄带人重新清点好了,一些行李等东西,已经挑拣了出来,拿去让人浆洗了,剩下的一些姚黄瞧着像是稀罕东西,便搁在了这儿,等着常润之来处理。
这会儿东西都一一摆放着,有些什么,一目了然。
刘桐拉着常润之到了这儿,立刻指了两样东西,道:这是兖州那边特有的东西,崂山绿石,潍县纸鸢。
送你的礼物。
常润之顺着刘桐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墨褐色的沉香木底座上,立着一块约有人小臂长度高的石景,石景并没有什么特定造型,似乎并没有让匠人雕琢过,但嵌入底座上,整个石景却显得很有古韵。
色泽静穆古雅,深沉谧静,色彩、结晶、纹理让人目眩神迷。
常润之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摸这绿石的表面,凉滑凉滑的,若是在夏天观赏,想必更加让人喜欢。
刘桐在一边笑道:这绿石只产在海滨处,好的种石,只在海滨潮间才有,自然造型的不可多得。
这块石头不算大,我瞧着好看,便给你带回来了。
常润之应了一声,道:可以摆在咱们卧房的榻几上。
刘桐点点头,又拿了制作精美,色彩艳丽的纸鸢给常润之看,笑道:开春了,咱们得了空,去京郊踏青放纸鸢去。
潍县有鸢都之称,那儿的手艺人做的纸鸢,是全天下最好的。
常润之面上带着微笑,看了刘桐一眼。
刘桐忙凑上去,揽住她一边肩膀笑问她:这礼物,你喜欢吗?常润之微抬着下巴,装作一副勉强的样子道:马马虎虎吧。
刘桐正要开口,常润之又道:我还是最喜欢……那一根仙羽簪。
第一百五十七章 心眼两人对视着,一时都没有说话。
片刻后,刘桐轻轻将常润之揽在怀里,轻声道:你若是喜欢,以后我再给你雕一根。
常润之轻应了一句。
常润之吩咐下人将崂山绿石摆件搬到主院卧房,搁到榻几上,又让人将纸鸢放好了,不要令其受潮。
夫妻俩慢悠悠地往卧房去,常润之便问起刘桐在兖州办事办得怎么样。
刘桐道:事情都办好了,人也都押到了刑部大牢了。
五哥让我写了条陈将处事结果奏明,接下来,齐、鲁两家如何定刑,怎么判罪,便要看父皇的意思了。
这当中便没有我什么事了。
常润之点点头,迟疑了下问道:那刺杀瑞王的宇文家可也能伏法?刘桐面上便是一顿。
常润之看得分明,不由追问道:难道陛下不打算追究宇文家的责任?不是陛下的人告诉瑞王,刺杀他的是宇文家的人吗?刘桐做了个深呼吸,轻声道:宇文家……以后别提了。
常润之皱眉。
宇文家和父皇有些渊源,父皇呢,是不愿意看到宇文家出事的。
刘桐轻声道:所以从一开始,五哥被刺杀的事,就没有被透露出去。
毕竟,死的那些人,都是父皇的人……父皇不欲此事张扬开,想来从一开始就打算保宇文家了。
常润之觉得这简直难以理解。
这可是杀子之仇啊!什么渊源能让陛下连这样的事都能忍?刘桐微微低颌:想来,是因为五哥没有受什么损伤吧。
常润之觉得,她要是瑞王,肯定都要气笑了。
被人刺杀,就因为自己没有受伤,凶手行刺未遂,就能当凶手没有干过刺杀这件事吗?若是陛下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让宇文家平安,那为何还要告诉瑞王此事?这不是多此一举吗?!常润之讽刺地道。
刘桐沉默了片刻才回道:可能是,父皇起初也并不知道他和宇文家还有这样的渊源。
所以在知道了后,才将此事这般处理吧……不提,不说,不问,似乎这样,这件事就从没发生过。
这是自欺欺人。
常润之抿唇道。
刘桐扯了扯嘴角,撇开话题道:润之,我还要写明日上朝时,奏给父皇的条陈。
你来书房给我磨墨吧。
常润之自然不会拒绝,见刘桐面色从提到宇文家的事后变得颇为晦暗,就知道他对元武帝处理宇文家行刺瑞王的事也极为不满。
到底是什么样的渊源,能让元武帝这般忍了一个家族对自己皇子的刺杀?这里面恐怕是不简单啊……常润之即便是绞尽脑汁也不会想到,元武帝竟然在太子之前,和世家大族的夫人还有过那么一段露水情缘,还在民间留下了一个沧海遗珠。
跟着刘桐进了书房,常润之静悄悄在一旁给他磨墨。
刘桐铺展开纸张,取了狼毫蘸了墨,却久久下不了笔。
常润之不确定是不是因为她在一旁,刘桐不好写奏章,便轻声道:墨磨好了,我去书架那边找两本书。
刘桐点了点头,仍旧拿着笔盯着空无一字的纸张发呆。
常润之拐到书架处,随意抽了两本书翻看了两页,便又朝刘桐望去。
他微微蹙着眉头,嘴唇抿成一条线,神情凝重,似乎愁思满腹。
顺着他的手臂看下去,他握着狼毫的右手僵硬着,左手却握成拳状,手背上的青筋隐约可见。
良久,他才慢悠悠地下笔,但书写的速度却也奇慢。
常润之收回视线,坐到了窗边,表面上是在看书,实际上书上的字她一个都没看进去。
中途,华泽进来了一回说厨房的人前来请示她晚膳的事,常润之便出去了一趟吩咐姚黄今晚的菜色。
等她回来,刘桐仍旧专注在写奏章上。
仍旧慢慢吞吞。
这奏章,刘桐足足写了一个多时辰。
可等他写完,常润之看了看,照纸张厚度和字迹的细密程度来算,她猜测这上面的字也不过只一千多点儿。
可见他写这奏章的时候,有多谨慎斟酌。
等墨迹干透,刘桐合好奏章,放到了一边,并拿书将其压住了。
常润之见他忙完,便笑着走过来道:写完了?刘桐点点头,对常润之笑道:手都写酸了。
那……我给你揉揉?好啊。
刘桐顿时便将手伸到常润之面前,笑看着她。
常润之没好气道:你怎么都不知道客气的。
跟你还用客气?刘桐笑着伸手刮了下常润之的鼻子,又自己揉了揉手,从桌椅中走出来,一边问道:什么时辰了?申时三刻了。
常润之道:一会儿就能用晚膳了。
刘桐点了点头,按着额角道: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有些饿了。
他看向常润之,期待地问道:你亲自下厨吗?常润之挑挑眉梢:你要是回来后先回家,我说不定高兴还真就亲自下厨给你接风洗尘。
谁让你没有先回家呢。
有得吃你就乐呵吧。
言外之意是,你不先回家还想我亲自下厨?想得还挺美。
刘桐讪讪一笑,心里想,他还说润之心眼儿不小,这般看来,女人生了气,还真挺不好哄。
明明瞧着把人哄好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又得翻旧账了,这心眼儿可是不大……刘桐厚着脸皮笑笑,死皮赖脸地凑到常润之身边,说:成,等你什么时候高兴了,再亲自下厨。
我就爱吃你做的鱼,鲜美嫩滑,比御厨做的菜还好吃。
谁稀罕给你做鱼吃。
常润之嘴上说他拍马屁,心里却挺美,脸上的笑也没停。
要用晚膳的时候,她还是心软了,去厨房说去看看,结果亲自给刘桐做了一道鱼羹。
用膳的时候,刘桐吃出了那道鱼羹是出自常润之的手。
他心里一暖。
虽然她说不定还在生他的气,可到底还是疼他。
他说想吃她做的鱼,她就做了。
没成亲前,哪会有人这样迁就他?即便是五哥,也不会在意这些细碎小事。
刘桐又想起常润之说,他回来后没有先回家。
家……他也有了一个家。
刘桐鼻子发酸,化喜悦为食欲,晚上吃了整整三大碗饭。
明天上朝,还有一场仗要打啊!第一百五十八章 感情一夜好眠。
第二日刘桐神清气爽地早早起来了。
常润之侧卧在床上看着他穿衣,一只手撑着侧脑,睡眼惺忪地道:中午回来想吃什么啊?刘桐想了想道:我得看今儿上朝是个什么情形。
要是没什么别的事,我就回来。
要是有事,我怕是要去五哥府上。
常润之顿时觉得脑袋清醒了些,她坐了起来,道:要去瑞王府?还不一定。
刘桐回了一句,刚好将衣裳都穿好了,便走到床边让常润之给她整理一下领口、袖口以及后腰的玉带。
常润之默然不语地动手帮他把衣服理好,叮嘱他记得用早膳。
西街那边有个馄饨摊子,是一对夫妻新来摆的,听说汤浓味美,我去试吃看看。
刘桐伸手摸了摸常润之的头:要是好吃,下次我们一起去吃。
常润之笑着点点头,拉着刘桐让他俯身下来,在他脸上亲了一下,道:去吧,我再睡会儿。
刘桐颔首,等常润之躺下,给她掖了被角后才走。
常润之却有些睡不着了。
在床上赖了两刻钟,还是掀了被起了床。
姚黄闻声进来伺候,一边道:九皇子走前还叮嘱奴婢说姑娘要多睡会儿,姑娘怎么就起了?常润之道:睡不着……大概是饿了。
姚黄便笑道:姑娘想吃什么?……让厨房煮碗馄饨,加点儿香油。
姚黄应声,吩咐跟在她身后的盼夏去厨房传话。
如今盼夏和寻冬都由姚黄带着教她们规矩,常润之在一边瞧着,两个小姑娘比最开始见着的时候的确要沉稳些了,胆子也大点儿了,不再一天到晚跟个小兔子似的,一点儿风吹草动都会让她们受惊。
现在许多杂乱的小事,姚黄都会让她们两个去办,锻炼锻炼她们办事的能力。
洗漱好后,厨房也把做好的馄饨端了上来。
常润之喝了汤,吃了口馄饨,余光看到魏紫乐呵呵的笑脸,冷不丁出声问道:魏紫啊,昨个儿和华泽说什么了?说他……姑娘!魏紫刚兴高采烈地应了两字便反应了过来,顿时不依地跺脚:一大清早的你就打趣奴婢。
我这是关心你。
常润之正经地道:我身边的小白花就要被一只大黑狼给叼走了,从此以后名花有主……好歹这花儿养在我身边也几年了,还不许我问一问。
真是女大不中留。
姚黄顿时笑了起来,魏紫立马瞪了她一眼:姚黄姐笑我做什么?姑娘以后也要打趣你的。
我脸皮厚,不怕。
姚黄应了声,见魏紫气得吹眉毛瞪眼睛的,又是一阵好笑。
常润之将馄饨吃了个精光,汤也喝得不剩什么。
寻冬忙递上漱口盂,常润之漱了口,接过姚黄递来的帕子擦了嘴,方才看向魏紫笑道:好了,不与你玩笑了。
魏紫,你同华泽到底怎么个打算?一直这样下去也不好。
魏紫顿时扭捏了起来,低着头绞着手指,轻言细语道:他说、说等替九皇子办完事空了下来,就来姑娘跟前求、求娶奴婢。
奴婢、奴婢听凭姑娘安排……常润之便道:这样啊……那我得拿拿乔,可不能让他轻而易举就把我身边的大丫鬟给娶走了,少不得要为难为难他。
魏紫嘻嘻笑道:姑娘要替奴婢考验她,奴婢没意见的。
你还敢有意见?常润之斜睨她,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是以退为进。
魏紫凑上来给常润之捏肩,一边笑说:姑娘最好了。
行了,平常可不见你这么殷勤。
常润之捏了捏她的脸,道:那我就等着他到我跟前来求娶你。
顿了顿,常润之问道:你爹娘那边可知道此事?魏紫道:奴婢休假的时候有和奴婢的娘提过那么一嘴……奴婢娘说,只要姑娘同意便行。
奴婢的爹应当也是一个意思。
常润之颔首,又转而看向姚黄,半晌也没出声。
姚黄摸了摸自己的脸,笑道:姑娘瞧奴婢做什么?常润之轻声道:那丰茗如今守孝,也不和旁人联系?姚黄闻言,便知道常润之话里未尽的意思是,丰茗可有与她联系。
姚黄摇了摇头,轻声道:他在他爹坟旁结庐,造了一个简易的茅草屋,吃用都在里面,平常也并不出门,就闷在里面读书,给他爹守孝。
奴婢爹娘去瞧过他,说他看上去还不错,也没有面黄肌瘦,想必他孤身一人,也能照顾好自己。
常润之点点头,继续看着姚黄。
姚黄只能道:奴婢的娘说……他也询问了奴婢的近况,知道奴婢过得不错,倒也……开心。
常润之便笑笑,道:若他能一直保持这份心,等他孝期过了,下场大比结束,你们的婚事也该办起来了。
姚黄低头淡笑。
常润之看看姚黄,又看看魏紫。
这两个丫头的感情截然不同。
魏紫和华泽的感情来得猛烈迅速,进展颇快,魏紫在提到对方时,那种欣喜兴奋的表现,无一不是热恋中的女人才有的样子。
而姚黄和丰茗却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足够了解对方,相处起来不会那么浓烈激|情,反而平淡温馨,更细水流长。
两种感情的类型虽然南辕北辙,看起来,应该都能修成正果。
常润之舒了口气。
当一个主母真的还挺麻烦的,兼职了不少职位啊!她不仅要做规划主任、人力资源总监等人要做的事……这不,还要加一个婚姻中介。
常润之这样一想,不免又觉得好笑了起来。
九皇子府上气氛良好,勤政殿上的气氛也比较轻松。
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刘桐昨日写就的奏章已经递了上去,元武帝看过之后,便开始逐一垂询起众位大臣,询问他们对齐、鲁两家的处罚意见。
人都已经抓回来了,怎么处置,不还是元武帝一句话的事儿?当时争论如何处理这两大家族时,朝上争论如何激烈,众位大臣可是言犹在耳的。
心里有点儿想法的臣子不愿意先出这个头,耿直的官员倒是先站了出来,引用《大魏律》作为根据,要求依律而行。
第一百五十九章 实诚证人之一、被刘桐从兖州带回来的那位受伤的兖州同知庞良站出来道:陛下,臣自任职兖州起,便知兖州三族于兖州之地位,臣无能,未能改变兖州之局面,乃臣之过。
庞良低头,继续说道:臣之伤,虽的确系兖州齐、鲁、宇文三族人所为,但主犯只几个,并非其全族皆为此等藐视王法、谋害朝廷命官之人。
三族之罪,请陛下严查细查,使罪状分明,勿重罪,勿轻罪,以彰朝廷之公正廉明。
此言深得一些忠直朝臣的心,这类人纷纷上前附议。
臣子们见元武帝的表情也的确没什么不满,便也上前来说,赞同庞大人所言。
元武帝点了点头,微微抬手压下了朝议,道:依庞同知所言,擢刑部审讯齐、鲁两家罪魁,依《大魏律》律例条令,制裁其罪,不得宽宥,务必严惩不贷。
陛下英明。
众臣弯腰拱手,齐声道。
庞良愣了一下,待众臣收声,忙拱手道:陛下……哦对了,庞爱卿。
元武帝看向庞良的神色温和:兖州知州张承望,身为兖州一州之长官,却与虎谋皮,为虎作伥,伙同齐鲁两族,鱼肉兖州百姓,实在令朕寒心。
朕已令人将之革职查办。
庞爱卿伤养好后,便接替张承望原本职务,前往兖州任兖州知州吧。
庞良闻言脸上却并无什么欣喜表情,一时间竟还发起了呆。
而在这个时候,寺人却已经高喊了一声退朝。
元武帝已起身离了御座,下了玉阶,很快便不见其身影了。
庞良追了两步,到底是不好在宫中造次,只能悻悻地叹了两声,方才转身要走。
刚好他看到了正要和瑞王一同离开的刘桐。
庞良忙喊了一声:九皇子留步!刘桐转过头去,见庞良朝他疾步走来,忙道:庞大人走慢些。
庞良几步走到刘桐面前,朝他拱了拱手:九皇子。
又看向瑞王。
庞良只在金榜题名时在琼林宴上面过圣,今日也是第二次见元武帝。
是以他不认识瑞王倒也正常,毕竟今日早朝瑞王都未曾出列出声。
刘桐对庞良介绍道:这是瑞王爷。
庞良忙拱手行了个大礼:下官见过瑞王爷。
瑞王虚扶一把:庞大人无须客气。
下官自该行此大礼。
庞良执意道:下官听九殿下说,若非瑞王出言提及《大魏律》,捉拿齐鲁两大世家豪族之事恐怕并不顺利。
瑞王便只笑笑。
刘桐问道:庞大人这般急切叫住我,不知有何事?庞良忙道:瑞王,九殿下,下官实在是有些疑惑……为何陛下今日提及制裁之人,只齐、鲁两家?那宇文家在兖州暴乱之事上,也有其一份,为何如今却能置身事外?是陛下没有听明白下官所言吗?说着庞良不好意思地摸摸头:下官本想问陛下,但陛下突然出言升了下官的官职,下官一时又惊又怕,所以当时忘记了此事……刘桐和瑞王对视一眼,刘桐道:此事……庞大人还是不要追问的好。
为何?庞良皱眉,思索片刻后顿时明白过来,诧异道:陛下是有意放过宇文一族?刘桐点了点头,庞良顿时道:这、可下官……庞良咬了咬牙:陛下既未能铲除兖州之患起源,却让下官继续在兖州为官,下官……刘桐暗暗叹了口气,瑞王沉吟片刻后道:庞大人今后在兖州为官,需得审时度势,韬光养晦,低调为人才是。
庞良看向瑞王,抿抿唇道:兖州之事能发展至此,下官在其中亦起有作用。
齐、鲁两家虽百足之虫,亦死而不僵,何况还有宇文一族仍存……下官为官兖州,恐怕仍会受制于宇文家。
若此次刑部审案归档,齐、鲁两家有漏网之鱼,那下官的处境……岂非更加危险?庞良面色微沉:即便下官愿意缩手缩脚熬过在兖州的几年,又如何能肯定,齐、鲁、宇文三家,不会加害于下官?下官虽然致力于效忠朝廷,报效天子,为此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却也不愿因此而命丧黄泉,死得冤屈。
庞大人言重了。
瑞王道:齐、鲁两家经此事后,定然一蹶不振,万不能与兖州一州之长相提并论。
至于宇文家……想必经此事,也会有所忌惮,不敢明目张胆。
庞大人只需小心行事,想来不会有何危险。
刘桐也道:真正说起来,兖州之事能事发,起源于纪光邈。
庞大人在此之前的行动,比之倒是不算什么。
庞良脸色仍旧不好,满怀心事地对二人鞠了个礼,便步履匆匆地走了。
瑞王看了会儿他的背影,对刘桐道:这倒是个实诚人。
不实诚,也不会冒着危险去揭发兖州三族的暴行了。
刘桐应了一句,也有些担心:他考虑的,倒的确在理。
五哥。
你说他再次兖州为官,真的会没有危险吗?瑞王笑了笑,抬步往前走。
刘桐立马跟上。
沉吟片刻后,瑞王才道:此人是个可造之材,若要更进一步,兖州这一行,他是避不得的。
这是锻炼考验他的一个机会。
此人为官一方,倒的确是个好官。
刘桐道:我倒是希望,他将来能有好造化。
他年纪还轻,路还很长,且等着看吧。
兄弟二人沿着宫道慢慢往宫外走,行到一半,却被两个匆匆行来的小黄门给叫住了。
见过瑞王殿下,九皇子殿下,小黄门微喘着气,看向刘桐道:九殿下,陛下要见您。
刘桐一愣:父皇要见我?回九殿下,正是。
小黄门拱手指路道:九殿下请。
刘桐看向瑞王,瑞王对他点了点头。
帝王召见,刘桐不可能不去。
他屏了屏息,方才抬脚跟上了前面的小黄门。
一路走回了勤政殿,偏殿里,元武帝正坐在椅子上看着奏章。
宫人禀报说九皇子到,元武帝搁下奏章看向行来的刘桐。
刘桐撩袍、下跪,行礼叩拜,道:儿臣参见父皇。
起来吧。
元武帝将奏章往桌上一放,后背靠着椅背,似闲谈一般与刘桐道:此番去兖州办差,可还顺利?第一百六十章 恶心刘桐微垂着头。
他在元武帝跟前从来都是这副模样,与元武帝说话时,也从来平平板板。
说是父子,其实陌生之极。
回父皇,儿臣这桩差事,办得倒算顺利。
回答简洁,毫无赘言。
元武帝点了点头,也知道刘桐便是这样的性子,问什么说什么,不多话。
他顿了顿,方才又问道:去兖州都见了些什么人啊?朕瞧着你这奏章上,也只写了如何抓捕齐鲁两家人,以及这两家人的一些证词,倒是没有别的了。
刘桐用余光隐晦地瞄了元武帝一眼,方才慢悠悠道:回父皇,儿臣去兖州,自然见了当地一些饱受三大族欺压剥削的乡绅与百姓,也搜集到了足够多的百姓的口证。
除此之外,在此事上置身事外的宇文一族,儿臣也前去询问过。
元武帝的目光陡然变得有些锐利,也不过是刹那,便又收敛了起来,笑问道:哦?小九觉得宇文家怎么样?刘桐勾唇一笑,语调更加悠闲慢速。
儿臣觉得,不,怎,么,样。
元武帝眉头微皱,正要开口,刘桐却又继续出声了。
这当中,要属宇文家一位名宇文斯元的少爷,最让儿臣印象深刻了。
刘桐用闲谈的语气说道:此人面相刻薄,神情阴郁,瞧着便是个喜怒不定的主儿。
他与儿臣说话时,语调更是阴阳怪气令人不喜,似乎对儿臣极为鄙夷。
二十七八岁的人了,竟然如此不稳重。
好在宇文家有长子长孙,轮不到这么个玩意儿继承家业。
元武帝面上的表情顿时十分怪异,刘桐就和眼瞎看不见似的,又叹了一声,状似遗憾道:不过也不能这般说,若是宇文家让这么个玩意儿继承了家业,对咱们大魏来说,或许还是件好事。
兖州三大族如今只剩这宇文一族,让宇文斯元掌了家,这宇文氏,怕是也到了头了。
说到这儿,刘桐方才像是才注意到元武帝似的,一副请教的模样问道:父皇觉得儿臣说的可对?元武帝握拳在嘴边假意咳了咳,道:宇文家如何,倒是不用多管。
元武帝沉了沉眼:你行了一趟兖州,觉得兖州此地如何?刘桐道:当地百姓人高马大,性子却也淳朴热情。
虽说当地民风彪悍,想来也是因为近海缘故。
儿臣倒是觉得,兖州富庶多产,若是能经营得好,对咱们大魏来说,也不失为一州粮仓。
元武帝闻言沉思,也不出声。
刘桐便也就站着不说话。
良久后,元武帝才道:既如此,那兖州此地,倒的确该下下功夫了。
刘桐垂首不搭话,这举动的言外之意就是,下不下功夫,跟他没关系,犯得着和他说吗?元武帝看了刘桐一眼,心里暗叹一声。
脑海里又想起刘桐方才对宇文斯元这么个玩意儿的评价,元武帝又觉得心口闷痛难受。
行了,这桩差事你办得不错,朕会给你赏赐。
刘桐便也拱手道:多谢父皇赏赐。
这话又将元武帝噎了个正着。
换做其他皇子,哪个不会先说一句为父皇分忧乃儿臣分内之事这样的场面话?偏就刘桐,说给他赏赐,他还就这么木呆呆地立马接了。
元武帝这会儿对刘桐也没了脾气,挥挥手道:下去吧。
刘桐便拱手弓腰:儿臣告退。
出了勤政殿,刘桐掸了掸袍角,回头瞄了眼勤政殿,正好看到停驻在殿檐上方的一只小鸟。
他盯着看了一会儿,方才收回视线。
过得两日,齐、鲁两家被定罪判刑。
两家中共有四十一人,被判斩首示众,余下三百多人,有的流放边关,有的被罚为各地劳役,有的没入贱籍,有的则是几年到几十年不等的徒刑。
大魏律法刑罚种类不多,酷刑基本没有。
自元武帝登基以来,更是没有发生过这么大规模的问罪定罚之事。
京中告示一张贴出去,立马引起了百姓们的围观,闲谈之中总会提起此事。
西街菜市口,也成为了百姓们约定好,秋后一定要去的地方。
毕竟大魏也好久没有人被斩首示众了。
刘桐交了差事,又在元武帝面前恶心了他一番,只觉得浑身舒坦了许多。
等到听到齐鲁两家被定罪判刑的消息后,更是心情舒畅。
于是这日一早,他便早早拉了常润之起来,要带她去西街那家馄饨摊子吃馄饨。
常润之拗不过他,好笑道:怎么突然跟小孩儿似的?前两天你不是才吃过吗?就是因为吃过了,才想那个味道。
刘桐道:味道特别鲜美,你也一定喜欢的。
一定要是他们刚做好的,新出锅的,那才最好吃……你快些,去晚了,那边儿人可多了,都没坐着吃的地儿。
常润之无奈,只能快速起身穿衣洗漱。
刚弄好,就让刘桐拉着忙不迭往府外去了。
常润之觉得刘桐有些兴奋过了头:真饿了,府里立马就能给你做点儿吃的端上来,瞧你这样……哎呀,你口水流出来了!刘桐忙伸手去抹嘴,可根本没摸到什么口水,顿时反应过来是常润之在打趣他。
好啊润之,居然诓我!刘桐揽住她的腰挠她痒痒,常润之赶紧求饶。
两人打打闹闹地出了皇子府,刘桐轻车熟路一般,目标明确地拽着常润之走。
一路行来,常润之倒是越发觉得真实。
嫁人前也好,嫁人后也好,她每日的生活都是有条不紊,规规矩矩,颇有规律。
但久了,总觉得有些乏味无聊。
可今日她看到了一副不同往常的市井生活。
时辰还早,西街却已经开始热闹起来了。
摆摊的人很多,有的农人的裤脚和鞋袜上还沾着露水与泥土,妇人们也毫不示弱,头上绑着巾帕,腰间扎着腰带,卖力地吆喝着。
青绿菜蔬、新鲜水果、咯咯嘎嘎直叫的鸡鸭,还有案板上鲜嫩的猪肉……有穿着体面的人已经在这当中来回走动了,常润之知道那定然是各家负责采买的管事。
这儿好热闹……常润之感觉自己像是发现了一个新大陆:……就是味道有些不好闻。
西街菜市口,可不就是这个样子。
刘桐笑了笑,道:咱们先把馄饨吃了,到时候你想逛,我再陪你逛。
第一百六十一章 馄饨这会儿天色已经亮了,早点摊子一个挨着一个,白蒙蒙的蒸气时不时地氤氲着,各种香味扑鼻而来。
刘桐带着常润之直走到一个拐角,常润之顿时便看到了很是热闹的一处早点摊。
蒸气源源不断地往上升着,刘桐咧嘴对常润之笑道:到了。
他牵着常润之的手,吆喝一声:老板,来两碗三鲜馄饨!正在忙碌的老板声音洪厚地应了一句:好咧!两碗三鲜馄饨!一个七八岁的男娃顿时灵巧地迎了过来,对刘桐和常润之笑道:二位客官里面坐,刚有两位客官吃完走了。
刘桐笑呵呵道:俊生又来帮你爹娘忙啊。
叫俊生的男娃有些讶异:客官认识我?哈哈,前两天我才来吃过,你们家生意好,客人来来往往的,你不记得我也正常。
刘桐揽着常润之,避免让她被人挤到,一路跟着俊生朝里面的矮桌矮凳子行去。
俊生一边走一边不好意思说:人太多了,真是对不住。
这两日生意挺好吧?嗯,爹说过两日要忙不过来,让我小叔也来帮帮忙。
俊生腼腆地回了一句,有些不好意思。
闲说着,俊生便将两人引到了刚收拾好的桌凳前。
刘桐的动作却是一怔。
四方桌上已经坐着两个人,看来是在等着新鲜馄饨。
这两人还不是陌生人……其中一人顿时站起来,惊讶道:九……字刚蹦出来忙改口道:九爷怎么来这小摊子上吃、吃早膳?另一人顿了顿,方才缓缓站起身来。
刘桐皱了皱眉,看了一眼那人,方才对之前说话的人回道:庞兄不也有这兴致,早早起来到西街菜市口吃早点吗?此人正是原兖州同知、才被升任为兖州知州的庞良。
庞良爽气一笑,听闻刘桐叫他庞兄,便知道他在外不想泄露身份,是以也以平辈与他称呼,道:齐鲁两家已定罪问刑,也算了了我一桩心事。
听下人说起这家馄饨摊子,今日便约了好友,来尝尝鲜。
庞良看向他一边的友人,笑道:我与朔彰乃同年,琼林宴时与他相邻而坐,如今也有两年未见了。
趁着此次我在京中,想与昔日好友多聚聚。
过两日,我又要启程前往兖州了。
刘桐微微眯了眯眼睛,牵着常润之的手略微紧了紧,似笑非笑地对庞良友人道:方大人,好久没见了。
另一人,赫然便是常润之的前夫,方朔彰。
对于这般巧合地遇到方朔彰,常润之也很诧异。
不过她不会因此慌乱。
毕竟对她而言,方朔彰顶多不过是个认识的陌生人。
方朔彰视线落在地上,朝刘桐拱手:见过九爷。
略顿了顿,又朝着常润之的方向微微施礼:见过九夫人。
庞良这才注意到刘桐身后的常润之,立马不好意思起来,连连拱手:原来是九夫人,失礼失礼。
刘桐凑近常润之耳边,低声同她说了庞良的身份。
常润之便对庞良笑道:庞大人高义,夫君对庞大人也极为赞赏,庞大人无需多礼。
庞良听着自然高兴,可刘桐夫妻亲密的这一幕,落在方朔彰眼里,却极不是滋味。
一旁的俊生等了半天,终于等到他们不说话了,忙插话进来道:你们认识就好了,四位客官正好可以坐一桌。
俊生一边说着,一边又拿了抹布擦了擦桌子,道:请坐吧,馄饨一会儿就来了。
说完,那边老板正好有事唤了俊生去,就剩下刘桐等四人站在桌凳旁。
庞良热情地招呼着刘桐和常润之坐,颇有些不好意思道:与九爷九夫人同桌而食……也是在下和方大人逾矩了。
刘桐此时其实已经不想坐下来吃什么劳什子馄饨了。
可庞良这话一说,他又不好转身走人。
一来,他的确对庞良颇为赞赏,不想当着他面甩脸子;二来,他这般走了,倒好像是避着方朔彰似的。
如果今儿只他一个人,他抽身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现在他旁边还有常润之呢!他哪里肯在常润之面前露怯。
所以不管刘桐心里有多不待见方朔彰,多不情愿坐下来吃馄饨,在庞良话音落后,他还是面带笑容地坐了下来,体贴地拉开凳子让常润之也落了座,方才似闲谈一般和庞良说起话来。
常润之倒觉得有些讶异。
其实她已经做好了刘桐与人寒暄一番后找借口离开的准备了,却没有想到刘桐真的就坐下来了。
常润之瞄了一眼刘桐的表情,倒是看不出什么来。
常润之自问,刘桐真有这么豁达?她不这么觉得。
这男人醋劲儿可是挺大的。
常润之挨着刘桐坐着,也不吭声,就听着刘桐和庞良说话。
方朔彰也不吭声,微垂着头,视线就落在微微有些油腻的桌面上。
庞良想要打开话题将方朔彰也拉进来聊天,可无奈地发现,方朔彰不接茬,九皇子似乎也对方兄不怎么在意,渐渐的庞良也歇了这个念头。
很快,俊生端着庞良和方朔彰的馄饨来了。
庞良不好先动,有一句没一句的和刘桐说着话。
方朔彰却是不顾忌,接过碗后便大口吃了起来。
常润之余光看了一眼都替他觉得烫得慌。
庞良目瞪口呆了片刻道:你吃那么快做什么?不烫口啊!方朔彰哈着气,咽下嘴里的馄饨,含糊不清道:有点饿了……饿了也别吃那么快啊……庞良又无奈又好笑,在刘桐面前更是觉得尴尬——九皇子和九皇子妃的馄饨还没上上来,你就先吃上了,像什么话……好在老板和老板娘煮馄饨的动作很快,不过一会儿,俊生又端了两碗馄饨过来,笑着对刘桐和常润之道:您二位的三鲜馄饨。
刘桐忙接过,不让常润之动手。
常润之对俊生笑道:谢谢。
俊生面色微红,摆摆手说不客气,又转身去忙了。
庞良瞧着有些惊讶,心说这九皇子妃还真是没架子啊,竟然对小二说谢谢……刘桐抽了筷箸,拿绸巾仔细擦了,方才递给常润之,又忙不迭地帮常润之挑出汤中的葱段。
常润之不吃葱,却又喜欢葱的香味,寻常时皇子府的厨子做菜,都会注意这点儿。
在外面,也就只能把葱给挑出来了。
庞良更是看得惊奇,忍不住笑道:九爷对九夫人真是关怀备至。
第一百六十二章 谁傻(70月票加更)方朔彰拿着筷子的手顿时一顿。
刘桐淡淡笑着,刚好将葱段都给挑干净了,这才端过自己的碗,笑道:好不容易娶个媳妇儿,自然要对她好了。
不然娶媳妇儿回来干嘛?庞良深以为然,一边去拿自己的筷子,一边道:夫妻和睦恩爱,可是要少好多烦心事儿。
庞良顿了顿,转头去看方朔彰:对了朔彰,我赴任后听说你也娶妻了,是这京里的姑娘,不知道嫂夫人……话还没问完,方朔彰便啪的一声将筷子给放到了桌上。
动作有些大,整个桌面都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给小幅度地震了起来。
正提筷夹了馄饨的常润之手一抖,馄饨立马落回了碗里,溅起了汤渍。
常润之抬起头来,微微皱眉。
庞良有些不知所措:朔、朔彰你……我吃饱了。
方朔彰淡淡地说了一句,从怀里摸出一个银锞子,搁到了桌上,站起身道:九爷九夫人慢用,下官少陪了。
说完便撩袍走了,步履甚是匆匆。
这、这……最尴尬的莫过于什么都不知道的庞良了。
他干巴巴地解释了两句,对刘桐和常润之连声说了好几声对不住,也没有心思吃什么馄饨了,学着方朔彰往腰间摸了摸,摸出五个铜板放到了桌上,羞愧地与刘桐告辞。
俊生眼尖,小跑过来见一碗馄饨吃了一半,另一碗还没动,顿时脸上不好看。
好浪费啊……俊生嘟囔了一句,不过看到桌上的银锞子和铜板,脸色好了些。
他拿了银锞子朝着方朔彰的背影追过去,一边喊道:客官!您给多了!方朔彰自然不会搭理他,庞良倒是一边跑着一边回头道:没事儿!你拿着吧!买点儿零嘴吃!常润之无奈地摇了摇头,对闻声顿住步子颇有些进退两难的俊生道:拿着吧,就当好运气,路上捡着银子了。
俊生顿时咧嘴一笑,再一看,那两位客官人已经走得有些远了,追也追不上,便也不矫情,麻利地将银锞子和铜板都收了起来,将两碗馄饨端了下去。
刘桐老神在在地哼了声,常润之偏着头看了他一会儿,好笑道:之前怎么不走啊?走什么走?刘桐挑眉:我怕他方朔彰?我瞧着你本来是想走的,不过是人家庞大人请你坐,你不好走而已。
常润之托腮,吹了吹汤面上的浮油,笑道:这下好了,也没旁人了,可以吃馄饨了吧?刘桐脸上的笑意绷不住,一边道:你说那庞良也真是个木头,要是他知道那方朔彰……不知道该怎么懊恼今儿的事。
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庞良总算是追上了方朔彰,忙一把抱住他的胳膊,大喘着粗气道:你、你走那么快做什么?你不知、不知道我伤刚好吗……跑、跑什么!方朔彰冷着一张脸站着,周围是卖菜老农的吆喝声。
他二人站在当中,极为显眼。
庞良拽着他到了一边儿临街,方才边走边问道:你怎么回事啊?当着九皇子和九皇子妃的面,这般给人甩脸子……你还要不要混了?方朔彰不吭声,庞良却不知道他把后槽牙都咬紧了。
庞良仍在喋喋不休:我一个馄饨都没吃,这会儿还饿着,你倒是吃了半碗……唉你上哪儿去?方朔彰拐了个弯儿,庞良忙追过去,方朔彰不搭理他,自顾自走,庞良一直这般热脸贴他冷屁股,也有些恼怒了,几步跑到他前面拦住他的路,面含怒意道:方朔彰,你什么意思?方朔彰不得不停下脚步,看了庞良一会儿,露出一个苦笑:有时候还真希望我能同你一般傻。
谁傻?你才傻!庞良怒道:是你当着皇子皇子妃的面儿耍性子,又不是我!方朔彰摇了摇头,盯着前方地面平淡地道:九皇子妃,乃安远侯府三姑娘。
庞良一愣,皱眉道:那又怎么样?你的前嫂夫人,便是安远侯府三姑娘。
方朔彰看向庞良:她与我和离后,九皇子于御前请婚,安远侯府得圣旨赐婚,她于去年腊月初五,风光嫁到九皇子府,上皇室宗牒,成了九皇子妃。
庞良目瞪口呆,方朔彰轻声问他:你说,你傻还是我傻?说完,方朔彰也不管呆愣在原地的庞良,大踏步走了。
风中凌乱的庞良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喃喃道:我傻?还是你比较傻吧……另一边,喝完整碗汤的常润之满足地打了个嗝。
拍了拍胸口,常润之道:好吃。
好吃吧?刘桐献宝一般道:我头一次吃,就觉得你肯定喜欢这家的馄饨味道。
鲜、浓、香,馄饨的味道做到这个份儿上,也算是极致了。
常润之肯定道:至少府里的厨子做不出这个味道。
刘桐道:西街菜市口这一片,有各式各样的早点摊子。
往后咱们再来吃吃其他的早点,都比府里做的好吃。
厨房大娘听你这般说,怕是要哭了。
常润之掩唇笑道。
刘桐挠头:府里的厨子做点儿菜,倒算拿手,其他的嘛……一般。
常润之笑了笑,说:你这嘴也够挑的。
刘桐嘿嘿笑,唤俊生来收馄饨钱。
俊生跑过来道:两位客官和之前那两位客官是认识的吧……那位客官给了个银锞子呢,足够替你们付馄饨钱了,你们不用给了。
刘桐心里顿时不愉,常润之拿出荷包,数了十个铜板给俊生,道:该多少便是多少,拿着吧。
那是他丢的银子,和我们没关系。
对,和我们没关系。
刘桐接过常润之手里的铜板,硬邦邦地塞到俊生手里,道:拿着。
可是……没有可是。
刘桐板起脸:你要不收,以后你家这馄饨摊子,我也不来了。
俊生没办法,只能将铜板收了起来,小心翼翼道:客官别生气,下次再来……你同人甩什么脸子。
常润之轻轻拧了下刘桐腰间的软肉,对俊生笑道:你们家的馄饨很好吃,我下次还来。
嗳!俊生顿时笑了起来,爽快地应了一声。
常润之挽着刘桐走了出去,路过煮馄饨的摊子,正忙碌着煮馄饨的老板老板娘忙抬头招呼道:客官下次再来啊!常润之笑着点点头。
第一百六十三章 腻歪走远了,刘桐却还在生闷气。
哎呀呀,这是谁家小娃娃呢,生气生那么久。
常润之轻笑一声,踮着脚去捏刘桐的鼻子。
刘桐没稳住,脸上还是露出了笑来,立刻又被他收了回来,装模作样咳嗽了一声,常润之看得更加好笑。
结果刘桐也觉得自己装得不像,无奈地垮了脸:你笑我。
常润之停下步子,伸手轻轻拍拍他的头:好了,多大回事儿,有什么值当你生气的。
帅哥咱们别生气了好吗?刘桐想想倒也觉得自己生气有些无缘无故,又因常润之喊他帅哥,刘桐顿时不好意思,搔了搔头。
他叹了一声,轻声对常润之道:没想到择日出来吃个早饭,竟然也能碰上他……常润之轻笑道:碰上他又怎么样?你表现得不是很有风度吗?刘桐顿时挺直了背,故作淡然道:比起他不顾庞大人,撂筷子便走的行为来说,我的确比他有风度得多。
夸你两句你还喘上了。
常润之好笑地摇了摇头,刘桐牵住她的手,将她柔嫩的小手裹在自己掌中。
常润之稍稍靠在他臂膀边,另一只手抱住他的手臂。
大清早的一男一女这般甜腻腻,自然引来了许多人注视的目光。
刘桐有些不好意思,常润之倒不觉得有什么。
见她不在意,刘桐当然也不会抽开手,相反他脸上的笑容却是越来越大。
往后咱们得了空,也出来在外面用早膳好了。
常润之一边走着,一边对刘桐道:今儿个吃了馄饨,以后可以吃豆浆油条,各类面条,香甜馒头,各种稀粥……比起府里早膳味道的一成不变,外面的早餐更加丰富,可供选择的也多,价钱还不贵。
刘桐便打趣她:润之,你可真是个贤内助,长久下来,咱们的早餐钱也能省下一笔了。
常润之斜他一眼。
刘桐倒是顿了顿,道:说起省钱的事儿,倒是有件事情要同你说。
什么事?常润之问道。
之前你想的那两个法子。
刘桐道:在西域那边儿组建商队的事情,我已经去信给西域那边的人了。
麻葛那儿我也写了一封信,他应该会在这件事上面帮帮忙。
若是进展顺利的话,今年秋冬的时候,说不定就能见到西域那边来的人了。
常润之点点头,问刘桐道:那,本金方面,你准备给那边备上多少银子?刘桐说起这个面上便露出些许为难之色。
我只去了信,让西域那边的人想办法。
毕竟第一年,第一次做这样的生意,投入太多也并不合适,先看看行情再说。
等他们到了京城,货物我会负责帮他们贩卖出去。
到时候等算算账,看是赚是赔,若是赚了,是赚多还是赚少。
刘桐说道:要是赔了,损失的银两,我给补上。
要是赚了,咱们可以再谋下一年的买卖。
常润之点点头,觉得刘桐的考虑很合理。
不过……你让西域那边的人想办法,到底是没有你给的本金垫着,就怕商队组建不起来,也没人愿意冒这个险。
即便组建了商队……头一年,想必也只是小打小闹。
常润之中肯地说,刘桐闻言笑着点点头:我知道,不过有个开头总是好的。
有些事不往前走一步,怎么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呢?常润之便笑了起来,靠在刘桐手臂上蹭了蹭:你还挺雷厉风行的嘛,说干就干。
那是。
刘桐回了一句,又道:还有你第二个法子,在京中召集西域人,组建一支歌舞队的事儿,我也有考虑。
怎么样?相比起在西域组建商队的事,明显是组建歌舞队的事更让常润之关心。
毕竟商队的事儿一时半会儿也见不到成效,反倒是歌舞队,能组建起,稍微排练一下,就可上台演出。
实在是古代的娱乐活动太单调了,奈何她又不喜欢听戏,无聊起来真的度日如年。
若有个歌舞队,好歹能解解她的无聊啊!见她这般跃跃欲试,刘桐不由挑了挑眉。
快说呀!常润之忍不住拍了刘桐一下,刘桐方才笑道:已经交给华泽去办了,这段时间他会去联系西域人,问问他们的意见。
华泽?常润之恍然大悟道:难怪……什么难怪?刘桐好奇道。
常润之便笑道:前两天我那贴身丫鬟魏紫还说,等华泽替你办完了事儿得了空,就会来我跟前求娶她,我心里还嘀咕,你让他办什么事儿呢。
原来是这事儿啊。
魏紫?刘桐顿时诧异道:华泽瞧上了你那贴身丫鬟?常润之颔首,又笑话他道:你这主子当得也太不称职了,居然不知道手底下的人起了这样的花花心思,挖人都挖到我身边儿来了。
刘桐一捏下巴,故作深沉道:难怪呢……常润之也忍不住问他:难怪什么?刘桐挑眉:不告诉你。
快同我说呀!常润之顿时抱住刘桐手臂,低声地娇嗔撒娇。
刘桐被她磨得没法,只能告诉她道:难怪我觉得他这段时间春风满面的,同我去兖州的时候也是行李俱全,一点儿没漏,华浩还打趣说他有人疼就是不一样……敢情是有魏紫在他后边儿替他打点一切啊。
这就能解释通了。
常润之哼了声。
你们男人呐,有时候就是粗心大意。
是,所以说娶个贤内助,多么重要。
刘桐笑着搂住常润之,两人腻腻歪歪地往皇子府方向去。
刘桐边走边问常润之可还要逛逛,常润之摇头道:等会儿人就多了,还是不逛了。
也是,周围味道不好闻。
刘桐赞同道:你要是喜欢,咱们倒是可以逛夜市。
大年都过了还有夜市呢?不宵禁吗?常润之好奇道。
刘桐便是一笑:上头让禁,奈何禁不住啊。
说到这儿,刘桐顿了下,道:不过,能形成夜市的,多在胭脂巷陌……女子倒是少有去那种地方的。
常润之便道:那也没关系,你带我去不就行了?我还没逛过夜市呢,得了空,你带我瞧瞧热闹去?刘桐自然不会拒绝,笑道:好,等空了,我们叫上五哥五嫂,一块儿去逛逛。
夜市摊子上小吃很多,到时你可不要贪吃啊。
第一百六十四章 赎身常润之面上的笑一时便有些僵。
和瑞王夫妻一道去……她觉得自己多半会拘束很多。
回到皇子府,刘桐自有他的一些公事要忙,常润之则处理了些内院的杂事。
她的陪嫁庄子,管事每隔一个季度会到她跟前禀事,秋收左右来得要勤些。
陪嫁铺子的管事则是每一个月来一回,向她禀报一些铺子的收益,让她看看账本什么的。
所以相对来说,常润之每日的空闲时间是很多的。
忙完了这些事,她便又闲了下来。
这会儿姚黄走进来道:姑娘,闲落院的宝琴姑娘想要见您。
常润之一愣,道:可知道她有什么事?她没说,不过奴婢瞧她面色,似乎有些为难。
常润之想了想,便道:让她进来吧。
王宝琴很快便来了,穿得很素淡干净,也没擦什么胭脂水粉,走到常润之跟前来规规矩矩地给她行了礼。
常润之温和地道:起来吧,坐。
魏紫给她搬了条锦杌,王宝琴迟疑了片刻方才落下座。
常润之关切地问她:在闲落院日子过得可还好?衣食吃穿,可有什么不妥?王宝琴摇头,道:蒙皇子妃照顾,奴婢和柔南在闲落院待得很自在,衣食上也没什么不妥的地方。
王宝琴顿了顿,站起身给常润之跪下行了个大礼。
常润之吓了一跳,忙伸手去扶:有什么事你说便是,何故行此大礼?王宝琴抬起磕在地上的头,声音还是挺平稳的。
皇子妃仁善,奴婢……想求皇子妃,让奴婢自赎奴籍。
常润之一愣。
这个要求,或许在其他权贵之人眼里看来是很大逆不道的,但在常润之眼中看来,却觉得再平常不过。
有些人做奴才,觉得背靠大树好乘凉,生生世世为奴,好歹吃穿不愁。
有些人做奴才,却不会甘心永远为奴,始终想着要摒弃奴籍成为一个良民。
人各有思,人各有志,不能说谁一定对,也不能说谁一定错。
所以在听到王宝琴说要赎奴籍的时候,常润之只是愣了一下,便点了点头道:可以。
王宝琴的脸上顿时露出欣喜之色。
不过……常润之话头却是一转:你怎么突然想出府了?王宝琴若是变奴为良,自然是不能继续留在皇子府的了。
原本刘桐娶莫氏的时候,也是打算将王、段两人送出府的。
是她们不愿意出去,才一直住在闲落院。
如今王宝琴改了主意,总是有什么原因的。
王宝琴到底是显嫔——如今的贤妃娘娘送给刘桐的人,她想要赎奴籍,常润之也得将前因后果问清楚才好。
王宝琴跪在地上,低声道:回皇子妃的话,奴婢原本在宫中时有个同乡,他是个内监,但与奴婢的关系一直很好,后来因为一些事……丢了性命。
王宝琴说到这儿的时候,话音顿了顿,常润之看到她脸上有感伤之色划过。
常润之还记得刘桐曾和她说过,王宝琴原本在宫里有个相好的同乡,与她是对食。
想必便是王宝琴这会儿说的人吧。
他平常时候最为记挂的便是仍在家乡的兄长,也想方设法和他兄长取得了联系。
他死后,奴婢不忍告诉他兄长他的死讯,便仿造了他的笔迹,仍一直和他大哥联系往来,攒了积蓄也会以他的名义,托人捎回给他大哥。
常润之点点头,道:你能做到这份上,也算是对他仁至义尽了,想来他在地底下也能欣慰的。
王宝琴的眼眶微微有些红:奴婢没有皇子妃说得这么好,奴婢只是想替他尽一份心。
常润之默叹了一声,王宝琴接着说道:原本一直这样下去也挺好,可前两天奴婢接到老乡来的信,说他大哥去镇上给人修院子时,被高梁上没放稳滑下来的横木给砸中了头,当场就……王宝琴吸了吸鼻:他大哥留下一双儿女,他大嫂嫌累赘,把孩子丢给了他家族人,便收拾包袱,回娘家打算再嫁了。
常润之顿时皱眉:她不管自己的儿女了?他大哥腿瘸,原本他大嫂便是瞧着他大哥有个能时时给他捎钱回来的弟弟,不用她劳作什么,才嫁给他大哥的。
王宝琴道:如今她男人没了,她不愿意守寡……这样吃不得苦的女人走了也好。
常润之便叹了口气。
世间百态,各人有各人的活法,这可真没法儿说。
然后呢?常润之问道:他家族人收留这两个可怜孩子了吗?王宝琴便缓缓摇了摇头。
他家里除了大哥,便只有一对叔伯。
叔伯年纪也不轻了,两个孩子还小,每天张口要吃饭,他们也负担不起,何况不过是隔辈的侄孙……就是他们愿意养,家里的儿子儿媳也会有意见的。
再者,本来几家人的关系便只一般,他们不愿意养,也正常。
常润之隐隐猜到接下来的事情。
然后他们想到,两个孩子在京里还有个进了宫的叔叔,所以把孩子往京里送来了?常润之问道。
王宝琴点点头:信上是这般说的,说信写好寄出来,两个孩子便被人带着往京里来了。
奴婢估摸着,多半就这两天,人就能到京城了。
常润之迟疑片刻,方才问王宝琴:你是打算,替你那老乡养他这两个侄子侄女?王宝琴点了点头。
常润之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王宝琴这举动无疑是善举,换做任何人知道了,恐怕都要赞她一句有情有义。
可常润之总觉得她牺牲太多,太委屈自己了。
然后呢?常润之轻声问她:你带着两个孩子,以后怎么打算?王宝琴道:奴婢也有些积蓄,到时候出府赁间屋子,到早市、夜市上做点儿生意,养活两个孩子,应当是没问题的。
常润之皱眉:太辛苦了,你就不为你自己考虑一下吗?奴婢不觉得辛苦。
王宝琴道:其实想想,这样的日子也不错,等他们长大了,奴婢也有点儿奔头。
常润之一顿:你是觉得,在皇子府待着,没什么奔头?王宝琴忙道不敢,弯腰下去要磕头,常润之伸手拦住她,苦笑道:即便你这般想,也没什么错……第一百六十五章 付出〔80月票加更〕常润之让王宝琴先暂时仍留在府里,等接到那两个孩子了再说。
王宝琴走后,常润之招姚黄上前,道:你让人去打听一下,那几个女掌柜那儿还缺不缺人。
姚黄迟疑道:姑娘是想给宝琴安排一条后路?我这个主母又哪里能忍心,就这样瞧着她带着她那点儿积蓄从皇子府出去。
再说,她能有多少积蓄?常润之叹道:一个孤身女子本就不好谋生,何况她还带着两个孩子。
出府另过,要用银子的地方多了去了。
常润之站起来,姚黄扶了一把。
常润之道:她从小就进了宫,学的是宫里的规矩,后来跟着阿桐,也没接触过什么别的人啊事儿的。
生活的艰辛和困难,她又哪里体会得知。
姚黄便笑道:宝琴小时候想必是体会过的。
这都多少年了……常润之摇了摇头:你让人去问一下,要是有合适她做工的地方,让人给她留着。
要是没有……我再想想办法。
姚黄答应了一声,想了想又问道:姑娘,宝琴要走,那段柔南,您怎么打算?王宝琴和段柔南在闲落院一直是相伴生活的,她们俩的感情自然很好。
不过比起王宝琴来,段柔南胆小怯弱,若是这府里没了王宝琴,还不知道段柔南要把日子过成什么样呢。
常润之迟疑道:她也没来寻我,我也不好说什么做什么……再看吧。
姚黄自去办常润之交代的事,当晚常润之也同刘桐提了王宝琴的请求。
她既然打定了主意,便依了她吧。
刘桐认真听完常润之说的话,道:等把身契还给她的时候,你从府里支点儿银子给她,让她出府安置手头上能趁手些。
常润之一边听着一边点头,不免叹息一声。
怎么还叹上气了?刘桐问她。
常润之轻声道:就是觉得她这牺牲太大了。
她也不过二十多岁,还能成亲生子,哪儿就需要帮人养孩子,计划着自己将来养老了……刘桐便笑笑:这路是她自己选的,她愿意这样不是?常润之忍不住问道:你就不替她可惜?可惜?刘桐觉得奇怪:有什么可惜的?她能为自己的将来这般打算,不是很好吗?可她这样,基本上就等同于绝了将来嫁人生子的念头了啊。
刘桐皱皱眉头:可她以后养大了那两个孩子,那男孩儿长大了反哺她,她一样有人孝敬奉养啊。
亲不亲生的,有什么不一样?果然男人和女人思考的出发点不同吗?常润之道:我只是觉得,她这样一辈子都在为别人付出……不算吧。
刘桐道:她养大的孩子,将来总不能昧着良心丢下她。
这不算没回报啊。
常润之有些泄气,伸腿踢了踢刘桐:跟你说不清。
刘桐顿时一笑,翻身把她抱住:那你再说清楚些给我听?……赖皮。
常润之哼了一声,就势搂住他的脖子,轻声道:等她出了府,府里就只有段柔南了……你一个皇子,府里只有个皇子妃,皇子侧妃什么的,一个都没有,你说,会不会有人瞅着你这边儿空着人,上赶着给你送人呢?左右咱们成亲也过两三月了,送人来府里,不算是得罪我了。
刘桐哈哈笑道:那可说不定。
你还挺得意?这我可没有。
刘桐忙道:人家要送,我不接不就是了?再说你这个皇子妃摆在这儿也不是吃素的,对吧。
嗯,常润之轻哼一声:我可是无肉不欢。
是吗?刘桐顿时挑眉,压低声音道:我也一样。
说着便迅疾地将她扑倒,拉了被子盖住两人的身形。
姚黄办事很有效率,隔了一天便来回了常润之,说是她陪嫁的那家首饰铺子,女掌柜正想寻个徒弟带带,正愁找不着人。
常润之点点头道:王宝琴好歹在宫里待了些年,对首饰的鉴赏能力还是有的。
去首饰铺子做事,倒也合适。
也是姑娘愿意帮扶她一把。
姚黄笑道:姑娘什么时候同宝琴说此事?女掌柜那边还等着奴婢这儿给她个准话。
常润之道:等她把那两个孩子接到了后,我再同她说吧。
又过了两日,那两个孩子总算是到了京城。
王宝琴的同乡死后,她便被显嫔送给了刘桐。
过了一年,刘桐出宫建府,她也跟着出来,在信上便说是跟了九皇子做事,所以信件联络的地点也是九皇子府。
两个孩子由他们堂爷爷的小儿子带着到了九皇子府。
王宝琴早就和门房提了此事,门房听说他们找萧玉泽,便让他们稍等,立马让人告诉了王宝琴。
王宝琴到了府门口,看着两个怯弱瘦小的孩子,脸上当即便黯然了下来。
她告诉了两个孩子的堂叔,他们的亲叔叔早几年便已经不在人世,这些年的信都是她寄回的。
孩子堂叔顿时一脸无措:这、这可咋办……带着两个孩子来京城这大地方,他身上带的银子都已经没了!还以为到了京城,他堂兄弟也能给他一笔钱呢……农人心思都写在脸上,王宝琴一看便明白了。
她递过去一个荷包,轻声道:里头有些碎银铜板,应当足够你送他们过来以及回去的一应花销了。
孩子堂叔立马展开荷包,又一下子反应过来,颇为尴尬。
王宝琴面色淡淡的,道:这儿是皇子府,你别多待,早些回乡里去吧。
嗳嗳!孩子堂叔连声答应着,又看了看两个隔房堂侄,有些犹豫道:那这俩娃……我养着就行了。
你走吧。
孩子堂叔有些犹豫,还是多问了一句:这位姑娘,不知道你是……王宝琴顿了顿,道:我与玉泽之前同在宫中共事。
孩子堂叔还是有些不放心。
王宝琴淡淡道:玉泽死了几年,我都能照着他的习惯,继续给他大哥寄信寄银子,难道我还能害他的侄儿?你要是信不过我,那你把孩子领回乡里去?孩子堂叔自然不想再花费这趟功夫,连声说着相信王宝琴。
到底是在数了荷包里的银子,觉得满意了之后,方才走了。
走之前还叮嘱两个年幼的孩子,让他们听话别惹麻烦。
王宝琴带着两个孩子进了府,同段柔南以及两个丫鬟一道把他们收拾干净了,方才带着他们去给常润之请安。
第一百六十六章 美人这会儿已经是下晌,常润之午睡了起来,姚黄便来禀报了她这事儿。
王宝琴带着两个孩子正在外间等着,常润之让他们进来。
乡下孩子没见过什么世面,在这样的高门大院,见这些寻常没可能见到的贵人,他们一直畏畏缩缩的不敢说话。
王宝琴暂时也没有安慰他们什么,只吩咐他们在常润之面前要听话,要懂得行礼。
王宝琴带着两个孩子乖乖地对常润之行了礼。
常润之定睛看去,顿时有些意外。
原本以为乡下孩子,多半是皮糙肤黑,瞧着脏兮兮的,倒没想到这两个孩子长得却极为俊秀,尤其一双丹凤眼,眼角微微上挑,蕴含万种风情。
虽然年纪尚幼小,却可以预见他们将来的风姿。
常润之看向王宝琴:这便是你那同乡的侄子侄女?回皇子妃,是。
王宝琴颔首道:这是哥哥萧堂,这是妹妹萧央央。
常润之看了他们一会儿,便让姚黄带他们下去。
等俩孩子乖乖走后,常润之招了王宝琴上前,皱眉道:这两个孩子的容貌,怕是有些扎眼啊。
王宝琴颔首,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有些沉重:奴婢之前未曾见过他们,本想着是让他们好好收拾一番才好来皇子妃跟前回话的,倒是没想到将他们洗干净换一身衣裳,稍微收拾打扮了一下……他们便像是换了个模样。
常润之仔细看了王宝琴一会儿,轻声问她:他们的叔叔……和他们长得像吗?王宝琴沉默了片刻,还是缓缓地点了点头。
这头点得,甚是艰难。
常润之也沉默了会儿,方才道:我前两日让姚黄帮你打听了一下,我陪嫁铺子里有个首饰铺子,女掌柜的正想招个徒弟,教学手艺,还给工钱。
你若是愿意,可以去让那女掌柜瞧瞧。
要是合适,便留在那儿上工。
王宝琴微微愣神,片刻后缓缓低头:奴婢……何德何能,让皇子妃替奴婢打算这么多……我不过说句话,办事的还是下头的人,也不算为你打算什么。
常润之顿了顿,还是忠告她道:那俩孩子的相貌,对他们来说不是好事。
现在还小或许不会引人太注意,但孩子总会长大的。
你……要上点儿心。
王宝琴微微咬着下唇,轻轻点头:奴婢知道,谢皇子妃。
俩孩子暂时可以先住在你那闲落院里,等你安定下来了,再接他们出去不迟。
常润之说到这儿便搁了茶盏,将她原本的奴籍身契交给她,另外还有一份已办好的返还良籍的文书,也一并交到了她手上。
常润之道:你的户籍我已经让人办好了,因你为家主,便是女户。
那两个孩子将来随你落户,他们的户籍文书,再由你办。
至于剩下上工挣钱养家的事……具体的,你寻姚黄便好。
定下来了,来我这儿回一声便是。
王宝琴颔首,郑重跪下来给常润之行了个大礼。
这次常润之没去扶,任由她行完礼,方才道:你既自请出府,将来的日子过好过差,便全在你自己。
多保重。
奴婢叩谢皇子妃大恩。
王宝琴结结实实地给常润之磕了头,方才悄然退了出去。
常润之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会儿,招来一边站着的魏紫道:你去帮我打听个事儿。
正有些恹恹困倦的魏紫顿时来了精神:姑娘要打听什么事儿?常润之没好气道:一说打听这些小道消息,你就来劲儿。
魏紫嘿嘿笑,常润之道:你悄悄帮我打听一下,王宝琴在宫里时那个同乡的事。
魏紫闻言点头,又有些迟疑道:姑娘怎么想起问这个事了?常润之不答此话,只道:悄悄打听,别弄得人尽皆知的。
魏紫拍拍胸口:姑娘放心吧,奴婢打听事儿,从来都不引人注意的。
常润之好笑道:你好像还挺得意。
奴婢这本事能帮到姑娘,那奴婢自然是得意的。
魏紫嘻嘻笑了两声,惹得常润之伸手捶了她一下。
第二日王宝琴便去见女掌柜,常润之正在看铺子上送来的账本,姚黄匆匆进来,凑近常润之耳边道:姑娘,太子和岑王送了人过来。
常润之一愣:送什么人?姚黄不说话,只是面上不好看。
常润之顿时明白过来:女人?姚黄点点头,常润之顿时好笑道:前两天我才拿这事儿和阿桐玩笑,没想到我这还是张乌鸦嘴……常润之放下账本,边站起来便问道:送人来的人是怎么说的?太子那边说是给咱们皇子府拨一个替姑娘协管皇子府内务的女官。
说到这儿,姚黄顿了下才接着道:岑王那边倒是送了个水灵灵的丫鬟来,说是……调|教好了,让九殿下只管收用。
姚黄轻声道:姑娘,太子送来的那位女官,姑娘也知道。
常润之面上一顿。
她也知道的女官,还让姚黄有些讳莫如深的……只有那一位了。
是……姓莫的?姚黄点点头。
常润之眉头一挑,轻声道:你说,这是太子的意思,还是……辅国公府的意思?姚黄摇摇头,也同样轻声道:谁的意思奴婢不知道,奴婢只知道,这莫女官……无论如何是进不了咱们皇子府的。
这种暗地里的手段最让人恶心,送女人便送女人,还找什么冠冕堂皇的借口。
像岑王多干脆,说是送女人,便是送女人,一点儿不带借口的。
常润之冷哼了声,又有些头疼:岑王和咱们皇子府什么时候有交情了?做这种讨人嫌的事。
姚黄笑了笑:奴婢倒也没听说过,等九殿下回来了,姑娘问九殿下不就知道了。
现下还是要想想怎么处理这俩人……是啊,人都已经送上门来了,总不好一直晾着吧。
常润之挑了挑眉梢,道:让她们进来说话吧。
嗳。
姚黄答应着,便让丫鬟去将人领进来。
等了不一会儿,就见丫鬟带着两个截然不同的美人儿,跨进了花厅。
第一百六十七章 进府莫女官常润之是见过的,虽然在太子府时,只在交接女官工作的时候相处了半盏茶的时辰,但她长什么样,常润之仍记得。
毕竟在知道她这个姓后,常润之便对她有些忌惮和审视。
那时候光顾着忌惮她,猜想她到太子府的缘由和目的,倒是没有太过关注她的容貌。
而见到此时的莫女官,常润之倒是想起了那会儿莫女官的模样。
或许是刚被人接到京中大户人家,那时候的莫女官瞧着虽然野心勃勃,却也仍有两分稚嫩,打扮上也并不出彩。
比起那会儿,这时候的莫女官显得更加成熟,更……风情许多。
而另一个明显妆扮过一番的女子,想来便是岑王送来的美人儿了。
妖娆娉婷,美眸含春,果真是调教好的,一颦一笑都极具风情。
进了花厅见到常润之,那女子便首先规规矩矩地提裙跪地,盈盈下拜,声音婉转动听:奴婢静岚,拜见九皇子妃。
莫女官隐晦地横了她一眼,或许是碍着自己的身份,倒是没她表现得那么主动,待她行过礼后,方才清清淡淡地给常润之行了个蹲礼:臣女莫氏,见过九皇子妃。
一个跪地下拜,一个蹲礼,这当中已蕴含了些许较量。
常润之端茶一笑,饮了口茶,道:起来吧。
谢九皇子妃。
两人同时道谢,常润之先看向莫女官,笑道:莫女官,倒是许久未见了。
莫女官微微低首,淡笑道:九皇子妃仍记得臣女,臣女深感荣幸。
不过是我寻常见的人少,记忆力也比较好罢了。
常润之不咸不淡地回击了一句,又笑问她:莫女官不是在太子府当差的吗?怎么会到九皇子府来?莫女官便顿了顿,方才轻声道:回九皇子妃,是太子妃向太子提及,只她身边有女官随行伺候,其他各王府、皇子府内都鲜少有女官常任,甚为不妥。
是以太子让太子妃向各府都送了一名女官,协助王妃、皇子妃们处理府中内务。
常润之顿时一挑眉头:这么说,并非是我九皇子府独有的福气了?其他王妃和皇子妃,也接收到了太子的这一份……礼物?莫女官眸色一暗,颔首道:回九皇子妃,的确如此。
这算什么?公然往自己兄弟们的府里内院安插人手了?常润之心里嗤笑,面上倒是不露声色,笑道:真是让太子妃操心了。
不过……她看了看莫女官,诚恳地道:莫女官是在太子妃身边伺候的,让莫女官来九皇子府……怕是屈才了。
莫女官面色一顿,勉强笑了笑道:九皇子妃谬赞了。
太子妃吩咐,臣女敢不从命。
常润之便一笑,偏头对姚黄道:让人找间屋子,带莫女官去先安置着。
姚黄眯了眯眼睛,接收到常润之的眼色,点了点头,笑着上前给莫女官引路,道:莫女官这边儿请。
臣女告退。
莫女官微微蹲身,便跟着姚黄下去了。
莫女官一走,就剩下岑王送的静岚姑娘还在安静地乖乖等候着。
常润之瞄了她一眼,淡淡问道:静岚是吧?多大了啊。
静岚忙回道:回九皇子妃,奴婢今年十六。
十六岁啊,花骨朵儿一样的年纪。
常润之提着茶盖,慢慢拨着水面上的漂浮的茶叶:哪儿人啊?奴婢潭州人。
静岚回道。
潭州?常润之笑道:果真是个出美人儿的地方。
她上下打量了静岚好一会儿,方才道:先去花房做个插花丫头吧。
常润之摆摆手,让盼夏带她下去。
听到是去花房做什么插花丫头,静岚明显很意外,当即便愣住了。
直到盼夏唤她起身,她才忙期期艾艾地对常润之道:九皇子妃,奴婢是……是岑王送给九殿下——知道。
常润之淡淡地道:岑王送你来给九殿下暖床,对吧?她一笑:可现在九殿下没在府里,你也别杵在我跟前儿啊。
先下去吧,九皇子要愿意你伺候,再把你调回来。
静岚当然不愿意,却也不敢再说什么,只能装作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红着眼眶跟着盼夏走了。
在一边儿一直忍着没说话的魏紫当即便道:做出这副样子给谁看呢?什么玩意儿!行了,娇娇弱弱柔柔怯怯,这副模样可不就让男人喜欢吗?常润之淡淡地道:都说是岑王调教好了的,这副表情估计就是惹男人怜爱的标配了。
标什么?魏紫没听清。
常润之一笑:没什么。
她扭头看向魏紫:你不是去打听事儿了吗?怎么还在我身边儿待着?魏紫嘟嘟嘴:奴婢有打听啊,可毕竟是宫里的事情,哪有那么容易就打听到的。
魏紫顿了顿,轻声靠近常润之耳边道:姑娘,那王宝琴是个嘴巴严实的,她身边的丫鬟,奴婢也去接触过了,估计王宝琴同她也没提过她那同乡的事……这事儿,奴婢只能让华泽去悄悄打听打听。
常润之颔首:我不急,你慢慢打听便是。
魏紫点点头,想问常润之到底打听这事儿干嘛,可想起昨日她问的时候姑娘不答她,便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姚黄没一会儿就回来了,小丫鬟递了茶水给她喝,她一口饮下,方才到常润之跟前回话。
那莫女官,果然是个有野心的。
哦?常润之挑眉:怎么说?那莫女官沉不住气,一来就隐晦地问起了奴婢咱们府里的情况。
奴婢便说,九皇子只要在府里便和九皇子妃同居一室,恩爱得很,她听了此话似乎颇为不以为然。
姚黄轻笑了一声:然后奴婢便问起她的年岁,她说她已十八,奴婢便话赶话问她可订了亲。
莫女官当即便笑了一声,说婚事不急。
奴婢见她脸上笑容不似作伪,便玩笑般说,姑娘您也曾在太子妃身边当过女官,可后来却成了皇子妃;她也曾在太子妃身边儿当过女官,想来将来的前途也不可限量。
姚黄轻声道:奴婢亲眼瞧见,她听了这话,笑容有些……第一百六十八章 野心姚黄说到这儿,却是停顿了下,提起了之前。
姑娘可还记得,那会儿去太子府与莫女官交接时,奴婢曾经对姑娘说过,觉得那莫女官看姑娘时的眼神,似是对姑娘有些敌视。
常润之当然也记得。
不只是姚黄,她也有这样的感觉。
只是不知道是否是因为有莫女官姓莫这个先入为主的印象的原因,所以也不能肯定自己是不是因此受了影响所以让判断太过主观臆断。
常润之点了点头,姚黄便继续道:奴婢说她将来前途不可限量,莫女官那笑容……似乎是对什么东西志在必得似的。
常润之若有所思。
莫女官没必要说谎,让人往各府送女官,想来的确是太子的意思。
常润之轻声道:不过把她送到咱们府里来,想必……这当中也有些缘故。
的确,她曾接替姑娘的位置,在太子妃身边任女官,便是太子妃不想让她伺候了,也至少应当把她送往其他王府。
姚黄点头道:九皇子到底是没有封王,把她送到咱们府上,对莫女官而言,有贬职的意思。
姚黄顿了顿,轻声道:就是不知道,是谁的意思了。
太子的意思也好,太子妃的意思也罢,哪怕是辅国公府……常润之轻笑一声:不管是谁把她送进来的,想来她是顺势而为,对此也是喜闻乐见吧。
姚黄皱了皱眉头。
姑娘要这般说,那奴婢倒也觉得,莫女官对来咱们府上,的确是暗地里欢喜的。
姚黄道:奴婢瞧着她的神情,倒一点没露出怨愤不甘的意思来。
呵,且不管她心里是怎么想的……常润之叹笑道:等今儿阿桐回来,得知太子和岑王送了人来,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她能不能继续待在咱们府里,也未可知。
那莫女官倒也罢了,毕竟是太子所送,又是借着为各府女眷添人手助力的理由送过来的,瞧着倒也光明正大,即便要打发,也得慢慢想法子。
倒是岑王送的那个丫鬟,叫……静岚。
常润之接话道:名儿挺好听的。
对,叫静岚的。
姚黄问常润之:姑娘怎么打算?常润之摆了摆手:等阿桐回来,问问他的意思。
不过,我想多半那丫头也只能继续待在花房插花了吧。
这活儿也算清闲。
姚黄道。
常润之一笑:清闲也就意味着清水,就是不知道,她能不能珍惜这样的好日子。
魏紫听她们前面说的话有些头晕,听到提起静岚倒立马来了兴致,道:奴婢觉得,静岚那丫头地定然耐不住寂寞。
你又知道了?常润之好笑道。
奴婢瞧真真儿的。
魏紫道:她要是能穿上戏服,立马就能上台唱戏了!而且绝对唱作俱佳。
常润之顿时噗嗤一声笑了,姚黄也跟着笑,拧了一把魏紫胳膊上的肉,道:我说这两天你怎么老说戏班子的事儿,敢情你是想听戏了?改明儿先让你唱一唱成不?我哪有……魏紫哼哼,常润之笑道:怕是华泽在你面前说戏班子的事儿吧。
华泽最近正帮刘桐联系西域人组建戏班子的事情,在魏紫面前难免会漏一两句出来,魏紫对此当然也上心。
姑娘也打趣奴婢!魏紫作势轻哼一声,又道:奴婢是说真的,静岚的眼神,瞧着就不安分。
姑娘还是让人看着她点儿的好,可别让她钻了空子。
常润之笑着点点头:那就把这任务交给你了?要是让她钻了空子,我可唯你是问。
魏紫忙不迭应了,赶紧着就去安排人到花房监视静岚去。
常润之无奈地摇头,姚黄也笑道:咱们这皇子府里的下人,不说全都忠心,可也没散漫到能让个刚进府的小丫鬟钻了空子的地步吧。
这丫头还真是担心过了头。
有忧患意识也是好的,且让她派人盯着吧。
常润之笑道,也不拿这事儿当回事,转了个话头提起了太子嫡子。
世子已经满月了,百日宴据说也开始筹备起来了。
太子如今快而立之年方才有了嫡子,想必百日宴会大办一场热闹热闹。
常润之揉了揉额角:哎,真怕参加这种宴会……最烦的是,你还不能不去。
姚黄笑道:姑娘到时候就在瑞王妃身边跟着不就行了?常润之无奈地摇头:你当大姐姐到时候就能得清闲吗?我要是跟着她,怕会更加被人关注。
的确,瑞王这个铁面王爷已经彻底走到了大臣、权贵们的眼前,常沐之这个瑞王妃也自然受人瞩目。
常润之要是在大型宴会上一直跟着常沐之的话,恐怕前来寻她说话的女眷更多。
常润之与姚黄商量了一下到时候送去太子府的礼单,乱糟糟地想着到时候能不能找个地方躲着不让人瞧着。
忽然,常润之脑海里想到一件事。
陛下亲自为嫡皇孙取名为刘郇,其名取自郇国,又亲封他为世子,可见对世子的期许……说不定,等世子满三岁,序齿皇族家谱,世子就会被封为皇太孙了。
常润之摩挲着茶盖,轻声说道。
姚黄迟疑道:世子年岁尚幼,应当不会这么快吧……太子不也是头几年才立的?常润之摇摇头,想了想道:太子自幼丧母,纯悫皇后出身民间,太子也无外家扶持,是以陛下为保他,等他羽翼丰满方才立他为太子。
但世子不一样。
他父母俱全,又是太子如今唯一的嫡子,立他为皇太孙,合情合理。
太子的儿子可不少……姚黄轻声道。
常润之暗暗耸了耸肩。
谁说不是呢……可立不立皇太孙,不在太子,而在陛下。
常润之甩了甩头:算了,我|操什么心。
她站起身,轻声道:我估计着阿桐今儿回来知道了太子和岑王送人来府里的事儿得生气,我还是准备准备,今儿晚上亲自下厨慰劳慰劳他吧。
姚黄笑道:姑娘真是贤妻。
去,让厨房那边买几尾鲜活的鱼来,阿桐最喜欢我做的鱼。
姚黄应了,亲自去厨房下吩咐。
第一百六十九章 打发常润之下厨做了三道鱼菜,分别是鲫鱼豆腐汤、松鼠桂鱼和咖喱鱼丸。
前两道菜姚黄和魏紫都熟悉,最后一道却是觉得怪怪的。
这天竺的香料……也能拿来做菜?魏紫迟疑道:能吃吗?常润之道:这叫咖喱,它不是一种香料,它是由许多种香料混合而制成的。
常润之盛出一颗鱼丸,晾了会儿散热方才轻咬了一口,点点头道:味道还不错。
魏紫仍旧不信,常润之盛出两个来,让她和姚黄尝尝味道,她也不敢。
姚黄倒是应了声,尝了一个鱼丸。
味道……怪怪的。
姚黄老实地道:倒不难吃。
话虽这么说,姚黄吃了这一个后,也没有想要再吃第二个的意思。
魏紫便更加不愿意去尝试了。
常润之无奈摇头道:算了,你们和我的口味不一样。
等阿桐回来,看他能不能喜欢这个味道。
常润之正说着,那边丫鬟便匆匆来禀报,说主子回来了。
阿桐回来了,让人摆饭吧。
常润之去净了手,匆匆朝主院去。
走到半路便见到刘桐迎着她过来,常润之脸上挂了笑,刚迈开步子便发现,刘桐的面色不是很好。
怎么了这是?她忙迎上去,刘桐捉了她的手,上下仔细看了她一番,方才似是舒了口气,道:你没事吧?我能有什么事?常润之只觉莫名,拿了帕子给他擦额上的细汗:瞧你这一路走的……刘桐微微低头任由她拭汗,常润之柔声道:今儿我亲自下厨做了菜,你且尝尝。
好。
刘桐颔首,牵着常润之去主院,一边走一边道:府里……没什么事儿吧?平常刘桐回府,从来不会问这个话。
自打他俩成亲,皇子府内一切事情,都是常润之说了算的。
他话里的试探意味再明显不过。
常润之只觉得好笑:能有什么事儿啊?刘桐便不知该如何问下去。
常润之无奈地摇摇头,抱着他一边胳膊道:你知道了?什么?太子和岑王送人来的事。
太子和……岑王?刘桐停下脚步,瞪大眼看向常润之:岑王也送了人来?他送了什么人来?哦,看来你只知道太子送了人来。
常润之笑了笑。
刘桐默认。
常润之便道:岑王送了个漂亮丫头,说是调教好了,让你只管收用。
常润之说到这儿,看了刘桐一眼:我倒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和岑王竟然有了这种‘好兄弟’关系了?谁跟他好兄弟。
刘桐烦躁地道,又讨好地看向常润之:我可是真的不知道岑王怎么送了人来……你给送回去,就说我不喜欢。
那他还给你送……那我就继续不喜欢。
常润之顿时噗嗤一声笑出来:你人都没见呢,就把人打发了。
我见岑王送的人干嘛?这不耽误我功夫吗!刘桐哼了声,顿了顿又道:岑王送的人给打发了,太子送的人也给打发了吧。
不然别人得说我势利眼,打发岑王送的人,倒是留着太子送的人。
常润之看了他一眼,方才慢悠悠道:可岑王说是送给你暖床伺候你的,人太子送的,可是给我的女官。
刘桐烦躁地拧了眉头,常润之看在眼里,嘴上道:我也不喜欢那莫女官。
刘桐面上表情一顿。
之前婚事儿定下,我去太子府交代女官做的事,和这位莫女官照过面。
她那面相……我就不喜欢,瞧着颇有些野心。
常润之故作烦闷道:野心倒也罢了,谁没点儿志向啊,可我就不明白,她拿我当什么敌人看待……那会儿我都已经不是太子府的女官了。
刘桐面上表情一凛,眼中骤然划过一丝狠厉。
常润之余光正好看到,她身形一顿。
阿桐。
常润之唤他,道:咱们把那莫女官送回去成吗?就说,九皇子府人少,不需要女官帮我整理什么内务。
行。
刘桐干脆地点头:送回去,别什么阿猫阿狗的都往我府里送,我这儿又不是善堂。
刘桐面上表情有些冷,说完这话便往主院行去。
常润之顿了顿,跟了上去。
晚膳时,刘桐将常润之做的饭菜一扫而光,脸上却也没有多少吃得欢畅的愉悦表情,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常润之新做的菜式。
当晚他在床笫之间的动作更是格外生猛,占有她时像是在确信她的存在,一下比一下深入而有力。
常润之尽量迎合着他,但到底男女之间的力量天生悬殊,最后实在是累得慌,不知不觉的便睡着了。
刘桐唤了她几声见她没应,便知道她睡过去了。
他抱了常润之去沐浴,亲自给她洗干净了身体,擦干每一寸肌肤,再给她穿上了小衣。
这期间常润之只嘤咛了几声,便又沉沉睡去。
守夜的寻冬在两人洗澡时,依照着刘桐的吩咐,红着脸换了一床新的床单被褥。
等刘桐抱着常润之从盥洗室出来,寻冬也早就已经退出去了。
刘桐小心翼翼地将常润之放到了床榻上,借着烛光仔细地看常润之的脸。
她的脸颊仍泛着淡淡的粉色,眉如远山含黛,睫似细梳轻拂,小巧琼鼻,樱花唇瓣,烛光下柔和的脸廓,鬓角还有些许湿意。
刘桐侧卧在她身侧,右手托着脸,静静地看着她,感受着她均匀的呼吸,也随着她的呼吸而调整着自己呼吸的频率。
良久,刘桐方才伸出手,轻轻抚了抚她的脸。
嫩滑,细腻,如凝脂一般诱惑着他。
从见她起,就一直在诱惑着他。
刘桐缓缓凑近,在她前额映上轻轻一吻。
莫家,莫家……他眼眸骤沉,眼中风暴凝聚。
常润之第二日又起晚了。
她醒来时,刘桐已经走了。
常润之只觉得浑身酸软,不过身上倒是干爽,想必是已经清洁过了。
这会儿她正饿得慌,忙唤了姚黄进来,道:我先洗漱吃点儿东西,饿了。
姚黄笑着点点头,伺候常润之净面刷牙漱口后,便捧了粥和四碟小菜进来。
常润之喝了一碗粥后方才觉得有力气了些,这才问道:阿桐走了?九殿下一早就走了。
姚黄笑着回道,顿了顿又对常润之眨了眨眼睛,轻声笑说:走前九殿下吩咐了,让把莫女官和静岚送回太子府和岑王府。
第一百七十章 主意常润之闻言顿时抬眉。
虽然刘桐昨日表示要把人送走,但常润之没想到他竟然这么急迫就将人送回去了。
而且送回去的方式,实在是简单粗暴。
人呢?送走了吗?常润之忙问道。
姚黄摇头:还没呢,奴婢想,等着姑娘醒来了,再问问姑娘的意思。
姚黄轻声道:奴婢总觉得,这样做有些不妥当。
姚黄虽然对刘桐二话不说便要将人送走的决定十分赞同,为此也为常润之高兴——这说明九皇子对她家姑娘,至少从现在来说,真的是一心一意的。
但毕竟这样将人送回去,实在有些打人的脸。
姚黄不敢就这样听从九皇子的吩咐将人送走,所以一直等着常润之醒来拿主意。
当然不妥当。
常润之道:昨个儿才送来的人,今儿就这么送回去了,太子和岑王会怎么想他?常润之喝了口茶,站起身来回走了走,道:魏紫人呢?没在主院,出去了。
姚黄低声道:去打听事儿去了。
常润之皱眉,想了想道:算了,你随便找个人去打听一下,太子不是往各府都送了女官吗?问问其他王妃和皇子妃对这些女官都是怎么处理的。
姑娘……姚黄为难道:这才一天呢,何况,太子总不至于在一天时间之内,就把这些女官分别送到各府上去吧。
便是要打听,这会儿也实在太早了。
常润之点头:也对,是我太着急了……这事儿拿着可真难办。
刘桐让把人送走,可她却不得不考虑将人送走的后果。
太子不满、岑王不满,这倒也罢了,本来刘桐和他们就不是什么亲密的关系,也无所谓得罪不得罪——刘桐跟着瑞王做事,已经是明晃晃的在与太子打擂台了,太子早就对刘桐不满,也不差这一件。
常润之忧虑的是,就怕九皇子府头一天有女人被送进门,第二天就被打发走的事儿,会传出去。
刘桐至今只有她一个皇子妃,皇子侧妃位还空着两个,更别说其他有名分的位置了。
到时候真给刘桐招一个皇子侧妃回来,她可没地儿哭去……常润之心里定不下来,换了衣裳简单梳妆了一番后,便叫上姚黄回安远侯府去了。
她打算问老太太和太太拿拿主意。
常润之回安远侯府是临时起意,好在这会儿小韩氏也不忙。
接了人进来,小韩氏埋怨她道:你这孩子真是,要回来怎么不提早让人来说一声。
女儿是突然想回来,太太要是不欢迎,那女儿就回去了。
常润之起身作势要走,小韩氏也不拉她,笑骂道:你倒是走啊。
太太让女儿走,女儿反倒不想走了。
常润之赖皮似的又坐了下来,惹得小韩氏笑个不停。
母女俩说了会儿场面话,常润之给她使了个眼色,小韩氏便让其他人都下去了,只留下她身边伺候的大丫鬟。
突然回来,是发生了什么事?小韩氏关切地问道。
常润之也没瞒着,将太子和岑王送人的事说了,也说了刘桐的处理结果。
我虽然高兴他就这么打发人走了,连瞧都不瞧一眼,可也怕这事儿传出去……常润之轻声道:一来,是担心旁人说阿桐就这么公然驳了太子和岑王的面子,明晃晃打他们的脸,是不将储君放在眼里,也不讲兄弟之情;二来,也是怕旁人将矛头指向我,说我……善妒。
小韩氏低首沉思,常润之说到这儿又笑了一声:我善妒……这倒是事实。
小韩氏顿时抬头,好气又好笑:你善妒你还自得起来了?他不觉得我这是善妒就行了呗。
常润之笑了笑,接着道:可我就怕,这事儿传到上头耳朵里,会不会真的就觉得这是我善妒惹出来的事儿,然后给阿桐赐个侧妃什么的,打压打压我的‘气焰’……到时候这样的人,那才是推不掉啊。
你能想到这点还算你不太笨。
小韩氏笑了声,端茶润了润嗓子,方才轻声问常润之道:人还没送走吧?没呢。
常润之摇头:阿桐让送走,我又觉得这般送走不太好,所以这会儿来问太太拿拿主意。
小韩氏颔首,道:没送走正好,还是别送走了。
常润之面上一顿:可阿桐说……你需要的,只是九皇子的一个态度。
小韩氏道:但是具体行事,你是主母,该你来拿主意。
常润之低首不语。
小韩氏瞧了她一会儿,方才语重心长道:我瞧得出来,你也是想把人给打发走,免得府里进两个生人,搅和你过得好好的日子。
可你也说了你的顾忌,太子那边不能这么明摆着得罪他,你也不能传出什么善妒的名声来。
知道吗?小韩氏搁下茶盏,顿了顿道:人进了府,那就是你府里的人,该怎么安排,该怎么调|教,你只管着动用你的手段。
丫鬟嘛,不让她近主子的身,她能掀起什么风浪来?至于那女官——小韩氏更笑了:既然太子是打着助你打理府内事务的名头送进来的,那你就装不懂,把她当做女官来用不就行了?我倒是没听说过,女官还要往主子爷身边儿凑合的。
她要是真敢往九皇子身边凑,九皇子不乐意,你就能直接对她发难了。
太子送个女官来勾引你家九皇子……呵,这话传出去,是谁丢人?常润之听得眼前一亮。
母亲说得对啊……她若是敢往阿桐身边儿凑,可是她理亏。
小韩氏笑着摇了摇头:你呀,关心则乱。
你且等着看吧,各王府、皇子府,多半都会恭恭敬敬地收下太子送的女官,只有那性子冲动又直率的,才会把人送回去。
小韩氏说到这儿,还是添了一句:那丫鬟也就罢了,比起她来,那女官,你可要更注意些。
常润之想了想,轻声问道:母亲是担心,她作为女官跟在我身边儿,总能和阿桐碰着面……怕她真的把阿桐勾引住了?小韩氏颔首,道:女子勾引男子的手段,层出不穷,防不胜防。
你可要上点儿心,她的一举一动也得注意些。
小韩氏拧眉道:到底是辅国公府那边的姑娘,也不知道这姑娘长得,会不会和前头那个九皇子妃有些相似……第一百七十一章 再婚小韩氏这话不过这么一说,常润之却上了心。
在侯府用了一顿午膳,常润之便回了九皇子府。
她招来总管铨大,让他在府里选一个机灵的丫鬟,过去伺候莫女官。
铨大惊讶了一瞬,道:皇子妃殿下,九殿下不是说,让把人送走吗?常润之摇头:人别送走了,九殿下那儿,等他回来,我亲自和他说。
铨大自然没有异议,便告退说去挑个丫鬟。
常润之唤住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方才问道:总管可还记得前皇子妃长什么模样?铨大有些诧异常润之问的这个问题,想了会儿才小心回答道:前皇子妃过门后便一直在内院静养,小的也只见过她两三面。
她的相貌……小的也不大记得了。
那,府里可还有曾经近身伺候过她的丫鬟?常润之继续问道。
铨大仔细想了想,方才回她说:小的记得,前皇子妃进府后,留在身边伺候的,一直都是从辅国公府带来的丫鬟。
后来,前皇子妃去世,这些人便也都回了辅国公府了。
……原来如此。
常润之点点头,摆摆手让铨大下去了。
姑娘。
姚黄忍不住道:太太不过就那么一说,那莫女官长得是否与前皇子妃相像,您不必在意。
常润之摇了摇头,轻皱着眉头。
她的确没有把那莫女官太当做一回事,毕竟就依着她这个莫姓,常润之相信刘桐也不会多看她一眼。
即便她长得和前九皇子妃一模一样又如何?莫女官,毕竟不是莫新尘。
留在刘桐记忆之中的那个原配妻子身世孤苦,刘桐怜她是真,却定然不会将这份感情,转移到辅国公府在庶女去世之后,再找来的一个替身身上。
但这样相貌的人出现,总是会对刘桐产生一些影响的。
下午午睡醒转来后,常润之便问起莫女官和静岚是否有什么动作。
姚黄摇头,道:尚算安分。
常润之点点头,又问:铨大可找着服侍莫女官的人了?正要和姑娘说这事儿。
姚黄道:铨总管挑了丫鬟送过去了,不过莫女官让她们又回来了,莫女官说,若是姑娘您不介意,不知道她能否用她自己的丫鬟。
常润之莞尔一笑:行吧,那就随她。
不过我们皇子府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
常润之道:只准她带一个丫鬟随身伺候,旁的人就算了。
我这边儿,再拨两个粗使丫鬟供她差用。
姚黄笑着点头,自去安排这事儿。
临近要用晚膳的时候,魏紫回来了。
常润之见她撇着嘴,脸上的表情瞧着也不像是欢喜,不由问道:怎么不高兴了?是不是打听事儿不顺利?魏紫摇了摇头,犹豫了下才道:姑娘让奴婢打听的事儿,奴婢正打听着呢……奴婢不是为了这个不高兴。
那是为了什么?常润之更加好奇。
魏紫撇撇嘴,暗里想了好半晌,方才道:奴婢是因为回来的时候听说那俩人还没走,所以心里有些不痛快。
理由找得挺好,不过她躲避常润之的目光太明显了。
常润之似笑非笑看着她:在我跟前儿还说谎,是不是又想被扣嫁妆了?姑娘!魏紫跺了跺脚,一旁的姚黄道:有什么事儿你倒是说啊,吞吞吐吐的,在姑娘面前还藏着掖着,真想让你的嫁妆被扣光?魏紫哼了声:姑娘打趣我便罢了,你且等着我打趣你的那天。
好了,快说,什么事儿让你不高兴了?常润之问道。
魏紫低着头看着地面,轻声道:奴婢听说,方大人……要成亲了。
方大人?常润之有些意外:方朔彰?魏紫轻轻点头。
常润之顿时好笑道:他要成亲,不是很正常的事儿吗?你不高兴什么?想了想,常润之问道:难道他要娶的新妇,娘家显赫?魏紫撇撇嘴,道:是文远侯府二房的姑娘。
文远侯府二房……常润之顿时便想起了她成亲那日,似乎镇国公府三太太曾经为了席位安排而和小韩氏呛声过,如果没记错的话,那三太太便是为文远侯府的二太太出的头。
常润之有些不确定地问道:文远侯府二房的哪位姑娘?文远侯府二房只有一位姑娘没嫁人。
魏紫道:那位姑娘是庶出,听说一直被文远侯府二太太胁迫着往男人堆里凑合,想要借着她攀关系。
所以她名声不大好。
魏紫顿了顿,小声说道:好像这位曹姑娘还曾经想要勾搭瑞王爷呢,后来瑞王妃当众呵斥警告了她一番,这才罢了。
不过从此之后,她的名声也就毁了,更找不着人嫁了。
常润之也恍然间想起,文远侯府二太太苛待庶出子女的名声,她似乎也听过一耳朵。
既然这样,那她这婚事是怎么定下的?常润之好奇道。
魏紫撇嘴道:那奴婢就不清楚了。
常润之点点头,听了这事儿便也丢到了一边,对魏紫道:这些小道消息听过便算,我交代你的事,你还是上点心。
奴婢省得。
魏紫颔首道。
刘桐天擦黑了才回,常润之陪着他用了晚膳后,方才告诉他没有将人送走的事。
刘桐瞧着并不意外。
他道:五哥说你若是个聪明人,就不会将人送走……他对常润之一笑:五哥果然没说错,在这些事儿上,你处置起来比我要妥当许多。
常润之张了张口,递给他一杯清茶:你今儿又去瑞王府了?嗯。
刘桐点了点头,对常润之笑道:对了,我和五哥约好了,后日有庙会,晚上我们和五哥五嫂去逛夜市。
常润之一愣。
之前不是和你说好了?刘桐见她怔愣,好笑道:你忘了?没有,就是没想到……你还记在心上了。
常润之讪讪笑了笑,摸了摸鼻子。
在刘桐说要约好和瑞王一起去那会儿,常润之就已经下意识将此事抛到脑后了。
倒没想到刘桐还真的约上了瑞王一道去……润之?刘桐唤了她两声,常润之方才回过神来,木呆呆问道:什么?怎么走神了。
刘桐嘀咕一句,笑道:我问你热水备好了没有,我要去沐浴。
今儿和五哥去猎场跑了跑马,有些倦了。
常润之忙站起身,吩咐下人准备一应洗具漱具。
第一百七十二章 相似(90月票加更)常润之不知道今日瑞王和刘桐都说了些什么,刘桐回来后除了开始时提了下没送人走的事,就再也没说起那两人。
似乎是当她们不存在。
第二日|他没事,早起后练了会儿剑,便留在府里陪着常润之。
王宝琴那边,女掌柜已经和她见过面了,对她也十分满意。
如今王宝琴已经在首饰铺子附近租下了一处屋子,这两日正置办着一些生活必需品。
萧堂和萧央央两个孩子便仍旧住在九皇子府,等着王宝琴安顿好了,再接他们过去。
王宝琴也算上道,每日都会让段柔南带两个孩子来给常润之请个安,说两句话。
段柔南似乎对常润之也没有那么大的惧意了,有时候也能在一边插上话。
这日段柔南带着萧氏兄妹来的时候,刘桐也在。
段柔南带着俩孩子规规矩矩给二人行了礼,常润之笑道:坐吧,早膳可用过了?回皇子妃殿下,用过了。
段柔南小声地道,刘桐看了她一眼,笑了声:你瞧着长胖了些许。
段柔南有些不好意思,扯了扯自己的腰间。
常润之笑道:天儿开始热起来了,也是时候给府里人做两身衣裳了。
段柔南更是不好意思:让九殿下和皇子妃殿下笑话了……常润之道了句无碍:本就是应该的事,亏得今天想起来了。
常润之让姚黄去通知裁缝铺子的师傅来给府里人量体裁衣,又看了看老实待在一边的萧氏兄妹,便笑道:也给这俩孩子分别做两身新衣。
萧堂和萧央央忙给常润之叩首行礼。
别那么大礼,快起来。
常润之无奈地叹了一声。
这两个孩子相貌的确不俗,可大概是因为出身乡野,又父亡母弃,来到京城虽然有王宝琴接纳抚育,却难免有寄人篱下之感,所以表现得比较畏缩,显得小家子气。
正问着两个孩子在府里的生活,小丫鬟进来禀报道:皇子妃,莫女官来了。
常润之面上的笑容一顿。
莫女官既然来府里任女官,自然是要每日来常润之跟前点卯的。
只不过常润之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开始适应起她的角色了。
用余光扫了刘桐一眼,常润之道:让她进来吧。
段柔南带着两个孩子站到了一边儿。
莫女官行步从容,面含微笑,微微垂首跨进门槛,盈盈给常润之下拜:女官莫氏,见过九皇子妃。
她缓缓抬头,见到一旁的刘桐愣了一下,又迅疾低头道:见过九殿下。
常润之从她进来的时候就一直关注着刘桐的神情,所以她清楚地捕捉到了莫女官抬头看他时,他脸上一闪而过的诧异。
常润之的心微微沉了沉。
莫女官怎么来了?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常润之面上到底不动声色。
莫女官回道:微臣既为女官,自然要为皇子妃分忧。
常润之扯了扯嘴角,笑了声道:那府里的情况,你可都清楚了?莫女官柔声道:皇子妃恕罪,微臣刚来,还不大清楚……说着莫女官看了眼段柔南和她身边的萧氏兄妹,疑惑在脸上一闪而过。
自她进了九皇子府,虽然衣食住都并未受到亏待,可不管她怎么问,九皇子府里的下人都不会与她多嘴。
没将九皇子府里的情况摸个清楚,她也不敢在九皇子府里乱逛。
所以她也并不知道段柔南和萧氏兄妹是谁,只猜测萧氏兄妹会不会是九皇子的儿女。
可这年纪也对不上,何况她之前也没听说过九皇子有儿女啊……常润之将她的疑惑看在眼里,也没打算为她解惑。
她温温一笑,道:既然还不清楚,那等莫女官将府里的情况先弄个清楚,再来我跟前当值吧。
常润之看向姚黄,道:你去莫女官身边,她若有什么疑问,你再替她解答。
姚黄会意,点头道:奴婢知道了。
说着,姚黄便走近莫女官,笑道:莫女官请。
莫女官表现得大气从容,给刘桐和常润之行了礼后,便跟着姚黄出去了。
刘桐端了茶,慢悠悠喝了一口,眸色微沉。
段柔南瞧着两位主子似乎是有事要说,便带着萧氏兄妹打算告退。
刚要开口,才出门的姚黄又折返了回来,给常润之使了个眼色,凑到她耳边轻声道:静岚来了,执意要见九殿下。
常润之心里正烦躁,听了此话顿时冷笑道:她要见就给她见,真当自己是主子了?打发她出去,不见!刘桐闻言奇怪道:什么不见?岑王送的美人儿要见你,怎么,你要见?常润之没好气道。
这话说出来,刘桐还没出声,一边的段柔南却吓得往后退了一步,砰一声撞到了她身后的绣墩。
……这是怎么了?常润之顿时无奈道。
却见段柔南脸色苍白,似乎一下子又回到了常润之见她第一面时的模样,哆哆嗦嗦道:皇、皇子妃,奴婢、奴婢带堂堂和央央先、先回去了……常润之只觉得她行为举止突然变得古怪,不过她也没深究,听她说要走也不拦着,摆摆手道:去吧。
段柔南立刻行礼,带着萧氏兄妹急匆匆就走了,步履甚是匆忙。
常润之又盯住了刘桐:见吗?刘桐好笑地摇摇头,道:夫人醋劲这般大,为夫可不敢见什么美人儿。
不见不见,让她有多远待多远去。
常润之没稳住,噗嗤笑了一声。
然后她便托着下巴,似笑非笑地看着刘桐,也不说话。
察觉到常润之的注视,刘桐看向她笑问道:都不见她了,你还瞧着我做什么?瞧你帅啊。
常润之玩笑一句,刘桐低咳两声:别打趣,到底怎么了?常润之撇嘴,也不与他迂回,直接道:不见岑王送的人倒也罢了,不过你方才见着莫女官,神情可有些不对啊……刘桐挑眉,常润之跟着抬眉:往常你见着更漂亮的,也不是这神情啊。
刘桐摸了摸下巴,严肃道:嗯,看来你的确是吃醋了。
常润之轻哼一声。
刘桐好笑道:这大清早,好大的酸味儿。
老实交代,别油腔滑调的。
常润之走近刘桐,轻轻捏住他的耳朵:快说。
刘桐笑了笑,这才轻声道:是有些意外。
这莫女官长得……他似乎不知道怎么形容,常润之便接过他的话道:和前九皇子妃相像?第一百七十三章 惊症刘桐对此并不否认。
相像是有那么一点,毕竟都是姓莫,一家所出。
刘桐顿了顿:刚才没仔细看,匆匆一眼,我觉得有个五分相似吧。
常润之便哼了声:没仔细看,下次再仔细看看呗。
我看她干嘛。
刘桐笑着说了一句,片刻后笑意又收敛了,低不可闻地说了一句。
她姓莫的也配。
他以为常润之没听到,但常润之听得真真的。
不过常润之装作没听见,和刘桐拌了几句嘴,便将这个话题给扯开了。
有刘桐陪着,常润之只觉得时间过得老快。
打发走了莫女官和静岚,也没什么别的糟心事让她不爽快,一天时间很快混了过去。
第二天白日莫女官又要来她这儿点卯,不过那个时候刘桐已经走了。
常润之不知道莫女官对此是否遗憾,不过瞧着她一副的确要好好了解九皇子府内事务的模样,可真让她不痛快。
好不容易人走了,常润之按着自己的额角,道:她这是要缠上我了不成?以后难道天天都要过来?谁让她是女官呢。
姚黄无奈道,上前接过手,帮常润之按压额角。
常润之闭着眼睛道:她如今这般,我倒宁愿太子直接送个女人来。
这样也好对付些……姚黄轻叹了声。
顿了顿,常润之问她道:昨天她可有问什么?有。
姚黄道:奴婢后来去她那儿,莫女官问及段姑娘和萧堂兄妹是谁。
奴婢便也说了。
她还笑说,以为萧堂兄妹是九皇子的子嗣呢。
常润之冷嗤一声。
忽然,她睁开眼睛坐直身体,疑惑道:说起段柔南……昨个儿她的表现有些奇怪。
姚黄收回手,想了想道:姑娘指的是,她听到静岚要见九皇子后,被吓到的事?常润之点点头,仔细回想,道:不对,她当时被吓到,是因为我对阿桐说,岑王送的美人儿要见他……常润之看向姚黄:重点应该不在美人儿,而在岑王。
岑王……姚黄皱了眉头:要不,奴婢去向段姑娘打听打听?常润之摇摇头叹道:她胆子那么小,又那么敏感,怕是你话还没问完,她就出状况了。
话刚说到这儿,闲落院那边的嬷嬷便来禀报说,段柔南生病了,浑身烧得厉害,请示常润之是否要请大夫。
常润之顿时站起身道:这还有什么好问的,快去请大夫进府来。
姚黄,跟我去闲落院。
赶到闲落院时,段柔南已经躺在床榻上了。
伺候段柔南的丫鬟为难地拦住常润之道:皇子妃殿下还是别进去了,当心段姑娘过了病气给您……常润之只好停下脚步,不由责怪那丫鬟道:好端端的,怎么就生病了?奴婢也不晓得……丫鬟很是委屈:昨个儿段姑娘回来后就心神不宁的,奴婢瞧着不对劲,劝她早早睡了,没成想今儿起来,段姑娘就成这样了。
常润之顿时皱起眉头。
这是突然被吓着了,所以才生病了?常润之不由叹了口气,转身却见萧堂和萧央央怯怯站在墙角边,小肩膀缩着,瞧着也是惊吓到了的样子。
常润之心不由一软,招手让他们过来,问道:你们兄妹俩怎么在这儿站着?萧堂小声道:段姨生病了,我和妹妹害怕……说到后面,声音越发小了。
这俩孩子来京城本是投靠他们亲叔叔的,没成想亲叔叔早几年就死了,如今跟着王宝琴,心里想必也是惴惴不安。
现在连王宝琴都不在他们身边,往日里就只有段柔南陪着他们。
段柔南突然病了,他们惶恐害怕也实属正常。
常润之想到这儿又叹了口气,弯下腰柔声对他们道:没关系,一会儿大夫就来了,等给你们段姨瞧了病,开了药方子,你们段姨喝了药,很快就能好起来了。
萧堂点点头,牵着萧央央的手,缩着肩膀含着下巴,也不敢继续和常润之说话。
常润之无奈,只能让段柔南的丫鬟先带他们下去。
一会儿后,大夫便被请了进来。
问诊一番后,大夫说段柔南受惊过度,乃惊怔之症。
开了药方子,大夫对常润之直言道:恐则精却,却则上焦闭,闭则气还,还则下焦胀,故气下行。
这位姑娘极容易受惊吓,虽则可用补益肾气之药材,强壮其肺腑之气,但终究只治标,却不能拔其根本之患。
恕老夫直言,心病,还需心药医啊。
常润之谢过大夫,付了诊金后,望着段柔南睡的屋子拧眉沉思。
段柔南到底在怕什么?岑王?她一个九皇子的通房丫鬟,为什么会惧怕岑王?常润之百思不得其解,吩咐段柔南的丫鬟好好照顾她,便也离了闲落院回了主院。
段柔南一直在闲落院里过她的小日子,所以她生病与否,也不会影响到九皇子府的事情。
刘桐半下午的时候回来,兴冲冲地要常润之收拾好和他晚上逛庙会、游夜市。
察觉到常润之的兴致不高,刘桐关切地问道:怎么了?出去玩儿你不开心?不是……常润之摇摇头,将段柔南生病的事说了,语带疑惑道:我觉得她就是听到岑王的名号,所以才吓到的。
刘桐身形一顿,常润之扭头看他,道:大夫说,心病还要心药医,可她这病从何来我都不知道……这也不好直接问她啊,她要是再吓破了胆儿可怎么办。
刘桐沉吟片刻后道:她怕岑王,便不在她跟前提岑王。
也只能这样了。
啊?常润之顿感诧异,忙问刘桐:你知道她为什么怕岑王?不知道。
刘桐摇头,揽住常润之的肩,道:不过,一直有传闻说,岑王有些不好的嗜好癖好。
我估摸着,她是不是知道岑王的事。
她胆儿小,所以就一直怕到现在,也变成了这副畏缩胆小的模样。
事关岑王,也只能以后注意些,别让她听到岑王的名号。
常润之皱了皱眉,小声问道:岑王有什么不好的嗜好?那我可就不知道了。
刘桐摇头,道:我与岑王又没什么交情,这样的传闻也不好去探问究竟不是?到底他是不是真的有什么不好的嗜好,也说不了个准数。
第一百七十四章 典故刘桐既然这样说,常润之便也不好再问。
退一万步说,即便岑王真的有什么不好的嗜好,想必那也是要被死死捂住的事。
更不可能因为段柔南一个民间选秀到宫里的宫女而被公之于众。
常润之暗地里叹了一声,道:事关岑王,那段柔南……也只能这样了。
一时之间她便有些沉默,刘桐拍了拍她的后背,道:赶紧的吧,别让五哥五嫂等咱们。
常润之这才回去换了一身寻常的出门衣裳,穿戴尽量简洁。
两人出门算是游玩,也不好多带人,只一人带着一个随身伺候的下人。
考虑到让华泽和魏紫能多点儿相处机会,常润之便让姚黄留在皇子府,带了魏紫出门。
瑞王和瑞王妃等在街口,夫妻俩也打扮得如民间的寻常富贵人一般无二。
见到常润之,常沐之当即便丢开了瑞王,挽住了自家妹子的手臂。
常润之给瑞王行了礼后,常沐之便挽着她走到了前头。
瑞王和刘桐落在后面。
不多会儿,兄弟俩和姐妹俩之间的距离便拉开了。
常润之问常沐之道:大姐姐怎么没把三个侄儿一块儿带出来?他们人太小了,带出来看不住,怪让人操心的。
常沐之笑了笑,又微微收了脸上的笑,问常润之道:太子府里送的女官,在你府上可还老实?常润之讶异常沐之为何有此一问。
难不成到瑞王府的女官,不安分?常润之轻声问道。
常沐之冷笑一声,也不直接回答,只道:太子这伎俩,使得着实有些龌龊。
她看向常润之,道:女官一职,经太子这么一闹腾,往后都可作为一个往他人府上送姬妾的由头了。
真是把好好的女子官职,一下子给弄得乌烟瘴气的。
常沐之顿了顿,又道:送到你们府上的女官,还是辅国公府那边的人……太子真是居心不良。
常润之只能笑笑,安慰她道:暂时她还掀不起什么风浪。
听说那人和已逝的前九皇子妃有点儿相像,不管如何,你还是看紧些。
常沐之道。
常润之点点头。
常沐之便又和她说起,来她府上的女官如何在瑞王面前晃悠的事,说着说着难免会隐晦地骂上太子两句。
常润之不知道瑞王府的具体情形,便也不好开口。
想来瑞王妃也不过是在常润之面前发发牢骚,话说过了便又揭了过去,倒是提起了另一件事。
那方朔彰与文远侯府定下亲事了,你听说了没?常润之诧异道:大姐姐也关心这事儿?她无奈道:那方家我早都已经不在意了,大姐姐也不用盯着方家。
看来你是知道了。
常沐之笑道:我哪儿是盯着方家啊,我是盯着那文远侯府呢。
常润之恍然道:对,我听说那定下亲事的文远侯府的姑娘,从前还往瑞王身边凑合来着……后来被大姐姐你给撵走了。
常沐之顿时掩唇笑了起来:瞧你说的这话,什么叫被我给撵走了?说得我多凶神恶煞似的。
不过她也不否认。
我也是怕她贼心不死,或者说,她那嫡母贼心不死,让她钻了空子,所以才一直盯着她。
常沐之叹道:只是我没想到,到头来她竟得了这么桩婚事。
常润之听着她话里的意思,似乎这桩婚事的由来还有些典故。
常润之想了想便道:那曹姑娘若是个强硬的人,嫁到方家,倒不算什么坏事儿。
岂止不是什么坏事,她这是得偿所愿了。
常沐之嗤笑一声,轻声对常润之道:我从前觉得那姑娘在嫡母手下讨生活,瞧着畏畏缩缩,像只小兔子一样小心翼翼,定是被嫡母给磋磨成这样的,还曾经对她报以同情。
说到这儿,常沐之冷哼道:哪知啊,那才不是什么被欺负的小绵羊呢。
常润之好奇道:难道是只披着羊皮的狼?常沐之顿时笑了出来,轻轻拍了自家妹子一下,道:说是狼倒也不算,她也没狼那么狠毒。
常沐之顿了顿,道:我把她打发走之后,就让人盯着她了。
结果你猜怎么着?我发现,她这个庶女在文远侯府里的日子,过得倒也不算有多差。
至少吃饱穿暖的,也没有受什么苛待。
可让人纳闷儿的是,女眷之间传得最多的,便是她嫡母苛待庶出子女的传言。
而每当她出现在各府女眷面前时,就是那一副可怜兮兮,受了很大委屈的模样……常沐之叹道:我后来才领悟到,原来都是她装出来的。
文远侯府二太太着实是个蠢笨人,让她这个庶女,明里得了同情,暗里还没吃亏。
常润之闻言便笑道:这也是她聪明。
不过话又说回来,让庶女上赶着去勾搭权贵男子,不也是文远侯府二太太这个嫡母做出来的事儿吗?话是这么说没错,所以我对她虽然瞧不上眼,却也没太多意见。
常沐之道:这曹姑娘倒也算是顺势而为了。
她嫡母让她勾搭权贵,若是成了,当然她也受益;若是不成,说来说去不还是她嫡母的过错?她一个小姑娘,又有谁会苛责她?常润之点点头,道:大姐姐说了这么多,还没说她这桩婚事是这么来的呢?你好奇啊?常沐之笑问道。
大姐姐既说了,我当然好奇了。
常润之倒也不矫情,干脆地承认下来。
常沐之便将这桩婚事的由来同她抖落了个干净。
那曹姑娘被她嫡母这么使唤着,在女眷之间都已经出了名了。
说句不好听的,谁家会娶她这么个没名声的人回来?她嫡母后来倒也明白过来了,终于也注意到自己的名声问题,便又想挽回点儿自己的名声,所以便开始积极为庶女寻门好亲事。
常沐之笑着摇摇头:所以我说那文远侯府二太太蠢笨呢……都到这份儿上了,也没意识到是她庶女设计了她,还巴巴想着为庶女找门好亲事好挽回自己的名声呢。
常润之便也跟着笑。
那后来呢?她问道。
第一百七十五章 内慧后来的事,就由不得这位二太太左右了。
若非我让人盯着那庶女,怕是也不知道,她竟然还有这样的手段。
常沐之轻声道:我估计着,这位曹姑娘恐怕是自己看上了那位方大人的,她摸清楚了方朔彰每日的行程,变着法地与方朔彰造一个偶遇,在方朔彰面前混一个脸熟,有个初步的好印象。
当然,凭这点儿交情,他俩的婚事儿也不可能成。
于是她走了第二步——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文远侯府二爷,也就是她父亲,让他与方朔彰交好。
接下来,方朔彰来往文远侯府的时候便多了起来,与她自然也来往了几回。
说到这儿,常沐之顿了顿,方才道:曹姑娘故意让方朔彰看到她被嫡母刁难训斥,由此激发方朔彰的同情和怜爱。
常润之挑挑眉:怜香惜玉嘛。
常沐之点点头,接着道:进展到这一步,方朔彰对她的感情,可能也产生了些许的变化了。
所以她接下来便开始了最关键的一步。
常沐之轻声道:她设计让方朔彰和她孤身在酒楼时喝醉了酒。
她胆子那么大,未出阁便和方朔彰……常润之顿感惊诧。
却见常沐之摇了摇头:不是。
方朔彰喝醉了,她便将他安置在酒楼的客房里歇下了,并没有久留。
那……常润之疑惑: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当然有。
常沐之道:关键就在于,这一晚,她却没有回文远侯府。
常润之听得糊涂。
常沐之便细细同她分析道:事实的确是没发生什么,她也斩钉截铁地说,什么都没发生。
可是她一夜未归,在文远侯府的人看来,那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问她那晚上去哪儿了,她却抿死了唇不说话。
常沐之冷笑道:她又一次以弱者的姿态站在众人面前,任人猜疑、辱骂,却始终像一杆翠竹一般笔直站立……方朔彰看在眼里,你觉得他心里会怎么想?想必是觉得,她坚强得让人由衷欣赏吧?常润之若有所思。
方朔彰这个人有些多疑,她越是否认那晚没有和方朔彰在一起,方朔彰越会觉得她在撒谎。
尤其她还说不出那一晚她在哪儿……常润之不由道:可是她那一晚到底去哪儿了呢?躲起来了?为什么?常润之觉得难以理解,常沐之道:这便是她的厉害之处了。
常沐之轻声道:她没有告诉旁人她那晚去了哪儿,反倒是和方朔彰独处的时候,同方朔彰说,她去了她娘的坟前。
常润之张了张嘴:去祭奠先人?常沐之点头,又摇头:她是这般说,可到底是不是去祭奠先人……呵,天知道。
常润之眨眨眼:后来呢?后来?方朔彰说要对她负起责任,便去文远侯府提亲了。
那二太太不答应,文远侯府的二爷倒是痛快应了。
常沐之道:为此,文远侯府二太太的名声又坏了——旁人都传,说她压着庶女不让人成亲嫁人,成心磋磨庶女,要把庶女熬成老姑娘呢。
常沐之说完这桩婚事当中的隐情,看向常润之道:我旁的倒不佩服她,她这些手段,但凡文远侯府二太太稍微聪明那么一点儿,也不至于一直被她牵着鼻子走。
我佩服她的,是她算计人心的能力。
常润之轻轻颔首:从一开始算计嫡母,到算计方朔彰……她的确内慧。
她那嫡母还有方朔彰倒是好算计些,难得她还能算计到她亲爹。
常沐之道:她可是算计到了,让方朔彰和文远侯府二爷交好……这要多么缜密的心思和安排才能办到?常润之不由点头,一时间竟觉得不敢细思。
这曹姑娘,把握人心可真是太聪明了……想到这儿,她不由猜想,等这位曹姑娘过了门,在方府和苏芫眉打起擂台来,谁更胜一筹?前面姐妹俩正聊着事,后面兄弟二人也在说着事。
虽然说的事并不相同。
父皇属意先削安国公府和文远侯府的爵位。
瑞王和刘桐慢慢走着,边走边道:安国公府向来安分忠君,文远侯府呢,实在是这曹家没什么人才,家族眼瞧着就要凋蔽了,倒也不足为惧。
刘桐沉思道:安国公府倒也罢了,文远侯府……真能乖乖就认了削爵?曹家的人我虽然没有怎么接触过,倒也听过他们一些事,恐怕这块骨头不大好啃。
圣旨要是下了,他们也不敢抗旨。
瑞王道:父皇从登基起就开始计划削爵,到如今总算要开始行动了……先帝薨逝前几年削了安远侯府,有这前例在,文远侯府若是有两个聪明人,就该知道应该同安远侯府一样,乖乖领了圣旨,另寻他路。
刘桐沉默。
瑞王看向他道:怎么了?刘桐抬眼看了瑞王一眼,方才轻声道:总觉得父皇开始动手削爵,是为了给太子将来登基扫清障碍。
将来若为官之人都是天子门生,那新帝登基,拥立新帝的人从数目上来说,就不是世家大族这些权贵们能比拟得了的。
瑞王笑了笑,道:这样也好,世族豪强势力太大,对咱们大魏也多有掣肘。
刘桐轻声道:可这都是为了太子。
瑞王但笑不语。
五哥,削爵这事儿,父皇不会让你去办吧?刘桐忍不住问道:父皇在你面前透露了这个意思,难道真的打算又让你去办这种得罪人的差事?可能吧。
瑞王道:谁让我铁面王爷的名声还传得挺响亮的呢。
刘桐抿了抿唇。
行了,这种事儿总要有人去办吧。
办得漂亮,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瑞王对此倒是看得挺开的,撇过这个话题不说,开起了刘桐的玩笑:听说岑王送给你一个美人儿,怎么样?刘桐斜了瑞王一眼:五哥别打趣我。
瞧你这神情,是对这美人儿不上心啊。
瑞王笑笑,意有所指地对刘桐道:听说岑王不单往你这儿送了人,从七皇弟一直到十五皇弟,他都送了美人儿过去。
那我估计皇嫂、弟妹们,背地里都要骂他了。
刘桐耸肩道:五哥,你说他到底想干嘛?拉拢人呗。
瑞王闲闲笑道:弟妹们怨怪他,可弟弟们,多半都很喜欢他送的这种礼物吧。
第一百七十六章 庙会(100月票加更)女人们聊的是闺中小事。
男人们着眼的,却是从小见大,说的朝堂之事。
既说到了太子,刘桐便又有话说。
五哥,我总觉得祝王自从被父皇训斥,然后被发现得了心疾,开始静养起,似乎和太子就走得格外近了。
刘桐眉微蹙:太子隔三差五便前去祝王府探望祝王,一些珍贵药材也成批成批往祝王府送。
瑞王颔首道:我也听说了。
若是为了表现兄弟之间的友爱之情,我觉得太子不至于演戏到这个份儿上。
刘桐忧虑道:祝王会不会已经投靠太子了?瑞王笑了笑。
多半是吧,他道:祝王性情暴躁,做事鲁莽冲动,如今又有了心疾,恐怕就是想和太子作对,也没那个能耐。
瑞王顿了顿,轻声道:何况他和兖州鲁家到底达成了什么交易,我们也并不知道。
如今鲁家倒了,他要另寻靠山和出路,也不难理解。
可……为什么是太子?刘桐疑惑:祁王也好,礼王也好,至少祝王明面上都没得罪过他们。
若是能和他们其中之一走到一块儿,我还觉得正常些。
可偏偏是他几次三番与之作对的太子。
瑞王便是一笑。
他想靠上去,也得这个被靠的人愿意给他靠才行。
刘桐一想顿时明白了:五哥是说,太子也对祝王示好了?瑞王点点头,停顿片刻后道:太子自禁足解禁之后,做事越发谨慎小心了,处理朝事上显得束手束脚了许多,泰半时间,他多用在了讨父皇的欢心上……或许他自己也发现了,王弟们不服他,诸位皇子与他之间也并无完全信任。
产生危机之感,也实属正常。
瑞王看向刘桐:兖州之事,太子和祝王也算是同病相怜了。
太子抓住这个机会,将祝王收归麾下,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刘桐静默不语。
瑞王想了想忽然笑说道:太子送女官给各府的事,倒算是他这段时间来,最大的一次动作了。
刘桐顿时嗤笑一声。
笑什么?笑他堂堂一太子,竟然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刘桐想起在自己府里的那位莫女官,眼中的凶恶之色便一闪而过。
却不料被瑞王看了个正着。
太子明面上好心,暗地里会有什么动作,的确需要注意。
不过——瑞王疑惑道:这毕竟是女子内院之事,我怎么瞧着你,好像对你府里女官有极大恶意?辅国公府送的人——刘桐话刚出口,顿时就止住了。
瑞王接过话道:我知道是辅国公府送的人,你五嫂还同我嘀咕,说那女官出自辅国公府,又与你前头那个皇子妃长相有些相似,说怕你瞧上了她。
可毕竟这事儿不是她一个女子就能决定的,若没有辅国公府和太子在后面操作,她哪能到你跟前来晃悠……你也别迁怒于一个小小女子。
刘桐静默着算是应了下来,瑞王敏锐地察觉到,刘桐的内心似乎不像他现在面上一样平静。
四人很快赶到了夜市。
庙会正在进行着,挨挨挤挤的摊贩将这一块儿地方分割成了好几条道,鼓乐声、吆喝声不绝于耳。
常氏姐妹回到了各自夫君身边。
刘桐牵着常润之的手,同她讲庙会时会有的精彩的节目,拉她去吃摊贩上的各色小吃。
比起刘桐来,瑞王就显得稳健许多,和常沐之跟在刘桐二人身后,闲庭信步一般穿梭在人群之中。
五哥,你也吃啊!刘桐笑着回头道。
瑞王摇摇头,笑道:你们吃吧,我和你五嫂用了晚膳出来的。
刘桐小声对常润之嘀咕:五哥对吃的不挑嘴,但他很是在意吃食的出处是否干净。
他一定是觉得这外面儿的吃食不干净,所以才不吃。
常润之也掩口小声笑道:大姐姐自小就是个规矩之人,也从来没有试过在这样的地方吃什么零嘴小食。
正好,夫唱妇随。
刘桐便笑:规矩人夫唱妇随,咱们没他们那么讲规矩,也得夫唱妇随。
常润之顿时轻哼一声,暗暗掐了掐他手臂内侧的软肉。
舞狮的队伍刚走,人群都跟着舞狮队往前行,刘桐四人也被人|流往前挤,迫不得已地跟上舞狮队。
刘桐护着常润之,眺目望着前方,对瑞王道:前边儿有酒楼,咱们去那儿歇歇?瑞王自然没有意见。
很快,四人便被挤到了酒楼门口,定睛一看,却见酒楼里面衣香鬓影,女子穿着多有暴露。
常润之打了个喷嚏,轻声对刘桐道:脂粉味儿很浓啊……这儿是青楼?刘桐尴尬地点点头。
瑞王道:咱们在大堂里坐着歇会儿便是了,给足了银子,应当没问题的。
四人边说着,边进了酒楼。
酒楼里差不多都已经坐满了人,尤其靠路边儿开了窗户的位置,人已经坐满了。
见有客来,立马便有两位姑娘带着笑意走了过来,先是打量了一下瑞王和刘桐,或许是在评定他们是否能消费得起银子,确定这两位穿着不错,应当是有钱的爷后,方才将目光挪到了常氏姐妹身上。
其中一女开口语带歉意道:两位夫人,这儿不是你们能进的地方……瑞王身后的炎青递上一锭银子,道:我家主子和夫人就在你们这大堂中歇一会儿,不会多待。
这……女子摇着绒扇,为难道:非是小女不讲情理,只是这进咱们楼的老爷少爷们,本就是来寻欢作乐图个轻松的,两位夫人的容貌出众,若是被客人误会甚至冒犯……那可就是咱们楼的罪过了。
这女子讲的也的确有道理,常沐之便对瑞王道:要不,还是另外找处地方吧?反正一会儿后,这边儿人都过去了,想必街上也没这么拥挤了。
瑞王点点头,看向刘桐。
刘桐也道:五嫂说得有理。
要真有那不长眼的,也是麻烦。
四人便打算离开这儿。
刚转过身,便听到楼上骤然发出了争吵声,夹杂着碗碟落地摔碎的声音。
大堂里顿时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往楼上望去。
静了有那么两个眨眼的功夫,忽然,从楼上扶杆那儿,飞出来一个人,砰的一声,直直坠落到了楼下。
片刻的死寂后,楼中的妓子蓦地发出尖叫。
杀人啦!!!第一百七十七章 命案这一声尖叫仿佛是滴入油锅里的凉水,轰的一声,整个妓楼都炸开了。
衣衫不整的男人从楼上各个房里奔了出来,女人们也掩着胸口探出头来瞧热闹。
胆小的人持续尖叫,胆大的人凑近探看。
妓子们六神无主,刘桐拍了拍常润之的手,上前两步看了看,蹲下身去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片刻后回头对瑞王摇头道:断气了。
王爷……常沐之身为世族出身的闺中女子,又从没使过后宅里的肮脏手段,想必也是头一次见有人这样死在自己面前,不由周身发颤。
瑞王捏住她的手将她拥在怀里,安抚了她两句,又看定那个劝他们离开的女子,沉声道:还不报官?报、报官?女子瞪大眼睛,瑞王颔首道:出了人命,你们妓楼难道还敢隐瞒?不敢,当然不敢!女子忙摆手,这才醒过神来,立刻去找楼里的老鸨。
因是死了人,死人周边也没几个敢靠近,倒也没有太破坏现场。
瑞王抬头往二楼上这人飞出来的地方看,冲上面扬了扬下巴。
刘桐会意,提着袍边,快速奔了上去。
走到楼梯中央他方才想起常润之还在,顿时刹住脚步回头。
常润之对他笑了笑,手往外扇了扇,表示让他赶紧去。
刘桐便也会心一笑,这才继续往楼上跑去。
瑞王侧头看向常润之,道:九弟忙起正事来,没能顾得上你,九弟妹不要怨怪他。
常润之摇摇头道:不会。
她顿了顿,迟疑道:不过,出了人命案子,继续留在这儿会不会不太好?瑞王点头,道:等九弟下来,我们就走。
刘桐很快便下来了,脸色有些凝重,脚步很快。
五哥,他沉声道:楼上房里还有一个死人。
瑞王面上一顿:没了?没了。
什么没了?常沐之惊道:杀人的人呢?刘桐摇了摇头。
常润之轻声道:要么是楼下这人,和楼上那人发生了争执,同归于尽了。
要么,就是有第三人,杀了两人,跑掉了。
问问老鸨便知道了。
瑞王道。
去寻老鸨的女子急匆匆地正往楼外跑,路过瑞王等人忙道:妈妈让我寻人去报官——等一下!刘桐唤住她道:楼上那间屋子里还有一个死人。
什么?!女子顿时大惊。
刘桐继续问道:那间屋子是哪位客人点的?女子摇头称不知,刘桐只能让她先去寻人报官。
这事儿怕是复杂了。
刘桐低声对瑞王道:楼下这人瞧着是摔下来摔死的,到底是不是还要等仵作看过才知道,可楼上那人……楼上那人如何?瑞王问道。
刘桐抿抿唇,凑近瑞王耳边,低声耳语了两句。
瑞王顿时瞪大眼睛:此话当真?刘桐颔首。
瑞王想了想道:如此说来,当时必定有第三人在场……我也是这么想,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跑掉,此人一定有些本事。
刘桐看了一眼楼上,这会儿,妓楼里的人也发现,不知楼下摔死了人,连楼上也死了人。
顿时嘈杂声更大。
五哥,咱们要先走吗?刘桐问道。
瑞王颔首,道:先走吧,一会儿京兆府就会来人了。
瑞王四人当即便出了妓楼。
只不过一会儿功夫,楼外就已经传遍了妓楼出了人命的消息。
刚刚随着舞狮队走了的老百姓们,纷纷朝着妓楼这便蜂拥而至,妓楼外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
他们也不往里冲,就在妓楼外站着,踮脚往里看着,议论纷纷,高谈阔论,只等着京兆尹带人来拿杀人犯,却正好堵住了要走的人的路。
瑞王和刘桐分别都只带了一个随从,瑞王带了炎青,刘桐带了华泽。
总共四个男人,压根没办法挤出数量不断增加的人群。
僵持了半晌,瑞王等人还是只有回到了妓楼中。
算了,等京兆尹带人来,把人群驱散,咱们再走吧。
瑞王无奈道。
刘桐笑道:希望京兆尹那老头儿动作能快点。
不过我想,这会儿接到报案,他该火烧眉毛了。
大魏立国百年,人命案子当然有。
老百姓们虽说达不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程度,但整体来说,大魏在几代君王的治理下,老百姓们还是安居乐业的。
刑部每年秋收之前审核各地报上来的案件,也会统计被定斩头刑的人犯数量。
每年被执行死刑的人,从没有超过三百人数。
最多的时候,也不过两百一十四人;最少的时候,一年死刑例只七十二例。
《大魏律》自魏高祖决定制定起,每一条律法都会由数名制法官员斟酌讨论再斟酌讨论,最后达成一致,报由皇帝圣裁。
当时天下初定,正需要休养生息,魏高祖提倡仁孝,非大奸大恶之罪,不建议以死刑论处。
所以《大魏律》开篇第一条便写道:当死者,部案奏闻,以死不可复生,俱监官不能平,狱成皆呈,帝亲临问,无异词怨言乃绝之。
诸府州之大辟,皆先漱报,三奏而后决。
而杀人罪,正是大奸大恶之罪的其中一条。
何况,这还是两条人命。
天子脚下出了杀人案,当然会受到上层的高度关注。
遇到这种事,京兆尹也是可怜。
吏部考核上,他必然得不到最好的那个等级了。
京兆尹来得很快,带着一队京兆府卫兵,将整个妓楼给围了起来。
老鸨脸上挂着讨好的笑上前道:府官老爷……京兆尹瞧着五十来岁,头发花白,但身量挺高,腰背也直,目光锐利。
他打断老鸨的话,直接问道:听说是死了两个人?是、是是……老鸨忙点头。
捕头已经将楼上楼下两处地方隔离开来,不许人接近,围着面巾的仵作跟上了楼,要对尸体进行初步的勘验。
底下人在做事,京兆尹便在问老鸨的话。
死的两人,你可认识?小的认识……老鸨老实回道:他们是青柳馆的人。
青柳馆是什么地方?是……老鸨似乎有些忌惮,但还是小声说道:是小倌馆,他俩是青柳馆的小倌……第一百七十八章 小倌大魏风气开放,有供男人消遣娱乐的青楼妓院,自然也有供女人消遣娱乐的小倌馆。
当然,男人有那种爱好和需求的,也可以去小倌馆乐一乐。
这是摆在明面上的秘密,大家都心照不宣。
京兆尹听了话,便让捕快去青柳馆核实。
既是小倌,怎么会到你这妓楼里来?京兆尹皱眉问那老鸨:除了他俩,那间屋子里可还有其他人?这……老鸨赔笑道:府官老爷,他俩来咱们这儿,当然是跟着人来的。
至于那位爷是谁,小的还真的不知道。
你不知道?京兆尹顿时沉声喝问道:在你这妓楼里出了人命官司,你就用‘我不知道’四个字,就算完了?!老鸨被吓了好大一跳,连声道:不是不是……情急之中她四下张望,看到瑞王和刘桐,当即便将手往他们那儿一指:他们、他们知道看到人摔下楼的,还、还去楼上那房间里瞧过,府官老爷!京兆尹往老鸨所指的位置看去,面上的惊讶之色一闪而过,忙上前对瑞王和刘桐见礼。
下官参见瑞王、九皇子。
冯大人不必多礼。
瑞王虚扶了他一把。
京兆尹冯柯,先帝时进士,从外放七品知县,一直做到现在的京兆府尹,也算是个官场老油子了。
不过他虽处事圆滑,不愿得罪于人,为人倒尚算耿直,不会一味偏私。
瑞王对冯柯的评价还算良好。
瑞王和九皇子怎么……冯柯试探地询问道。
瑞王便将自己与刘桐携妻出来逛庙会的事情简单说了一下,解答冯柯的疑惑,也将他们从此桩命案中摘出来。
冯柯立马给常氏姐妹也行了礼,这才试探地问道:那老鸨说瑞王和九皇子瞧见人从楼上摔下,还亲自上楼去瞧过,不知是怎么回事?刘桐眼睛一眯,没好气道:我们刚要走,这人就从楼上摔下来了,既出了人命,那当然是大事,我往楼上房间去找杀人者,难道有什么不对?不过没见到旁的,就见到另一个死人。
刘桐扯了扯领口:我说冯大人,难道我与瑞王在你眼里,还能和这么一桩人命官司有关不成?你不先去勘验现场,查找物证,反倒揪着我们问话,是不是有些本末倒置了?冯柯连道不敢,瑞王轻斥刘桐道:冯大人办案,我们既是目击者,让冯大人问个清楚明白也是理所应当,小九别闹脾气。
常润之也拉了拉刘桐的袖子,刘桐冷哼一声,拽着常润之到一边儿去,任由瑞王和冯柯说话。
阿桐,你怎么了?常润之坐到刘桐身边,疑惑问他道:怎么突然和京兆尹甩脸子了?刘桐冷笑一声道:他这是见只我和五哥,所以才敢就这样问我们话。
要是换了旁人,这些话他连问都不敢问的。
我瞧着那冯大人还算是细致用心,交代下边儿的人办事,也井井有条的。
常润之道:何况瑞王说得对,我们既是目击之人,解答衙门的询问,为衙门提供证词,也是我们应该做的事。
你会不会……太敏感了?刘桐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话到嘴边却咽了下去,话锋一转道:反正我就是看那老头儿不顺眼。
五十几岁的人了,还占着京兆尹这么一个重要的位置。
常润之哭笑不得:怪不得瑞王说你闹脾气呢,可不就是闹脾气吗?刘桐附和着笑了笑。
他讨厌冯柯,其实不因为别的,只因为冯柯和辅国公府三爷是自年轻时就交好的好友。
辅国公府三爷,便是莫氏的父亲、刘桐本该的正经的岳父。
都说爱屋及乌,刘桐这是恨屋及乌,冯柯这人不管做人做事如何妥帖老道,他都对他意见颇大。
刘桐认定,和辅国公府三爷能谈到一块儿还成为朋友的人,多半也不是什么好货色。
常润之缠着刘桐说话,没一会儿瑞王和常沐之也走了过来。
瑞王无奈道:小九,冯大人到底是一府长官,当着这么些人的面儿,你怎么好这样给他没脸让他下不来台。
刘桐冷哼道:我给他没脸,五哥不给足了他面子吗?他算是赚了。
你都多大了,怎么还这么喜怒随心。
瑞王皱了皱眉头,瞧着这是在外面,也不好多说他什么,何况还当着常润之的面儿,他更不好训斥刘桐,只道:冯大人那边问完了,咱们可以回去了。
刘桐点了点头,牵了常润之的手,抱歉道:本想说带你逛逛夜市,现在也被败了心情了。
咱们寻个时间,下次再逛。
常润之点点头,四人便出了妓楼。
门口把守着妓楼的卫兵正在闲聊。
刚陈四带人把两具尸体抬走了,咱们差不多也该撤了吧?应该差不多了。
哎,陈四说那两人是小倌馆出来的,长得可雌雄莫辩了,漂亮得很,真可惜,没能见着到底什么样儿……哟,没成想你小子还好这口啊?去去,这不是没见过吗?算了吧,再漂亮,死都死了,有什么好见的,你也不怕眼睛遭了邪。
……经过妓楼门口,常润之便只听到了这几句。
她脑海里一瞬间闪过一些什么,可她没能抓住。
润之?刘桐唤她,常润之回过神来,对他笑笑:怎么了?你刚在想什么呢?刘桐伸手抚了抚她眉间,道:瞧你眉头都皱起来了。
常润之笑着摇摇头:没什么,走吧。
四人到了街口才再分开,临走前瑞王对刘桐道:明日你来我府里一趟。
刘桐抿抿唇,应了一声。
等瑞王走后,刘桐牵着常润之边走边道:明个儿去五哥府里,他一定会训我。
常润之笑道:因为今儿你对冯大人不礼貌的事儿吧。
十有八九。
刘桐摸了摸下巴,叹了口气:没办法,还是只能乖乖挨训。
该。
常润之踮脚,伸手轻轻敲敲他的额头:瑞王可得好好说你一番,让你长长记性。
刘桐知道自己理亏,面上配合着常润之插科打诨的,实际上他心里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
第一百七十九章 龌龊瑞王要训,他听训便是。
自小他做错了什么,他五哥都会说他。
不过有些事瑞王只需要训一次他便能记住,之后就改了。
而有些事,瑞王不知道其中内情,所以哪怕瑞王训上他十次,百次,千次……他也还是那个样子,不会有什么变化。
刘桐这人有时候太过固执,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第二日,天下脚下出了人命案的事情,成了街头巷陌人人见面都要谈论一番的大事。
命案这种事情,放眼整个大魏,可能相邻的几个县一年都不会出一桩。
更遑论天子脚下,一夜之间死了两个人,而且杀人者还没被捉到这样的大事了。
审问兖州齐、鲁两族,判了秋后问斩,京城的百姓们听说了,都要奔走相告一番,约好秋后去西街菜市口看处决犯人;就近的人命官司,自然更让他们关注。
京兆尹的压力巨大。
等了两天,案子还没有什么进展。
庆幸的是没有新的命案发生。
不过京兆尹的压力更大了。
大概是因为那日瑞王也在场,所以毫无头绪的京兆尹倒是往瑞王府跑了好几趟。
有那好事者见冯大人专往瑞王府跑,便瞎编出了一些话来。
瑞王与妓楼杀人案有关的流言蜚语便传了出来。
包打听魏紫轻声对常润之说:现在京里人心惶惶的,原本是关注着京兆尹查案子的,这会儿大家都将目光转到了瑞王身上了。
常润之蹙眉。
百姓的愚昧就在于容易跟风,出了一个什么说法,一传十十传百,三人成虎,不是真的,都要被说成是真的了。
这事儿要是发展下去,对瑞王自然是不利的。
常润之忧虑道:阿桐若是知道了,还不知道要怎么生气……九殿下已经知道了。
魏紫道:奴婢听华泽说,九殿下今儿上晌下了朝便想去找京兆尹冯大人理论,瑞王把他给劝住了。
下了朝?常润之惊讶道:他在朝上知道的这个消息?那倒也不是。
魏紫道:似乎是散朝之后,太子特意来询问瑞王,九殿下也在一边,这才知道的。
常润之无奈道:太子来凑什么热闹。
太子巴不得瑞王不好呗。
魏紫快人快语道:散了朝寻瑞王说此事,自然是专程看瑞王笑话的。
常润之摇了摇头,心想着等刘桐回来,还得好好劝慰劝慰他。
正想着,一边儿的魏紫道:姑娘让奴婢去打听的事儿,有点儿眉目了。
常润之脑子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我让你打听的什么事儿?就是,王宝琴的那个同乡。
哦对。
常润之拍了下额头:瞧我,都快把这事儿忘了。
魏紫笑道:姑娘贵人事多,好在奴婢记着呢。
成,等下个月给你涨月钱。
常润之笑了笑,道:说吧。
王宝琴的那个同乡叫萧玉泽,与她同年,若是还活着,该有快三十岁年纪了。
魏紫道:萧玉泽这个人,据说长得十分秀气,肌肤吹弹可破,面若桃花。
他还年小时,宫妃就不敢让他在自己身边儿伺候,因为他长得太漂亮了,总不是件好事。
常润之顿时皱眉:他既是宦官,不在后宫当值,那他都在哪儿当值?他从十四岁起,便在国子监那边做笔墨伺候的事,十八岁时到尚食局,负责安排各宫膳食,二十一岁时生了一场大病,从尚食局退了出来,去中官胡同休养了一年,二十三岁回宫。
常润之不解道:中官胡同?是他住的地方?不是。
魏紫摇头:中官胡同,顾名思义就是一条胡同,不过那儿是一处禁地,原本是年老了的宦官们住的地方,后来慢慢的,这儿演变成了患病和被降罪了的宫人的去处。
中官胡同还有另一个别称,叫做幽禁所,一般而言,进了这儿的人,就别想再出去。
萧玉泽为什么能从这儿出去,这奴婢也没能打听清楚。
说到这儿,魏紫顿了顿,道:不过,从中官胡同出去后,就再也没有他的消息了,直到他死。
常润之正听得认真,猛地得了这么一个无疾而终的结尾,顿感纳闷儿:没有他的消息了是什么意思?意思就是说,中官胡同那边只知道他是以要回宫的名义出去的,但是宫里那边,没有他在之后当值的记录。
要么他并没有回宫,要么就是他回宫了,却无人所知。
魏紫轻声道:然后他离开中官胡同不过两个月,就被人发现死在宫中的水瓮里。
停顿片刻,魏紫加了四个字。
全身赤|裸。
常润之微微屏住了呼吸。
宫中必然会有龌龊,这她是知道的,可是到底是什么样的龌龊能到这个份上?什么样的人,能将一个刚大病初愈的宦官害死,还这么践踏他的尊严?然后呢?常润之沉声问道。
魏紫道:没有然后,发现人死了,萧玉泽便被人裹了草席抬出宫去了。
常润之惊讶道:就这样?就这样。
魏紫道:若是他有主子,有能为他说话的人,或许宫里还会查一查这事儿。
但他一没有能为他撑腰做主的主子,二没有上头器重他的寺人公公……再者,他再次进宫没有过明路,便说他是私闯皇宫,那死也活该……所以他这条命,没了也就没了。
常润之听得心里气愤。
她握住拳头,做了个深呼吸:没了?嗯,魏紫道:奴婢也只能打听出这些了。
就没打听出,他和什么人走得近?常润之皱眉道:旁人要害他,总有个理由吧。
魏紫摇头:他在国子监时的事,事关各位皇子、各世家公子,奴婢打听不着什么;他在尚食局时,据说他为人很是低调,性情又温和,没惹过事,也不见得会得罪什么人。
中官胡同那儿就更别说了,便是他得罪了谁,那里面的人也没那能耐能到宫里害他啊。
常润之心里更是疑惑。
到底在萧玉泽身上,发生了什么?第一百八十章 劝慰常润之看向一旁的姚黄:你有什么看法?姚黄沉思道:旁的不说,能将萧玉泽悄无声息带入皇宫,要么是个世外高人,要么……要么,就是权贵之人。
常润之轻声道:连守宫门的侍卫都不敢拦他。
姚黄轻轻点头。
姑娘,这事儿,奴婢还要继续打听吗?魏紫为难道:能打听出这些来,奴婢也是费了好大功夫的。
中官胡同那边奴婢都跑了好几回。
姚黄笑道:那你岂不是和那边的宦官都混了个脸熟?魏紫轻哼了声,又道:说实在的,那边的宦官,真的没几个正常人。
奴婢瞧着他们人人都不正派。
姚黄道:这倒也不见得。
既然那儿是个幽禁所,能和外头的人说上话的,想必也是有点儿势力的。
或许也有那好的,关在中官胡同里头,轻易不能见外人。
常润之按了按额头,对魏紫道:行了,这件事打听到这份儿上也差不多了,别再继续下去了。
原本她只是对王宝琴的同乡好奇,倒没想到魏紫打听出来这么个结果。
涉及到权贵,常润之总有些不安。
继续查下去,对她毫无好处。
还是就此罢手的好。
将此事放到一边,常润之询问其段柔南的病情来。
柔南姑娘还是老样子。
姚黄道。
常润之顿时皱眉。
都好几天了,她还是躺床上恹恹的?是啊,大夫开的药,她都有喝,身上的热是退了,可瞧着还是一副提不起精神的模样来,有点儿风吹草动就战战兢兢的。
姚黄无奈道:她这胆子也太小了……常润之想了想道:我还是瞧瞧她去吧。
左右没有旁的事,常润之便去了闲落院。
段柔南刚睡了一会儿起来,听说常润之来了,忙要从床榻上下来。
常润之一边进屋,一边伸手止住她,道:还病着,就别折腾了。
皇子妃恕罪……段柔南喏喏道。
常润之仔细探看了下她的面色,的确苍白得很。
她不由道:你心里有什么事儿,也别老搁着。
想起段柔南是因为听到了岑王的名方才吓成这样的,常润之便道:这儿是九皇子府,你是九皇子府的人,别想那些和咱们皇子府无关的事,万事有皇子府在前头挡着。
段柔南的眼睛一亮,又暗淡了下去。
常润之看了她一会儿,也不多劝,只道:王宝琴还在首饰铺子里忙着,她既把萧氏兄妹交托给你照看着,你也别辜负了她的信任。
你病这几天,那俩兄妹也担心得不行。
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让小娃娃替你担心?不觉得害臊吗?常润之笑了笑,摇摇头道:打起精神来,好好过日子。
段柔南冲常润之深深弯了腰:奴婢谢皇子妃提点……我可没提点你什么。
常润之出了屋,又和前来给她见礼的萧氏兄妹说了会儿话,便离了闲落院。
她对段柔南说的话还是有用的,听说她走后,段柔南便执意下了床,绕着闲落院的院子走了两圈,还和萧家兄妹说了好一会儿话。
临近黄昏,刘桐回来了。
常润之迎出去,便见他脸色的确不好看。
他也不吭声,携了常润之的手就回了厅里,常润之忙叫厨房摆饭,一边让人递浸湿拧干的帕子给刘桐擦脸。
这是从哪儿回来的,脸上怎么那么多灰。
常润之皱了皱眉。
刘桐沉声道:路上起风,有些风沙。
无碍。
擦干净了脸,厨房的饭菜也摆上了桌,刘桐几口吃完,拿巾帕抹了嘴,道:今儿的菜味道有些淡,没咸味。
常润之纳闷地看着他。
她觉得菜的味道咸淡正合适啊……用完晚膳,刘桐自去沐浴,常润之招过他身边的华浩,问他道:九殿下这是怎么了?华浩轻声道:爷下了朝便要去京兆尹府,想找京兆尹冯大人理论,却被瑞王爷拉走了。
爷今儿一直待在瑞王府。
至于瑞王爷和爷说了什么,小的就不知道了。
常润之叹了口气,抱了刘桐要换穿上的里衣,掀帘子进了盥洗室。
刘桐正坐在浴桶里,手臂搭在两边边缘,闭着眼睛。
袅袅雾气徐徐往上升着。
常润之搁下衣裳,拿了帕子蘸水,给刘桐擦洗肩颈和手臂。
刘桐蓦地睁眼,在看到常润之的一刹那,眼中的凌厉顿时化为柔情。
我来。
他伸手要去拿常润之手里的帕子,被常润之轻巧躲过。
我来就行,你坐着吧。
常润之对刘桐一笑,伸手按住他双肩。
刘桐乖乖坐了下来,常润之挽起袖子,莹白的手臂和他古铜的肌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今儿在瑞王府,被瑞王骂了?常润之手上不停,笑看了刘桐一眼,问他道。
刘桐微微低头,叹息一声:五哥倒也没骂我,只说我不该这般冲动……嗯,是挺冲动的,太子一过来挑衅,你就要上门找人冯大人理论。
常润之顿了顿,道:你这般做,岂不是更加给人留下把柄?我也知道……刘桐倒是承认自己冲动:可我就是愤怒,要不是冯大人,五哥也不会被人说,与妓楼杀人案有关。
冯大人也无辜吧。
常润之笑道:真正该怪的,不应该是那个首先传这种流言蜚语的人吗?刘桐微微垂下眼帘:五哥也这般说。
他顿了顿,低声道:润之,我是不是很没用?帮不上五哥的忙不说,反倒几次扯他后腿……刘桐指的是,大年开朝后的那次廷辩。
若非他冲动,瑞王也不会站出来。
常润之手下动作一停,看向刘桐,面色一整,严肃地道:谁说你没帮上瑞王的忙?户部一应事,你不也一直替瑞王处理着吗?若不是你,瑞王在户部做事也不会像现在一般顺遂。
还有兖州之事,若没有你从旁协助,瑞王能平安回来吗?更遑论后来去兖州处理这事儿的,也是你。
常润之诚恳地望着刘桐:你已经很棒了。
可我……阿桐,很多事情,谁都不是天生就会的,人总要慢慢成长。
常润之柔声道:你从前替太子做事,基本就是个闲职,压根就学不到太多东西。
现在你跟着瑞王,处事能力已经提升很多了。
你不是帮不上瑞王的忙,也没有扯他的后腿,只是你想做到更好,对自己现如今的能力还不满意而已。
常润之对刘桐温柔地笑:你只是还需要时间历练。
第一百八十一章 体胖刘桐怔怔地看着常润之,几乎能溺毙在她这样温柔的目光里。
他自卑也好,自怨也好,在没有遇到常润之之前,总是自己默默自我厌恶,自我反感。
可阿维斯塔保佑,赐给他一个常润之。
从此之后,终有人能倾听他的不满、抱怨,终有人能包容他的自怜、哀恨,也终有人,始终用温柔而鼓励的目光看着他,告诉他他并非一事无成。
刘桐缓缓倾身朝前,健硕的手臂温柔地揽过常润之,大掌抚摸着她细腻的后颈,探身过去,轻柔地吻住了她。
盥洗室里柔情满溢,刘桐裹了条浴巾,抱着常润之回到了内室。
姚黄见状赶紧让屋里伺候的下人出去,阖上屋门方才松了口气。
回头看了一眼,姚黄又忍不住笑,轻声嘀咕:姑娘的小日子是什么时候来着……九皇子和九皇子妃恩爱非常,在整个九皇子府都不是什么秘密。
九皇子妃时常晚起,这日自然又起晚了。
莫女官候在厅中,面上不露声色,听着厅里丫鬟小声的议论,暗地里却把帕子攥紧了。
好半晌才听到丫鬟报说,九殿下和九皇子妃来了。
莫女官连忙站起来,理了理衣裳和首饰,这才站到一边,面含微笑望向门口。
刘桐扶着常润之进了屋,也没看莫女官一眼,只贴心地看着常润之落了座,还不等莫女官说话,便先问常润之道:早晨喝点白粥如何?常润之没有异议,丫鬟便下去传话让厨房准备早膳。
莫女官这才找着机会,盈盈下拜给两人行礼。
刘桐瞄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这是莫女官吧?莫女官忙朝向刘桐蹲身,声音轻柔还带着一丝媚意道:见过九殿下。
唔。
刘桐一边嘴角微微扬起:打扮得不错啊。
莫女官羞涩地低头。
常润之看了莫女官一眼,也道:这身衣裳是新制的吧?配着这一身饰物,倒的确好看。
就是不知道,打扮给谁看的。
刘桐冷不丁插了句嘴,气氛一下子就沉了。
莫女官急眨了好几下眼睛,常润之暗地里瞪了刘桐一眼,心里却只觉得爽气。
她温和地对莫女官道:今儿我这儿没什么事,你下去吧。
莫女官抿紧唇,暗地里咬了咬牙,行为举止却仍旧落落大方,规规矩矩行完礼才走。
刘桐瞧着她的背影,目光深邃。
人在跟前的时候不看个尽兴,看背影倒是看得认真。
常润之轻拉了拉他的手,故作不悦道:真想看,让她回来给你看个够?刘桐笑了一声,伸手刮刮她的鼻子:小醋坛子。
正说着,厨房上了早膳。
两人用过后,刘桐道:今儿左右没事,要不,我们去马场看看?马场?常润之顿时期待道:我可以去骑马吗?刘桐上下打量了常润之一眼,故作为难:哎呀,这小身板要是去跑马……我得选头温顺的小马儿才行啊。
常润之好气又好笑:哎呀,被人这样瞧不起,那我干脆不去了。
可别啊,去啊。
刘桐忙讨好地哄道:去吧,很好玩的,马场那边很是宽阔,还有小溪……咱们还可以带上纸鸢,去那边放纸鸢去。
常润之抬头望天:我又不是小孩儿,放什么纸鸢啊。
那、那咱们钓鱼?坐着钓鱼多无聊。
对了,那边漫山遍野都开了花儿,咱们还可以采花嘛。
常润之噗嗤一声笑出来,咳了声道:既然你这么盛情邀请,那我就勉为其难答应你吧。
谢皇子妃赏脸。
刘桐嬉笑道。
夫妻俩既要去马场,少不得要准备一身轻便贴身的骑装。
常润之原本陪嫁的衣裳里也备着两套,姚黄便去找了出来。
试穿的时候常润之却觉得有些吃力。
这边儿怎么觉得有些挤呢。
常润之摸了摸胸腹和腰间的位置,拧眉道:挤着有些难受了。
姚黄忙伺候她将衣裳脱下来,这才让常润之舒了口气。
这衣裳,是出嫁之前,比着我那时候身体的各项尺寸做的,那会儿穿着挺合身的啊,这才过了多久,竟然就穿不上身了。
常润之盯着换下来的骑装:我这是长胖了?姚黄笑道:姑娘在府里每日清闲着,也没什么烦心事儿,身材能丰腴些也是好事儿。
心宽体胖嘛。
魏紫也道:姑娘从前太瘦啦,好不容易养点儿肉出来,这不是正好吗?你当是猪呢,养点儿肉出来,怎么不说让我多长点儿膘?常润之好笑道。
说到这儿,她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下可怎么办,好不容易能去一趟马场骑骑马兜兜风,结果却没有合适的骑装。
她这边儿换衣耽误了有一会儿时间了,刘桐寻了过来,见她一身雪白里衣内衬,不由问道:还没换好吗?常润之无奈道:只有两套骑装,可刚穿了下,发现我可能是长胖了,穿着有些紧。
刘桐便笑道:那就穿寻常衣裳就是了。
会不会不大方便?常润之迟疑道:我可是要骑马的。
你又没骑过马,到了马场,也不过就坐到马背上,让马儿小跑着遛一圈儿罢了,不需要穿骑装。
刘桐好笑道,亲自过来选了一套嫩黄色的,笑道:这身衣裳瞧着不错,就穿这身吧。
常润之有些不乐意,但还是乖乖地穿上了刘桐指定的衣裳。
刘桐摸着下巴赞叹道:哎哟,穿这一身,显得年轻好几岁啊。
常润之斜眼看他:对呀,衬得你老牛吃嫩草的,你也不害臊。
刘桐低声笑了起来。
姚黄和魏紫很快把常润之打扮妥当了,头发分了两股梳了垂髻,吊在两鬓,免得到时候骑马颠簸,将头发颠乱了。
不得不说,这样一打扮,倒的确让常润之瞧着似是个未出阁的闺中少女。
常润之站起身,刘桐笑着上前牵了她的手,眼中赞叹:这是谁家的美丽姑娘啊,我都不愿意把她带出门儿,让别的人看见了。
常润之闷笑,踮起脚尖跟他咬耳朵:你家的呀。
刘桐只觉得心尖一颤,凑过去正要说话,屋外丫鬟却禀道:主子,岑王来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 赖皮岑王上门的消息,让夫妻俩一时间都只觉错愕。
刘桐放开原本揽着常润之的腰的手,眉头微蹙道:岑王来干嘛?常润之挑眉道:送了女人给你,想来问问你受不受用?刘桐哭笑不得:他好歹也是一个王爷,至于吗?那可说不准。
常润之撇撇嘴,道:人都来了,总不能避而不见吧。
她向屋外问道:岑王人呢?回主子,岑王正在待客厅里等着呢。
走吧。
常润之看向刘桐,总要问问他来干嘛的。
常润之原本对岑王是没什么意见的,可谁让岑王偏偏这么讨厌,给刘桐送女人呢?常润之对岑王的观感,从静岚进府那时候起,就直线下降。
夫妻俩很快便到了待客厅,岑王正坐着饮茶。
九皇子府里的茶,在刘桐和常润之的喜好下,已经不往里放香料了。
所以岑王喝的,便是用沸水冲泡的原滋原味的炒茶。
茶味总有些发苦,岑王第一次喝这样的茶,有一下没一下喝着,面上却一点儿没露出不适应、不习惯的神情来。
刘桐跨进门槛,脸上带笑道:岑王怎么来了,失礼失礼。
岑王站起身笑道:没事儿做,来九弟府里瞧瞧。
说着,岑王便看向刘桐身后的常润之,同她行了个礼:九弟妹有礼了。
常润之回了一个礼,因不喜欢这人,所以也不说话,就站在刘桐身边。
刘桐也不啰嗦,直接将自己的疑问问了出来。
岑王今日来弟弟府上,不知是有什么吩咐?场面话总要说到位才行。
岑王笑道:我无事,还不能来找九弟说说话,谈谈心?刘桐一顿,心里想着,他们兄弟可没什么交情,岑王需要和他说什么话,谈什么心?没人应话,场面便有点儿冷了下来。
岑王倒是个能自己找话题的人,当即便将他喝的茶作为切入口,和刘桐说起了茶经来,自顾自说了一通,道:这种茶,我倒是头一次喝。
刘桐敷衍地应了两句,隐晦地下逐客令:岑王哪日有雅兴,咱们再说说茶这种东西。
不过不巧,岑王来前,弟弟与内子正打算去西汀马场,今日怕是不能招呼岑王了。
岑王不知是没听懂,还是装没听懂,当即笑着表示道:哦?九弟要和弟妹去西汀马场游玩吗?正好,我也无事,咱们一道去吧!刘桐只觉得喉咙口被一堵,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岑王这个建议一出,常润之也觉得像是吃了苍蝇一样。
见刘桐大概是被岑王这种无赖的话给噎住了,没有第一时间拒绝,常润之便拽了拽他的袖子。
刘桐回过神来,忙道:等下次弟弟得空,再与岑王兄闲说可好?今日岑王兄只一个人,不然,若是王嫂也在,咱们也可以一道去。
岑王当即便道:那行,我让人去王府叫上你王嫂来。
刘桐一愣,常润之也顿时瞪大了眼。
岑王笑眯眯地站起身,道:我们先去,让你王嫂直接去西汀马场去。
刘桐皮笑肉不笑地应了一声,道:岑王兄先请。
岑王点点头,站起身走了两步,又回头道:对了九弟,前两日|我送来那丫鬟,伺候你可还得用?刘桐笑了一声,常润之在一边不咸不淡道:让岑王费心了,那丫鬟在花房伺候着,倒也还算勤勉。
岑王顿时啧啧道:九弟妹打发她去花房了?这醋劲儿可够大的啊。
常润之假笑两声:比不得岑王妃大度。
好说好说。
岑王笑了两声,不过笑声有些干,率先迈步走了。
刘桐尴尬地摸摸鼻子,看向常润之,被她幽怨的目光盯着,顿时眼珠子四处转了转。
你要是不添后面那句话多好。
常润之幽幽道:你看,这下给了他赖着不走的理由了。
刘桐也觉得无辜。
他这么厚脸皮,我也是没想到……刘桐轻声道:行了,等岑王妃来了,咱们就自己玩自己的。
说得轻松。
常润之哼了一声:他说让人去请岑王妃,可还不知道到时候岑王妃来不来呢。
这……刘桐一时也没了辙,只能道:算了,马场那么大,到了那儿,咱们离他远些。
他要是还凑过来,我就同他直说,让他不要打扰我们夫妻。
常润之上下打量了了刘桐一会儿,刘桐摸摸鼻子道:怎么?你说‘要是王嫂在,咱们可以一道去马场’这话的时候,要是直接说让他不要打扰我们夫妻,不就行了?偏要给他留面子。
常润之轻哼了一声,掸掸裙边。
刘桐讨好道:是我糊涂了,我想着上门是客,不好给他没脸……他自己找没脸,你还给他留脸面。
常润之只觉手痒,伸手捏了捏他的鼻子:下次可别再让牛皮糖赖上。
刘桐忙不迭点头。
即使再不乐意,话都已经说出口了,刘桐和常润之还是准备着离开了九皇子府,同岑王一起,往西汀马场去。
西汀马场在京郊外,去就得半天的功夫,那儿有专门为出来游玩的世家豪族的老爷太太少爷姑娘们准备的屋宇,不过常润之在那附近也有一个小庄子,所以倒是不用住在马场里。
未时中,马车终于停了。
刘桐撩开帘子对常润之笑道:到了。
常润之扶着刘桐的手下来,伸了个懒腰舒展舒展筋骨。
已是春日,天气回暖,草长莺飞。
入目所及,是一片青绿的草原,高低起伏,牛羊三五成群广布分散。
时而有一两匹马飞驰而过,惊得牛羊撒蹄躲避。
马车附近围着粗壮的木栅栏,木栅栏外,有几排木屋子,能听见里面马儿打响鼻的动静和偶尔的跺蹄声,臭烘烘的马粪味裹挟着青草和泥土的芬芳,扑鼻而来。
很意外的是,常润之却不觉得这混杂的味道有多难闻。
刘桐交代常润之等一会儿,便带着华浩上前与马场管事说话。
岑王也下了马,抱臂留在原地,摸着他骑的马的马鬃。
常润之用余光瞄了他一眼,暗暗撇嘴。
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岑王邪性得很。
她又不由猜想,都传闻说岑王有不好的癖好,这是真的还是假的呢?若是真的,那这癖好到底是什么?真让人好奇啊。
第一百八十三章 马场刘桐和马场管事很快就说完了话,回来对常润之笑道:走吧,咱们挑马去。
他又看向岑王:岑王兄是想先自己跑跑马,还是等着王嫂来了再玩?岑王道:我与你们夫妻……王兄。
刘桐打断岑王,冲他拱拱手:弟弟好不容易携妻出来玩一遭,王兄就不要打扰我们了吧?岑王笑了笑。
刘桐话都明白地说到这份上了,岑王也不可能再当做听不懂,便也点了点头道:那我就在这儿等你们王嫂来,等她到了,咱们再一块儿策马跑跑。
刘桐这会儿才不管岑王妃到底来不来,应了一声,他便拉着常润之去挑马了。
常润之嘴角微翘:瞧见没,你把话明白着跟他说,他就是想装傻也不可能。
除非他是真的脑子蠢笨。
刘桐受教地点点头。
两人到马厩里看马挑马。
常润之没有骑过马,自然也不会挑马,但对生物的基本审美能力还是有的。
马儿也有长得漂亮和长得不漂亮之分,尤其是马儿身上干净没多少味道的,更受常润之青睐。
她看来看去,便看中了一匹枣红色的马儿。
这匹马是母的吧?常润之左右看看:瞧着它比旁边的马儿要矮小些,而且一看就很温顺。
刘桐看了看,点头道:是匹母马。
他问常润之:看中这头了?嗯。
常润之笑着点点头,有些兴奋:我可以摸摸它吗?它会不会踢我?刘桐顿时笑了:你又没惊吓到它,它不会尥蹶子踢你的。
马场的马儿都有人驯养,性情相对来说很温和。
常润之便放心地渐渐伸手试探地摸了摸马儿的脸。
马儿甩着马尾巴,并没有其他的动作。
常润之放心了些,催促刘桐道:快,让我骑上它走走。
刘桐无奈地摇了摇头,唤过一旁等着伺候的马仆,道:就这匹吧。
马仆赶紧点头,拉了马缰,招呼上另外两个人来给马儿上鞍具。
很快准备工作便做齐了,刘桐教了常润之上马的动作,见她听明白了,便道:那你试试上马。
常润之动作轻盈,倒不觉得上马背是道难关,试了两次,第三次终于成功地跨上了马背。
一坐到马背上,她便紧张地拉紧了缰绳。
不在上面不觉得,一上去,顿时觉得脚下没有着落,位置还有点儿高,心里由衷生出了些许恐惧之感。
刘桐伸手拍拍她的腿,安抚她道:没事,不怕,咱们慢慢走,适应一下就好了。
常润之点点头,刘桐交代马仆不用跟着伺候,亲手拉了马缰,带着马儿和马背上的常润之,慢悠悠地踱步出了马厩。
离开那排木屋,视野顿时极为开阔。
常润之起初还紧紧地攥着马缰不肯撒手,这会儿也稍微松了口气,心神被四周宁谧高远的景色给占去了些许。
马儿很温顺,保持着很慢的步调,跟随着刘桐的步子尽职尽责地驮着常润之兜风。
怎么样,不怕了吧?刘桐对常润之笑笑:最初上马的人,多少都觉得怕,尤其要学骑马,会怕摔下来。
不过只要多适应,便也觉得骑马没什么大不了的。
就同将来学开车一样,没上车之前,生怕不小心就撞到哪儿了。
学会开车后,开车其实就跟家常便饭一样。
常润之点点头,到底还是不敢催促马儿快跑,只任由着刘桐牵着马缰,引着她慢慢走。
马儿走动时的颠簸,其实也够她受的了,没一会儿常润之都觉得有些头晕。
瞧见已经离马厩的地方有些远了,常润之便让刘桐停了下来,说要歇会儿。
刘桐自然没有不应的,让马儿停下脚步,便朝常润之伸出手。
常润之小心地倾向他,刘桐双手叉住她两边腋下,将她安稳地从马背上抱了下来。
她做了个深呼吸,方才解脱一般道:在马背上坐久了也没什么意思啊。
说着她看向刘桐:像你之前骑着马赶路,不会觉得周身酸痛吗?刘桐笑笑:习惯就好了,马儿跑得快,倒是像飞一样,没多少感觉。
说得也是,要是不会骑马,要赶路就得坐马车。
总觉得骑马比坐马车要快些。
常润之笑道。
高祖打江山的时候,骑兵起了很大作用。
皇家子弟谁要是不会骑马,可要被人笑话的。
刘桐解释道:就连世家女子,很多也都自小学习骑术,比如说岑王妃,她的骑术很精湛,有她在的队伍,打马球十有八九都是赢家,她这骑术还曾经得过父皇嘉奖,说她是女中豪杰。
常润之笑了笑,点头说是。
见她笑得如平常无二,刘桐便笑话她道:定是你小时候胆子小,所以没学骑马。
这话倒是说准了。
安远侯三个女儿,也就常润之不会骑马。
常沐之和常沁之虽然不精于此,但骑术是有的。
小韩氏安排姐妹三个学骑术,到了常润之这儿,原主根本不敢爬马儿背上去——她惧怕体型庞大的动物,哪怕是温顺的驯养过的马,也不敢接近。
试过几次,原主都泪眼汪汪的。
岳氏瞧不过去,求了小韩氏,小韩氏方才不勉强原主学骑马。
久而久之的,原主几乎连马儿的身体都没碰过,更别说骑马了。
常润之轻哼了声,道:我以前没学骑马,现在学也不晚啊。
成啊,有我这个老师在,包管你学会。
刘桐笑道。
夫妻俩说着话,常润之不经意间往那排木屋处扫了一眼,视线却顿住了。
岑王大马金刀地坐着,一边儿微微弯着腰的是她的婢女盼夏。
今儿个出门,常润之带上了魏紫和盼夏寻冬,让姚黄留在皇子府主事。
她这会儿和岑王的距离有些远,却还是能从服饰上分辨出,站在他身旁的是盼夏。
盯着那边儿好一会儿,岑王和盼夏似乎在说着什么,两人之间一直保持着原本的距离。
看什么呢?刘桐同她说话却见她出神,唤了她一声,也朝着她看的方向望过去。
哟,那边有人骑马来了。
刘桐却是没注意到岑王,反而察觉到渐渐近了的策马声。
嗒嗒的马蹄声里,一袭艳红色披风率先闯入了常润之的视线。
第一百八十四章 王妃披风主人渐行渐近,到了岑王处方才勒马停了下来,道上的灰尘慢慢沉了下去。
刘桐眯着眼睛看了会儿,对常润之道:是岑王妃到了。
常润之点点头,迟疑道:都看见了,要过去打声招呼吗?她也瞧见我们了。
刘桐点头道:过去吧。
因为没和这位岑王妃打过多少交道,常润之走在刘桐身边,心里多少有些担心。
说起来,这位岑王妃的出身也极为显赫。
她的父亲,乃是先帝时的宰相之子,学识出众;她的母亲,乃是先帝的女儿、今上的皇妹,长乐长公主。
未嫁给岑王前,岑王妃便已有郡主之尊,嫁给岑王时,岑王还未封王。
岑王母妃早逝,可以说岑王没有外家扶持。
后来他能赶上册立太子的东风当上王爷,一是因为占了序齿的便宜,二,多少也有看在岑王妃的份儿上。
常润之自嫁给刘桐起,经常打交道的妯娌,也就只有瑞王妃、她的亲姐常沐之一个。
在宫里时,也多半只和七皇子妃等人说得上话。
几位王妃,她几乎连话都未曾和她们说过。
祁王妃端庄自持,不会主动和人找话说;礼王妃信佛,一向深居简出,就连宫宴也是能不来则不来。
据说礼王府里,内院当家的是礼王侧妃;祝王妃是民间选秀上来的美人儿,性子清高孤傲,原本祝王母妃静妃是不乐意娶这个儿媳的,奈何祝王喜欢得紧,巴巴娶过了门儿,元武帝乐意儿子纳民间女子,对这桩婚事也没有阻拦,祝王抱得美人归,可惜据说祝王妃对祝王横挑鼻子竖挑眼,他们夫妻面和心不合;岑王妃郡主的身份,恐怕是几位王妃里头最高的,听说她能嫁给岑王,也是她自己去求的。
大概是因为岑王妃的身份,岑王到如今也只有她这么一个王妃,府里再没有别的女人。
这些都是小韩氏和常沐之一一分析给常润之听过的。
总之,这几位王妃,其实最好都不要去结交什么。
一路往岑王夫妻的方向走着,常润之一路便想起了出嫁前,常沐之对她说的话。
祁王妃瞧着万事不理,整日端着,其实她最是公道,也最讲规矩,因此有些不得祁王欢心。
礼王妃更别说了,她父亲犯了事儿,被罢了官,她这个王妃也就是面上好看,所以她自己也用礼佛来挡了旁人的视线,说是礼佛,其实也不过是韬光养晦,等她儿子长大罢了。
祝王妃最是拎不清状况,都嫁给祝王了,到如今还一副对祝王冷漠相对的模样,也不知道她到底图个什么。
最后便是那岑王妃,常沐之说到岑王妃的时候,顿了一下,才继续说:与其他三位王妃尚可说说话,但这位岑王妃,见到她还是躲着些的好。
常沐之这般说道:大概是因为父早亡,小小年纪又有郡主之尊,岑王妃未出阁前,是以娇蛮出名的。
她打马球时,下手狠辣,旁人与她对打,根本不敢撄其锋芒。
她那时到了出嫁之龄,本是……后来看上了那会儿未封王的六皇子,闹着要嫁,陛下就给六皇子和她赐了婚,到如今,六皇子都封了王了,岑王府里除了她和伺候的丫鬟婆子,多余的女人一个没有。
最近些年,她母亲长乐长公主养面首的事儿,也闹得人尽皆知的,她那脾气更是见涨……她不好打交道,也不值得打交道,你可要记住,千万不要逆着她的意思说话。
之前常润之对常沐之这番话还没有什么体会,今儿要与岑王妃面对面,她方才觉出这份忐忑来。
胡思乱想了一路,总算是到了马场处了。
刘桐带着常润之给岑王妃行了礼。
岑王妃叫了起,上下打量了常润之一眼,方才笑道:突然通知我让来马场赛马,这一路赶的,怎么不早些告诉我?刘桐一愣:赛马?怎么,不赛马?岑王妃挑眉,语气有些不好:到了马场不赛马,岂不是白来一趟?九弟妹,待会儿与我跑一圈如何?岑王妃手里还握着马鞭,说话的时候手腕上下那么一翻,风中便有鞭声清脆划过。
常润之心下不由一抖,暗道这岑王妃的确如她大姐姐所说,看上去实在不好惹啊……那边刘桐心下很是不悦,接过话道:王嫂,内子不会骑马。
岑王兄不是在吗?王嫂和岑王兄去赛马便行了。
岑王妃顿时看向岑王。
她原本那上挑的眉眼霎时就变得温和起来,微微弯着腰,咬了咬唇,伸手轻轻攥住了岑王的袖子摇了摇,声音比之前要小意温柔了许多:爷,咱们一会儿赛马去好吗?岑王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岑王妃脸上顿时就露出红晕,一派娇羞模样。
常润之看得有些愣神。
之前那个盛气凌人的岑王妃,和现在这个一副小女儿娇态的岑王妃,真的是同一个人?不待她分辨,刘桐便即刻道:那弟弟就不打扰岑王兄和王嫂了,你们好好玩,好好赛马。
岑王妃摆了摆手,示意刘桐快走。
刘桐当即便拽着常润之离开了岑王夫妻。
那岑王妃……常润之被跟着刘桐的脚步,不由疑惑道:怎么瞧着,一会儿一个性子的。
刘桐笑道:她就是这样,没嫁人前就疯疯癫癫的,别理她。
常润之好奇道:你和岑王妃很熟吗?刘桐道:不熟,不过她到底是长公主的女儿,长乐姑母时常带她进宫,所以宫里的皇子们,对她都算挺熟悉的。
常润之点点头,赞叹道:若不是天之骄女,想必也不会养成这样的性子。
什么性子,目中无人的性子?刘桐嗤笑一声,摆摆手低声对常润之道:她没出嫁前,我瞧她还顺眼些。
自从她出嫁之后,我总觉得她越发神叨了。
刘桐顿了顿,道:她把岑王看得很紧,听说岑王府里但凡有婢女靠近岑王,让她知道了,那婢女一定不会有好下场。
说到这儿,刘桐便笑着搂过常润之道:同样是因为在意夫君而吃醋,你处理的方法就显得坦率而正直,她那样……换做任何一个男人,怕是都吃不消。
第一百八十五章 少艾从岑王妃的表现上来看,真可称得上偏执二字。
她在岑王面前表现出来的,可她在其他人面前表现出来的性格,完全不同。
但似乎她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刘桐夫妻离得远了,那边岑王和岑王妃也去挑了马。
夫妻俩一人挑了一匹,岑王率先上马狂奔而去,岑王妃也不甘示弱,娇叱一声,甩开鞭子策马奔了上去。
常润之不想再爬到马背上去了,便牵过马儿,和刘桐在马场的草地上散步。
马场开阔,没有建筑物,风肆无忌惮地吹着。
走了会儿,常润之便觉得有些凉。
刘桐便骑了马,亲自去给她取披风来。
常润之等在原地,笑看着刘桐快马加鞭地朝她过来,不由自主地伸手朝他招了招。
刘桐面带笑意,离她稍微近些了,便勒马停下,跨下马来,温柔地将手中的披风展开,给常润之披到了肩上。
两人在马场转悠了会儿,风却渐渐的起大了。
刘桐皱眉道:这天儿是要下雨吧?那边云层都压下来了。
常润之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天空那头的云层慢慢堆积着,在缓慢地朝他们这边移动,离地面也挺近的,瞧着有些压抑。
我们回庄子去吧。
常润之皱皱眉头道:要是真下雨,别淋着凉了。
刘桐颔首,朝岑王夫妻跑马的方向望了望。
这会儿已经看不见他们夫妻俩的身影了。
算了,不管他们。
刘桐道:我去同马场的管事说一声,等他们回来,自会知道我们已经走了。
两人便迅速赶回了那排木屋,常润之自去吩咐魏紫收拾东西,迁出自家拉马车的马儿;刘桐则去和马场管事交代了两句。
夫妻俩分工合作,很快又汇合,马车已经套好,就等着主人来了。
常润之搭了魏紫的手上了马凳,身形微微顿了顿,看向马车一旁,正伸长了脖子往马场里望的盼夏一眼。
不过也只有那么片刻,常润之便又垂了眸,上了马车坐到了车厢里。
魏紫跟着进来,盼夏寻冬坐了另一辆马车。
常润之掀开帘子看向刘桐道:把雨蓑衣和斗笠也都披戴上吧,免得半路上下雨淋湿了。
刘桐依言穿上了蓑衣,戴上了斗笠,对常润之笑道:走吧。
马车夫驾了一声,车轱辘便骨碌骨碌地转了起来,缓缓朝前进。
没一会儿,淅沥沥的雨便下了起来,马车外噼里啪啦的滴雨声时轻时重。
马车夫笑着和一边儿骑马的刘桐道:春雨贵如油,去年是个丰收年,希望今年也能风调雨顺的。
刘桐笑着称是。
魏紫掀着马车夫后背处的车帘,笑问道:洛叔,这要走多久啊。
下雨了马儿要走得慢些,估摸着小半个时辰就能到。
魏紫笑着应了声,常润之抚了抚自己的手臂,轻声唤魏紫把车帘放下。
姑娘可是冷着了?魏紫忙依言放下车帘,关切问道。
常润之摇摇头,皱了皱眉,轻声道:我之前看到,岑王在和盼夏说话。
咱们离开马场的时候,盼夏还往马场里头瞧。
魏紫顿了顿,凑近了常润之一些,道:姑娘是说,盼夏对岑王……常润之不语,只道:她年纪还小,对年轻男子心生少艾,倒也正常。
不过,你得空了还是提点她两句。
魏紫应了声是,不由叹道:这些小丫头,毛病真多。
常润之不由笑了:你在她那样的年纪,就没有对男子有过倾慕?奴婢哪有……魏紫嘟囔,常润之挑眉笑道:是了是了,如今你有华泽,哪还会对旁的男子倾慕。
姑娘!在马车里坐着不能跺脚,魏紫只能哼哼两声表达不满。
有魏紫陪着说话逗趣,时间倒是过得很快。
酉时一刻,总算是到了庄子上。
这会儿雨下得也不大,只毛毛细雨。
刘桐卸下身上的蓑衣斗笠,撑了伞从马车上接下常润之。
常润之对刘桐笑了笑,依偎在他身边,打量了下自己这处陪嫁的庄子。
庄院比起她婚前去的那个,显得要小上一些,不过常润之也不挑。
这种走到哪儿哪儿就有她的房的感觉,简直太美好了。
庄院管事忙上前来给刘桐和常润之行礼。
他们来得很突然,庄院管事直到华浩先行一步前来通知,才知道主家要来,所以一点儿准备也没有。
九皇子殿下,皇子妃殿下……管事带着庄院的下人,将刘桐和常润之迎了进来。
常润之见其他庄院的下人都有些忐忑,便笑着对管事道:我们来这儿住两日便走,你叫大家都回去各自忙各自的吧。
有什么事,我让人交代你就行。
管事忙应了,叫大家给主家问了安便散了。
常润之问管事道:主院在哪儿?管事忙亲自引了二人去主院。
路上,管事便和常润之说自己管的这处庄子。
……每年的产出,除了上缴的粮税、庄子里自用和粮仓备下的,剩余的大多数都拿到粮铺卖了,还余下的一些,则是送到了侯府。
今年刚开始插秧,小的还想等着这阵子农忙过后,问问三姑娘的意思。
秋收后收了稻子,怎么打算。
这处庄子下边,种的是八百亩的稻田,所产便只有大米,常润之的庄子里,专产稻子的只有这么一个庄子。
常润之点点头,笑道:同往年一样,庄上自用的、粮仓备下的,还有粮税,交足了后剩的,拿二分之一去粮铺卖,剩下的,一半送到侯府,一半送到九皇子府。
管事的应了一声,又不好意思道:三姑娘,咱们这庄子,只有八百亩,粮税那些去掉后,所剩不多……侯府那边还有产粮的大庄子,动辄都是十顷百顷的,咱们这点儿产出,倒是不用送过去。
管事这是觉得自家这点儿产出对侯府可有可无,送过去也显得寒碜。
常润之便笑道:侯府有产粮庄子是一码事,我的陪嫁庄子上得了产出,送到侯府去孝敬,又是另一码事。
数量多少倒是无所谓,关键是要有这份心。
管事受教地点点头,记下了常润之的吩咐。
主院很快便到了。
虽然没有人在这儿住,但环境还算干净,可见庄子上的人也有定期洒扫。
主屋外种了棵榆钱树,鲜嫩的榆钱挂在上面,细雨将它们冲洗得干干净净,鲜脆欲滴。
常润之笑着指了指榆钱树道:咱们一会儿吃榆钱饭吧。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为奴(10月票加更)擦干润湿的头发,换了衣裳,洗了把脸后,常润之便兴冲冲地叫上魏紫去摘榆钱了。
魏紫吩咐寻冬拿篮子,她则拿了竿子将更上面的榆钱打下来,盼夏则负责摘手能够到的。
常润之笑眯眯看着,也想动手,魏紫忙止住她道:姑娘还是别上手了,这儿湿气重,奴婢和盼夏寻冬一会儿就摘完了。
常润之叹道:明明是我想吃榆钱饭,倒让你们忙活。
为姑娘做事,本就是咱们的本份。
魏紫笑了笑,伸头去看寻冬手中篮子里的榆钱,道:再摘点儿就差不多了。
不一会儿,三人便摘了满篮子的榆钱,寻冬将篮子递到常润之面前,问道:皇子妃,这些够了吗?够了。
常润之笑道:分出一些来,我给殿下做榆钱饭,其他的,你们若是想吃,也让厨房做了吧。
姑娘又要为九殿下下厨了啊。
魏紫羡慕道:九殿下真有口福,不像奴婢,只能吃姑娘做的‘试验品’。
常润之嗔了她一眼:等你和华泽成了亲,你也一样。
魏紫脸顿时红了,微微低头。
主仆几个去了厨房,庄头管事的婆娘正带着人忙着给他们一行人备食。
见到常润之自然又是一番见礼,常润之说明来意,管事婆娘便赶紧挪出一个灶台供常润之使用。
这晚,刘桐便吃到了常润之亲手做的的榆钱饭。
比起他之前吃过的,常润之做的,吃起来口感更好。
真香啊。
刘桐由衷道,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吃得很饱。
常润之便笑起来,眼睛微微弯起:榆钱的季节就这几天,吃过了也就没了。
咱们也是正好赶上了。
常润之递上巾帕,刘桐接过擦了擦嘴点头,笑望天道:也不知道是谁,我说来马场玩,她还差点使小性子不肯来。
常润之顿时笑着拧他一把:还能有谁,你的‘内子’呀。
刘桐低头闷笑,握过常润之的手:是哦,我还要靠着她才能有一日三餐吃,可不能把她给得罪了。
小伙子挺精明嘛,这笔账算得很清楚啊。
常润之故作一本正经地道。
夫妻俩笑到了一处。
这会儿雨又渐渐大了起来,间杂着还有几声春雷。
夫妻俩洗漱好,便歇下安置了,自然又是一番缱绻缠绵。
第二日起身,常润之只觉得天空一碧如洗,澄澈干净。
她的心情也极为不错。
刘桐带着华浩去了田间,看农人插秧,常润之则留在了庄院上,在一边儿看管事婆娘做家事。
管事婆娘起初有些不自在,后来发现常润之只是好奇她做的事,也会问她一些寻常农人生活里的趣事,便也放松下来,与常润之说说笑笑起来。
期间,管事的女儿也过来帮她娘的忙。
常润之看着年纪小小的九岁小姑娘,手脚麻利,动作迅速的又提水又扫地,着实是在帮忙而不是在捣乱,不由笑道:你闺女真能干啊。
管事婆娘看了看女儿,道:您太夸奖她了,农家女娃,可不从小就要学做家事吗,这样以后长大了也好说人家。
常润之便道:你闺女长得可人,以后定然不愁嫁。
到时候你挑女婿都得挑花眼。
管事婆娘笑起来,眼角的细纹清晰可见:那就借您吉言了。
说话间,管事婆娘已经将手上的事儿做完了,她喊了女儿一声,让她把脏衣服都搜罗起来放到盆里,她要端着盆去旁边儿小溪洗衣裳去。
皇子妃……管事婆娘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常润之,常润之笑笑,道:你忙吧,不用在意我。
不过……常润之微微蹙眉道:如今天儿还冷着呢,这会儿去溪水里洗衣裳,会不会太冻了?管事婆娘便道:前些时候溪水还冻得很,这两天已经没那么凉了。
农人都是这般的习惯,常润之也不好再劝,只能道:那你去吧,回来拿热水泡泡手脚啊。
嗳。
管事婆娘笑着应了声,正好她女儿已经把衣裳抱了出来搁在了木盆里,她便拿了棒槌和搓衣板子,带着女儿,和常润之招呼了一声,端了木盆走了。
常润之隐约听到她对女儿说:主家人可真好,其实要是你能去主家身边儿做个丫鬟,倒也不错的……常润之失笑地摇了摇头。
在她原本的观念里边儿,为奴为婢是极为丢尊严的一件事。
但在这儿生活了一年多后,这个认知已经改变了。
在这儿,世代家仆,其实是一种荣誉的象征。
若是能碰到一个名声好、有善名的主家,甚至比身为一个良民更让人骄傲。
能让管事婆娘对她女儿说,成为她的丫鬟也是件不错的事,常润之多少有点儿沾沾自喜的得意之感。
风平浪静过了一天,刘桐和常润之终究还是要回皇子府去。
第二日,在回程的马车上,常润之问魏紫道:我瞧着盼夏昨日下晌起,脸色就有些不大好。
你是不是和她说了?说了。
魏紫颔首道:奴婢也没说别的,就说起在马场那儿见到的岑王妃,出身高贵,相貌明媚,性子泼辣,难怪能让岑王到现在还只守着她一个,不敢有旁的女人。
魏紫微微笑,道:奴婢还同她猜测说,岑王瞧着对岑王妃没那么黏糊,估计岑王其实有过旁的女人,不过都被岑王妃给——说着,魏紫便比了个抹脖子的举动。
常润之无奈道:你这旁敲侧击的警告倒是一语中的,可会不会把盼夏给吓坏了。
她要胆子真那么小,奴婢还是劝姑娘,这样的人别留在身边儿伺候。
魏紫翻了个白眼,常润之笑着点她的额,道:真是越来越有大丫鬟的气势了。
魏紫嘿嘿笑了两声,又不由道:姑娘,前日下雨,咱们没有同岑王和岑王妃说一声,便兀自坐马车去了自家庄子……岑王他们会不会因此对九殿下和您有意见?不知道。
常润之道:虽然我们托了马场管事转告,但毕竟没有留下来亲口说……他们若是怪罪,那也没办法。
魏紫点点头,道:盼夏还同奴婢说,岑王想来是想和九殿下交好,不然也不会同她细致地打听咱们皇子府里的事,还问起宝琴姑娘和柔……你说什么?常润之顿时扭头看向魏紫:岑王向盼夏打听我们皇子府内的事?第一百八十七章 秘密魏紫吓了一跳,忙回常润之道:是啊,盼夏说,岑王和她说话,就是在问皇子府里的情况。
盼夏以为岑王想打听的是那静岚,不过她还是将其他人也都给囫囵说了一通。
魏紫想了想道:盼夏说,岑王听到咱们皇子府里,王、段两位姑娘都还没有侍妾名分的时候,还问起了她俩来着……常润之只觉得糊涂:岑王什么时候那么八卦了?还打听自己弟弟内院的事。
奴婢也觉得奇怪。
魏紫颔首道:兴许只是岑王一时心血来潮,随便问问吧。
说着她叹了声:盼夏那丫头,傻乎乎就把自己知道的都给抖落了出去。
常润之面上便是一凛,道:回去和姚黄说一声,下头的小丫头要好好管教管教,教教规矩。
魏紫一顿,余光看了常润之一眼,见她果真是脸有愠色,便知她是真的有些生气,忙不迭应了下来,心里又骂了盼夏好几遍。
回到九皇子府,魏紫便忙不迭去同姚黄嚼了舌根。
姚黄听后却留了个心眼儿,寻了个空,小声对常润之道:姑娘,岑王打听咱们府里内院的事,会不会……是冲着段柔南来的?常润之讶异道:冲着段柔南?盼夏和岑王搭话,常润之其实并没有生气。
正如她所说,情窦初开的少女,对男子心生幕艾,其实真的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所以她只是让魏紫去提点一下盼夏,希望她能够看清楚自己的位置,不至于陷下去。
而她后来生气,是因为才得知盼夏和岑王说了什么。
内院丫鬟,同外男说主家内院的事,简直太没有规矩了!常润之当时只觉得惊怒,没想到盼夏一遇到心生好感的男子,便将最基本的规矩都抛到了一边,倒是没有太过在意魏紫话里的其他内容。
这话怎么说?常润之正襟危坐问道。
姚黄便道:姑娘忘了吗?之前段柔南听到岑王送了人来府里,一下子就吓得说话都结巴了,还因此病了好几日。
常润之点点头:没忘。
可说段柔南怕岑王,我信,但是,岑王犯得着去打听她这么一个宫女出身的丫鬟吗?姚黄也百思不得其解。
反正,奴婢就是有这种感觉。
姚黄道:总觉得王宝琴也好,段柔南也好,心里都装着秘密呢……只要不碍着咱们府里,就算她们心里装着秘密又如何?怕就怕,她们心里装的秘密,对咱们府里有所妨碍……常润之说着,想了想道:王宝琴已经脱了奴籍,出了府,就算她有什么秘密,也与咱们不相干了。
就是段柔南……姚黄打量了下常润之的神情,犹豫道:要不……奴婢去炸一炸她?炸一炸?常润之好笑道;你如何炸?姚黄道:姑娘若是狠得下心……奴婢就用岑王来炸她。
常润之皱起眉头。
她既然是因为听到岑王的名字,才被吓得生了病,那么她的秘密,想必是与岑王有关。
姚黄道:段柔南胆小,兴许奴婢炸她一下,她就自己老老实实和盘托出了。
姑娘以为呢?姚黄看向常润之,却见常润之眉头蹙着,右手食指无意识地在左手手背上轻敲着,却是默然无语。
良久,常润之才轻声对姚黄道:还是算了。
姑娘……姚黄微微睁大眼,有些纳闷儿和意外。
她还以为,姑娘会同意她的提议……你既知道段柔南胆小,就不怕你炸她,反倒把她给吓破了胆?常润之摇摇头,道:我既和她说过,万事有皇子府挡在前头,对她,就不用使那些算计手段。
那姑娘的意思是……我亲自去问问她。
常润之道。
姚黄舒了口气,庆幸自家姑娘没有忽略这么个隐患。
可是……那要是……她还是什么都不说呢?姚黄为难道。
那就学王宝琴,给她脱了奴籍,送她出府。
常润之端茶轻轻饮了一口:既要获得庇护,总要有所付出。
天下哪有免费的午餐。
姚黄点了点头,轻声道:姑娘何时去?等过两日,瞧着她精神好的时候再去。
常润之道:王宝琴那边,住的地方不是也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吗?等王宝琴把萧家兄妹接走,我再和她说此事。
姚黄想了想便明白过来:王宝琴带着萧家兄妹一走,段柔南在这府里,也没有旁的人可倚靠了。
常润之颔首。
其实从内心深处说,她是不愿意使这样的逼迫手段的。
可她不能眼睁睁就这么任由隐患发展下去——谁知道段柔南和岑王到底有什么秘密?她不是万事不管只顾吃喝的人,她嫁给了刘桐,就要为他,为整个皇子府,担起责任来。
所以,哪怕是不忍心,但她还是要逼迫段柔南一番。
没过两日,王宝琴便同女掌柜请了一日假,从上工的首饰铺子回了九皇子府。
她来给常润之请安,顺便将萧家兄妹给带走。
地方都收拾妥当了?常润之温和地笑问道:住处可还舒适?都妥当了。
王宝琴点头,深深地给常润之磕了个头:奴婢叩谢皇子妃大恩。
常润之笑道:说不上,也是你自己肯为自己将来打算。
一会儿后,段柔南也带着萧家兄妹过来了。
王宝琴先自己看过了萧家兄妹俩,方才看向段柔南,拉了她的手道:这段日子辛苦你了。
段柔南腼腆地笑了笑,回握着王宝琴的手摇了摇头:不辛苦,堂堂和央央都很乖……姚黄在一边笑着补充了句:宝琴姑娘可得好好谢谢柔南姑娘,为了照顾这兄妹俩,柔南姑娘都病了呢。
段柔南脸上一顿,王宝琴关切问道:生病了?什么时候啊?病怎么样了?没、没什么大碍……在床上都躺了好几日呢。
姚黄道。
段柔南更是尴尬,王宝琴又心疼又埋怨:那么大的人了,怎么还不知道照顾好自己……段柔南只能笑笑。
魏紫不知道常润之和姚黄曾有的一番对话,听姚黄说起段柔南生病的事,便插话道:她哪儿是因为照顾俩孩子生的病啊,明明是听说岑王送了美人儿给咱们九殿下吓病的。
第一百八十八章 挑衅魏紫这话一出,不止段柔南,连王宝琴的脸上也露出了隐晦的神色。
魏紫没注意,仍笑说道:也不知道柔南姑娘是怕岑王呢,还是怕岑王送来的那丫鬟不好相处。
话音落,屋内却一时没人接她的话。
魏紫愣了会儿,顿感尴尬。
刚要开口,屋外丫鬟禀报说,莫女官来给皇子妃见礼了。
魏紫撇撇嘴,退到一边。
让她进来。
常润之端了茶盏,低眉喝花茶。
王宝琴轻轻拉了拉段柔南的袖子,问她道:岑王……送了丫鬟给九殿下?段柔南点了点头。
那这莫女官又是谁?太子府那边送来的女官。
段柔南小声对王宝琴解释道:听说太子府往各王府、皇子府,都送了女官,协助王妃和皇子妃们打点王府和皇子府的内院事务。
王宝琴点了点头,也微微垂下眉。
莫女官今日来得不算早,进门后清清淡淡地给常润之行了个礼,扫了下屋内发现有个不认识的女子,便笑道:皇子妃有客在啊?常润之笑回道:宝琴原本也是府里的人,不过赎身出了府,倒不算是客人。
莫女官顿时便看向王宝琴,打量了她一番,方才笑道:原来这位便是宝琴姑娘啊,一直听闻你的名儿,未见你人,今日有缘,总算见着真人了。
王宝琴淡淡地对莫女官行了个平礼,道:莫姑娘有礼。
莫女官脸上的表情顿时有些难看。
如果是按身份来说,莫氏为女官,而王宝琴则是普通平民,见着莫女官,王宝琴是应当行个大礼的。
可王宝琴唤莫女官为莫姑娘,这便是把二人放在对等的百姓位置上,行平礼也不算她错。
毕竟,莫氏虽是莫家人,可到底不是辅国公府正经的姑娘出身。
论起来,她不过也就是个平民罢了。
常润之心里暗笑,见莫女官脸色不好,也不知道她会否发难,便抢先道:宝琴今日来接萧家兄妹离府,若是不赶时间,在府里多留一阵儿吧。
底下丫鬟婆子和你也处了几年,想必也舍不得你。
常润之搁下茶盏,笑道:今儿个我做东,让厨房整治几桌好酒好菜,好让大家伙儿给你践个行。
王宝琴忙对常润之行礼,道:奴婢……你可不是奴婢了。
常润之笑着打断她道:如今你已不是奴籍,不可再自称奴婢。
王宝琴应了一声,推拒道:民女何德何能,让皇子妃如此破费……大家高兴就好。
常润之眨眨眼:再说,府里热闹,我瞧着也开心啊。
王宝琴便不好再推,只能再三对常润之表达感谢。
之前让给府里人做的衣裳,也已经做好了。
正好趁着这个日子发下去,让全府人都能乐一乐。
常润之主仆几个有说有笑,王宝琴时不时插一句,段柔南虽然没说话,身处其中却并不违和。
唯独莫女官,站在当中,只觉得自己被人忽视得彻底。
被常润之忽视,她忍;被常润之的丫鬟忽视,她也忍;可连丫鬟出身,不过赎了奴籍的王宝琴都忽视她,她如何能忍?莫女官冷不丁开口说道:宝琴姑娘怎么就想不开要出府去呢,待在皇子府多好,皇子妃仁善,必然不会苛待于你。
瞧,连你要离开,皇子妃都让皇子府整治好酒好菜,希望全府都能热闹热闹呢。
对你这般好,你还要出府,知道的说你另有志向,不知道的,还不定怎么说皇子妃苛待你,逼得你在皇子府里活不下去呢!你怎能这般构陷皇子妃?莫女官这话来得太突然,原本说笑着的几人顿时都脸带诧异地看向她。
常润之惊讶地张了张口。
这莫女官是疯了吗?她难道不知道,她这话最后虽然是在对王宝琴发难,但有点儿脑子的人谁听不出来,她中间的话,实则是在对她暗嘲啊!常润之一直知道这莫女官有野心,只不过野心浮于表面,而且她也没有匹配得起她野心的脑子。
看她忍这么久,还以为她知道要韬光养晦徐徐图之呢。
原来到头来,她真的是一个不谨慎、易冲动的草包。
屋内一阵冷寂。
常润之不吭声,姚黄冷盯着莫女官,段柔南瞪大眼睛死攥着帕子,肩膀不由缩着。
王宝琴表现得倒是镇定些,很快恢复了原本的表情,甚至还对莫女官笑了笑,淡淡地道:莫女官说笑了。
王宝琴认为常润之不会想要在这个时候和莫女官闹翻,所以想用说笑了这三个字揭过这一段。
但魏紫却不这么想。
王宝琴话音刚落,她便冷笑道:莫女官这话的意思,是说我家皇子妃为人狠毒,逼迫着九殿下的通房不当奴婢偏要当良民吗?既为人狠毒,自然是愿意看到王宝琴为奴为婢,而不是去当良民了。
魏紫的话里的嘲讽味道丝毫不逊于莫女官。
莫女官一时头脑发热,本想借着常润之的手教训王宝琴,倒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还让魏紫当场点了出来。
她也不是蠢人,方才那话刚说完,就已经十分懊恼了,听到王宝琴说她在说笑,本想借着这梯子就下了,哪儿想到魏紫又蹦了出来。
这会儿她回话也不是,不回话也不是,脸色涨得通红,不知道怎么应付这场面。
心里更恨魏紫丝毫不留情面,也恨常润之由着魏紫这个丫鬟,公然打压她。
莫女官咬了咬唇,魏紫见她不吭声,话说得更是犀利。
莫女官好歹也是来我皇子府为女官的,却好似志不在此,不然,也不会这样明目张胆挑衅我家皇子妃,意图败坏我家皇子妃的名声。
太子府送你来这儿,难道就是来给我家皇子妃添堵的不成?魏紫冷哼一声:莫女官这尊大佛要是不愿意在我皇子府待,尽可以另找他府,我家皇子妃断不会拦你!你!莫女官自诩为从辅国公府出来的人,又得太子看重,被魏紫一个奴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羞辱,她哪里肯忍?莫女官当即便跨前一步,对着咄咄逼人的魏紫,奋力甩出了一个巴掌。
第一百八十九章 顺势自从常润之和离归家后,魏紫就再也没有受过这样的憋屈。
莫女官的这一巴掌,她有些始料未及。
但她自然懂,这时候,她不能还手。
一,她是奴婢,而莫女官好歹是女官,若她真动手打人了,那便是以下犯上。
二,虽然在她嘲讽莫女官时,姑娘没有出声,想必也是乐见莫女官被警告的。
但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她但凡有一点儿半点儿的动作,那必定是会连累到姑娘的。
她可不希望给姑娘惹上麻烦。
魏紫捂着自己左边脸,咬着唇瞪着莫女官。
周围针落有声,莫女官激动的喘息清晰可闻。
常润之板着一张脸,声音不大,慢慢地、淡淡地说道:莫女官若是对我有意见,不妨直言,不需要顾左右而言他,也不需要借打我丫鬟的脸,来打我的脸。
莫女官挺直着背,掷地有声:是皇子妃的丫鬟,先对微臣出言不逊。
是吗?常润之冷笑一声:可我怎么听着,是你先暗讽我欺负得宝琴出府另过,为人狠毒,我的丫鬟才出来和你理论的?常润之慢慢站了起来。
她的个头与莫女官差不多,但莫女官却莫名觉得,常润之比她高了一个头。
她能俯视她!明人面前也不用说暗话,莫女官更不需要找什么借口。
常润之微微抬着下巴,淡淡道:我这九皇子府庙小,容不下莫女官这尊大佛,太子府将你送来,倒是屈才了。
莫女官还是回太子府吧,相信你不管在哪府里为女官,都比在我这九皇子府里,要如鱼得水得多。
莫女官冷冷地看着常润之。
常润之对她一笑。
九皇子妃,你不过就是想把我从九皇子府撵走罢了,你也不用在明人面前说暗话。
莫女官轻扯嘴角,冷笑一声:你可真虚伪。
哈,虚伪?既然脸皮撕破了,常润之也不打算藏着掖着,笑了声道:我给你留点儿脸面,你倒还不乐意?那也罢。
说着她便冷了脸:作为女官,莫女官在我九皇子府毫无建树不说,竟还暗里挑拨我与府内内院中人的关系,用心不明。
这等女官,我九皇子府消用不起,还是将之送还太子府,还望太子与太子妃见谅。
常润之问莫女官:你是希望,我让人将这话,随你一起带到太子和太子妃跟前吗?莫女官脸色涨红,望着常润之的眼里是全然的愤怒和怨恨。
你会后悔的。
她道。
常润之淡笑着望着她:一般而言,我决心要做的事,都不会说出口。
至于放狠话……我更不会这样,因为太幼稚。
你看,你那么浮躁,想来真要做成什么大事,也得留待几年之后了。
常润之道:我拭目以待。
常润之掸掸裙角:莫女官是要自己出府,还是我派人送你出府?不用劳烦九皇子妃殿下了。
莫女官冷冷道:九皇子妃殿下还是想想如何应付即将入府的侧妃吧,成亲四月,九皇子妃还未有身孕,恐怕……哼。
常润之面上一顿,莫女官看了个真切,脸上便露出讥讽的笑来:我也拭目以待。
说完,她缓缓蹲身福了个礼,又深深看了常润之一会儿,方才转身离开。
魏紫惊得嘴都合不上,等人一走,忙不迭问常润之道:姑娘,真的就让她这般走了?她说那什么侧妃……常润之冷静道:慌什么?姑娘……常润之皱了皱眉:莫女官的事儿另说,至于什么侧妃……九殿下没同我说过,不要相信她的话。
常润之揉了揉额角,对王宝琴和段柔南道:你们先带着萧家兄妹回闲落院吧,说好了今日为宝琴践行,魏紫你先去吩咐厨房今日的事。
魏紫应了一声,看了姚黄一眼,姚黄对她安抚地点点头,魏紫这才放了心,往厨房去。
王宝琴和段柔南也依言告退。
姚黄扶着常润之进了内室,屏退了其他丫鬟。
姚黄迟疑道:姑娘今日这般对莫女官发难,会不会太草率了?哪儿是我对她发难啊,常润之无奈道:明明是她先挑起事端。
姚黄叹道:也是魏紫性子太急。
倒怪不得魏紫。
常润之道:莫女官今日这般冲动,也是我没想到的。
魏紫的反应,倒在我预料之中。
姚黄微微睁大眼睛:姑娘是故意不吭声,让魏紫数落莫女官的?常润之颔首。
其实,我一直就想找个理由,把她给撵出府去,今日正好顺势而为。
常润之道:阿桐不喜她,我当然也不会喜她。
对这么一个长相和前皇子妃有那么几分相似的人,留在府里哪能让我安心?最近府里是有传,说那莫女官和前九皇子妃神似……姚黄蹙眉道:按理说,原本见过前九皇子妃真容的人极少,这话传得本就有些蹊跷。
还有这回事?常润之挑眉,无奈摇头道:看来这莫女官,在咱们府里也不是毫无建树啊。
姑娘的意思是,这传言是她传出来的?常润之点点头又摇摇头,道:算了,不管是怎么传出来的,把她赶出府了,这件事就算了了。
可……姚黄道:太子府和辅国公府,会不会对九殿下和姑娘发难?我又不是无缘无故把她撵出去的。
常润之道:两府要是要脸,就不会上门来要说法。
至于背地里……被这两府恶心惦记的还少吗?可这次不同。
以往只是对九皇子府,这次,却是对姑娘。
姚黄认真道:那莫女官说姑娘会后悔这话的时候,奴婢瞧着她,真的……挺吓人的。
要是她真的生了报复之心……常润之无奈道: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姑娘!行了。
常润之笑道:我好歹也是个皇子妃,她一个平民之女,能做女官已经是受了辅国公府的荫庇了,还能爬到什么高位置,能左右我的人生和命运?除非她跟了太子,将来太子登基,她能当个贵妃。
否则,她有什么资本欺负我?姚黄皱眉道:可奴婢总有些不安……别不安了,今儿个是个好日子,王宝琴乔迁,莫女官离府。
你也去同府里人乐呵乐呵。
姚黄无奈,依言退了出去。
第一百九十章 后果解决了莫女官这个人后,按理来说常润之是该轻松的。
可事实上,她的心情并不像想象中那么松快。
她嘴上说,莫女官说什么侧妃进府的事是胡说的,不可听信。
可不听信是一回事,不在意又是另一回事。
要是府里真的进了侧妃……常润之皱紧了眉头。
莫女官于当日便离了府,常润之得到门房通报,说了声知道了便算过了。
隔了两日,太子府也好,辅国公府也好,如她猜测的那般,都没有为莫女官出头。
魏紫打听得知,莫女官回了一趟太子府,又回了辅国公府,就再没见她出过门。
会不会被辅国公府也给撵走了,灰溜溜回自己家去了?魏紫不厚道地说道。
常润之瞄了她一眼,淡淡问她:你脸不疼了?魏紫撇撇嘴,摸了摸自己的左脸,道:那会儿奴婢真想甩回一个巴掌给她。
然后呢?常润之没好气道:你这快嘴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魏紫笑道:奴婢就不改啦,这次也亏得奴婢,姑娘才能把那莫女官给撵走。
你还问我邀功来了?常润之无奈摇头,到底是从自己的首饰盒子里,挑了两朵珠花给她,道:拿去玩儿吧。
魏紫嘻嘻笑着接了。
莫女官离府的事,刘桐是在事后第五日才知道的。
这日下朝后,太子特意叫住他同他提了此事。
太子说:九皇子妃如此善妒,你的通房给放出府去了,连个为她办事、助她打理内院的女官都容不得,是不是以后,你们府里连母蚊子都不准进了?刘桐听太子这般诋毁常润之,自然不愿意,当即便回他道:母蚊子吸人血,自然能不进皇子府,便不让进。
太子府后院的女人多,母蚊子想必也多,想来太子是乐在其中。
刘桐说完也不等太子反应,拱了拱手就大步走了。
太子思索了一番才品味出,刘桐是在暗讽他享受母蚊子的拥簇,心甘情愿供给母蚊子吸血。
他想发火,可刘桐已经走远了。
回到九皇子府,刘桐好奇问常润之:那女官什么时候走的?你给赶出去的?你不知道?常润之顿觉讶异。
刘桐没和她提过莫女官,但常润之一直以为,他是知道莫女官离府的事,只不过不提她罢了。
刘桐点头:今儿个太子到我面前聒噪,我才知道这事。
常润之掩唇。
怎么回事?刘桐奇怪问她。
常润之便将事情始末同刘桐讲了一遍,末了道:她自己到我面前送这么一个把柄借口,我自然也只能用了。
刘桐低笑了两声,道:做得不错。
常润之挑眉看他。
刘桐咳了咳道:每日清晨她过来请安,我就瞧她不爽。
那会儿明明该是我们夫妻独处的时候,她偏要凑到咱们中间,烦。
常润之低头笑笑。
夫妻俩聊着,常润之又说起了那起妓楼杀人案。
查得怎么样了?你可有得到什么消息?刘桐摇摇头:陷入僵局了。
刘桐道:只知道死的那两人是青柳馆的小倌,死的地方是在那妓楼,旁的,再查不出什么来。
奇怪……常润之皱眉道:按理来说,凶手不可能跑得那么快才对。
楼上那人摔下来的时候,凶手一定仍在附近。
常润之看向刘桐道:我们是先听到楼上的争吵声,然后才看到那人摔下来的。
刘桐颔首,叹了声道:这起案子一直不破,对冯老头,对五哥,都不是好事。
没有证据,查案无法进展,也没办法。
常润之安慰刘桐道:京中不乏新鲜的事情出现,老百姓们的关注点不会一直放在这上面。
除非那凶犯继续作案。
好在最近倒是没有出现这样的案情。
刘桐舒了口气,又看向常润之道:再过十日,便是太子嫡子的百日宴了。
常润之面上一顿,无奈地道:我记着呢。
她看向刘桐:百日宴是在宫中办,还是在太子府办?太子府。
刘桐面色沉沉:父皇本想以宫宴宴天下,庆祝嫡孙百日之喜,又怕隆恩太重,孩子承受不住,方才作罢。
常润之微微蹙眉,轻声问刘桐道:这次百日宴,是不是一定得去?可不可以托病不去?这样做便太显眼了。
刘桐沉声道:因为嫡孙出世,在父皇面前,太子也挽回了一些颜面。
如今父皇对太子又十分上心,许多政务也都交托给他去办。
太子最近收敛了许多,办差十分细心……刘桐道:托病不去,怕是要惹人非议。
常润之暗叹了一声。
其实她也知道托病不去是不可能的,不过是这般想想罢了。
常润之看向刘桐,张了张口想问他侧妃的事,又觉得若是问他,便显得自己太过疑心,或许会中了莫女官的计。
再看刘桐的面色,似乎也为最近一些事情烦恼,便也闭了嘴,不想开这个口去惹他烦心。
转眼过了三天,这日小韩氏却带着岳氏登门了。
问明刘桐不在府内,小韩氏便让常润之屏退了丫鬟,只留了心腹,与常润之说话。
你把太子府送的女官撵走了?小韩氏开口便问道。
常润之愣了下,见小韩氏面色不好,便也不敢隐瞒,将事情前因后果告知了小韩氏。
母亲今日上门,是因为此事?常润之问道:难道出了什么变故?小韩氏沉着脸没应声,岳氏心疼地看着常润之,轻声道:外面都传遍了,说你善妒,不只把九皇子的通房撵出府去,还容不得容貌姣好的女官留在府内,甚至对她恶语相向……常润之顿时也沉了脸。
流言蜚语最是无用,却能成为杀人利器。
小韩氏看向常润之,沉声道:你既要把人撵出府,就一定要找出冠冕堂皇的理由,正大光明把她送出府去,让人拿不着你的把柄!她出府的时候,你就该令人带她离开,恨不得敲锣打鼓一番告知旁人到底为何送她离府!你看你办的这事儿,现在倒是把你自己陷入一个不利的局面!常润之顿时苦笑。
第一百九十一章 善妒小韩氏似乎是被她气得不轻,骂了她两句还收不住口。
知道你心善,可心善也不该用在这种地方!如今倒好,你的妒名一出,旁人都会同情那女官,反倒指责你的不是!说来说去,你撵人出府是事实!小韩氏气急败坏道:这名儿要是传到上头去,指不定哪天圣上就给九皇子再指两个侧妃过来,到时候你可怎么办?!岳氏拉着小韩氏道:太太不要生气,三姑娘年纪轻,没能想到这么长远……她那是自以为自己处理得很好,却没有思考最差的结果!小韩氏撒开岳氏的手,站起身来回走了好几遍,倏地扭头看向常润之道:还有那通房,这么就出府另过了?常润之只能再把王宝琴的事说了一遍。
这也是刘桐同意了的,小韩氏听了倒也没说别的,只是碎碎念一般道:之前太子和岑王送人来,你就回侯府来讨过主意,我同你说了你一不能得罪太子,二不能传出善妒的名声,你可倒好……小韩氏又坐了下来,岳氏焦急道:太太别顾着骂三姑娘,事情发展到现在,也是那莫女官为人不本分,出了府乱嚼舌根败坏三姑娘清誉……该怎么办,还要太太给三姑娘出个主意啊,总不能让那莫女官就这般一直败坏三姑娘名声吧……常润之苦着脸,低声认错道:母亲,是女儿想岔了……没有从一开始就站在制高点,反而让那莫女官钻了空子,女儿知错了,母亲别生气,为女儿气坏了身子就是女儿的罪过了……小韩氏看着常润之这样,气总算是消了一半。
你啊。
小韩氏摇摇头,苦口婆心道:之前你说你承认你善妒,可这只能你心里知道,怎么能表现出来?旁的都好说,要是圣上真的下旨赐给九皇子一两个侧妃的,你不是得不偿失吗?常润之苦笑,心说阿桐是不会接的。
小韩氏正说着,屋门砰一声被打开。
刘桐站在门口,面色郑重地对小韩氏和岳氏施了个礼,道:岳母姨娘放心,小婿是绝对不会娶侧妃的。
便是抗旨,也绝不食言。
这府里,永远只有润之一个。
如违此誓,天打雷劈。
哎呦,九皇子这……小韩氏忙摆手,想要上去捂他的嘴,又不好冒犯,一时间真是手足无措。
岳氏泪盈于眶,看看刘桐又看看常润之,眼中既是欣慰,又是心疼。
常润之倒是表现得比任何人都正常,柔声问刘桐道:不是出门办事儿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刘桐也如寻常一般回她说:忘记样东西,回来拿。
常润之便笑笑:何必亲自跑一趟。
顺便也回来看看我不在,你都在做什么。
刘桐对她笑笑,走进屋里,对小韩氏和岳氏道:岳母、姨娘放心,便是润之这善妒的名声传到圣上跟前,也有我一力承担。
小韩氏迟疑地看了看刘桐,见他神情真挚,不像虚言,心里的石头总算是放了下去。
点了点头,小韩氏道:九皇子有事,还是先行吧。
我与润之再说会儿话。
刘桐也不强求,点点头道:那岳母和姨娘陪润之聊着,小婿便先告退了。
刘桐行了个礼方才离开,小韩氏叹了口气,对常润之道:九皇子倒是真心将我和你姨娘当做长辈看待。
顿了顿,她道:也是因为他对你真心疼爱。
常润之低了低头。
罢了,九皇子既有这个态度,我便也放心许多。
小韩氏坐下轻声道:可你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常润之看向她,诚心请教道:母亲有什么主意?小韩氏静默了片刻,方才问起常润之:府里九皇子不是有两个通房吗?一个出府了,另一个呢?为人如何?常润之顿时明白小韩氏的意思。
另一个还在府中,为人胆小怕事,也不惹事。
常润之回了小韩氏一句,迟疑道:母亲是想……让我扶持她吗?皇子府里只你一个正妃,没有侧妃,没有侍妾,的确说不过去。
小韩氏道:岑王妃家世显赫,又自小刁蛮惯了,她管着岑王不纳侧妃侍妾,也没人敢说什么。
可你到底不一样。
小韩氏看向常润之道:我们侯府已式微,虽有你大姐姐瑞王妃的身份在,但不能总借着她的名头。
常润之点头。
小韩氏便道:便宜了旁人,倒不如便宜你拿捏得住的。
那通房,你找个机会提她成侍妾吧,也能堵一堵旁人的嘴。
常润之微微垂首。
她有些不愿意。
哪怕只是挂着名头,总让她心里不舒服。
三姑娘就听太太的吧。
岳氏哄劝她道:太太总是为了三姑娘好。
小韩氏也看向常润之。
常润之叹了口气。
她也知道这是最好的办法,她若再犟着,也没什么意思。
常润之缓缓点头,道:女儿知道了,母亲、姨娘放心吧。
小韩氏欣慰一笑,轻轻拍了拍常润之的手:好孩子,即便那人成了侍妾,九皇子不碰她,她也就是个挂名头的侍妾而已。
形势如此,你不要钻牛角尖。
女儿不会的。
常润之点头道。
小韩氏朝她笑了笑,起身道:那我和你姨娘就先回去了。
顿了顿,小韩氏道:那女官既用流言的方式企图陷害你,等你把那通房提为侍妾后,也用同样的方式还击吧。
最好,去岑王妃跟前说那女官所做之事,还可加一句,说那女官勾引九皇子。
相信岑王妃对此,和你会有所共鸣。
常润之惊讶抬头。
小韩氏看着她道:润之,经此事后希望你能记得,斩草,得除根。
你得打压得她,彻底翻不了身才行。
小韩氏和岳氏回侯府了,常润之缓了缓神,看向姚黄轻声问道:方才那话,是太太同我说的吗?姚黄咽了咽口水,轻轻点头。
小韩氏给她支的这招,可谓狠极。
这明摆着是让她借岑王妃的手废了莫女官啊!姑娘……姚黄紧张地看着常润之:太太的话,您会照做吗……常润之不语,半晌后才轻叹一声:先去段柔南那边吧。
顿了顿,她道:正好,也能问问她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第一百九十二章 出路自从王宝琴带着萧氏兄妹出府后,段柔南在九皇子府里就越发像个隐形人了,成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偏她也耐得住寂寞,拿个绣绷子也能坐上一整天。
常润之去闲落院时,段柔南正在绣手帕。
雪白的巾帕一角,已成型了一半的腊梅花枝。
段柔南忐忑地将常润之迎了进来,给她行了礼,小声问道:皇子妃怎么来了……常润之温和道:自然是有事才来寻你的。
段柔南更是忐忑。
常润之让她坐,她虽然依言坐了,却瞧得出来极为不安。
别紧张。
常润之笑了笑,道:今儿来找你说的事,对你而言,倒也是件好事。
话虽然这样说,段柔南却还是提着心。
常润之瞄到她手边的绣绷子,示意段柔南拿给她看。
段柔南忙将绣绷子双手捧到常润之跟前。
常润之接过,看后赞道:你手真巧。
让皇子妃见笑了……段柔南声音越低,咽了咽口水方道:皇子妃来见奴婢,是为了……哦,是这样。
常润之看向段柔南,轻声道:宝琴出府了,府里也就剩你一个了。
我想着,你若是没有同宝琴一样出府另过的打算的话,便提你做九殿下的侍妾。
这样,你也可以在闲落院里一直住着。
常润之问段柔南道:你觉得呢?其实依常润之的身份,要把段柔南从通房丫鬟提为侍妾,根本不需要询问段柔南的意见。
不过常润之压根没想过要独断专行,出于尊重,还是先问过了段柔南。
段柔南听得一愣一愣的,伸手指向自己:侍、侍妾?常润之颔首。
奴、奴婢……段柔南急眨了眨眼睛,近乎有些迫不及待地问道:皇子妃,若是、若是成了九殿下的侍妾,奴婢是不是能一直留在九皇子府?常润之心下顿感怪异,点了点头道:当然。
那奴婢愿意!段柔南忙点头道,生怕常润之下一刻反悔。
常润之便笑了笑,道:既如此,以后你就是府里的段姨娘了。
每月份例,也会比之前有所增加。
顿了顿,常润之道:不过,伺候九皇子的事,倒是不用你。
段柔南一点儿不觉得这是什么难事,面上的表情都没有变一下。
常润之心里松了口气——看来段柔南也不在乎能不能伺候阿桐,只是需要一个在皇子府里永远待着的名分罢了。
说完这件事,常润之面色便一整,给姚黄使了个眼色。
姚黄会意,唤走了屋里另两个丫鬟,将门掩上。
欣喜中的段柔南依旧敏锐,顿时忐忑道:皇子妃这是……常润之看向段柔南:你以后既是府里的侍妾,那,就一定会与九皇子府同兴衰,共荣辱。
这话,你明白吗?段柔南目光闪烁不安,点了点头。
那么……常润之轻声道:你是不是该告诉我,为何那日听到有人提及岑王,你会突然失态?段柔南面色顿时变得苍白,眼睛睁大。
这儿只你我,你既想要在九皇子府得到永远的庇护,那我总要知道,你的存在,会不会威胁到府里才好。
常润之道:我希望,你能和我说实话。
段柔南的胸脯急促起伏了好一会儿,方才让她自己调节了下来。
段柔南苦苦一笑:那日,宝琴姐同奴婢说,奴婢将来的出路,最好的便是皇子妃愿意让奴婢成为九殿下的侍妾,在府里安稳度过一生……若奴婢真有这样的运道,一切都要听九皇子妃的。
常润之微微抬眉。
王宝琴聪慧识趣,令人欣赏。
好在她并无野心。
常润之温和地看着段柔南。
段柔南深吸一口气,似乎是鼓了鼓勇气,方才轻声道:奴婢是民间秀女,因选秀进的宫。
奴婢蠢笨,不懂人情,在二轮的时候得罪了掌事太监,莫名被刷了下来。
后来奴婢到了贵妃娘娘宫里,做了个宫婢。
宫里的人,都要分个三六九等。
奴婢刚去时,只是个脸生的宮婢,贵妃娘娘宫里有个通侍太监,手下管着四个小太监。
那人大概是见奴婢好欺负,所以时常借故骚扰奴婢。
不止如此,奴婢还瞧见过,他用蘸了茱萸水的鞭子抽打他下面的一个小太监……奴婢本来还同情那小太监,可谁知道,那小太监竟也是个不好的,在通侍太监那儿受了苦,转身便回来欺负威胁奴婢,问奴婢要银子,不给便对奴婢恶言相向,甚至动手动脚……从那时候起,奴婢就很厌恶这些阉人。
常润之点了点头,挺能理解段柔南的。
宫里的阉人因为丧失了一个男人最基本的能力,所以很多都有些心理变态。
段柔南平复了下心绪,继续道:因为惧怕厌恶阉人,奴婢见着他们便都是绕道走。
说得上话的宫婢姐妹们,也都同奴婢一样,觉得阉人可恶可恨。
所以,奴婢从来没想到,居然有人会和阉人相谈甚欢,甚至以朋友之礼相待。
段柔南顿了顿,道:况且,这人还是天潢贵胄。
常润之顿时抬起眉头:你是说,岑王?段柔南点点头,道:就是岑王。
奴婢曾经无意中看到,他和宫中的阉人嬉笑怒骂,相处甚欢。
常润之心下暗道,岑王有这般平易近人吗?奴婢觉得好奇,所以那段日子,便有些过多的关注岑王。
段柔南轻声说着:奴婢发现,他不仅在私下阉人宦官们称兄道弟,他甚至还撮合了好些宫婢和阉人结成对食。
阉人不能行男女之事,岑王便暗地里安排一些精通此道的女子,专门伺候这些阉人。
有的阉人爱好古怪恶心,他也能尽量满足……常润之越听越皱眉头。
然后……段柔南长吐了口气:然后奴婢有一天发现,岑王安排了一个女子进宫,伺候淑妃娘娘身边的武公公,岑王他却……段柔南说到这儿,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眉头皱紧,捂着胸口一副恶心的模样。
常润之福至心灵一般,道:难道岑王他,和太监行男女之事?段柔南讶异地抬头,惊讶于常润之能如此自然地将这种猜测宣之于口。
看来我说对了?常润之轻声道。
没成想段柔南却摇了摇头。
第一百九十三章 癖好不是?常润之讶异道。
段柔南轻声道:岑王好不好男风,奴婢不知道。
兴许,他也有这样的癖好……那你方才想说的,岑王怎么?常润之问道。
段柔南深呼吸了一下,才道:岑王有偷窥癖好,他偷窥太监和……和女子行房。
常润之微微睁大了眼。
阉人和女子幽会,选的都是偏僻荒凉的宫苑。
岑王偷窥他们,也从没有让人知道。
而且奴婢还发现,武公公越是爽快,那女子越是疼得呼叫,岑王就……眼睛跟发光了似的。
大概是想到了当时岑王偷窥阉人和女子行房,她则在一旁偷窥岑王的场景,段柔南仍觉得心有余悸,浑身忍不住一抖。
常润之点点头,道:然后呢?然后,奴婢怕被发现,就悄悄跑了。
此后又有那么几次,奴婢碰到岑王和他那些结交的公公们走到一起,岑王身后跟着丫鬟打扮的女人……奴婢便忍不住迈脚悄悄跟上去,都能看到岑王躲在一边儿角落,偷看他们……段柔南声音越发低下来:最后一次,奴婢差点被发现了。
常润之顿时坐了起来:被发现了?没有。
段柔南摇头:奴婢躲在一边看岑王的表情,耳边能听到阉人兴奋变了腔调的声音……然后,奴婢身后有人出声问奴婢在做什么……段柔南低下头:奴婢当然不敢回头,蒙住脸就跑了。
那边地方偏僻,宫道也多,很快奴婢就跑掉了。
后来呢?常润之忍不住问道。
段柔南羞惭地低头:奴婢不知道,但奴婢能肯定的是,当时在奴婢身后出声的那人,他说话的声音,岑王一定听见了……段柔南捂脸:奴婢可能,害死了一个人。
常润之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段柔南静坐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继续道:从此以后,奴婢再也不敢打听有关岑王的一切事情。
时来运转,贵妃娘娘偶然得知奴婢是从她家乡那儿选上来的秀女,便点了奴婢在她身边儿伺候。
好日子没过多久,贵妃娘娘忽然提出,让奴婢去伺候圣上。
常润之点头道:这点儿我也听人说起过,不过最后,你却是被贵妃娘娘送给了九殿下。
段柔南道:那是因为……奴婢看见圣上身边有位公公,正是那日奴婢差点被发现时,岑王偷窥的阉人。
奴婢当时吓得不轻,自然在圣上面前露了出来。
圣上以为奴婢是怕他,所以……常润之点点头:前因后果,我也都明白了。
可,这些应当不至于让你怕成这样吧?段柔南摇了摇头,脸上露出恐惧之色。
奴婢心生惧意是因为……没两日,那位公公便不见了,过了好几日,才有人发现了一具井底沉尸……段柔南面色苍白:一定,一定是岑王做的!奴婢一直怕,怕他知道当日发现他秘密的,是奴婢,他会、会把奴婢也杀了的!常润之静默好半晌,方才站起身道:好了,事情我也都知道了。
你无需多虑,从此以后,你就是九皇子的侍妾段姨娘,即便是岑王,也不能拿你怎么样。
皇子妃……段柔南惊恐地看着常润之:要是、要是岑王真的找上奴婢……无凭无据,他能怎么样?常润之对她安抚笑笑:这事儿,以后你也别再说了,就当做不知道吧。
段柔南点点头。
常润之忽的想到一事,问段柔南道:贵妃娘娘为什么会将你送给九殿下?我印象中,贵妃娘娘并非这样的人。
贵妃为人处事都极妥帖,这种会惹人争议的事情,她不会主动去做。
段柔南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泪,闻言答道:是奴婢听说显嫔——哦不,现在是贤妃娘娘了,奴婢听说贤妃娘娘那儿送了人给九皇子,所以求贵妃娘娘也将奴婢给送去。
奴婢那时年纪也大了,贵妃娘娘同贤妃娘娘提了,贤妃娘娘觉得正好凑一双,便也同意了。
常润之轻声问道:为什么是九殿下?段柔南道:因为九殿下身边,不用阉人。
大概是小时在宫中,受过宦官的欺辱,按理来说皇子身边都要跟着一位总管公公,但刘桐却不用。
九皇子府里,也没有阉人。
常润之闻言便是一笑,道:我知道了。
好了你歇着吧,我回去了。
段柔南亲自送了她出闲落院,方才又欣喜又忐忑地在屋里,来回走了好几遍,总觉得这是天下掉了馅饼,到现在她还觉得不真实。
常润之回了主院,提及岑王的癖好时这般说道:其实在我看来,他这种偷窥癖好,倒算不上什么,同常润之听说过的变态事件相比,岑王这样的,只能算是小儿科。
她顿了顿,道:真正让我在意的是……段柔南话里提及的,阉人。
姚黄迟疑道:姑娘是指,岑王与皇宫中各位公公都交情甚好?这是其一,常润之轻声道:我回来的路上突然想起,萧玉泽,不也是宦官吗?姚黄面上一顿。
可听段柔南的话里,并没有提及萧玉泽。
何况,萧玉泽本身在宫中,并不算什么有势力的宦官。
段柔南提到的岑王与之来往的,多半都是有权有势的大太监吧。
常润之便叹了口气。
这也是我自己胡思乱想而已,算了,别在意这个了……常润之揉了揉额头:最近总觉得晕乎乎的,觉不够睡似的。
姚黄上前道:姑娘是春困了吧,不如请大夫来把把脉?不用这么劳师动众的。
常润之道:我去睡一觉。
姚黄便扶着常润之躺到了榻上,给她放下了帘子。
这一觉,常润之直睡到了下晌才起,刘桐都已回来了,就坐在她床榻边不远处,正拿着本书看。
见常润之那边发出动静,刘桐忙放下书走到她身边。
常润之道:你都回来了?什么时辰了?申时末了。
刘桐笑了笑,道:姚黄说你最近老觉得困,还是让大夫来给你瞧瞧吧。
不用……已经请了,一会儿就到。
刘桐捏了捏她的鼻子:让大夫把把脉,也好安安心。
常润之只能依了他。
第一百九十四章 喜脉常润之洗漱好,大夫便到了。
放上脉枕,大夫请常润之将手腕放了上去。
搭脉、闭目、凝神,好半晌后,大夫才示意常润之可以了,并收回了脉枕,微笑着对刘桐道:恭喜九殿下,皇子妃这是喜脉,已经有快两个月了。
刘桐正给常润之放袖口的动作一顿,猛地扭头去看大夫,惊喜中夹杂着忐忑:喜脉?大夫捻着山羊须,点点头笑道:时日尚浅,脉象还不明显。
皇子妃的身体有些虚弱,这段日子,还是要好好养养的好。
好好好,一定好好养,好好养!刘桐大喜过望,忙不迭让人包了分量极重的诊金给大夫,整个人像个陀螺似的,在原地就转了起来,兴奋激动得和平常在下人面前清冷的九殿下,判若两人。
润之,你听到了吗?是喜脉,喜脉!刘桐凑到常润之前面,捉了她的双手无比喜悦地说道。
常润之无奈地笑笑,点点头道:嗯嗯,听到了,是喜脉。
我要当爹了,你要当娘了。
刘桐咧开嘴,恨不得仰天大笑三声。
瞧着他那纯然欣喜的模样,常润之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抽出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有些不敢相信,这里面已经开始在孕育一个小生命了。
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
是突然出现在她生命中的惊喜。
常润之正想着,忽然听刘桐哎呀一声。
他懊恼地拍拍头,迈腿猛走了两步,又倏然停下,回头对常润之道:我忘记问那大夫都需要注意些什么了……常润之好笑地冲他招招手道:回来,这般跑到人大夫跟前儿去,不是给人笑话吗?刘桐依言回到常润之身边儿,常润之对他笑道:往常是怎么过的,还怎么过呗。
之前都没出过问题,现在还能出问题?常润之顿了顿,叮嘱刘桐道:大夫说了脉象尚浅,咱们知道就行了,别往外说。
等过段时间,再报喜不迟。
这会儿常润之说什么,刘桐自然都是点头说好。
他的眼睛一直弯着,幽蓝的眼眶里水漾漾的,温柔得几乎能将人溺毙。
常润之不由自主地笑起来,主动拉了他的手,静默了片刻后道:有件事要同你说。
什么?刘桐笑问道。
常润之轻声道:我同段柔南说了,给她提身份。
以后,她就是你的侍妾了。
刘桐欢喜的表情一顿,有些纳闷儿地看向常润之:这是为何?常润之道:母亲给出的主意,这样……好歹能挽回一点儿我的妒名。
再者,段柔南也没旁的心思,就想在府里安稳过日子。
这样的安排,也算是双赢了。
刘桐皱了皱眉,仔细看了看常润之的表情,道:润之,你不开心。
怎么会。
常润之讶异道:我有身孕了,怎么会不开心。
不是。
刘桐道:我是意思是,把段柔南的身份提到了侍妾,你不开心。
常润之鼓了鼓腮帮子想否认,对上刘桐真挚的双眼,又泄了气。
好吧。
她道:我承认,这事儿,不是我自愿做的,我当然不会开心。
常润之微微靠近刘桐,刘桐顺势揽住她,任由她靠近自己怀里。
我想独占你,哪怕是个名分,也不愿意给旁人。
常润之轻声道:可母亲说的话也有道理。
刘桐轻叹一声,道:不是说了吗,万事都有我呢。
我愿意依靠你,却也不想你承担一切。
常润之抬头看他:你能为我做到的,我也能为你做到。
这才是夫妻,不是吗?刘桐缓缓笑了起来。
这就是他的润之啊……怎能让他不爱?你我夫妻,就你我两人。
刘桐轻声在她耳边道:我只属于你。
常润之抱着他,更紧了些。
府里主母有身孕的事,并没有传开,只主院里近身伺候常润之的丫鬟知道。
姚黄和魏紫的欣喜自然不用说,这会儿就开始商量着要给未来的小主子准备衣裳了。
魏紫还心有余悸道:幸好之前去马场,姑娘只是骑在马背上溜达溜达,没有策马狂奔……姚黄忙点头,吁了口气道:好在咱们姑娘是个喜静的性子。
常润之无奈地摇摇头,止住忙碌的两个丫鬟,道:现在准备那些还太早了,别整日忙着这些事。
她顿了顿,微微蹙着眉头道:我比较在意的是,还有几日便是太子府世子的满月宴。
姚黄和魏紫顿时也紧张起来。
姑娘托病不去吧。
魏紫提议道。
姚黄迟疑道:这样怕是不妥,旁人只会说姑娘是称病不去,扫太子和太子妃的面子……魏紫便哼了声:太子府送那么一个祸害女官来咱们府里,咱们姑娘生气不去,那又如何?行了。
姚黄盯了魏紫一眼,魏紫悻悻闭嘴。
姚黄看向常润之,犹豫下方道:姑娘要不……就公布有孕的消息,以此为借口,留府里养胎,不去太子府?好主意!魏紫积极应和。
常润之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太子世子满月宴,我有孕的事嚷嚷开,像什么话?常润之道:这岂非是喧宾夺主?更打眼了。
那姑娘……还是得去。
常润之道:就去那儿一会儿,午宴过后,便借口身体不适回来。
至少,不能给人留下把柄。
姚黄和魏紫只能应是,在心里下定决心,到那日,一定要一直跟在姑娘身边,不得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很快,便到了太子府世子的满月宴这天。
一道清早的,太子府所在的长街便热闹了起来,整个太子府喜气洋洋。
及至巳时末,各府马车、轿辇已经排起了长龙,缓缓前进着。
放眼望去,一批一批带着贺礼的宗亲、权贵、世家,个个脸上都挂着笑,似是与有荣焉一般。
有些人或许对能进太子府,感到十分荣幸。
而有些人,却视那个地方如洪水猛兽,巴不得与之永远没有交集。
刘桐站在太子府大门口,盯着门口一对石狮子发呆。
那边铨大已经与太子府门口迎客的金总管交托好了贺礼,寒暄完了。
铨大走过来笑道:殿下,可以进去了。
刘桐点了点头,侧头对常润之道:走吧。
第一百九十五章 筏子刘桐牵着常润之的手,行走时迈的步子不大,走得也很是稳重。
在旁人面前,刘桐一直是一副清冷、不搭理的人的性子。
他们夫妻二人进太子府一路上,也没有什么人上前来寒暄。
常润之在太子府好歹待了半年,对这儿的地形倒算熟悉。
不过也有好一阵子没来过了,再加上这次世子满月宴,太子府大半特办,四处都布置了一番,瞧上去总有些陌生。
主院正厅席面已经摆开了,宾客们三三两两的也到了。
几位王爷坐在一张圆桌上,面上都挂着笑,瞧着气氛倒是融洽。
刘桐顿了顿步子,招来厅内伺候的丫鬟问道:王妃们在何处?丫鬟忙应道:王妃们这会儿都在内院,陪着太子妃殿下说话。
刘桐便看向常润之道:我送你去那边寻五嫂。
话音刚落,那边圆桌处的祁王眼尖看到了刘桐,当即出声道:九弟,快来!刘桐循声望去,眉头微微蹙起。
九弟来!礼王也笑眯眯地招呼他。
常润之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你去吧,我知道路。
刘桐默叹一声,叮嘱道:小心些。
嗯。
常润之笑着点点头,目送刘桐过去,方才对那丫鬟道:忙你的去吧,我认得路。
丫鬟忙告退了,常润之带着姚黄和魏紫往太子府内院去。
这边儿刘桐走到了祁王他们面前,给几位兄长行了礼。
礼王招呼他坐下,笑道:九弟来得有些迟啊。
刘桐回道:来太子府道贺的人多,街上车马堵。
大可以骑马来嘛。
祁王笑道:岑王和岑王妃便是骑马来的。
刘桐视线落到了一边的岑王身上,淡笑道:是吗?那看来岑王所带贺礼要么轻巧便携,要么就还堵在后面。
岑王懒洋洋地靠着椅背,闻言抬了抬眉梢:太子缺什么?不带贺礼,想必太子也不会说什么。
主要还是九弟妹不会骑马的缘故。
哦?祁王眼中精光一闪:岑王怎么知道?那日和九弟夫妻去过马场。
岑王答了一句,似笑非笑:祁王兄这话问得可叫人忐忑。
祁王春风一笑,展开折扇摇了摇。
久未露面的祝王也在桌边坐着,声音粗噶:六弟,你什么时候和九弟交好了?还和九弟夫妻去马场。
岑王嬉笑道:也就是那日正好凑到了一块儿。
那就是你们没交好,只是偶遇了?祝王哼了声:我说呢。
祝王这话一说,场面顿时有些冷场。
祝王也浑不在意,自己喝了口茶,又大咧咧道:对了九弟,最近有关你家皇子妃的传言倒是传得有些广啊,连我家王妃都听说了。
刘桐身形一顿,面色沉了下来:是吗?都传什么了?祝王便道:说她善妒啊,把你的通房撵出府了不说,连太子的面子也不给,把太子送的女官也给撵出府了。
刘桐笑了笑,看向礼王道:礼王掌管礼部,对规矩礼仪,最是熟悉不过了。
九弟不懂这些,但也知道,一府主母,处置府中内院杂事,乃是其本该做的事。
三哥,你说我说得对吗?忽然被点到名,礼王怔了下,笑得谦和:主母依‘规矩礼法’处理府中内务,自然是应当的。
礼王说话时,着重强调了规矩礼法四个字。
祝王嚷嚷道:听到了吗,处理内院之事若是不照着规矩礼法,那还不乱套了?祝王说罢,看向刘桐道:我说九弟啊,女人不听话,你也得管管。
不然任由她这样下去,哪一天不得骑到你头上?你可别告诉我,你惧内啊。
哈哈。
祝王说到最后,竟还笑了笑。
满桌的人便也跟着笑。
瑞王端了端茶,在笑声中忽然说道:九弟的家事,四哥未免管得太宽了些。
祝王的笑声戛然而止,看向瑞王的眼中带着狠意:怎么,九弟行事有所不妥,我这做哥哥的,还不能说他一二了?是,五弟你同九弟走得最近,所以你说他行,我说他就不行?你是这意思吗?祝王话说到这儿,径直又道:九弟妹是五弟你的妻妹,你维护她不是不行,可你也不能不顾及九弟啊!让他屈服于一个善妒的母老虎,谁看得过去?二哥三哥,你们说是不是?瑞王双目微微一眯。
祁王礼王却不会在这时多话。
刘桐忽的笑道:多谢四哥为我说话。
祝王一顿,有些讶异,但随即便是得意:九弟知道四哥是为你好就行……那么,四哥倒不如先劝劝六哥如何?刘桐笑得越发含蓄:再如何说,我府里也有个侍妾,倒是六哥,一直被六嫂管着,府里除了六嫂,连母蚊子都飞不进一只。
四哥这般为弟弟打抱不平的,倒不如先管管六哥呗?岑王听见点了自己的名儿,懒散的姿势却没有变过。
他看向祝王变幻莫测的脸笑了笑,摇头道:九弟就别为难你四哥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年少时你四哥和你六嫂还曾打过架,至今有你六嫂在的场合,你四哥都是能避则避。
要是你六嫂知道,你四哥怂恿我娶小,你六嫂能饶过你四哥?不得提了刀去他祝王府,挥砍上那么一日两日的?岑王边说边笑。
在座众人却有好几个打了寒噤。
祝王被堵得哑口无言,悻悻地对刘桐道:我是为了你好,九弟你自己个儿好好想想吧!说着便起身,借口要如厕走了。
少了个不会看眼色的直肠子,几个兄弟聊起天来,倒是和煦了很多。
刘桐的心里却颇为不是滋味儿。
他本来并没有将什么善妒的传言放在心上。
可今日看来,这传言却是不能忽视的。
连他兄弟这边儿都能将此事作伐子说起,那女人堆那边儿,会不会也会问润之一些让她难受的话题?想到这儿,刘桐顿时坐不住,刚作势要起身,便被瑞王唤住。
小九,干嘛去?我……刘桐面露难色,低声对瑞王道:润之去内院寻五嫂去了,女人扎堆儿的,我怕她们也说什么善妒的话……所以呢?瑞王了然地看着他,目光清澈:你要去替她挡住这些流言蜚语?刘桐点点头。
瑞王轻斥道:糊涂!第一百九十六章 黑锅刘桐微微低头,轻声道:五哥,我不想她受委屈。
她既嫁给了你,有些委屈,她就不得不受。
瑞王道:而有些场面,她也不得不应付。
瑞王看向刘桐:你不可能为她扫平一切障碍。
相反,你若一直将她护在身后,并不是疼爱她,反而是在害她。
可是……没有可是。
瑞王打断刘桐道:你一个皇子,巴巴往太子府内院跑,像什么话?九弟妹若是有什么不能应付,还有你五嫂在,紧张什么。
刘桐泄气一般做了个深呼吸,方才撇过脸,低声道:五哥,你最近越发严厉了。
瑞王垂眸不语,刘桐问道:是因为妓楼杀人案久久未破吗?瑞王摇头,半晌后道:今儿个是世子百日宴,不谈那些血腥的事。
刘桐默默点头。
再说另一边。
常润之寻到了内院,太子妃身边伺候的人还有些认识她的,忙殷勤地来给她引路。
香厅内,王妃、皇子妃们齐聚,正围着居中的太子妃笑说着话。
奶娘站在一边儿,怀中抱着一个锦缎襁褓,想必便是世子了。
听到丫鬟通报说九皇子妃到了,太子妃还未出声,岑王妃便先笑了:哎呦,就等你了九弟妹。
常润之忙上前给太子妃和几位王嫂行了礼,其他弟妹也赶紧同她行礼。
岑王妃看她的眼神倒是温和的,隐隐有种看同道之人的亲切感。
太子妃唤她上前,笑问道:怎么这么晚才到?都要开席了。
常润之便道:路上有些堵。
岑王妃掩唇笑道:是你舍不得离开你家九皇子身边儿吧?我可都听说了。
其他王妃、皇子妃们都附和着笑了起来,不过气氛总觉得有些尴尬。
太子妃咳嗽了一声,笑道:来人,快给九皇子妃看座。
坐我这儿吧。
岑王妃自告奋勇道:我坐累了,正好站会儿。
岑王妃十分热情,上前拉着常润之便落了座,一边笑说道:倒没想到,九弟妹这般柔柔弱弱的模样,却也是个眼里心里容不得沙子的。
常润之总算明白,那日小韩氏建议她编造莫女官勾引刘桐,并将这事告诉岑王妃,说岑王妃会和她有所共鸣是什么意思了。
太子妃面上的笑更假了,几乎有些挂不住。
太子妃不吭声,祁王妃懂规矩,便也不会抢在前面吭声。
礼王妃呢,手里捻着佛珠,不出声音,嘴巴却一直没闭上。
祝王妃高贵冷艳地坐在最角落,似笑非笑,好似在看闹剧。
瑞王妃常沐之酝酿了下想开口,却还是被岑王妃抢了先。
九弟妹,快同我说说,你是怎么把那通房和女官赶出去的?常润之尴尬地笑了笑,解释道:那通房,是自己要出府另过的,并非我赶她离府……哦?常岑王妃好奇道:不是你赶走的?常润之摇头。
嘁,白激动一场。
岑王妃撇撇嘴:你也别不敢承认,真就赶了个通房出府,那又怎么样?那还是仁慈的呢,谁家内院每年不死那么一两个人。
岑王妃。
太子妃警告道:今儿个是世子百日,岑王妃还是不要随心所欲,口无遮拦的好。
岑王妃转身对太子妃笑了笑,但从她的神情中,常润之却品出了两分不屑。
太子妃说的是,弟妹受教了。
岑王妃闲闲地行了个礼,坐到了一边儿,隐晦地看了太子妃一眼,暗含挑衅。
对了九弟妹,通房是自己出府的,那女官总不是自己出府的吧?她怎么也出府了呢?岑王妃问得温和,目光却一直往太子妃那边瞟:好歹也是太子府送的人,连我都不敢随随便便就打发了呢。
在座的王妃、皇子妃们顿时都将目光倾注到了常润之身上。
太子府送女官,各府都有,不管满意不满意,表面上都是高高兴兴接了的。
迄今为止,也只有常润之一个人,将女官打发走了。
对她这行事,王妃和皇子妃们表面上说她不懂事儿,其实心里,多少都佩服她。
连岑王妃都要耗费一番功夫才能打发的人,偏九皇子妃就这么打发了。
常润之想起小韩氏对她说的话,一时之间有些进退两难。
真要当着各王妃、皇子妃的面,说莫女官勾引九殿下吗?常润之还在犹豫,姚黄看了她一眼,鼓了鼓气,露出一副愤愤不平的表情,道:她都这么明目张胆的勾引九殿下了,姑娘难道还要为了顾惜她的名声,替她掩护不成?现在倒好,坏名声都成了姑娘的了!姚黄这话一说,常润之顿时回头惊愕地看向她。
魏紫有两分不明白,但她一贯和姚黄配合默契,当即也学着姚黄的模样道:就是说啊,姑娘也太善心了。
怎么回事?岑王妃见其中有故事,忙开口问道。
姚黄便道:回岑王妃,我家皇子妃是觉得家丑不可外扬,也不想毁了莫女官一生,所以才缄口不言。
哪成想,莫女官出府后,竟然颠倒黑白,诬陷我家皇子妃……这几****家皇子妃听了那些流言蜚语的,心里也不好受,眼瞧着都憔悴了许多。
姚黄吸了吸鼻,一副委屈的模样:那莫女官,仗着和前九皇子妃长得有几分相似,琢磨着九殿下还念着前九皇子妃的模样,时不时的就到九殿下跟前晃悠,逮着机会就往九殿下怀里凑。
我家皇子妃碰见过几回,莫女官仍不收敛。
魏紫暗地里转了转眼珠,顿时明白了姚黄的意思——这是要让莫女官背了全部黑锅啊。
她还记恨着莫女官给她的那一巴掌,当即便接过话道:我家皇子妃也贤淑,问了九殿下是否要纳了莫女官。
九殿下说了,莫女官是女官,若是纳为妾,岂非玷污女官之职?所以莫女官只能是女官,绝不可入府为妾。
我家皇子妃委婉地将九殿下的意思转达给莫女官了,可莫女官充耳不闻,仍旧不知检点。
魏紫解气地哼了一声:不止如此,莫女官还对我家皇子妃出言不逊,言语中几番挑拨我们皇子府内院的主仆关系。
我家皇子妃没辙,只能请她出府。
哪成想,她一出府就胡说八道,竟将脏水泼到我家皇子妃身上……魏紫这话真真假假,却的确勾出了自己被打那一巴掌的委屈,当真就哭了出来。
这也使得她的说法,更为真实。
第一百九十七章 明争率先出声的是岑王妃。
她柳眉一竖,桌子一拍,大怒道:好个刁妇!常润之看了姚黄一眼,姚黄搂过魏紫,递上巾帕给她擦眼睛。
九弟妹,合着你就这样让她欺负?岑王妃怒其不争地看着常润之:若我是你,早就打上她府去了!岑王妃说到这儿顿了下,疑惑道:这女官,怎么会长得像前九皇子妃?常润之垂眸轻声道:许是巧合吧。
一直没开过口的祝王妃倒是开口了:什么巧合啊,连姓都和前九皇子妃一样姓莫,这也能巧合?她看向太子妃,求证道:是辅国公府送来的吧?太子妃面上一阵红一阵白:我还道祝王妃一向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倒没想到祝王妃也有闲心关注这些杂事啊。
祝王妃民间出身,学识也好,选秀时便以才情闻名,她身边总带着一两本书,时不时就翻翻看看的,更让人觉得不好接近。
太子妃的话里说她读圣贤书,难免有讽刺的味道。
祝王妃也不是听不出来,她面上的笑始终冷冷的。
听过那么一耳朵罢了。
祝王妃淡淡道:毕竟太子府送了女官来,总要问问,是不是其他府都送的有。
要是都有那倒还行,要是只自家有,那弟妹就要想想,是不是在管家上,哪儿做得不对,不然为何连内院之事都引得太子和太子妃插手要管了。
场面一下子冷了,太子妃位高,祝王妃面冷,两人都不是好得罪的。
寂静的环境下,礼王妃似是念经的声音,便隐隐能听到一些。
岑王妃皱了皱眉,道:三嫂,能不念经吗?我听得耳朵疼。
礼王妃便住了口,温和地道:那便不念了吧。
她看向太子妃,又看向一旁的奶娘,笑道:今儿个世子的百日宴,世子倒是沉得住气,一直不哭不闹的呢。
太子妃脸上的表情好了些:他每日吃了便睡,睡醒了又吃,倒是规律,也不哭闹。
礼王妃便朝奶娘道:世子醒了吗?抱来让我们这些婶婶都瞧瞧,是怎样一个福气的娃娃。
奶娘看向太子妃,太子妃点了点头,奶娘便抱着世子上前来。
礼王妃打头,其他皇子妃都凑过来看。
祁王妃含笑坐在太子妃下首,也探着头往襁褓里瞧。
祝王妃没动,岑王妃也没动。
常润之就坐在岑王妃身边,岑王妃双手按着她双肩。
常润之没有回头,耳畔却能清晰地听到岑王妃冷笑不止的声音。
众人都开始围绕着世子聊起天来,这个说世子天庭饱满,地阁方圆,那个说世子耳垂浑圆,脸颊有肉,反正怎么好,怎么夸。
世子仍睡着,被婶婶们品头论足了好一会儿,方才醒转干哭了起来。
太子妃摸了摸他的小手和额头后,便让奶娘抱他下去喂奶了。
问过丫鬟这会儿什么时辰,太子妃对众人道:马上便要开席了,咱们也都过去坐着了吧。
等下席后再聊。
岑王妃一马当先站起身,伸手去扶常润之:九弟妹,走吧。
常润之简直有些受宠若惊。
她和岑王妃几乎算不上有交集啊,怎么在岑王妃看来,她已经和她是一国的了?这岑王妃可真是个喜恶都摆在脸上的人,连太子妃的面子都不屑给。
常沐之站到了常润之另一边,给她使了个眼色。
常润之便站起身,对太子妃笑道:太子妃殿下先请。
太子妃满意地点了点头,掠过岑王妃,当先走了出去。
祁王妃紧跟其后,礼王妃也从容跟上。
经过岑王妃身边时,祝王妃顿了顿步子,岑王妃看向她道:四嫂有什么要说的吗?祝王妃道:没有,就是觉得,今儿个天气不错。
祝王妃说话时,面上也没有个笑模样,倒不知道天气不错,她的心情是否也不错。
岑王妃冷哼一声:装模作样。
她看向常润之,眼神中也带了两分责备,道:走吧。
倒也不同常氏姐妹同行,自己个儿迈步走了。
常润之无奈地笑了声,悄声对常沐之道:岑王妃是对我出言让太子妃先行不满?常沐之点点头,笑道:没事,这种小事,她记不了太久的。
姐妹俩相携着手,步子迈得比较小,走得也较慢,渐渐的倒也落在后面了。
往常几乎没有和几位王妃在一起相处过,说过话,今儿倒是有些感触。
常润之道。
哦?常沐之笑道:说来听听?常润之便道:祁王妃轻易不开口,但极守规矩,万事也以太子妃为先。
常沐之点点头:祁王妃出身薛家,薛家礼教森严,薛家女儿自幼便要学习薛家本家的《薛氏闺训》,倒也不奇怪她为人古板守规矩了。
常润之好奇道:《薛氏闺训》?薛家是几朝大族了,听说祖上是先圣人门下弟子。
薛家古板守旧,说难听点儿就是顽固不化。
常沐之轻声道:《薛氏闺训》是前朝时一位薛家女儿所作,专门用来约束女子言行举止的。
常润之顿时咂舌:女子所作?当真是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可不是吗?常沐之笑道:小时学规矩,觉得难学排斥,母亲还曾说,若是我生为薛家女儿,那才叫煎熬,生在福中就得知福。
小韩氏的话一点儿都没错,大魏对女子的束缚并不重,对女子的权益并不轻忽。
至少重男轻女这种想法,在大魏表现得并不明显。
常沐之看向她道:除了祁王妃,其他王妃呢?常润之思索了片刻,轻声道:似乎祝王妃和岑王妃对太子妃都有所不满,但是我瞧着……她们俩却又互相看不顺眼。
礼王妃倒是挺会和稀泥。
常沐之便一笑,左右看看,轻声道:祝王妃为人清高,见不得一些腌臜事。
岑王妃也差不多。
同是从太子府接收到了女官的人,自然对太子妃有意见了。
至于她们俩互相看不顺眼……这当中,倒还有一段典故。
常润之忙问道:什么典故?常沐之嘘了声,道:得空了再同你说。
常润之只能按下好奇,先将今日这百日宴混过了再说。
第一百九十八章 暗斗落座、品茶、尝菜、听曲、看戏……常润之一直跟在常沐之身边儿,倒也没有什么旁的事发生。
唯独的小插曲,便是看戏时,太子府内院的良娣和孺人也来了。
常润之不耐烦见那莫孺人,悄声对常沐之道:大姐姐,我有些不舒服,想先回府了。
常沐之四下看了看,太子妃正和祁王妃、礼王妃商量着点戏目,便道:同太子妃说一声再走,别失了礼数。
常润之点点头,唤上姚黄到了太子妃跟前,同她告辞。
太子妃有些意外:怎么身体不舒服了?许是昨夜没睡好。
常润之随便寻了个由头,倒惹得太子妃目光暧昧地盯了她好一会儿。
好吧,那你回去歇着吧。
太子妃笑了笑,岑王妃在另一头听见了,凑上来直接笑话她道:哎哟,想必昨个儿九弟妹没少折腾,赶紧着回去歇着啊。
岑王妃伸手拍了拍常润之的肩:改明儿我寻你说话。
常润之笑着应了声,给太子妃和王妃们行了礼,转身告辞了。
莫孺人与她正好擦肩而过。
良娣和孺人们正要上前去给太子妃请安,萧孺人自来熟地同常润之见礼招呼她,陈孺人也与她点了点头。
李良娣的禁足许是解了,但瞧着颇为憔悴。
太子后院里占了名分的女人中,也就只有莫孺人,瞧着面色红润,颜色正好……常润之余光扫了她一眼,不由在心里道:果真是个有心计有盘算的,莫女官被赶出皇子府,按理说辅国公府应该在太子跟前失了脸面才对。
可这莫新尘——不对,应该是莫新竹,这莫新竹竟然在太子府里仍旧站得稳脚跟。
常润之收回视线,带着两个贴身婢女到了前院。
接到消息的刘桐也告了罪,说要送自家皇子妃回府去。
祁王等人对他自然又是一番笑话。
怎么样?接到常润之,刘桐忙打量了她一番,问她道:她们可有说什么不中听的?常润之好笑道:能说什么不中听的?常润之好奇地看向刘桐:难道太子和王爷们,说了什么不中听的?刘桐挠了挠头,常润之想一想便明白:难不成,我善妒的事,他们也都听说了?刘桐只好颔首。
不止女人八卦,男人也八卦。
常润之无奈道:没事,他们也就拿来当当谈资。
刘桐定睛看着常润之:你不生气?我生什么气?常润之摇头:他们说他们的,我就当没听见。
她又看向刘桐,对他笑道:何况我知道,你肯定会维护我的。
刘桐面色微红,咳了咳道:我可没维护你……是吗?常润之遗憾地叹了声,手抚着自己的肚子:宝宝你听见了吗?你爹爹都不维护娘亲的,等你出来了,咱们不理他好不好?刘桐哭笑不得:谁说我没维护你?宝宝别听你娘亲瞎说。
刘桐伸手覆上常润之的手,柔情地望着她:你不生气就好。
为了他,我也不会生气呀。
常润之朝自己的肚子点点下巴:听说怀着身孕的时候老是生气、苦闷的,生出来的孩子性格便会跟着差,而且长得也不会好看。
真的吗?刘桐认真道:那以后你可千万别生气啊。
我当然不会生气了。
常润之牵着刘桐的手道:你也得天天高高兴兴的,这样宝宝也能感觉得到,他就能长得更好看,更像你。
像我?刘桐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这样的……好看?你可是个大帅哥。
常润之毫不掩饰地夸赞道:我见过长得最帅的,就属你了。
咳咳……刘桐又是一番咳嗽,避开常润之的视线。
但常润之很清楚地看到,他的耳根又红了。
对于调戏自家男人,常润之已经算得上得心应手了。
刘桐对此也是适应良好,时常还会反调戏回来。
但偶尔他或者她露出的害羞神色,却更能成为夫妻之间感情的调剂,让他们对彼此更加珍爱疼惜。
过了两日,常沐之登门了。
常润之还惦记着她说的祝王妃和岑王妃彼此看不顺眼的典故,听说她来了,忙巴巴的让丫鬟上茶水点心,准备好要听故事了。
常沐之笑她道:你每日每日的,都这般清闲?常润之点点头:府里也没什么别的事啊,和旁人的交际也少。
常沐之对此有些羡慕:前几年我也和你差不多,如今倒是没有什么清闲日子了。
对了。
常润之顿时想道:过年那会儿,大姐姐你不是弄了个花房吗?可有成效?嗯。
说到这个,常沐之倒是很是喜悦:培育出了一些珍稀的花种,趁着这会儿还可以嫁接些花卉。
花农那边说,如果成功了的话,今年冬,咱们花房培育出来的花,恐怕能卖上个好价钱。
常沐之喝了口茶:这些事儿我都交给花房那边了,倒也不用太关切。
大姐姐能找着这样的财路倒也好,多少能减轻些负担。
我也不是缺钱用,但银钱这东西,总是多多益善嘛。
常沐之笑了笑,又道:对了,听九弟说,你要办个西域的戏班子。
办起来了吗?人找得差不多就能办了吧。
常润之笑道:倒不是我要办……是阿桐他想帮西域人,我给出的主意。
有主意就行,事情总要慢慢办起来才好。
常沐之道:我对你这个西域戏班子,倒是挺好奇的,到时候开戏了,可得记得给我个帖子,让我来看看。
行。
常润之爽快应了下来,又闲说了两句,便问起了两位王妃的渊源。
说起这个,倒算不上什么丑闻。
只不过,说给人听,总归有些影响皇室清誉。
常沐之轻声道:你知道,太子和几位王爷的岁数,其实没有什么相差吧?太子和岑王,只差四岁,祝王和岑王,只差两岁。
常润之颔首。
元武帝的儿子,平均一年就要生两三个,除开夭折了的,剩下的皇子们,序齿排列下来,相邻排序但同岁的皇子也不少。
其实最初啊,岑王妃是该指给祝王的。
常沐之小声说道。
第一百九十九章 交恶(20月票加更)常润之顿时张大了嘴巴。
常沐之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你定然是这副表情。
这……常润之揉了揉脸,赧然道:我就是一时吓着了。
她问常沐之道:这是怎么回事?常沐之道:岑王妃是长乐长公主的独女,圣上亲封的安巧郡主。
她身为皇子们的表姐妹,自然是从小就和皇子们玩在一处的。
小时候能一起玩,大些了,知道男女之别了,自然就不能在一起玩了。
可这安巧郡主,却是个另类。
常润之想了想道:是因为性子的原因?她不在乎男女之别?大概也是因为长乐长公主宠着她吧,对男女七岁不同席这种话,她一向是嗤之以鼻的。
常沐之叹了口气道:安巧郡主性情乖张,为人也霸道,难说不是长乐长公主宠出来的。
毕竟,只有这么一个女儿。
常润之点点头。
安巧郡主到了嫁娶之龄,长乐长公主斟酌她的婚事时,一心想要让女儿嫁一个皇子,继续得天家庇佑。
圣上也疼惜她。
那会儿太子和几位王爷都还只是皇子之尊,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都已大婚,接下来就该轮到四皇子了。
圣上便有意让四皇子娶安巧郡主,长乐长公主没有异议,安巧郡主也点头同意了。
可是,四皇子不愿意。
常润之想到,如今的四皇子妃是选秀上来的秀女,一点儿身份背景没有,便道:是因为祝王妃?常沐之摇了摇头:那会儿秀女还没进宫呢,他哪儿能看到祝王妃?那他为什么不同意这桩亲事?常沐之道:祝王的性子你也该知道一二,同样都有些目中无人。
安巧郡主那时候情窦初开,或许还觉得打骂也代表着感情,但祝王却只觉得安巧郡主烦人讨厌。
他反对的时候,当着安巧郡主的面儿就说她母老虎一般,谁娶谁倒霉,便是死也不娶她。
常润之设想了一下当时的情景,忍不住打了个冷颤——祝王还真是胆大,不怕安巧郡主的鞭子吗?这门亲事,自然只能黄了。
常沐之叹道:可偏偏安巧郡主气不过,寻上四皇子,和他结结实实打了一架,至今祝王在有她的地方,都是躲着走的。
常润之道了一句果然。
岑王妃的性子,恐怕真不是愿意吃亏忍受的主儿。
这么说来,是祝王和岑王妃之间有嫌隙了。
可我听说,祝王和祝王妃之间的关系不睦,岑王妃犯不着因为和祝王有恩怨,转而将这份不满加诸在祝王妃身上吧?常润之好奇道:她俩是为什么生怨的呢?常沐之便一笑,道:你也不想想,她俩是什么性子的人。
常润之仔细思索片刻,顿时恍然。
常沐之道:祝王妃出身民间,在这么多妯娌当中,属她出身最差了,偏她嫁入皇家后,还有些自命清高,等闲不与人言谈,总是摆出一副高岭之花不可亵渎的模样。
而岑王妃,郡主之尊,在家世上就压了她一大截,且她善谈健谈,虽说为人霸道刁蛮,却因为出身的缘故,大家都愿意迁就着她,奉承着她。
祝王妃看岑王妃不喜,岑王妃呢,也看祝王妃不惯。
常润之笑道:有些人,天生就不能成为朋友。
说着她好奇问道:她俩吵过架吗?这倒没有。
常沐之摇头:总的来说,她俩能坐到一块儿的时候也少。
祝王妃人冷清清的,一般都不屑与人说话。
岑王妃呢,也不乐意和祝王妃搅合到一块儿。
有时候彼此难免说上了一句两句的,祝王妃话里夹枪带棒,岑王妃语气也挺冲。
顿了顿,常沐之笑道:倒是好在有礼王妃和稀泥。
世子百日宴,也是礼王妃站出来圆的场。
常润之叹道:听说礼王就是个老好人,左右逢源谁也不得罪。
这对夫妻倒是性情相投。
常沐之道:性情或许的确相投,可他们夫妻……常沐之笑着摇了摇头。
说祝王夫妻不睦,是因为祝王妃嫌弃祝王粗蛮,祝王倒是对祝王妃挺好的,有什么好的都一个劲儿往她跟前送。
而礼王夫妻,相敬如冰是公开的秘密,原因是因为礼王妃在嫁给礼王后不久,其母家就因犯了事而被下了大狱,礼王妃的父亲、兄弟都遭贬黜,让礼王的声誉也蒙上了一层阴影。
这是明面上的说法,暗地里是怎么回事,那就不得而知了。
常润之听常沐之同她絮叨王妃、皇子妃们之间的那些小算计小九九,姚黄端上了羊奶让常润之喝。
怎么端这玩意儿上来?常沐之皱鼻扇了扇风,看向姚黄问道。
姚黄将碗碟捧给常润之,一边笑回常沐之:是姑娘让每日准备一碗给她喝的。
你不嫌这腥臊气味啊?常沐之皱眉。
常润之慢悠悠饮下,擦了嘴,方才道:这味儿不重,能喝。
怎么想起喝这东西了?常润之但笑不语。
还同我打马虎眼儿。
常沐之哼了声,指向姚黄道:姚黄,你说。
姚黄也只是笑:大姑娘还是让我家姑娘同您说吧。
这缘由要是从奴婢嘴里说出来,等大姑娘回王府,我家姑娘就该收拾奴婢了。
常沐之便又看向自家妹子:别为难你心腹丫鬟啊,赶紧着说。
常润之咳了咳,这才附耳对常沐之轻声说了两句。
常沐之顿时睁大眼:真的?常润之点点头。
你怎么不早说!常沐之忙站起来,碎碎念道:我府里还有些补身的药材,待会儿就让人给你送过来……大姐姐坐着吧,还早着呢。
常润之伸手拉了常沐之坐下,无奈道:时日尚浅,我和阿桐都还没打算往外说。
常沐之忙点头:对对,现在还得稳着些,得等胎坐稳了才好报喜讯。
常沐之欢喜地看着常润之的肚子,半晌后轻叹一声:润之,真好。
常润之只温柔地笑。
瞧你现在过得这般惬意,大姐姐真为你高兴。
常沐之轻轻抚了抚常润之的发,顿了顿才道:那接下来这个消息,你即便是知道了,也应当完全不在意了。
什么消息?常润之好奇问道。
常沐之轻声道:方朔彰和文远侯府二房庶女曹艺丹的婚事,亲迎礼就在三日后了。
第二百章 婚宴常润之乍然听到方朔彰这三个字,还有那么片刻的愣神。
她感觉已经好久没有听到这个人的名字了。
可事实上,前不久她才从常沐之这儿听说了这桩亲事定下的典故。
这婚事办得可真快啊。
常润之由衷感叹道:这么短的时间,六礼就走完了?谁让他们不讲究呢。
常沐之冷笑道:方府不是头次迎主母进门,文远侯府呢,嫁一个不受重视的庶女,自然都不会大办特办。
更何况,这桩婚事的由来,说起来还有那么点儿桃色的味道。
办得越低调,越不引人注目。
那大姐姐还关注着干嘛?常润之好笑道:那曹姑娘都订了亲了,你还盯着人家,怕她不死心,还要同大姐姐你抢瑞王吗?常沐之顿时伸手点了下常润之的额头:都是要当娘的人了,还这般不正经。
我正经问的呢。
常润之笑道。
常沐之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方才道:其实也算不上我盯着她,是她往我跟前凑。
顿了顿,常沐之方才轻声道:那曹姑娘,备了礼来了瑞王府,说她要成亲了,并对自己之前的言行感到万分抱歉,特此来请罪,希望能得到我的谅解……总之,就是来套近乎的。
借踩着她嫡母,表自己的无辜。
常沐之冷哼了声:而且,她还隐晦表达出一丝,想透过我,来拜访你的想法。
估摸着,是觉得你软弱可欺,不计旧仇。
常润之眨了眨眼睛:拜访我?嗯。
常沐之道:她倒是算得精,要攀上我这个瑞王妃还不够,还想多攀一个九皇子妃。
常润之道:那大姐姐怎么回她的?她表达得隐晦,我就当没听懂呗。
常沐之嗤笑道:她是不知道我曾经派人盯着她。
她要是知道,以她的心思,恐怕也不敢在我面前这般装腔作势,装模作样。
常润之想了想,笑着摇头道:那倒也不见得。
常沐之挑了挑眉。
她想和大姐姐,和我攀关系,讲人情,想必也是在为自己铺路呢。
毕竟一个官眷,若是能和皇亲有点儿交情往来,她这地位,一下子就能窜老高。
常润之道:她既然能在嫡母手下扮猪吃老虎这么些年,想必这点儿忍耐心是有的。
即便知道我们是在看她在做戏,是在看她的笑话,只要能达到她的目的,想必她也是不介意的。
常沐之若有所思:你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
算了,不管她怎么想,反正我是不会搭理她的。
常润之道:中间隔着个方朔彰,我何必给自己找不自在呢。
常沐之便笑道:你知道就好。
就怕她锲而不舍……常润之沉吟道:大姐姐以后也别搭理她吧,她要是递帖子要拜访,你就借口推了。
她人聪明,自然知道你不愿搭理她,再是厚脸皮,多几次,想必她也不好继续下去。
常沐之颔首:我也是这么打算的。
顿了顿,常沐之道:不过,她的确是个会看人眼色,也会说话的。
今后她成了官太太,想必在官眷之间行事往来,会很如鱼得水吧。
常润之笑道:若她能让方老太太满意,不会受制于婆母,又能挟制得住那眉姨娘的话,或许吧。
比起原主来,这个曹艺丹的隐忍,段数可要高得多。
原主的隐忍是被迫的,委屈的,无目的的,最终落得个得不偿失的结果。
而曹艺丹的隐忍,是主动示弱,换取的却是最大的利益。
常润之倒是挺期待曹艺丹能掌控住方家内院的,到时候,不知道霸道的方老太太、自诩会算计的苏芫眉,会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三日后,方家婚宴。
方朔彰的二婚,前来喝喜酒的人并不多。
方朔彰第一次出名,是在琼林宴上,以孝子之名得元武帝赞赏,令朝臣、学子、世家权贵等人侧目。
第二次出名,却是因为九皇子大婚。
所有人都知道,九皇子续娶的九皇子妃,是户部给事中方大人和离的妻子。
此番方朔彰再娶,和瑞王、刘桐等人走得近的,自然不会来观礼。
方朔彰本身的官职并不算太高,高等官员也不会纡尊降贵前来观礼。
虽然前来道贺的人不多,但方朔彰却很满意。
毕竟,他本就不想将这门婚事办得太隆重盛大,人来得少,反而让他安心。
这是怎样的一种心理,其实他自己也说不太明白。
方朔彰穿着礼服,迎了新娘子过门,交拜天地后,便自去招呼宾客了。
新婚之夜,他喝得醉醺醺的,被人扶到新房便睡了,自然也没有和新婚妻子行周公之礼。
曹艺丹对此并无任何责怪,细心地为方朔彰打理好一切,让他尽量能睡得舒服。
翌日醒来,曹艺丹对方朔彰也没一句怨怪之话,不仅对他面露微笑,还细心为他打点好了起身洗漱后的所有杂事。
方朔彰对曹艺丹自然万分愧疚,当即便将掌家之权交给了曹艺丹。
燕归院里,得知消息的苏芫眉掐断了自己小手指的指甲。
丹青院中,同样得知消息的陈冬梅,总算是落定了她那颗一直忐忑的心。
随之而来的,便是对未来的茫然。
怀着身孕却身形消瘦无比的祝诗惶然地看着陈冬梅。
老爷就这么把掌家权,给了新太太吗……祝诗说话的声音里都带上了哭腔。
陈冬梅面色冷然,轻轻点头。
新太太……不是从前的那位太太。
陈冬梅的声音几不可闻:我们以后的日子,怕是要难过了……祝诗凄然道:那我、我……她抚着自己的肚子,眼泪霎时夺眶而出:她这般进府,事事周到周全,以后老爷的心怕是都要被她笼住了……谁说不是呢……陈冬梅到底是掌了一段时间的家,新太太过门的所作所为,都有传到她耳朵里。
她有手段,有心计,若是她想对我们不利……想必也有她的法子。
陈冬梅低垂眉眼道:若是从前,我或许还能想办法给自己争一席之地,可看着老爷的样子……陈冬梅苦涩地摇了摇头。
祝诗闻言,顿时惶然痛哭:冬梅姐,我悔啊!我悔啊!第二百零一章 自作祝诗悔什么,陈冬梅心里很清楚。
当初若是她们没有配合着苏芫眉,挤兑常润之,让常润之在这方家内宅里几无容身之地,恐怕常润之不会和方朔彰和离。
是她们不懂珍惜,生生将这么一个善良的主母给逼走了。
然后呢?呵,若是如今这个新太太对她们这些妾室不屑一顾,也惫懒对付的话,那还好。
可若是她起了心要对付她们……陈冬梅缓缓握拳。
方朔彰后院的女人里,那两个舞姬不足为惧,而另外三个姨娘中,苏芫眉有子,祝诗有孕,就她,还没有一子半女傍身。
女人的年华也就这么几年,若是她不能在这几年之中,想办法生个孩子,那她将来的处境,恐怕堪忧。
陈冬梅自己心里也杂乱得很,勉强安慰了祝诗几句,道:你还怀着身孕呢,别想太多了。
如今最重要的是好好养胎,生个白白胖胖的小子。
祝诗睁着大眼睛:冬梅姐,新太太会不会……会不会害我肚子里的孩子?不会。
陈冬梅道:老爷虽然把掌家权交给她了,可府里的人,现在她还没办法掌控。
这些人要么是苏芫眉的人,要么是我的人,即便她有害你的想法,目前她也没办法对你下手。
何况,对你下手,对她来说太急切了,也太显眼了。
陈冬梅对她保证道:我拼尽全力,也会帮你保住这个孩子的。
若是她命中无子,自己的将来,可能只能依托在祝诗的孩子身上了。
陈冬梅黯然地想道。
但她心里仍旧有那么一丝不确定。
新太太,真的不会对祝诗下手吗?丹青院里的两人如何忐忑猜疑暂且不提,方老太太那边儿得知新儿媳妇过门便掌家的消息,气得不轻。
今日是她儿子大喜之日,可方朔彰对外却说她患病正休养,没有让她出来参加婚宴。
院内的人也遵着方朔彰的吩咐,将她严加看管起来,生怕她闹事。
新妇过门,不立刻来婆母面前立规矩,这是哪儿的说法!方老太太坐在床榻上顿足捶胸,一副被挖了心肝的模样:我的老天爷啊!我的命怎么那么苦啊!何妈妈坐在一边,也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
明明是娶亲的喜事儿,这两人却如丧考妣……也难怪方朔彰不让方老太太参加婚宴了。
老太太,老爷好歹也是当官儿的,您这样吵闹,让人听见了不好。
守门丫鬟朝天翻了个白眼,出声劝道:再怎么说,老爷也是老太太您的亲儿子啊,为了老爷的官声考虑,您也别这样,这不是让老爷难堪吗?何妈妈哆嗦了下,忙也跟着劝道:老太太别生气,等老爷过来,您和老爷再商量商量这事儿……方老太太黯然垂泪:这孩子哪儿还肯听我说的话。
说着她面露恨意:都是姓常的那小贱人……守门丫鬟白眼翻得更大了:老太太,人家已经是九皇子妃了,您嘴上也注意着些。
方老太太顿时悻悻闭了嘴,可瞧着她那面色,倒仍旧是一副不甘心的模样。
及至巳时中,方朔彰才携了曹艺丹的手,来了老太太院儿里。
老太太板着脸坐在上首,新儿媳给她敬茶她也不接,见方朔彰皱眉了,方才慢吞吞接过,然后好似是手没拿稳似的,茶杯翻了个颠倒,热茶洒在了曹艺丹的手上和身上。
曹艺丹没出声喊叫,仍旧面带笑容道:媳妇儿手滑了,还望婆婆恕罪。
媳妇儿这就再捧一盏茶来。
可她的手已经通红了。
当她转身时,脸上的落寞和难过被方朔彰全收入眼底。
方朔彰面沉如水,一言不发。
曹艺丹稳稳当当地再捧了一盏茶到方老太太跟前,方老太太这下没有再故技重施,但她接了茶却也不喝,就这么搁到了一边儿,不待见新儿媳的态度摆得十分明显。
曹艺丹低垂着头,被丫鬟扶了起来,沉默着退到了方朔彰的身后。
方老太太仍旧摆着架子,等了会儿不见有人捧落红匣子上来,便开口问:洞房后的那东西呢?见没人答她,方老太太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指着曹艺丹道:问你话呢!难不成你不是清白身子?曹艺丹身形一抖,站出来磕巴地道:回婆母的话,儿媳、儿媳……儿子昨晚喝醉了,没有和艺丹洞房,自然没有红帕给母亲看。
方朔彰板着脸,神情中带着两分疲倦:儿子昨日才成亲,今日母亲便这般摆脸色给儿子新妻看,是对儿子不满,还是对艺丹不满?我……方老太太语塞,看出方朔彰已经有两分薄怒了,遂不敢再揪着这事儿不放。
但她本来的目的,她是不会忘的。
我是生你养你的亲娘,我能对你有什么不满?方老太太抹着泪,伤心地道:可你这个新妻怎么来的,你自己个儿心里清楚。
她这一过门,你就巴巴把后院儿管家的事统统交到她手上,真的是娶了媳妇儿忘了娘,枉费我生你养你二十来年……眼瞧着她就要嚎啕大哭,方朔彰面上的神色依旧是冷冷的。
母亲要这般说的话,儿子娶前一个媳妇儿,管家权是一直握在您老人家手上的,可结果呢?方朔彰淡淡地打断方老太太,道:母亲把儿子的原配嫡妻逼走了,又逼走了儿子从太子府借来掌家理事的嬷嬷,得罪了太子妃,连带着儿子在太子面前也吃了刮落。
这掌家权您要是继续拿着,保不准儿子头上这顶官帽,都要被您给弄没了。
彰儿……母亲,您消停点儿成吗?方朔彰揉了揉额角:您也是有孙子的人了,含饴弄孙,颐养天年不是很好吗?为什么一定要掌家权不放?方朔彰一番话,方老太太旁的没有听进耳朵里,唯独方朔彰的意思,她听进去了。
儿子不会让她掌家!意识到这个事实后,方老太太就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蔫了。
母亲就好好留在府里,闲了念念经,和人说说话,老太太们喜欢的东西,您都可以尝试着去做,也好打发时间。
万事有艺丹在,定会好好孝顺伺候好您,保管让您妥妥帖帖的。
但您要是再理不清事,为难艺丹,给她难堪,那您也就是在打儿子的脸。
方朔彰一锤定音道:到时候,也别怪儿子说,您想回老家颐养天年,将您送回去了。
第二百零二章 重提接下来的日子里,方家母子、婆媳、夫妻、妻妾之间的往来博弈煞是精彩,可惜常润之没办法旁观。
不过,即便是她想要在一边儿看好戏,如今也没有那个兴头了。
因为她的妊娠反应开始了。
每日清晨,她起来后必定会犯恶心,呕吐上那么两次。
三餐时,她也是吃了吐,吐了吃。
好不容易养起来的一点儿肉,长的一点儿膘,就这么轻飘飘的,又还回去了。
姚黄和魏紫想了无数种办法,哪怕是给常润之吃酸得倒牙的果脯,也没能遏制住她的这种反应。
刘桐在一边儿看着也是干着急,每到三餐的时间,总是如临大敌。
常润之开始忧郁了。
任谁吃饭时看着亲近的人,一副心不在焉,担心得要命还竭力保持镇定的表情,恐怕都会食不下咽吧。
常润之对刘桐说:你别在意,这也是正常的,左不过是我的反应大些,过段时间就好了。
再说,我吐啊吐啊的,也习惯了……这种说法却完全不能让刘桐放心。
过了几天后,常润之又想了个法子,说要和刘桐分开吃饭。
你老是这样一副表情杵在我面前,我哪怕是不吐,也吃不下去东西。
常润之一本正经道:你看着我吐啊吐啊的,肯定也没有食欲。
刘桐觉得她说得有道理,然后果断地拒绝了她。
……为什么不同意?常润之瞪大眼睛。
刘桐也一本正经回她道:我要是看你能吃得下东西,我心里高兴,吃得便香,哪儿会没有食欲?我不在你边上,没人和你说话转移你的注意力,也没人陪你吃饭,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肯定更吃不下去。
常润之也觉得刘桐说得有道理,想要拒绝他,却发现他俩的纠结又重新回到了原点。
自从知道她有孕后,刘桐整个人变得格外黏人,常润之哪怕是站起身想要走动走动,被他瞧见了,也一副紧张兮兮的模样,好像她下一刻就要踩滑摔倒似的。
真真成了个二十四孝好老公。
常润之有时候想着刘桐在她身边时的一举一动,只觉得窝心。
天气开始炎热的时候,常润之的胎稳了,怀孕的消息便悄然传了出去。
安远侯府自然是一派欢欣,小韩氏当即便和岳氏、钱氏,带了一大堆礼,赶来了九皇子府。
同来的还有又蹿高了一节的常鸥。
常润之的孕吐仍没停下,整个人瞧着的确是瘦了一圈儿,不过面色倒还好。
岳氏拉着常润之的手也不多言,眼中只欣慰地笑。
钱氏在一边笑道:三姑娘有喜了,小蝶这下放心了吧?岳氏轻轻点头,双手合十朝天道:多谢老天爷保佑。
钱氏便对常润之道:三姑娘可不知道你姨娘有多紧张你,自你成亲后,就见天儿的拜天拜地拜佛祖菩萨,早晚一次绝不耽误,诚心极了。
姨娘辛苦了。
常润之握着岳氏的手,轻声道:以后姨娘不用这么辛苦了。
姨娘不辛苦。
岳氏笑道:姨娘还得继续拜呢,说不定也是姨娘这诚心有用。
要是能求得老天爷一直护佑着三姑娘,那就最好了。
常润之摇头道:那得多辛苦啊。
反正姨娘也没事做,每日闲工夫多呢。
岳氏含笑道,关切问她:有喜了之后,身体可还好啊?挺好的,最近就是孕吐,也比之前要好些了。
常润之含笑回道。
岳氏便道:忍忍就好了,该吃该补的,还得吃还得补,为了孩子好。
常润之点头。
小韩氏见她们母女说得差不多了,方才提出了实际的问题。
你这喜脉诊出来也有一个月了吧?这阵子,九皇子歇在哪儿啊?常润之面上顿了顿方才回道:还是歇在我房里。
每日都是?嗯。
小韩氏皱了皱眉,左右看了看,见屋内的下人都是各自的心腹,便也不隐晦,直接问道:你准备让盼夏和寻冬伺候九皇子了吗?常润之没料到小韩氏在这会儿却旧事重提,顿时面露为难。
钱氏笑着圆场道:太太真是的,九皇子爱重三姑娘,哪怕三姑娘有孕这几个月,他愿意素着,那也是好事不是?何必现在就巴巴推两个小丫鬟出去。
岳氏也紧张地看向小韩氏。
小韩氏好笑道:瞧你说的,好像我就且等着润之安排通房丫鬟似的。
小韩氏叹了口气,对常润之道:你们夫妻之间感情好,那当然好。
但有些事情,该做准备的,也得赶紧着准备起来。
笼络得住男人的心是你的本事,可也不能忘记未雨绸缪。
小韩氏拍拍常润之的手:防患于未然也是好的。
常润之沉默了片刻,方才温言笑道:我知道了母亲,我会注意瞧他的心思。
若是他有这想法,我会安排好的。
小韩氏点了点头,默然了片刻方才轻声道:你也别把这种事太放在心上。
常润之笑着道:我不会的。
从常润之这儿得了保证,小韩氏便也不再多言,转而说起了侯府里的事。
……你两个弟弟的亲事既然定下了,那便要当正经亲戚走动。
小韩氏道:鸿儿那边倒还好,本也是相熟的,走动起来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就是鹄儿那头……和那家人走动起来总觉得有些尴尬。
小韩氏的一对双生子已经定下亲事了,次子定下的是他在国子监里的老师的女儿,也算是出身书香门第了。
三子定下的,却是一家商户。
小韩氏这般八面玲珑的人,竟也觉得和对方相处尴尬?常润之奇怪道:可是有哪儿不妥?那董姑娘生母早逝,是继母把她养大的。
她继母那人吧……小韩氏叹了口气道:等鹄儿成亲之后,她便是鹄儿的岳母,也是我的亲家了。
可她和我说话,总恭敬得很,倒让我有些无所适从。
常润之顿时笑道:那是她尊敬您。
应当是畏惧更多吧。
小韩氏道:董太太是农妇出身,没多少见识。
继女未来夫家的门第对她来说,的确是有些高,她心里惶惶不安也是正常。
钱氏在一旁插言笑道:董太太还曾说,高门大户龌龊事不少,她对董姑娘出嫁以后的日子,十分忧心这种话呢。
哪成想这话却让人传到了太太耳朵里。
第二百零三章 将军常润之便看向小韩氏。
小韩氏点了点头。
那母亲是怎么打算的?常润之轻声问道:婚事可都已经定下了。
小韩氏点点头:我与董姑娘话也没说过几句,只希望她的性子别随了董太太就好。
母亲也要相信三弟的眼光才是。
三弟自己瞧上的人,想必是好的。
常润之柔声劝道。
希望如此吧。
小韩氏笑了笑,道:反正成亲之后,要在一起过日子的是他们,我是不想操心那么多的。
小韩氏说到这儿,便看向钱氏:府里可就只剩下小四没谈及婚嫁了。
钱氏掩唇笑道:太太,他年纪还小呢。
我知道,我就是这么感慨一句。
小韩氏叹了一声,道:一转眼啊,我也是有孙子的人了,这时光过得可真够快的……小韩氏起了话头,岳氏和钱氏便和着她忆起了年轻时的事,时不时笑作一团。
常润之就在一旁听着,当说到常鸥出生那会儿的事时,常润之猛地想起,道:小四不是也来了吗?他人呢?刚进府那会儿他说看见个练功夫的,巴巴的就上去和人家套近乎了。
小韩氏说起这个,也是好气又好笑:越发没脸没皮。
提起自己的儿子,钱氏就不由叹气,同常润之诉苦。
三姑娘是不知道,四爷如今是越发难管教了。
钱氏闷声道:他一心想要练武,说以后要当大将军,去燕北关打仗,好叫鲜卑人知道大魏的能耐,再不敢欺负大魏百姓。
常润之抬了抬眉:他真这么说?是啊。
钱氏叹道:他这会儿也学得精乖,让他读书吧,他偏就只读兵书,其他做学问写文章……他现在压根儿就不学。
小韩氏也道:这小子,也不知道从哪儿学的,性子越发油了,整日嬉皮笑脸的……要我说,他要真去了军营里,那铁定也是个兵痞子,哪里还有半分侯府少爷的样子。
说也说了,骂也骂了,他现在也不是小孩儿了,也不好随意打骂……可他偏就认准这条道了,我与太太说的话,他听的时候点头应了,转身就忘得干干净净的……钱氏看向常润之:今儿个带他来,也是想让三姑娘劝劝他。
他一向挺听三姑娘的话的。
让常润之劝常鸥,这样的事情常润之也不是没有做过。
可常润之并不觉得常鸥如今是在无理取闹。
她沉吟着没出声,钱氏便有些着急:三姑娘,可是有什么不妥?这个……常润之迟疑道:太太和钱姨娘的意思是,一定不让小四从军吗?钱氏点头,小韩氏倒是摇了摇头:你父亲知道小四的想法,倒说他有出息,没有阻拦。
就是你钱姨娘,总担心小四。
常润之便明白了,其实问题的症结,还是在钱氏身上。
三姑娘就帮姨娘劝劝四爷吧?钱氏道。
常润之笑了笑,道:其实老实说,我觉得小四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志向和抱负,还挺好的。
钱姨娘要是老这般管束着他,不看好他,恐怕对小四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他还小,得给他建立信心啊,这样他才能有自信,才能内心强大。
钱氏听明白了常润之的意思,知道她是不想帮她劝常鸥,便顿感一阵无力。
打仗那种事……多危险啊。
钱氏忍不住道:四爷性子又是那样,这要是真让他从军,万一有个好歹,那……常润之并不是很想劝钱氏,从她与钱氏的来往上来看,钱氏作为母亲,是十分保守的,对儿子也有一种掌控欲。
毕竟对她而言,将来是要靠常鸥养老的。
常鸥便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
她如何愿意常鸥面对一丝一毫的风险?可男儿志在四方,想要把他束缚住,哪有那么容易?常润之内心深处是觉得常鸥想去闯,那便让他闯。
这种观念,和钱氏是冲突的。
她又如何能按照钱氏的想法,去劝阻常鸥呢?常润之想了想,柔声道:钱姨娘别急,小四不是还好端端的在您身边儿吗?我同您说实话,他想学了武以后好去打仗这事儿啊,我倒是觉得,既然拗不过他,现在还是请个武打师傅锤炼锤炼他的好。
要真有拦不住他的那一天,好歹他也学了保护自己的本事。
而如果他连现在锤炼身体的苦他都熬不住,想必要从军打仗这样的心思,他自己也就放弃了。
钱氏听得眼睛一亮。
常润之接着道:但若是他熬过去了,那钱姨娘……钱氏迟疑道:我还能拦着他吗?嗯……这个我就不知道该怎么说了,钱姨娘倒不如写封信去,问问二姐姐。
二姐姐女官出身,想必见识不凡,给姨娘您的建议定然更有她的道理。
常润之笑着道,将这个皮球踢给了常沁之。
常沁之如今人在杭州,常润之虽然没有见过她的面,但从记忆中对她的印象里推测,想必常沁之对常鸥的想法也应当是持支持态度的。
钱氏闷闷地点点头。
说了这许多话,常润之有些乏了,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岳氏眼尖,瞧见了后忙关切问道:可是困了?小韩氏便道:那你歇着吧。
玉琪,去让人把四爷叫过来,同他三姐姐告辞。
玉琪忙应了声去寻人了,常润之有些不舍:现在就要走了吗?你这有了身子,还是多顾着自己的好。
小韩氏道:我得了空,便带你姨娘来瞧你。
岳氏忙点头,高兴地道:三姑娘别惦念着侯府,只管好好养胎。
没一会儿功夫,常鸥便过来了。
他头上冒着细汗,看见常润之便爽朗地笑起来,声音洪亮地喊道:三姐姐!常润之笑着上下打量他一番,朝他招招手,笑道:嗯,小四又长高了。
常鸥嘿嘿直笑,道:等小外甥出世,我肯定长得更高,到时候我教他蹲马步练武,快意恩仇,潇洒江湖……四爷快闭嘴!钱氏赶紧伸手去捂他的嘴:别口无遮拦的。
常润之顿时笑道:小四要做个侠士啊?不,我要做个将军,大——将军!常鸥将大字咬得格外重。
常润之冲他竖起个大拇指:小四真有志向,三姐姐看好你。
第二百零四章 定亲能得到常润之的鼓励,这对常鸥来说十分重要。
常润之几乎能看到他眼睛发光。
三姐姐觉得我能成为大将军?常鸥迫不及待地问道。
常润之故作苦思一番才道:古往今来,能成大事者,不但要有运气,还必须得有实力才行。
现在嘛……你要当大将军无疑是痴人说梦的,但你要是能历练几年,说不定真的有成为大将军的可能啊。
常鸥顿时喜滋滋的,冷不丁却又听常润之道:不过做将军的,不能只是提着刀枪就往前冲,为将者,还得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所以啊,小四可要习文练武,做个允文允武的大将军才行,那才不堕了咱们侯府的威名。
听着常润之的一番话,常鸥只觉得胸口热血沸腾,大声应道:是!声音太大,吓了小韩氏一跳。
你这孩子……小韩氏又好气又好笑:光嘴上说有什么用,等你熬得住武打师傅锤炼筋骨那一关,再这样信誓旦旦说话吧!常鸥顿时惊喜道:太太是同意我习武了?小韩氏板着脸道:文课要是不过关,其他都免谈。
常鸥苦恼了一小会儿,还是斩钉截铁道:我一定能过关的!转过身,他便伸手抱住常润之道:三姐姐,你可真是我的福星。
别挨着你三姐姐!钱氏忙又喊道:当心撞着她!没事儿的。
常润之拍拍常鸥的头,对他认真道:既然这是你下定决心都要做的事,那你一定要坚持。
我等着看小四成功的那一天。
常鸥挺着胸膛,郑重其事道:三姐姐等着瞧吧,我一定会成为大将军的!钱氏面带忧色,想要说什么,动了动唇还是没有开口。
继安远侯府上门后,常润之又陆续收到各府送来的贺礼。
太子府送来的贺礼,常润之特意瞧了瞧。
这次倒是中规中矩的,想必那莫孺人没有出什么幺蛾子。
好吃好喝好睡,再加上有个好心情,常润之原本因孕吐而消瘦下去的身形,又长了些回来。
有好心情,自然也有好消息。
刘桐吩咐华泽去办的事,华泽已经办完了。
交差的第二日,他便穿了一身得体的新衣,郑重其事地到了常润之跟前,求娶魏紫。
魏紫羞红了脸,跺跺脚躲出去了。
常润之好笑地摇了摇头,看向华泽道:她虽然躲出去了,但我知道,她是乐意的。
你们既然已经拿定了主意,这喜事儿,我当然不会反对。
你备上聘礼,去魏紫家里提亲吧。
华泽给常润之行了个大礼,面上表现得很淡定。
他们兄弟跟着刘桐做事,在外办事时习惯了冷着一张脸,倒让人瞧不出他心里的想法了。
不过常润之还是眼尖地瞧见,华泽的眼角有那么微微翘了些。
身边两个心腹丫鬟,如今眼瞧着就要走一个了。
华泽离开后,常润之笑问姚黄道:人都走了,魏紫还不回来?估计着是躲到自己屋里继续脸红去了吧。
姚黄也笑道:她嘴上不说,其实奴婢心里知道,她一直盼着这天呢。
恨嫁了。
常润之掩唇,笑了半晌后又叹了口气:等她嫁了,我身边就只剩你了。
姑娘不用伤感,魏紫即便是出嫁了,还是能回来姑娘身边儿当差的。
话是这样说,不过,那时候她就不再是我贴身的丫鬟了……常润之叹笑一声:总有些舍不得。
姚黄对常润之宽慰地笑了笑:姑娘有喜后,魏紫同奴婢说过,要等到姑娘生了孩子,才能安心出门子。
想必这一年半载的,她还能留在姑娘身边儿呢。
常润之讶异地抬眼。
这丫头,想得还挺多。
常润之无奈地摇了摇头:华泽怕是等不及的。
不然他也不会交了差事的第二天就来我跟前求娶魏紫了。
姚黄便笑道:这是魏紫的心意,姑娘就由着她吧。
常润之淡淡地笑,心里却很是窝心。
过得两天,魏紫爹娘那边儿和华泽敲定了婚事,成亲的日子定在了大年前。
魏紫爹娘来常润之跟前叩谢,魏紫娘说:魏紫那丫头说,要等着三姑娘生下小公子才肯嫁人,老奴合计着,那会儿的好日子多,也不拘哪一天,定在大年前正好。
既然人家爹娘都这样定了,常润之自然没有话说,只笑道:那就还有半年的时间给魏紫备嫁,能准备充分些。
是,老奴也这么觉得。
魏紫娘红光满面,脸上的喜意十分明显。
大丫鬟的婚事定下了,下人们猜测着,主母想必要斟酌着令人补上这个位置。
主院里伺候的丫鬟们都有些意动。
主子是好的,大丫鬟的待遇又不错,谁不想更进一步呢?做人奴仆,也是有追求的。
所以等魏紫定下亲事的消息传开后,丫鬟们便开始往姚黄和魏紫这儿打听。
魏紫对这事儿不管,除了每日伺候着、陪着常润之说话以外,便乐呵呵绣自己的嫁衣。
姚黄这儿便热闹了起来。
姚黄有个未婚夫,还有两年孝期要守的事情大家都知道,这两年里,姚黄肯定是主母身边第一人。
那这第二人,姚黄在主母面前便最有发言权。
虽然知道盼夏和寻冬是陪嫁过来的,这两人也得到过两位大丫鬟的亲自教导,但其他丫鬟们也并不认为自己就比她们差了。
实在是盼夏寻冬性子太腼腆了些,缺少身为大丫鬟的气魄。
对姚黄示好的人多了起来,姚黄后知后觉,方才恍然大悟这段时间丫鬟们动作背后的用意。
她到常润之跟前笑说了这件事,道:姑娘还是赶紧定个人吧,不然大家都心痒痒的,耽误了平日做事就不好了。
常润之无奈道:我也不习惯别的人在我身边伺候,再说我身边也没那么多事。
魏紫即便出嫁了,有你在也足够了。
姚黄顿了顿,迟疑道:姑娘是不想添人吗?常润之点了点头,顿了片刻后又叹道:算了,魏紫身上担着的差事也多,等她出嫁后再来我身边,便是管事媳妇儿,倒也不好让她再处理这些琐碎的事。
常润之看向姚黄:你瞅着谁细心合适,便定了吧。
先往身边带带,看看人如何。
姚黄点头应是。
第二百零五章 戏班常润之将这件事情交给姚黄定,无疑是对姚黄全然的信任。
姚黄心中感动,选人时便越发谨慎起来。
常润之倒也不管姚黄对这些人怎么甄选,最近她的心神都放在了组织戏班子的身上。
华泽办的这件差事,办得不错,寻了肯签契的西域人共有五十来个。
这些人各有各的才艺本事——当然,若是什么本事都没有,华泽也不会将他们笼络到戏班子名单上了。
刘桐找了个空,将戏班子一干人都叫来了九皇子府,询问了近段时间的情况后,便先定下了戏班班主和下面三个戏班管事,分别掌管人员调配考勤、服装首饰保养,以及对外演出宣传。
当然,这些也都是从常润之这儿给出的建议。
常润之坐在刘桐身边儿,好奇地看着这些西域人。
这般看着,刘桐和他们倒更像是一家的,她的面容在其中就显得平凡了许多。
西域人的眼睛普遍深邃,极具吸引力。
当然,他们的相貌也有个高低之分。
这些人当中,相貌最好的,也有那么六七个,单独站在一边儿,袖手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刘桐嘱咐完了事,见常润之瞧着那几个长得好看的,轻咳了咳,低声道:看人漂亮,眼睛都直了。
在刘桐一贯的观念里,大魏人对西域人的长相其实并不是那么喜欢,有的人激进些,还将西域人看做异族、妖怪、另类,说他们的眼睛里藏着鬼。
即便大魏风气开放,到底有一些自认为正统的保守人士,抵触西域各国百姓。
刘桐所见到过的世家权贵女子,对西域人也没有什么好印象,看待他们如看待稀奇的玩意儿一般。
常润之却属于这当中的另类。
她很懂得欣赏西域人的美。
以前刘桐对这件事感触不深,只觉得常润之与他往来,从没有对他的相貌和血统有过半分不喜,所以对她累积了不少好感。
直至如今,两人成了最亲密的夫妻,刘桐渐渐才发现,常润之其实也会在自己心里分辨美丑。
只是她的标准,与其他世家权贵女子有些不同罢了。
在她眼里,他这样的棱角分明,轮廓深邃的相貌,是她最喜欢的。
以往刘桐在暗地里对此沾沾自喜,今日却难免有些醋意。
常润之如何听不出来?她收回视线,拉住刘桐的手,同样低声道:是挺漂亮的,不过你也不差,但我还是看你最好看。
刘桐低笑。
常润之问他:这几个人,应当是要上戏台的吧?刘桐颔首,道:戏班子的人已经差不多了,我这手上也拿了几个比较有名的戏本,现在已经让他们开始排练起来。
顿了顿,刘桐道:只是,效果有些不大好。
西域人排中原百姓的戏……常润之想想,只觉得有点儿反差萌。
人也见过了,嘱咐也说了,今日本就是让他们来,好让常润之看看的。
刘桐让班主督促着戏班子里的人排戏,便让他们回去了。
戏的话,盯一个排就行了。
人走后,常润之对刘桐道:既然是给老百姓看的,那就不用拘于形式。
若是有所创新,倒是更好。
毕竟,老百姓们很少能看到西域人的歌舞表演。
刘桐颔首,常润之继续道:艺术有很多表现形式,若是能寻到些能人,排一些小品相声的段子,甚至有那变戏法的,都可以弄上戏台子上。
这话刘桐听着便有些糊涂,不过说起能人,刘桐倒是有些兴奋地道:姚澄西要回京了,他鬼点子最多,到时候让他给参详参详,出出主意。
常润之疑惑道:姚澄西是谁?是我的一个朋友。
刘桐道:对了,你喜欢看杂书,不知道有没有看过一本叫做《姚子经轶事》的书?那便是他写的。
常润之顿时讶异地微微坐直身体。
《姚子经轶事》?我看过啊!常润之道:他竟然是个写书的?唔,算不上。
刘桐道:那书是他闲着没事儿的时候,写的游记和感受。
后来书商想要让他继续集书,但他嫌麻烦,说要出去走走,人就没影儿了,书商也找不着人。
说起这个朋友,刘桐眼睛也弯了起来:难得他还记得给我捎封信回来。
常润之笑道:他这样想走便走,倒是活得很潇洒啊。
他是个侠士吗?侠士谈不上吧,他倒是自称自己是个‘散人’。
刘桐笑道:他的号便是‘子经散人’。
听起来,你这个朋友倒是个洒脱之人。
常润之摸着下巴,问刘桐道:他什么时候能到京?到时候你要请他来府里作客吗?嗯。
刘桐颔首道:我成亲时他不在,总要给你引见一下。
至于他什么时候到京,这也说不准。
他那人,随性得很,兴许回来的路上又瞧见什么感兴趣的事情,迈不动步子也是可能的。
刘桐说起姚澄西时,语气里有隐晦的羡慕。
常润之笑了笑,伸手拉过他的手,道:以后咱们得了闲,也可以四处走走看看。
京城虽好,但待久了总有些腻味。
刘桐眼睛弯弯,点头道:好,你想去哪儿,我陪你去。
常润之靠近他怀里,柔声应是。
养胎的日子倒也不无聊,除了常沐之常来瞧她外,几位皇子妃也相约着一起来过九皇子府,陪她说半下午的话。
另外,岑王妃、祝王妃竟也来过一次。
当然,她们俩不是一道来的。
祝王妃人冷清清的,和常润之说话语气也寡淡,但话中的关心,常润之还是听得出来。
世子百日那会儿你应该就已经知道有喜了吧?祝王妃道:偏你还能稳得住。
常润之不好意思地笑笑:世子百日,总不能不去。
便是不去又如何?托口病了,难道太子和太子妃还能责备你不成?祝王妃叹了口气,道:既有了身孕,以后就别出府了,好好把孩子生下来。
常润之受教应是。
祝王妃沉默了片刻,道:从你府里出去的莫女官,祝王打算把她纳进府了。
常润之惊愕地看向祝王妃。
祝王妃的表情倒是很平静:纳个侍妾而已,也不用经什么礼。
祝王让人看了日子,也就之后这几天吧,就要把人抬进祝王府了。
第二百零六章 王妃常润之从前没有和祝王妃接触过,只知道她人冷冷的,对祝王也冷冷的。
从一个民间秀女,到堂堂的王妃之尊,也说得上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换做旁人,或许巴结谄媚祝王还来不及。
偏祝王妃,从始至终都是那副寡淡冷清的模样。
很多人都说她故作清高,装腔作势,常润之之前也隐隐在心里认定,或许是因为她出身的关系,所以本身就有一种自卑感,方才用冷漠来掩饰。
可当祝王妃这般冷静地说,祝王要纳莫女官为侍妾时,常润之又隐隐有些动摇了。
从祝王妃的神情里,她看不出半点儿愤怒、伤心的神情。
仿佛她方才说的,不过就是在陈述一件与她无关的事实。
可实际上,这件事真正攸关的人,便是她啊……常润之动了动嘴。
该安慰她吗?好像祝王妃并不难过,所以也不需要她安慰。
那她该说什么呢?一向自认为还算会说话的常润之陷入了尴尬的境地。
见她这样要开口却开不了口的模样,祝王妃却是轻轻一笑了。
常润之头一次见祝王妃笑,总算明白为何祝王对她一见倾心,非卿不娶了。
摄人心魄啊……祝王妃的笑容,真的太暖太迷人了。
你是在担心,我会迁怒到你吗?祝王妃问常润之:毕竟,若不是你将这人赶出九皇子府,她也不会有机会,让祝王纳了她。
常润之一愣。
她方才其实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
现在祝王妃这般说,倒让她顿起忐忑。
祝王妃又是一笑。
不用担心,不过是个跳梁小丑,凭她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祝王妃道:我今日来,一是瞧瞧你,二来,也是想告诉你这个消息。
你撵她出府,她对你多半有敌意,保不准会撺掇着祝王,为难九皇子。
你且转告九皇子,让他不必理会祝王。
常润之点点头,只觉得头有点儿晕。
祝王妃特意前来,就是为了让她转告阿桐让他提防祝王?这逻辑……有些乱了。
看祝王妃的表情,她倒是一点儿不觉得这当中有什么问题。
好了,我也不多留了,你好好养胎吧。
祝王妃站起身,迟疑了片刻,还是对常润之道:你与岑王妃,不要走得太近。
她这人,不好。
祝王妃也不多说,对常润之点了点头,便告辞离开。
常润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祝王妃和岑王妃不睦,也用不着到她跟前来上岑王妃的眼药吧?祝王妃瞧着也不是这样的人啊。
常润之苦恼地想,祝王妃来这一趟,可真是让她心痒痒得厉害。
没过两日,岑王妃也登门了。
还未嫁给岑王之前,岑王妃便是郡主之尊,吃穿住行样样讲究。
她到了九皇子府的第一时间,就是在抱怨九皇子府的破旧和窄小。
这么点儿大的宅子,你也能住?岑王妃嫌弃地打量着九皇子府,又瞧了瞧府里的下人,语带不屑:还弄了这么些西域人在你府里伺候。
常润之被她这种嫌弃的口气搞得很是火大,到底是抑制住了,平静地问岑王妃:不知道王妃今日来,是有何事?岑王妃坐了下来,这才停止了对九皇子府的品头论足,道:还能有什么事?当然是听说你有喜了,便来看看你啊。
岑王妃顿了顿,道:陈如一都来了,我能不来吗?陈如一是祝王妃的闺名,岑王妃这般唤祝王妃的本名,真是太不客气了。
常润之低垂下眼,当做没有听到,吩咐丫鬟上茶。
岑王妃端了茶,一边喝一边问:她来都和你说什么了啊?让我不要和你走得太近,说你这人不好呗。
常润之心里暗暗道,嘴上当然不可能将这种话宣之于口,只道:也是和王妃一样,得知我有孕的消息,来看看我。
顿了顿,常润之道:顺便告诉我那莫女官的消息。
岑王妃顿时搁下茶盏,快速道:那莫女官名声都臭了,祝王居然还要纳她为妾,陈如一竟然也能看得下去。
她话里幸灾乐祸的味道太过明显,常润之忍不住撇开脸。
胆大妄为、刁蛮任性,这岑王妃还真是口无遮拦……但同样,也一点儿不虚伪。
常润之暗暗叹了声,耳听得岑王妃又道:那姓莫的在你府里没名没分的,都能那样勾引九弟,等她去了祝王府,有名有份的,还不知道要怎么搅合祝王的后院呢。
陈如一以后的日子可不平静了。
你说是吧,九弟妹?常润之真不想接她这个话,可要装作没听到,那也太刻意了。
常润之呼了口气,方才道:我瞧着,四嫂倒是没把这事儿看得太重。
毕竟不过是个侍妾,难道还能越过四嫂这个正经王妃去?岑王妃对她这个答话并不满意,撇了撇嘴,又端茶喝了一口,倒是不再提这事。
常润之松了口气。
岑王妃没有要走的打算,常润之便只能陪着她聊天。
虽然岑王妃个性有些让人想敬而远之,但她倒是个极好的聊天对象——虽然她说的话照旧有些让人额冒青筋,但总算是有话题可聊,不至于冷场。
可不知道怎么的,说着说着,话题又转回了祝王妃身上。
岑王妃再次问她:陈如一来你这儿,就只说了那姓莫的要进她府里做侍妾的事儿?就没说别的了?岑王妃的眼睛紧盯着常润之。
常润之觉得奇怪——岑王妃怎么老纠结这个事?难道她怕祝王妃背地里说她坏话?常润之摇了摇头:没说别的了。
那不应该啊……岑王妃皱着眉头,似是喃喃自语:她这人,等闲不会出面应酬,更别提出府去别人府上作客了。
岑王妃觉得奇怪,常润之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听王妃话里的意思,祝王妃虽说出府上门作客的次数少,但也不是没有。
常润之笑道:或许是她得了闲,便随便出来走走,不过是刚好撞上我这儿有喜事,所以来瞧瞧。
岑王妃仍旧是皱着眉头。
但她从常润之这儿是问不出什么的。
岑王妃也没了和常润之聊天的兴致,闲扯了两句便告辞走了。
常润之送了她一程,目送着她走远,看着她手拿着鞭子,一边走一边甩鞭子,耳朵里还能听见空中啪啪作响的鞭声。
岑王妃是听说了祝王妃来咱们府上,所以才跟来的吗?姚黄皱眉轻声道。
第二百零七章 丫鬟常润之转身,边走边道:若是这样……这两人互相之间还真是有些——小心眼儿啊。
一个说另一个不好,让她别和她走太近;另一个死死追问前一个和她都说了什么。
这两位之间的博弈,倒有些让人瞧不太明白。
常润之也理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将这事儿放到了一边。
姚黄见她得闲,便同她说起了另一件事。
姑娘让奴婢定接管魏紫差事的人,奴婢看好了。
姚黄轻声道:姑娘什么时候见见她?常润之颔首道:现在就叫她来吧。
姚黄便让人去厨房那边儿寻一个叫秋霖的丫鬟过来。
常润之好奇道:她原本是在厨房做事的?嗯,她本就是府里原本的丫鬟,从九殿下出宫开府时起,就在府里做事了。
她在厨房是负责审看每日采买进府里的食材的。
姚黄道:我看她为人细致认真,性格也爽朗,倒觉得和魏紫挺像。
常润之点点头:那她的来历可清楚?清楚,她爹是西域人,她娘是大魏人,生她的时候难产去世了。
姚黄道:九殿下开府时,她就跟着她爹来了府里。
那她爹如今是做什么的?她爹是守门的门房,平时也寡言少语的,除了喜欢喝点儿小酒,倒没有旁的毛病。
姚黄看向常润之道:姑娘可以先看看她的人,留在身边试用几天。
要是不满意,奴婢再寻旁的。
常润之笑着点点头,道:辛苦你了。
奴婢不辛苦。
姚黄也笑了,道:丫鬟们知道姑娘把选人这事儿交代给奴婢办,这段日子她们可殷勤了,又是送礼又是请客的……奴婢觉得自己都胖了一圈。
她们愿意送,愿意请,你接着便是。
常润之笑话她道:离我交代你办事也不过几天,哪有你说得那样夸张。
姚黄低头笑。
顿了顿,她道:等秋霖到姑娘身边儿后,想必大家都知道奴婢替姑娘选的人是她了。
旁的人倒是不用太在意,就是盼夏寻冬两个,想必心里会很不舒服。
怎么?常润之温声道:她们也寻你,请你帮忙了?姚黄颔首,叹了一声:到底是跟着奴婢做过事担过差的,论情分,比起其他人来说,是要深一些。
只是奴婢到底觉得,她俩的性子太闷。
姑娘身边儿,还是留一个能和姑娘说说话,解解闷儿的人才好。
常润之便笑了起来。
你想得很周到。
至于她们……若是真的因此对你心怀不满,倒也可以看出她们的人品一二。
她们年纪还小,将来也不是没有机会。
说到这儿,常润之倒是问道:那秋霖年岁几何?比盼夏寻冬要大些,今年十六了。
姚黄道:在姑娘跟前做上两三年事,刚好可以出嫁。
常润之满意地点点头。
很快,秋霖便来了正院。
这是一个长相有点儿西域化的姑娘,相貌适中,不会出挑也不会太逊色,头发还有点自来卷。
她身材高挑,站在魏紫旁边比她高半个头。
秋霖给常润之行了个礼,有些忐忑地站在常润之跟前,任她打量。
她穿了一身棉麻衣裳,袖子挽起,露出一小截手臂,看得出来是正在做活,匆忙之间赶来忘记了将袖笼放下。
常润之觉得她整个人都清爽干净,对她的第一印象便极好。
她对姚黄点了点头,看向秋霖问道:在厨房做活还习惯吗?回主子话,习惯。
秋霖的声音少了分女子的柔媚,多了分男儿的刚毅:厨房里事儿不多。
常润之便笑了笑,温声道:到我身边儿做事,可不比在厨房里做事轻松。
秋霖便道:可更体面些,工钱也多些。
姚黄无奈地撇过脸,常润之有些意外她的耿直,道:话是这样说没错,不过……你这也太过直白了些。
秋霖嘿嘿笑了笑,说道:是姚黄姐姐说,既要在主子面前做事,同主子说话便要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不要藏着掖着的让主子去猜。
常润之似笑非笑地看了姚黄一眼,颔首道:嗯,这话倒是不错。
那……秋霖期待地看向常润之:主子同意奴婢到您跟前做事吗?常润之掩唇道:那我还得问你一两个问题。
秋霖便点头。
你说来我跟前做事,更体面,工钱也更多。
常润之笑问她道:你是冲着这两点来的吗?秋霖点点头。
你要体面和工钱做什么?奴婢爹爱小酌,但奴婢觉得他喝的那些酒不大好,他喝了老上头,所以奴婢想要买点儿喝了不上头的好酒给他喝,这当然需要银子……秋霖道:况且,奴婢要是能到主子跟前伺候,奴婢爹也会觉得脸上有光,说不定还有人为此请他喝酒呢,他肯定高兴的。
常润之含笑听她说完,便道:好了,我的问题问完了,你先回去吧。
秋霖应声行礼,大概是看常润之对她态度温和,便觉得自己到常润之跟前做事的事是十拿九稳的,所以走的时候也高高兴兴的。
姚黄失笑,问常润之道:姑娘觉得她如何?唔……既是孝顺的孩子,想必为人人品不会差。
常润之想了想,道:不过,她会不会有些……太憨直了?姚黄便笑道:奴婢看她倒是觉得她精明得很。
哦?常润之好奇道:怎么个精明法?拿她在厨房做事来说,她是管审看进府食材的,既要看食材是否新鲜,也要核对食材数量,必不可少要和采买食材的人打交道。
采买的人姑娘也知道,多少是要从中捞些油水。
常润之点点头,姚黄便继续说道:她能保证每日进府的食材新鲜管够,又能不妨碍采买从中得到一些蝇头小利,可见她也有她的一些能耐。
若她真是个憨直的,想必也不会在那个位置上一直稳当坐着。
常润之若有所思:那她在我跟前怎么表现出一副……傻白甜的模样?姚黄不懂常润之的形容语,却也能明白她的意思。
她笑道:秋霖回姑娘的话,应当的确是她的心里话。
奴婢同她说了,姑娘不喜欢绕弯子,她想到姑娘面前做事,就得对姑娘推心置腹,实话实说。
可能她觉得,奴婢既然点了她,想必姑娘也不会反对,今日姑娘问话,是在试探考验她,所以她才这般直白吧。
第二百零八章 朋友姚黄的话倒是解释得通,常润之也不在这件事上纠结。
就按照你说的,先让她在我跟前待上几天,看看她做事如何。
常润之道:如果她没有出什么纰漏,那就定下她吧。
姚黄颔首,顿了顿又问道:姑娘,这段时间丫鬟们送到奴婢跟前的那些礼,奴婢怎么处置比较合适……姚黄难得露出一副为难的表情,常润之笑问她:她们都送了些什么?绢帕,珠花之类的居多。
姚黄回道。
那可有直接送你银子的?那倒没有。
姚黄道:她们送礼,主要是为了想借此和奴婢拉近关系而已。
要是送银子……这也太出格了。
那不就是了?常润之笑道:都是些小东西,你收了便收了。
若是觉得过意不去,以后找时间也回送一份礼,也算是礼尚往来。
姚黄便道:奴婢就是担心她们背地里嘀咕说奴婢收了东西不做事。
那就趁早回送一份礼给她们,好堵了她们的嘴。
常润之摆摆手,让姚黄从她的私库匣子里拿十两银子出来,道:拿去买上些礼,比着她们送的礼物更值钱些的东西送还回去。
姚黄哭笑不得:奴婢可不是问姑娘要银子的……你拿着吧,算是我奖励你这段时日的辛苦。
常润之笑了笑心情很好,难得的又想起了被她流放在花房那边儿的丫鬟静岚。
她最近可还老实?常润之问道。
姚黄点点头,道:大概她也明白九殿下不是她能肖想的,在花房待着,倒是安分,也没惹事儿。
那就好。
不过,这次姑娘选丫鬟,她倒也来奴婢跟前送了礼。
姚黄顿了顿,道:听她话里的意思,倒不是为了那个丫鬟的位置想争上一争,她只是不想待在花房。
哦?常润之好奇道:那她想待哪儿?她说她自小学唱曲儿,也会那么两样乐器,不想荒废了自小学的手艺。
姚黄看向常润之道:若是咱们府里有家伎班子,倒是有她的用武之地。
可咱们府上不养家伎班子,她这想法便只能先搁置着。
不过奴婢想着,九殿下和姑娘不是弄了一个戏班子吗?虽说里面全是西域人,但也可以加进一些大魏人,那静岚去那儿倒是合适。
她的意思是,想让奴婢给她指条出路。
姑娘觉得呢?常润之思索片刻后道:她既然有这想法,倒是可以。
等我与戏班班主说一声,看看戏班那边愿不愿意接纳她吧。
顿了顿,常润之道:就怕她到了戏班子,心思又活泛开了。
姚黄道:那到时候,也有理由处置她了。
说到这儿,姚黄笑问道:戏班子很快就能开戏了吧?奴婢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还得等一个人才行。
常润之叹道。
这个人,自然是刘桐的挚友,姚澄西了。
好在他在路上并没有耽搁太久,几日后便抵了京。
过了两日,刘桐告诉常润之,说姚澄西第二日要上门作客。
这是刘桐头一次说他的朋友要来,常润之自然十分上心,当即便交代了采买的人,让他务必采买回新鲜食材。
另外还吩咐了厨房,让厨娘厨子们整治一桌好酒好菜,好款待刘桐的这个朋友。
说起来,常润之对此人倒也是神交已久。
那会儿看闲书,《姚子经轶事》很合她口味。
比起其他杂书的行文风格来说,《姚子经轶事》更显得直白简单,没有那么晦涩拗口。
所以她也很期待,写出这样书的人,长什么样。
正午时分,姚澄西登门了。
甫一见面,姚澄西便跨步上前来给了刘桐一个大大的拥抱。
刘桐把他推开,没好气道:你这是做什么。
好久不见,拥抱一下表达一下思念嘛。
姚澄西哈哈一笑,脸上的笑容比这盛夏的太阳还要灿烂耀眼。
他一扭头,便看到了一边站着的常润之。
这位便是弟妹吧。
姚澄西对常润之笑道,露出一口白牙。
刘桐揽过常润之:这是内子。
他对常润之道:这便是姚澄西,姚子经。
姚澄西嘻嘻笑道:叫我子经就行了。
常润之便唤了声子经大哥,引得姚澄西忙往袖笼里掏,动作滑稽可笑。
你做什么呢?刘桐无奈道:在我府门口耍宝。
弟妹叫我大哥了,我总要给份见面礼表示表示啊。
姚子经一边说着今儿穿的衣裳太正式不习惯不方便,一边手也没停。
掏了半晌,总算是掏出了一个荷包,递给常润之。
偶尔淘到的海外的东西,你们这些姑娘家肯定喜欢。
姚澄西咧嘴笑道。
常润之道了谢,将荷包递给姚黄收好。
刘桐催促姚澄西道:赶紧进来吧,就等你吃饭了。
姚澄西连连应好,走到刘桐另一边,忍不住又探头去看了眼常润之。
弟妹这是怀孕了吧?姚澄西出言问道。
常润之的孕相不算明显,这会儿肚子只不过微微隆起些许,再加上有衣裳遮掩,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姚澄西的眼睛可真毒。
刘桐伸手遮住他的视线,不由道:别乱瞅。
怎么是乱瞅呢!姚澄西右手拿着折扇,敲敲左手手心:还没有恭喜你小子啊,这才多久没见,你居然就要当爹了。
别羡慕,你也可以赶紧成亲生子。
刘桐板着脸道。
姚澄西摇摇头:我这还没到三十呢,做什么弄个女人管我,弄个孩子烦我。
姚澄西说到这儿,意识到旁边儿还有个常润之,忙对她道:弟妹别在意啊,我这般想,你男人不是这样想的,他之前暗恋你,然后才……闭嘴!刘桐耳根微红,不着痕迹得踢了他一脚,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
姚澄西便嘿嘿笑,自动收声。
很快便到了正厅,常润之吩咐丫鬟上菜。
姚澄西望着一桌的美味佳肴,吸了吸口水:你可不知道,这段日子我在外面过得有多惨,好久没有吃过这么多好吃的东西了。
刘桐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毫不客气地道:活该。
姚澄西也一点儿不客气,拿了筷子便大快朵颐。
常润之在一旁看着有些呆。
虽然从刘桐那儿得知,姚澄西为人洒脱随性,倒没想到竟然洒脱随性到了这个地步……第二百零九章 春闱用过饭后,丫鬟们撤下碗碟,姚澄西不知道从自己身上哪儿掏出根牙签来,咧着嘴剔牙。
这种动作本身是有些粗俗的,可姚澄西做起来,倒没有给人这种感觉,反而更显得闲适。
常润之饶有兴致地朝他看了看,方才收回视线。
刘桐对此似乎也已经习以为常了,喝了口茶问他:这大半年时间,你都去了哪些地方啊?这次倒是没有计划去哪儿,走到哪儿算哪儿呗。
姚澄西捧着丫鬟递上来的痰盂,喝了口白水漱了漱口吐进去,回刘桐道:那会儿想着马上要过冬了,所以我往南边儿钻。
等冬过春来,又回北边儿来了。
刘桐想着常润之读过姚澄西写的游记,便问他道:这次写了游记吗?是否有打算让书商给你成书?姚澄西摇了摇头:这次光去玩了,没那闲工夫。
况且我也不喜欢和那些书商打交道。
常润之闻言,不免流露出一个遗憾的表情。
姚澄西疑惑道:你怎么想起问这个了?我记得你并不喜欢读书啊,那会儿你还在国子监的时候,博士不是一直说你不会写诗做文章……咳咳……刘桐猛地咳嗽,打断了姚澄西的喋喋不休。
对上常润之望过来的视线,姚澄顿时明白,笑眯眯道:哎呀,瞧我这张嘴,吃饱了就胡说八道了。
常润之低头笑笑,揶揄地朝刘桐望去,只见他耳根微微泛红,脸上也染了两朵红晕,心里不由更是好笑。
往常她的确没见刘桐看什么书,倒没想到他少年时期,竟也是个让老师头疼的问题学生。
姚澄西的话不少,他和人聊天,气氛一点儿都不冷场。
说起一路游玩的见闻,姚澄西的兴致很高。
刘桐静静听着,时不时问上一句,姚澄西便说得更详细具体。
末了,他道:虽然咱们这位圣上在对待儿子方面,有些糊涂,不过治理江山,他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常润之吃惊地看着他。
虽说大魏风气开放,言论也相对自由,但当着一位皇子的面,评价当今帝王,而且这语气还颇具调侃意味……这姚澄西,果然是个狂人。
刘桐心里有点小骄傲,又有些不爽,心情很是复杂,不免冷哼了声。
姚澄西浑不在意,问刘桐道:现如今你跟着瑞王做事,怎么样了啊?太子还为难你们吗?刘桐平板地道:五哥是奉旨办差,太子倒是想为难,他敢吗?我倒是觉得他平常挺大胆的啊,那廊西大桃江水患致使新筑堤坝溃堤,不也是他干的吗?姚澄西疑惑道:这会儿怎么胆子那么小了?刘桐心里回道,还不是因为兖州之事,让太子在父皇那儿挂了名,他如今韬光养晦还来不及,哪儿还敢出手对付自家兄弟,这不是让父皇更对他失望吗?这事儿,刘桐自然是不会同姚澄西说的,没好气道:你问太子去。
……你这可为难我。
姚澄西摇头笑笑,端了白水喝了一口。
刘桐嘱咐过常润之,说姚澄西不喝茶水,只给他白水就行了。
这口味倒是有些稀少。
对了。
姚澄西搁下茶盏,道:今年春闱就在几日后了,你留意着,有两个学子,挺有才名,到时候可以让瑞王关注一下。
刘桐的手一顿,目光微微沉了沉:什么学子?徽州的许聿怀,徐州的孟昭。
姚澄西笑道:我这一路游玩过去,也不是没有点儿收获。
刘桐手摩挲着茶碗碗沿,思索了片刻后才轻声问姚澄西道:科举取士,他们若是能金榜题名,便是天子门生……为何要让五哥关注他们?哦,自然是因为,他们即便进京,多半也是没办法考取功名的。
即便有功名,想必也是靠后了。
姚澄西耸了耸肩:没办法,旁支子弟,才识过人越过了嫡支,难免要被人打压一二。
若是真有才学,又怎么能被打压?刘桐反问道:难道这两姓嫡支,还能操纵科举阅卷官员?姚澄西挑了挑眉:你觉得呢?刘桐自然不信。
姚澄西便问他:这次春闱,总考阅卷官是谁?翰林大学士章德懋,大司空岳星航,宰相刘苟,和……李阁老。
刘桐说到这儿,面上微顿。
姚澄西啧啧两声:知道了吧?这次春闱,阅卷官有四个。
章德懋是个老好人,多半是居中调和其他三个人的关系的。
岳星航呢,老头子有些固执,对祁王欣赏非常,处事倒还算公正。
刘苟就不说了,人脉广,一个都不得罪。
至于李阁老嘛,身为太子良娣的祖父,自然是拥立太子的。
要说能买通主考官,你觉得是透过谁?刘桐沉思。
姚澄西丢下这个话便也不再多说,只道:许聿怀和孟昭这两人,有大才。
我看好的人,从没走眼过。
刘桐也将此事暂时放到一边,闻言斜睨他道:你那么有眼光,怎么不去考科举,入仕为官,为大魏朝廷甄选人才?姚澄西摆摆手:我疯了お稥冂第吗?好好的潇洒日子不过,去过那勾心斗角的生活。
官场那种圈子,我是混不开的,分分钟被人卖了还傻乎乎替人数钱呢。
常润之倏地朝姚澄西望去,很快又收回视线,心里却如擂鼓作响。
分分钟?什么分分钟?刘桐纳闷儿道。
常润之微微垂着头,却竖着耳朵听姚澄西回话。
姚澄西挠了挠头,也咦了一声,道:我方才说这个词儿了吗?真奇怪,哪儿听来的……他敲了敲头,道:你知道的,我从小就这样,时不时蹦出点儿新鲜词儿来,有些词不达意……别在意别在意。
刘桐笑了他两句,又同他聊起别的。
姚黄轻声对常润之道:姑娘,该午歇了。
常润之应了一声,刘桐朝她望过来:要午睡了?常润之笑着点头道:嗯,你们聊,别因为我扫了兴致。
姚澄西笑嘻嘻摆手道:弟妹去吧,孕妇就该好好歇着。
常润之施了个礼,起身回了卧房。
心跳仍有些快。
姚澄西这人,难道与她同样是……常润之揉揉额角,想起姚澄西后来的反应,又有些不太确定。
第二百一十章 开戏对此,常润之倒也没有太过纠结。
毕竟不管姚澄西的来历到底如何,与她都没有太大的关系。
她自然也不用在这件事情上太在意,甚至要与他相认。
都是活生生在这个时代活着的人,各自有各自的生活,何必搅乱了彼此原本的日子呢?想通这一点,常润之便将此事放到了一边。
回房后,她拿出了姚澄西送给她的见面礼。
荷包里面装着的,是一根项链,链子的材质轻盈,编织呈现镂空花纹。
吊坠则是切割好的水滴形的透明物质,有她半截大拇指的大小。
姚黄凑近一看,惊奇道:这坠子好漂亮啊,光下好闪。
从姚黄的角度看过来,刚好能看到阳光照耀到坠子上的模样。
常润之听她这么说,便也换了个角度,将吊坠对着阳光看了看。
半晌后,她有些神情复杂地将项链重新放回到了荷包中。
这是钻石……切割工艺极为繁琐的钻石。
收起来吧。
常润之将荷包递给姚黄,姚黄迟疑道:姑娘不准备佩戴此物吗?太闪了。
常润之淡淡道。
姚黄便笑了笑,依言将东西收起来放好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京城十分热闹。
春闱的举办日子本该在春天,今年时日却拖延到了如今盛夏。
钦天监看的吉日,说春季时开考,于国运不利,于选才不宜,所以将开考日挪到了现在。
临近考前,各客栈都人满为患,附近民家的屋子也腾空了出来,供给考生租住。
会做生意的摊贩,制作起了易于保存的食物、在考监中便于行事的各种东西,摆出来贩卖。
京中各会馆、酒楼,更是成了学子们的圣地。
历来临考前,朝中大臣、考官,都会随机前往这些学子扎堆的地方,先挖掘挖掘人才。
而学子们也愿意借着这个机会,先在朝廷的栋梁面前露一露脸。
常润之听说了这个约定成俗后,倒是有些心痒痒。
不过碍于她现在的身体情况,她也不敢往人堆里钻。
刘桐见她心痒,便专门让人去酒楼听了学子的高谈阔论和奇闻趣事,回来讲述给常润之听,每每听得常润之心生向往。
春闱之事倒是于姚澄西没有什么干系,刘桐拜托他帮忙给西域戏班子出出主意,倒是让姚澄西生起了兴趣,从回京后便扎根在了那戏班子中。
姚澄西本身在京中也以纨绔出名,得知他回了京,许多和他志同道合的朋友都争相约他出门玩耍,不过都被姚澄西拒绝了。
听说他要搞个什么西域戏班子,众人都纷纷好奇,可姚澄西不让他们进戏班子看看详情。
这些人碰面时难免便会议论上两句。
倒是无形中给这个刚成立,还没有开戏的戏班子助长了不少人气。
戏班开戏的那一天,正好是今年春闱开考的日子。
常润之早早的便给常沐之下了帖子,约她来看第一场戏。
原本说是组建一个歌舞队的,但依据实际的情况,还是要在当中加上一两场戏才好。
毕竟百姓们还是最喜欢看戏。
常润之之前没有看过彩排,倒是听刘桐说过效果很不错,至少他很是喜欢。
如今她胎稳了,所以这天开戏,刘桐也不阻止她出门看戏。
刘桐亲自将她送到地方,把她交给常沐之,这才离开。
毕竟春闱是关系着为整个大魏甄选人才的重要大事,刘桐作为皇子,在这期间也不能无所事事。
王爷说,九皇子弄这个戏班子倒是新奇。
常沐之坐在常润之身边,轻声笑道:他让我先来看看,若是觉得有趣新颖,回去告诉他,他也好瞅个时间来看。
常润之笑问道:瑞王最近不忙?还行。
常沐之道:最近比较忙的是礼部和吏部,户部尚算清闲,王爷待在府里的时候比之前要多。
一旁的刘景隆闻言皱着小鼻子,奶声奶气地同常沐之告状:父王不好,大哥二哥怕,阿隆也怕。
常沐之顿时笑了起来,捏捏他的小鼻子:阿隆怕什么?怕父王骂。
父王为什么骂你?唔……阿隆背《千字文》,背不会后面。
刘景隆苦恼地捧着自己肉嘟嘟的小脸,一脸忧国忧民的表情。
常氏姐妹顿时都笑了起来,常润之轻轻点点他的小脑袋:阿隆才这般大,都开始背《千字文》了啊?来,背两句给小姨听听。
刘景隆偏头看常润之,看模样是纠结了许久,方才道:婶婶……就是小姨吗?常沐之失笑,同他解释道:原本是小姨,但小姨嫁给了九叔,就成了阿隆的九婶婶。
刘景隆眼睛水汪汪的,也不知道他听懂了没有。
常沐之道:阿隆,小姨还等着听你背《千字文》呢。
刘景隆便微微站直了,手背在身后,摇头晃脑道: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背到这儿,他便停住了,眼巴巴看着常润之。
常润之便夸道:阿隆真棒!背得真好!常沐之低头看儿子:再多背几句呀。
不记得了。
刘景隆眨眨眼:小姨说背两句的。
常沐之顿时哭笑不得。
姐妹俩逗弄着小娃娃,时间很快过去。
戏班子选取的场地离京城中央较远,地方比较偏僻,但范围大,设的坐席也多。
围墙只到人胸口位置,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人维持秩序。
围墙外围的地方,老百姓还可以自己端了长凳,站上去往里看,也能看得见戏台上的人演出。
贵宾席位自然讲究些,周围百姓见了这些人的穿着打扮,也不敢往上挤,生怕得罪了贵人。
如今人也差不多满座了,戏班班主令人抬上了两个大喇叭,将至悬挂在了戏台上方,然后出声试音。
原本正在为班主此举而小声议论的人顿时鸦雀无声。
因为,班主刚才试音时说话的声音,竟然传达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常沐之顿时坐直身体:这是……常润之面上一动。
班主见下方无人说话,顿时笑眯了眼,道:诸位客官,老夫有礼,今日乃我西行社第一次演出,老夫忝为西行社班主,在此代表西行社全体,恭迎诸位客官前来,感谢诸位客官捧场。
今日为试演,观看我西行社演出,分文不取,希望诸位客官能看得高兴,笑得开心。
话音毕,台下便响起热烈掌声。
第二百一十一章 西行戏班子取名为西行社,是刘桐定的。
戏班的表演内容,各种编排和设计,虽然刘桐参与少,但最终能拍板定下,也是刘桐同意的。
常润之没有太过过问刘桐有关于戏班子的情况,是因为她知道,姚澄西整日混迹在这戏班子中。
如果姚澄西真的是和她同样的人,那,等戏班子开戏那一天,她通过戏班子的表演,就可以百分百确定了。
事实证明,的确如此。
第一个节目,是相声。
姚澄西亲自写的段子,两个人穿着一身不伦不类的长袍,站在舞台中央侃大山,每两句话就让台下的百姓发一声笑。
通过这个相声,向看客们介绍了一番西行社成立的过程和西行社简单的一些情况。
节目结束,百姓们的掌声仍旧不停。
常沐之一边笑着,一边对常润之感叹道:九弟办这戏班子是用了心的,瞧大家笑得多开心啊。
常润之笑了笑,微微低头。
旁边的刘景隆咧着嘴,他虽然可能听不懂台上的人在说什么,但不妨碍他觉得人多惹热闹、好玩,这会儿也是笑眯了眼。
常沐之拿着节目单子,看了看道:这上面的节目还挺多的,歌舞,演唱,小品,魔术,杂技……她微微蹙眉,问常润之道:小品和魔术是什么?常润之便道:小品就和大姐姐平常看戏班子唱戏一样,不过这个不会咿咿呀呀的,就和方才大姐姐看的相声一样,更简洁简短些,就是演一个小故事。
魔术呢,就是变戏法。
常沐之恍然,来了精神:那相声好看,小品就更得好好看看了。
常沐之兴趣浓厚,常润之却有些兴致缺缺了。
因为,姚澄西所作的那些相声小品,其中的很多段子,其实她都是知道的。
只不过姚澄西将之融入进了现在的这个时代,让看客们更能感受得到而已。
整场表演完毕,总共花了不到两个时辰。
这当中,静岚也登了场,唱了一首颇有风味,朗朗上口的小调。
最后用一个大舞蹈结束了整场表演。
班主上场,再次对众人表达了感谢。
西行社每隔一日,演出一场,节目单则一月一换,也就是说,下个月,西行社的节目就和今日诸位所看的,完全不同了。
班主乐呵呵地对台下鞠了一躬:今日不收取任何费用,明日开始预售后日门票,按设座档次定入场费用。
希望大家回去后,能在街坊邻里之间,替我们西行社宣传一二。
老夫感激不尽。
也希望下个月,还能看到诸位光临。
再次谢过诸位的到来。
所有演出了的人都登了台,在班主的示意下,集体对台下鞠了一躬。
幕布拉上,再无声响。
半晌后,台下的观众们发出阵阵掌声。
常润之听着他们议论纷纷。
这西行社很不错啊,那个什么魔术的,就是变戏法,多神奇啊!是啊是啊,不过那节目让人瞧着提心吊胆的,总怕表演的人出差错。
相比之下我更喜欢那个小品,最后可哭得我稀里哗啦的。
西行社的这些个表演,从来没看过,不单好看不说,看完了,还能让人有所深思。
诶你说,中间那个相声,说什么‘纨绔逛青楼,儿孙愁又愁’的,是不是在说那些权贵?……常沐之扶着自家妹妹离开了西行社,回去的路上仍在对这一天看到的表演津津乐道。
回去之后定要告诉王爷,让他也来看看,放松放松。
常沐之笑道:今儿整个下晌,我脸上的笑就没停过。
常沐之看向常润之:下个月就要换新的,到时候我们再早早来这边儿,饱个眼福。
常润之颔首。
常沐之将她送回了皇子府,方才改道回瑞王府。
当晚刘桐回来,便笑问常润之西行社的表演如何。
常润之自然说好,状似不经意道:我倒是说能想些别的表演的形式,倒是没想到弄了这么多新颖的。
子经大哥的鬼点子这算是有了用武之地了吗?刘桐顿时便笑着点头道:可不是吗?自他回来后,戏班子那头的事情,我就都交给他了,现在看来,这步棋倒是没错。
刘桐喝了口茶:听说今日来看了的人都很满意,虽然今日没有银两入账,但想必今后,西行社的收入是不愁的。
常润之颔首:能赚钱就行了。
刘桐瞧着也颇为高兴。
随着时间的流逝,西行社的名声已经在平民百姓之间远播开了,就连一些达官显贵,听了那么一耳朵,以为西行社就是个普通戏班子,也打算请西行社入府唱戏。
结果一打听才知,西行社不入府唱戏,只在自己台班子所在之地演出。
有那气不过的,要强拉西行社的人入府,被姚澄西给打了出去。
京中便又有传闻,说纨绔子弟姚澄西自甘堕落到了在戏班子中谋生。
姚澄西浑然不介意,当着众人的面说,西行社是他的心血,谁要是对西行社动了歪心思,小心他和人鱼死网破,解散整个西行社。
老百姓们当然不愿意,对这些强买强卖的权贵人家颇为不满。
春闱结束后,西行社引起了刚从考监出来的学子们的注意。
这些学子成群结队地去了西行社,带着挑剔的眼光观看了一整场演出。
有的学子生性保守,斥西行社的表演流于世俗,哗众取宠,有辱斯文,难登大雅之堂。
有的学子则十分喜欢这种直白简单的表演形式,盛赞其辞简理博,大乐必易,与民同乐。
有的学子观看演出后,兴之所至,还留下那么几句段子、几篇诗作,为西行社提供了创作素材。
姚澄西很喜欢这些学子的到来,甚至给出身寒门的士子降低了入场费。
西行社在整个京中,声名鹊起。
民间小打小闹的事,到底影响不了朝堂。
紧随着春闱,朝廷便出了诏令。
元武帝正式削爵安国公府和文远侯府,一应事宜,由瑞王处理。
两府削爵后,开国时的四公七侯便只剩二公二侯了。
春闱还未放榜,整个京中的气氛,便开始凝重了。
第二百一十二章 祸水元武帝要削爵,瑞王等人都不觉得意外。
刘桐回府后也对常润之说,这是无可避免的事情。
常润之虽然觉得在春闱放榜的这个时间点削爵,有些微妙,倒也不会想得太多。
只不过由瑞王负责此事,总让人有些叹气。
费力不讨好的事儿,又落到瑞王身上了。
刘桐对此倒是没什么抱怨,勤勤恳恳地跟在瑞王身边做事。
削爵之事,并非颁下圣旨就算了事。
礼部那边要核查两府符合爵位规制的东西,比如国公府、侯府的门匾等御赐之物,将之撤回。
而瑞王,一来要应付两府中人对他的各种询问,二来,也要配合礼部,免得核查工作有所疏漏。
安国公府和安远侯府乃亲家,从安远侯府那儿得过提醒,因此对此事也早有准备。
瑞王和礼部之人上门时,客客气气地招呼了人,积极配合着,花费了不过数日,没有同对方红过脸,便将一应事情处置清楚。
而到了文远侯府那儿,事情便有些棘手了。
文远侯府的当家人倒是没有什么话好说,可他的儿孙中有不少纨绔,家中媳妇也不看场合,在礼部清查侯府内院时,这儿不让查,那儿不让看,防礼部和瑞王就像防贼似的。
礼部的人作何感想倒两说,瑞王倒是没有不耐烦,妇人不让查,他便和人磨。
等到春闱放榜了,殿试的名单都下来了,文远侯府削爵之事,还仍旧卡在当中,没能办完。
元武帝对此甚为不悦。
这日早朝,元武帝便当朝问起了此事。
礼部之人办事不力,打的也是礼王的脸。
礼王上前首先认了个错,然后才徐徐道:此事父皇交由瑞王处理,一应事宜,想必其中细节,还是瑞王知之更详尽一些。
元武帝便看向瑞王。
瑞王站了出来,撩袍下跪拱手道:是儿臣失职,请父皇责罚。
礼王眼睛微微一眯。
祁王也往瑞王的方向看了一眼。
文远侯府为难瑞王,不配合瑞王办事的事,京城中人人皆有耳闻,元武帝想必也是知道的。
可这时候,明摆着是告状的好机会,瑞王却自认错处,半句不言?为什么?心中疑惑的人不在少数,刘桐也是其中之一。
但他稳稳地垂首站着,在瑞王没有下一步动作之前,他也跟着不言不动。
元武帝的视线扫过阶下的儿子们,目光落在太子面上时,微微顿了下。
半晌后,他方才在御座上平淡地道:殿试在即,责罚你之事,留待殿试之后再说。
瑞王。
儿臣在。
朕命你,须在殿试之前,将剩余诸事,一应理清、处置妥当。
儿臣遵旨。
瑞王平平静静地领了旨,方才站起身退到了一边。
元武帝也将此事放到一边不提,开始令众臣工奏事。
脸色微微有些阴沉的太子冲臣子中某个方向使了个眼色,便有人出列禀奏道:陛下,微臣有奏。
言来。
微臣弹劾京兆尹冯柯,监管不力,治下不严,能力不及。
妓楼杀人案至今未破,非但令百姓惶恐,更辱及瑞王声誉,使皇室蒙羞。
刘桐的目光顿时射向说话之人。
元武帝微微抬眉:哦?妓楼杀人案发生已有段时间了,案子一直未破,的确不该。
但据此弹劾京兆尹,却难免有些牵强。
真要因为此事而寻人的错处,恐怕不单单是京兆尹的责任。
朝上之人谁听不出来,此人这个弹劾,醉翁之意不在酒。
最后一句辱及瑞王声誉,使皇室蒙羞,才是他的目的所在。
祁王顿时出声,好笑道:区区一个杀人案,如何与皇室相关?祁王明知故问,那人倒也配合:京兆尹冯柯自妓楼杀人案案发后,便屡屡拜访瑞王府。
据闻,案发当日,瑞王也在妓楼之中。
实在是……那人叹了一声,拱手向瑞王道:下臣素闻瑞王办差谨慎,断案果断。
京兆尹无能,竟让这案子将瑞王牵涉进其中。
为洗自身清白,此案,或许要仰赖瑞王查清才是。
大殿上无人应话。
瑞王神情淡淡,眉头微微皱起,似是在思索。
刘桐双拳紧握,看向瑞王。
这人的逻辑其实有问题。
查案之事,当地衙门查不了,还有刑部、大理寺,再怎么样,也轮不着瑞王去查。
瑞王作为目击者,被牵涉进其中不假,可说什么为洗自身清白,要瑞王去查案子,难免有些令人发笑。
可话又说回来,妓楼杀人案发展到现在,已是毫无头绪的一桩悬案,能查出真相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这样的案子,落在任何人手里,那都是一个烫手山芋。
让瑞王查此案,无非两个结果,查得清楚和查不清楚。
查得清楚,流言也可散布,说他为证清白胡查,随便拉了个替罪羔羊;查不清楚呢,瑞王怕是更说不清楚他在此案中的作用,说不得还要往瑞王头上安一个无能的帽子。
脑子清楚的人都想得明白的事,元武帝自然也门儿清。
他隐晦地看了一眼太子,双腿叉开坐在御座上,眉眼沉沉地看着阶下。
提议之人腆着脸再逼问了一句:瑞王以为如何?瑞王抬起头对他笑笑。
本王既然也牵涉进此案,如何能做主此案查案之事?当然,若是圣上认为,本王有此能耐查清案情,本王倒也不会推脱。
瑞王看向御座上:一切听从父皇安排。
太子的心顿时一紧,揉捏腰间玉带的动作频繁,揭露着他的紧张。
祁王和礼王对视一眼,又立马移开。
岑王抱着双臂,微微斜站着,双目惺忪。
大殿之上众人都在等着元武帝的答复。
刘桐握紧拳头,眼睛也直直地看着御座上的元武帝。
离得太远,刘桐根本看不清他的脸,更何况冕旒上的珍珠缫丝还遮住了元武帝的神情。
没有人知道一国之尊在这短短的时间里,都想了些什么。
但众人却知道,他最后作出的决定是什么。
既如此,那此案,便交由瑞王查清。
限期——元武帝思索了会儿,道:限期一月。
瑞王站了有那么一会儿功夫,方才躬身、拱手,语调平平:儿臣领旨。
没有人看到瑞王的模样。
只有在元武帝刚出声时便转而关注着瑞王的刘桐,看到了瑞王在元武帝出声后,只一刹那的那个表情。
第二百一十三章 东引那个表情很复杂,可刘桐却看懂了。
随着寺人吊着嗓子长长喊出的一声退朝,朝臣们鱼贯而出。
经过瑞王身边时,有的人真心地与瑞王告辞,有的人却明显带着幸灾乐祸的表情,对瑞王说,期待在这一个月中,瑞王能查清妓楼杀人案。
太子径自走了,祁王有心想与瑞王说上两句,却也被礼王拉走了。
剩下岑王,吊儿郎当地走过瑞王身边儿,轻笑着说:瑞王兄何必呢,当时直接拒了此事不就行了?这种烂摊子,偏你就愿意揽在自个儿身上。
岑王遗憾地摇摇头,从袖笼里抽出折扇敲了敲自个儿的背,施施然走了。
刘桐跟在瑞王身后,没有说话。
他还在想着瑞王的那个表情。
兄弟二人一路无言,出了宫后,正到分岔路口,刘桐刚要出声,却被瑞王唤住。
瑞王看向他,半晌后微微笑了笑,道:我还以为,小九今个儿又要在我耳边唠叨,今儿个你倒是沉稳得很。
是因为要当父亲的缘故了吗?刘桐没有吭声。
以往瑞王受到了什么不公正的待遇,刘桐总会为他打抱不平,甚至是不分时间和场合。
可今日,元武帝将妓楼杀人案这个烫手山芋派给瑞王,刘桐在殿上时没有任何动作不说,甚至下了朝,也没有一点儿不满抱怨的言语。
瑞王也觉得好奇。
刘桐看向瑞王,动了动唇,方才道:正如岑王说的,五哥当时大可以不必……我知道。
瑞王笑着点点头:提出让人查此案的人,是太子一派的人。
他提的建议不合情理,我完全可以置之不理,压根用不着说什么,让父皇安排这样的话。
想必,若是我不接这茬,父皇也不会真将此案交托到我手上。
那五哥你……我也只是好奇罢了。
瑞王笑了笑,拍拍刘桐的肩:行了,你回去歇着吧。
文远侯府削爵一事还未完,妓楼杀人案也只一月之期,马上殿试了,想必接下来又有事做。
诸事我都还需要你帮忙。
刘桐点点头,目送着瑞王远去。
等人都看不见了,他长吐了口气,有些恍惚地摇了摇头,也不用骑马或坐轿,只一路慢悠悠地往皇子府走。
等他回了皇子府,午膳时分都过了。
常润之让人将温着的饭菜端上来,蹙眉道:今日上朝时间那么久?刘桐摇了摇头,一边吃饭,一边将早朝上的情况和常润之说了。
常润之讶异道:妓楼杀人案?这案子交给瑞王了?刘桐点点头,常润之很是好奇:论职权,命案这种事,该瑞王管吗?刘桐的手一顿,摇了摇头。
那怎么会……刘桐便将具体的过程复述了一遍,末了道:五哥说,他也是好奇……话说到这儿,刘桐摇了摇头,也没了食欲,匆匆扒完饭,喝了口汤,再漱了口。
常润之递了帕子给他擦嘴,见刘桐面露犹豫和不安,便挥挥手让伺候的下人都下去,轻声问道:怎么了?刘桐眉头微锁:我也……不太确定。
刘桐看向常润之:父皇出声让五哥接这个案子的时候,我有看到五哥的表情,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了。
常润之面上一顿。
刘桐皱着眉,道:五哥的表情就好像……父皇的回复在他的意料之中一样。
可如果真的是在意料之中,五哥又为什么会松了口气?我瞧着,他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
常润之细细听着,抿了抿唇。
刘桐继续说道:五哥的表情也只是一闪而过,兴许是我看错了……不过我能肯定的是,五哥一定做了什么决定,不然他最后,神情不会那么坚定。
做了什么决定?嗯。
刘桐点点头:就好像是……放下了什么顾虑,然后决定做什么事一样。
刘桐说到这儿,自己也愣了愣,摇了摇头,抬手拍了拍自己的额:哎,不想了。
常润之伸手准备给他揉按下头,刘桐避开,道:我没事,你别用力了,当心身子。
哪有你说得那么娇弱。
常润之好笑道。
刘桐莞尔:走吧,这时候差不多也到你午睡的时候了,我陪你睡会儿。
好。
常润之应了一声,刘桐扶着她一路走回卧房。
常润之是孕妇,躺上床后一会儿便睡着了。
刘桐却头枕着胳膊,望着纱帐顶发呆。
他心里有些惴惴,又有些兴奋。
瑞王的那个表情,他不敢细思,却又忍不住往他期望的那个方向去想。
侧身的时候,刘桐正对上常润之平躺着的睡颜。
他的表情一顿。
常润之呼吸均匀,檀口微启,一看便知她已熟睡。
刘桐有些噪乱的心,随着她一起一伏的胸口,缓缓地沉浸了下来。
他痴看着常润之的容颜,视线不由又落到了她的腹间。
常润之的双手轻轻交叠置放在肚腹上,莹白的手仿佛护着腹中骨肉一般。
刘桐伸出手去,想要覆上她的手,迟疑着,又久久不敢搁上去。
这般来来回回好几遍,刘桐到底是歇了心思,收回手,只专注地看着常润之。
直到常润之醒转。
常润之嘤咛一声,睁开眼睛便见到一张俊脸。
她愣了下,然后好笑道:几时醒的?刘桐不好说他一直没睡,前半段在想事儿,后半段在看她,只咳了咳道:刚醒。
常润之撑着坐起来,刘桐伸手扶了她一把。
他睡在靠床榻边沿,也不让开,常润之便也只能坐在床榻上。
怎么了?常润之伸手轻轻揉按他的额角,轻声问道:我看你好像心里有事。
刘桐神情微顿,摸了摸自己的脸:哪儿看出来的?常润之笑道:咱们是夫妻,你心里有事,我有心灵感应呀。
刘桐便也跟着笑起来。
笑过了,他迟疑了会儿,方才轻声道:润之,我觉得……嗯?常润之温柔地看着他。
我觉得,五哥似乎……想要开始夺权了。
刘桐抿了抿唇,干脆地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
常润之微微张口,尚还有些许的迷糊,也因为刘桐的这话,顿时消散得干干净净。
第二百一十四章 剖析五哥那时说他好奇,我想,他好奇的应该是,他这般提出让父皇安排,父皇会不会真的就将妓楼杀人案交给他去查。
而结果是,父皇果真将这烫手山芋,给了五哥。
刘桐轻声说着,语调平平并不激动。
前段日子,妓楼杀人案被流传地沸沸扬扬,京兆尹几次出入瑞王府,五哥便也成为了这桩案子的相关人,被置于风口浪尖。
眼瞧着这案子的风声渐渐下去了,五哥也领了削爵的差事,可现在,蓦地又提及此案,对五哥来说,何止是增加了差事这一桩事。
想必明日,不,今日,想必今日老百姓们就又会讨论起妓楼杀人案来,而五哥……刘桐轻叹了一声,看向常润之:这桩案子,具体的查案过程我虽然不清楚,但案发那日|你也在场,你该知道,这桩案子若是要查,定然难查。
常润之点点头。
那日楼上的人摔下来后,刘桐便立即上楼去察看了,只看到了另一具尸体,并没有凶手的丝毫痕迹。
刘桐有些愧疚地看了眼常润之的肚子:在宝宝跟前说这个,会吓着他吗?常润之摇了摇头,伸手拍了拍刘桐的手。
我们的孩子,哪有那么脆弱。
刘桐便低笑一声。
紧接着他又叹了口气。
这桩案子,到现在还毫无头绪。
五哥接手过来,不管是查了个水落石出,还是对此仍旧一筹莫展,都不是好事。
查出来了,想必在显得京兆尹无能的同时,又会引起一番新一轮的流言——难说没有人起头,诬陷五哥是随便找的替罪羊,这对五哥的声誉着实不利。
可若是查不出来,父皇给了一月之期,岂不显得五哥无能?这当中的道理,父皇一定清楚。
可父皇,仍旧顺着这个话头,把这桩差事,派给了五哥。
而归根到底,今日提出让五哥查案,‘自证清白’的,是太子的人。
刘桐轻声问常润之: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常润之心里清楚,刘桐并不是真的在问她,而只是在对她倾诉。
果然,她没有出声,刘桐径自说着:这代表着,在父皇眼中,五哥不过就是个办差的人,他比不过太子在父皇心中的分量——哪怕,父皇心里清楚,五哥的能力,远高于太子。
刘桐顿了顿,怅然道:或许,五哥好奇的,便是这个吧。
常润之轻轻拍了拍刘桐的肩。
刘桐握住她的手,道:这段日子,太子安分了许多……或许,父皇觉得依了太子的意思,是给他的一个回复。
父皇在通过此事告诉太子和五哥,太子仍旧是太子,是他属意的储君。
而五哥,不过只是个王爷罢了。
刘桐讽刺地笑了笑:不过只是个王爷。
常润之不知道该说什么。
对于元武帝的偏心,常润之其实也能理解一二。
元武帝的年纪到底大了,人老了难免守成。
在他治国的近二十年里,大魏一直风平浪静,平稳发展,到他老了,想必不希望因为储君人选,而弄得了一个晚节不保。
常润之瞧着,元武帝是想在史书上,成为一个一代明君的。
可太子这个储君,的确配不上这样一个王朝啊。
太子哪怕蠢笨,身边有人辅佐,做一个守成之君倒还可行。
可偏偏太子爱财爱权有野心,却没有与之相匹配的人品和智商。
这也罢了,偏偏太子的弟兄们,都不是池中之物。
所以,元武帝拼命想要的和稀泥,非但不能良性改善他们兄弟之间关系,反而适得其反。
至于瑞王……常润之微微低头。
五哥想必也通过父皇的这个答复,想通了吧。
刘桐轻声说道:不然,他后面不会像是松了口气一样。
刘桐顿了顿,道:父皇的决定,没有把五哥放在心上。
那么,即便五哥做出些让父皇不悦的决定,想必……父皇也没有责怪他的资格了。
常润之坐在床榻上,轻声道:你开始说,瑞王决定夺权……刘桐点头。
那阿桐你……常润之话到此止,刘桐看向常润之,望着她好一会儿,方才道:你午睡的时候,我就在想这件事。
若是五哥想要夺权,甚至想要……太子的那个位置,我该如何。
常润之的心顿时提了起来。
这是刘桐第一次开诚布公地与她谈这样状况下的未来。
从前的刘桐只知道瑞王远胜于太子,却因为瑞王的态度,从来没有往夺权争势的方向上想——即便他有想过,可能也从不会在他人面前显露出来。
而如今,瑞王的一个表情,仿佛就是一个信号,一个让他可以将从前心底里那些隐隐的想法,全都释放出来的信号。
那你……想好了吗?常润之轻声问他。
刘桐缓缓地点了点头。
他没有说话,但常润之已经从他的表情里,理解了他的想法。
瑞王想要夺权,刘桐一定会帮他。
常润之曾经无数次地设想过,如果瑞王有心那个至高之位,刘桐会如何。
每一次的设想,到最后她都会苦笑。
无论从哪个角度出发,刘桐的选择,似乎都是瑞王欲之,他必佐之。
常润之微微垂下头:阿桐,你想要帮瑞王,可想过若是失败了,将来的后果吗?我想过。
刘桐点头,伸手扶住常润之双肩,迫使她抬起头来看着他。
举大事,终会有决战的那一天。
我会安排好你和孩子,除非成功,否则……常润之伸手掩住他的嘴,苦涩地笑了笑,摇了摇头: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刘桐依言止住话头,伸手将常润之揽入怀中。
两人静静靠在一块儿,刘桐轻声道:做这样的决定,唯一对不起的,只有你。
可五哥真要有那个心,我不可能不帮他。
刘桐轻抚着常润之的肩。
常润之明白,刘桐想帮瑞王,不是因为期望着瑞王登极御座的那一天,他也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只是因为,瑞王是他的五哥,而他,是从小被瑞王看顾护佑着着长大的小九。
他是他最敬爱崇拜的兄长。
第二百一十五章 发难这一番谈话,夫妻俩都闷在了心里。
毕竟瑞王是否真的决定夺权,还是未知之数,刘桐也不可能上赶着对瑞王说,你夺权,我帮助这样的话吧?加上接下来瑞王开始文远侯府和妓楼两头跑,刘桐也跟着忙碌了起来,有时候和常润之只能早晚见一面。
元武帝给瑞王定了殿试之前,削爵之事应尽的旨意,瑞王在对文远侯府上,也一改往日与之磨皮纠缠的好性子,开始强硬了起来,硬是在殿试前一天,将文远侯府的削爵事宜,处置完毕。
但这还没完。
瑞王将这段时间,文远侯府屡次拖延他办差、文远侯府府内所查到的贪墨、舞弊等蛛丝马迹,全都成了文书,一纸奏折,递到了元武帝跟前。
铁面王爷,这是在秋后算账啊!当日早朝,御座上的元武帝拿着瑞王递上的奏折细看,久久都未说话。
要说文远侯府具体是依附于哪位王爷,到也不见得。
曹家更像是一个万精油,多多少少和每位王爷、皇子都有那么点儿暧昧不清的关系,不特别交好某位王爷皇子,也不与某位王爷皇子太过疏离。
就连瑞王和刘桐,都曾经受过文远侯府的殷勤。
可惜,文远侯府走的明明是事不关己、两不相帮的路子,到了,却栽在了瑞王的手里。
元武帝将瑞王呈上的奏章交给寺人,令其当殿宣读。
大殿内鸦雀无声,太子的目光晦涩,沉沉地看了瑞王一眼。
文远侯府虽说并没有投靠太子阵营,但毕竟与太子、几位王爷都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最近文远侯府庶女曹艺丹,更是嫁给了太子帐下的忠心之士方朔章。
曹艺丹想要站稳在方家的地位,也处心积虑想要提升自己在娘家的地位,所以积极促进方朔章和文远侯府的往来。
相对的,方朔章也在太子跟前提过文远侯府,与太子也商量过是否要起用文远侯府的人。
在外人看来,甚至在太子看来,这又何尝不是文远侯府对其的示忠?哪怕是削爵,那又如何?朝堂上人谁瞧不出来,削爵乃不可逆转之大势。
爵位没了,可家族传承仍在,几百年累积下来的人脉、资源,比起爵位来也不可小觑。
可如今,瑞王一纸奏折,或许又要剪除太子唾手可得的羽翼了。
如何不让太子恨得牙痒痒?寺人宣读完毕,太子也不出声,仍旧是朝着朝臣里使了个眼色。
便有大臣上前奏道:陛下,臣听闻,瑞王于文远侯府办差期间,受了不少刁难责备,甚至此前也曾因此事,在陛下面前,丢了脸面。
如今两府削爵事毕,瑞王所奏,却只提及文远侯府,而对安国公府未置只言片语。
这……该大臣隐晦地看了瑞王一眼,给足了殿上人暗示:焉知,这不是瑞王爷心中不忿,遂……遂什么?瑞王平淡地接过话道:陈大人的意思是,本王因文远侯府对本王怠慢,视本王于无物,屡次三番干扰本王办差,甚至致使本王在御前受责,所以本王心中不忿,遂借此寻机报复文远侯府吗?陈大人顿时摇头道:微臣岂敢?可本王听着,陈大人话中,便是这个意思。
瑞王声音仍旧平平,他拱手向元武帝道:父皇,儿臣削两府之爵位,皆按章程办事,并无半点私心。
安国公府忠君爱国,并无任何不妥,儿臣对其并无任何不满,也无任何检举揭发,难道不是正常的吗?至于文远侯府,儿臣所查,皆有理有据,父皇若是心中存疑,大可另择良臣,重新查证。
瑞王撩袍跪下:儿臣,不愿受此等无来由的污蔑,还请父皇,还儿臣一个公道。
太子的眼皮狠狠地跳了两下。
身为太子,他自然多多少少知道文远侯府不是那么干净的。
若是元武帝真的让人去查文远侯府,那必然是能查出来的。
文远侯府如今还不是依附他的家族,太子倒也不是那么看重。
但一旦查证属实,瑞王的声望,必然又要往上提升一截。
而他太子,在此事上已然落了下风,到时候,不知道又会有多少观望的朝臣看他笑话?谁不知道陈大人是他的人?太子的目光越发阴沉,心中翻来覆去转过了好多个念头,到底还是克制住了,微微垂首,一言不发。
而代其出声的陈大人也意料到瑞王这次是块铁板,不好撼动,再留意一下太子的神情,知道太子不欲在此事上多做文章,所以也只能缩了头,讪笑道:瑞王言重了,微臣不过觉得好奇。
既是已查有实证,瑞王还请当微臣,未出此言吧。
瑞王不应声,陈大人说了这句圆场的话便退了下去,元武帝不欲多事,叫了瑞王起。
他将奏折递给寺人,道:既然瑞王已查出其中不妥,那就先交由刑部,明案情,定罪首,将此案查清,妥善解决。
刑部尚书上前接了奏折,道:臣,遵旨。
明日便是殿试,一应政事,非紧急的,先搁一边儿。
元武帝嘱咐了两句,站起身道:退朝。
朝臣们走得很快,不一会儿,大殿中便只剩下几位王爷和皇子。
太子心情非常不好,面色冷凝阴沉。
祁王和礼王对视一眼,互相打了个招呼,给太子行了礼后便相携离开。
岑王打了个哈欠,走到瑞王身上道:瑞王兄,不走吗?瑞王淡淡道:六弟先走吧,我有两句话要同太子说。
岑王意外地抬了抬眉:是吗?正好,我也有两句话,要同太子说。
岑王说着,便搭了瑞王的肩,朝太子走了过去。
刘桐待在大殿龙柱边上,想了想,没有跟过去,只是注视着瑞王。
等了一会儿,岑王与太子先说了话,瑞王说了什么,他耸耸肩便先走了。
路过刘桐身边,还笑着约他下一次再去马场跑马,与他聊了会儿天。
等刘桐应付完岑王,再转过头去看太子和瑞王时,却见太子面色隐有震怒之色,急匆匆地就走了。
而瑞王仍旧面色淡淡,细看之下,脸上甚至还有些许不易捕捉的笑容。
他走到刘桐身边,对他笑道:小九,今日带上弟妹,来五哥府上聚聚?第二百一十六章 为客刘桐盯着瑞王看了好半晌,见瑞王仍旧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不由道:是有什么事吗……瑞王笑道:没事啊,明日殿试,咱们也能清闲清闲,所以让你今日带着弟妹,来五哥府上玩玩,左右明日无事。
刘桐应了一声,仍在想着太子怒发冲冠暴走而出的事,见瑞王率先走出大殿,他愣了下忙跟了上去,犹豫了会儿方才问道:五哥,刚才太子冲出大殿,我瞧着他……似乎很是愤怒。
哦,那是自然的。
瑞王点头道:六弟方才同他说,民间匠人所制的织机,图纸在他手上,成品至今也不过百来架。
他已经和江南那一片儿的大布庄接洽过了,光是卖织机,便是一大笔收入。
太子这一条生财之道,被他给堵了,他能开心吗?刘桐皱了皱眉。
岑王自己卖?瑞王挑眉笑笑:是啊,太子倒是想问六弟要图纸来着,可工部所制,又是岑王在父皇寿诞那日,献上去的寿礼,他也不敢当着父皇的面儿,说要拿此物用于织造司。
他不说,父皇也不问,六弟嘛,瞅着这个时间差,能做的事儿可不就多了。
哪怕以后太子拿到图纸了,想必也挣不了什么,毕竟大头都已经让岑王拿了。
刘桐心里默默赞扬了岑王两句,想想又觉得不对。
岑王说完话后走的时候,太子的脸色的确不好看,可也没有坏到后来那个份儿上。
分明是五哥和太子说了什么,才让太子彻底失态的。
刘桐不由看了瑞王一眼。
瑞王察觉到他的目光,笑问他:看我做什么?五哥,你……刘桐皱眉:你和太子说了什么?我和太子?瑞王笑了笑:没说什么啊。
那太子的脸色怎么……刘桐心中不信。
瑞王仍旧是笑了笑,伸手拍了拍刘桐的后背:告诉你也无妨。
瑞王凑近刘桐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刘桐的眼睛顿时瞪大。
瑞王说完,伸手拍拍他的肩:你记住,此事你不知道,也万不可对人言,便是对弟妹,你也把嘴巴好好管住。
五哥,你告诉太子这个,是要……借刀杀人吗?瑞王仍旧笑得淡淡。
至少有这么一件对他而言天大的事,他最近一段时间,是不会放太多心力在我身上了。
我也好喘一口气,好好把妓楼杀人案给查一查。
刘桐深吸一口气,点头道:我知道了。
下晌记得来我府上啊,我回去便让你五嫂整治一桌席面。
瑞王也长吐了口气:难得最近憋屈了这么些时候,总算可以歇一歇了。
兄弟俩分道扬镳,刘桐回了皇子府,交代了要出门的事。
常润之讶异道:今儿是什么日子?瑞王怎么想起让咱们去瑞王府?刘桐笑了笑:没什么大事儿,明个儿殿试,左右今明两日得闲,所以去五哥府上聚一聚。
常润之点了点头,仔细瞧了瞧,倒也察觉出刘桐眼中的些微异样。
她便问道:你心里是不是有事儿?刘桐一愣,常润之肯定道:你心里有事儿。
刘桐苦笑一声,摸了摸脸:那么明显吗?唔……别人应该看不出来,不过,我又不是旁人。
常润之笑了笑,轻声问他:早朝上又出事儿了?那倒没有。
刘桐摇了摇头,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又想起瑞王说的话,遂又闭了口。
他叹了口气,轻轻将常润之揽入怀中,低声对她道:有些事情,不是我不愿意同你说,只是,你知道也没有什么好处。
何况,五哥也让我对你闭紧嘴,别在你跟前说漏了……常润之微微低头,半晌才无奈道:罢了,我也不会非逼着你说。
只不过……常润之抬头定定看着刘桐:如果心里难受,你要告诉我。
我不能帮你分担事情,却可以帮你分担心情。
阿桐,我不想看你难过的样子。
刘桐拥着她的手微微一顿,半晌后才微不可闻地回应她说:我知道了。
顿了顿:我也一样。
夫妻俩用了午膳,刘桐陪常润之小睡了一会儿,方才起身换了衣裳,往瑞王府去。
刘桐本以为今日瑞王府上的客人也就他和常润之两个,倒不想,除了他们,还有另外两个年轻学子。
刘桐送了常润之进内院,便让人引到了瑞王的书房中。
瑞王坐在桌案后,桌案前方是两个书生打扮的士子,瞧着年轻尚轻,与他相仿。
刘桐疑惑地看了他们一眼,方才向瑞王见礼。
小九来了?瑞王笑了声,招呼道:坐吧。
刘桐兀自坐下,瑞王又对那两人道:你们也坐,不必拘束。
那两人迟疑了下,互相对视一眼,上前给刘桐见礼。
学生许聿怀——学生孟昭——见过九殿下。
刘桐愣了下,只觉得这两个名字有些耳熟,叫了起后方才反应过来。
这不是——这不是姚澄西给他介绍的两个有才之士吗?他之前的确是在五哥耳边提过这么两个人,倒是没想到,五哥动作这么快,竟然现在就和人联系上了。
五哥,明日便是殿试,他们怎么会在这儿?刘桐讶异问道。
许聿怀和孟昭的脸色都有些沉,瑞王看了他们一眼,笑回刘桐道:他们未能入殿试名额。
刘桐挑了挑眉。
瑞王道:虽然春闱未曾落榜,但名次刚好没能达到入殿试的资格。
这样一说,刘桐便明白了。
无非是有人使了手段,让他们不能到元武帝跟前表现自己。
然后呢?刘桐问道:你们有什么打算?许聿怀拱手道:回九殿下,承蒙瑞王殿下看得起许某,今后但有差遣,许某当尽力而为。
孟昭点了点头,倒是没出声。
瑞王笑了笑:你们如今也是身上有功名之人,可以继续钻研学问,待三年后再行大比。
当然,趁着现在,你们若能在吏部打点一二,倒也能捞一个外放为官的名额。
许聿怀和孟昭都眼神一亮。
不过——瑞王顿了顿,抬头看向他二人:今后要走什么样的路,还得你们自己选择。
第二百一十七章 亲信就许聿怀和孟昭的情况而言,他们当然更愿意去做一个外放的实权官,而好过在家族中继续仰人鼻息生活。
所以他们的回答,也是一致的。
他们想要外放为官。
但他们要想在吏部打点一二,成功在外放的时候到一个不至于太过穷山恶水的地方,也颇有两分讲究。
刘桐坐在一边旁观着,似乎瑞王对他们二人的选择并不吃惊。
瑞王道:吏部虽有尚书坐镇,但当中诸人,多与祁王有旧。
若是许、孟两家中有人提前去吏部打过招呼,此事倒是有些难办。
许聿怀和孟昭的脸色都有些不好。
瑞王顿了顿道:不过倒也不用着急,待殿试过后,名次定下,补缺上任之事亦要提上行程,事前打点过的,想必官职之位很快便能定下。
至于你们,或许人家也就不再提防。
许聿怀应声说是,孟昭微微垂着头,轻声道:瑞王,学生有一事不明。
哦?瑞王笑道:说来听听。
学生自认才学并不差,却也没有到能让瑞王垂青的地步。
何况,即便学生三生有幸,能补缺为官,想来欲一展抱负,扶摇直上,也并非易事。
所以,瑞王似乎对学生有所照顾,令学生疑惑……许聿怀面上微顿,虽未说话,瞧着倒也是有所不解的。
刘桐一看便知道许聿怀更圆滑些,至于孟昭,则略憨厚了些。
瑞王饮了口茶,轻轻一笑。
我公务繁忙,何况春闱之事,与我并无太多干系,我在当中也未搏得一官半职,对此次春闱学子,虽不至于一无所知,但也只是略知一二。
瑞王言语轻缓,丝毫没有上位者俯视底层之人的不屑。
至于为何关注你二人,也是因为九皇子提及,我才对你们有所侧目。
瑞王说着,抬手示意了下刘桐。
许、孟二人顿时看向他。
九皇子有一民间好友,周游大魏时,曾与你们有所往来。
回京后,他将你二人情状告知了九皇子。
大概是奔着惜才之心,九皇子便将你二人之事,转告于我。
瑞王笑了笑:为大魏甄选人才,不至于令良才泯然众人,也是本王之责。
瑞王之前说话,都是自称我。
而说到这一句,却是微微提了气势,用了本王。
哪怕是刘桐在瑞王跟前提了,没经过他的考量和考验,许聿怀和孟昭焉能入了他眼,进了王府?若说前面瑞王是在表亲近,那后面这句,就有立威警示的意思了。
至少,在许聿怀和孟昭这样心怀抱负,渴求伯乐的人眼中,他们只会觉得自己认得了英主,没有来错这一趟。
这一天,瑞王、刘桐并许、孟二人,相谈甚欢。
当然,多半是许、孟二人谈话,瑞王倾听得多,提问也多。
倒是刘桐,说话少,细思更多。
待许、孟二人拜别出府,刘桐才示意奴仆退下,斟酌一番后问瑞王道:五哥是在招徕这二人吗?瑞王笑得温和:说来,今日倒是你与他二人头一次见面。
他们最初的时候说了什么,你可还有印象?刘桐细细一想,顿时道:那许聿怀说,五哥瞧得起他,若今后有差遣,当尽力而为。
刘桐恍然道:那时他便在对五哥表忠?瑞王摇头道:说表忠,倒还不至于。
他也不详细解释,只让刘桐仔细想想,再评价许、孟二人。
刘桐思索了一阵,回瑞王道:许聿怀话中有保留之意,至于那孟昭,许聿怀说此话,他并未接话,只是点头表态,后来问五哥的话中,还流露出些许自卑之意,似乎不认为他能被五哥看重。
我觉得……刘桐顿住话头,瑞王鼓励地看着他。
刘桐便接着道:我觉得,那许聿怀处事圆滑,也擅为自己留后路,将来若是为官,倒可能会成个老油子,上下疏通,概不得罪。
至于孟昭,一根肠子,为人憨直,若秉性一直如此,将来为官,倒是不可多得的直臣。
刘桐话毕,便略有忐忑地看着瑞王。
瑞王笑了笑,轻轻鼓了两下掌:小九眼光不错。
五哥的意思是,我分析得对了?刘桐也笑道。
瑞王颔首,补充道:那孟昭心眼儿不多,为人简单,倒是能让人一眼看透。
不过那许聿怀,还得再看看。
再看看?刘桐不解:五哥的意思是,他为人不好吗?瑞王摇头。
我是觉得,或许是出身之故,比起孟昭来,他要世故些,说直白点儿,就是要自私些。
你没瞧孟昭问一些或许会触怒我的话时,许聿怀一声不吭吗?他二人一道前来王府,本该同进同出,站在一边儿的,但许聿怀想来是觉得各自为阵更好。
他啊,更懂得明哲保身之道。
刘桐微微蹙眉。
听瑞王这般一讲,他倒是觉得,许聿怀此人不好太过结交。
他既为人如此,五哥为何还要再看看?刘桐问道。
瑞王笑了笑:他为人自私又如何?瑞王轻叹一声:要为官一方,为人便不可太大奸大恶,否则难免蹂躏乡里,鱼肉百姓。
可人性本复杂,自私之心人人皆有,不可苛责。
许聿怀与孟昭本就没有交情,孟昭行危险之事时,许聿怀作壁上观,也属人之常情。
只要他为官之时,不会置百姓苦难于不顾,那他就是一个好官。
瑞王看向刘桐,静静注视了他好一会儿,方才说道:小九啊,你心中黑白之分太过分明,这样不好。
刘桐微微垂头低应了一声,顿了顿才轻声问道:五哥今日让他二人来王府,是想……将他们收之麾下吗?刘桐问得直白,瑞王也答得不拐弯抹角。
嗯。
瑞王点头道:祁王在吏部有亲信,礼部的长辈老祖宗们,都对礼王青眼有加,太子虽失了户部这一大倚仗,难保哪一天父皇心一软,又将户部交到他手上。
我总要给自己寻摸一两条路。
刘桐不言,心里却知道,瑞王这是在防太子了。
从前他五哥再艰难,也并没有起心防着太子之意。
他要防,只能说明,他认定了之后他的动作,会触犯到太子的利益了。
换句话说,他五哥已经决定了要争权了。
瑞王看向刘桐,什么也没表示,只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两个字。
别怕。
第二百一十八章 别怕刘桐和常润之回到九皇子府,天已经暗下来了。
常润之精神还有些好,今儿个从瑞王府搜罗了几本令人发笑的话册子,她沐浴过后,正拿着其中一本凑着灯烛看,不时发出一记笑声。
看到的确有趣的,她还会讲给刘桐听。
刘桐附和地笑笑,不过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常润之看了一会儿,便将话册子搁下了,拿了团扇一边扇着,一边走到床榻边,对刘桐道:说吧。
嗯,好……什么?常润之开口,刘桐下意识应了一声,正想说好笑,却陡然反应过来常润之并没有问他好不好笑。
你啊。
常润之无奈地摇了摇头:回来一路上你就心里有事儿的样子,现在想明白了没?常润之撩了撩领口:要是没想明白,能和我说说吗?如果瑞王没有让你对我闭紧嘴的话。
刘桐失笑,讨好地凑近常润之,常润之撇撇嘴,嫌弃地推了推他:热。
刘桐便接过她手里的团扇,加大力气给她扇风,一边道:小气鬼,别生气,五哥说那话……知道知道,是不想某些隐秘之事外泄嘛。
常润之哼哼两声:我也没问其他的,你要愿意说,就说给我听听,要不愿意——她横了刘桐一眼:那我就要安寝了。
说,我有事儿要说。
刘桐忙不迭地点头,好笑地搂住常润之的肩:你现在精神头还好着呢,就是躺下去,你也睡不着。
常润之白了他一眼,拱了拱腰盘坐起来,微抬下巴:说吧。
刘桐又是一阵好笑,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子,组织了一下语言,方才将许聿怀和孟昭二人的事情,简略同常润之说了一边。
五哥说我心中黑白之分分得太清,这样不好……润之,你觉得呢?刘桐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妻子。
虽说他比常润之长那么两三岁,可刘桐自己也承认,某些时候常润之的确比他稳重得多。
就连五哥也曾夸过她。
或许润之说的话,能对他有所启发。
常润之微垂着眼睛,刘桐觉得她是在思索怎么说,但其实,常润之是在发呆。
因为从刘桐告知她的这件事中,她清晰地意识到,瑞王这是在给自己发展人才亲信了。
许聿怀和孟昭不过是才科考出来的学子,瑞王给予两分关注,并不稀奇。
刘桐看到的是许、孟两人,那看不到的呢?按照瑞王擅谋划、能隐忍的性格,恐怕,现在朝中也有不少站他这边儿的人了吧。
越是这样想着,常润之的心里就越不能平静。
夺权之争……真的要开始了吗?润之?刘桐轻唤了她一声,常润之回过神来,刘桐问她道:你没看法吗?唔……看法,有啊。
常润之颔首,抿了抿唇问刘桐道:瑞王今日,除了见他们二人,和他们说了话之外……可有与你说点儿什么?刘桐顿了顿,点头道:有。
说了什么?常润之忙问道。
五哥说……常润之轻声道:五哥让我别怕。
别怕?常润之狐疑道:什么别怕?刘桐不言,常润之顿时恍然,下意识地伸手捂住了嘴。
刘桐心中本有些沉重,见她这颇有些呆头呆脑的模样,却是不小心笑了出来。
常润之回神,羞恼地拧了他一下。
夫妻俩笑闹了一阵,同时停下笑声和闹腾。
刘桐率先打破沉默:润之,你还没说,五哥说我黑白分太清不好,你怎么看?常润之斟酌了下,方才道:阿桐,坦白说,我觉得瑞王说得对。
刘桐认真看着她,作洗耳恭听状。
常润之微微笑了笑,薅了下他的脸,这才道:阿桐,这世上,哪有纯粹的好人或者纯粹的坏人?即便是圣人,也不可能不犯错。
何况说白了,这上最多的颜色,本就是介于黑和白之间的灰色。
譬如人。
就拿那许聿怀来说。
他那样的人,若是让瑞王引导着为官,或许便是个好官。
若是投到太子之流麾下,那多半就是个贪官污吏。
刘桐皱眉道:可那许聿怀……他或许自私自利,但只要他有底线,上头之人能运作得当,让他发挥出最大的能力,那他做官,就无从诟病。
常润之笑笑:一把剑,可以救人,也可以杀人。
端看执剑之人意欲何为。
刘桐默默消化了常润之说的话后,问她道:那要是……剑反噬了执剑之人呢?常润之一愣。
刘桐道:无法确认是否真心为其主的剑,也能用吗?人,并不是物件。
刘桐的言下之意是,许聿怀人性上有这样的缺点,也可能是他并不会忠心于人的原因。
这样的人,用起来并不放心,还不如不用。
常润之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刘桐。
两人静默了会儿,还是刘桐率先开口道:瞧我,钻牛角尖了。
他伸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笑道:行了,这些事,还是让五哥烦恼去吧。
常润之跟着笑了声,由衷道:阿桐,瑞王让你别怕,你就别担心太多。
瑞王若是决定了什么,想必他会思虑周全,也能一步一脚印走得踏实,不会犯下误信于人这样的错的。
刘桐点点头,感叹道:但凡五哥想要做的事,还从未没做到过。
从前他性子懒,倒也没什么俗事缠身,如今……刘桐顿住话头,低头笑了笑:好了,有些晚了,快睡吧。
刘桐扶着常润之躺下,轻轻抚了抚她的肚子。
常润之将手覆在他的手背上,顺势侧身拉过他的手,靠在他臂边,闭上眼睛安稳睡去。
刘桐摇了会儿团扇,也沉沉睡去。
第二日殿试,休朝。
三年一次举国大事,虽说与刘桐干系不大,但身为皇室之人,刘桐还是一早便进了宫。
他前脚走,后脚常鸥便进了九皇子府。
小四怎么来了?常润之又惊又喜:府里没有递帖子来啊。
常鸥叫了声三姐姐,挠头道:我悄悄来的。
怎么想着过来了?常润之一边问,一边让姚黄吩咐厨房做常鸥喜欢的点心来。
常鸥嘿嘿笑了笑,对常润之道:今儿个不是文试殿试吗?我溜出来,想听听老百姓都是怎么议论的。
常鸥喝了一大口茶,又道:要不是武举试已经过了,我还想报个名儿,试一试自己的水平呢。
第二百一十九章 侧妃常润之闻言,忙伸手要检查他的身体。
常鸥少年已经知道男女之别了,顿时手足无措,双颊通红地逃到一边。
我没参加武举试,三姐姐别动我了!常鸥自认为喊得大声,其实声如蚊蚋。
常润之好气又好笑:吓我一跳。
她横了常鸥一眼:离太太同意给你请武师傅才多久?你才学了多少?就这几斤几两重还想着去试武举试……你这不叫勇敢,这叫无知。
常鸥受教地直点头:我不说了嘛,没赶上啊,那就是没试。
不过三年后我就可以试了。
三年后再说。
常润之没好气地捏了捏他的胳膊……唔,倒的确有那么点儿肌肉了。
她收回手,淡定道:这小胳膊小腿儿的,还得多吃几年饭才行。
别一上了武举台,对面一彪形大汉,直接过来就把你坐趴下了。
姚黄和秋霖等丫鬟顿时都善意地笑了起来。
常鸥来九皇子府也没有待上多少时间,他知道常润之如今有孕,也不会再同从前一样,带着他出侯府去酒楼听闲话。
与常润之聊了会儿,常鸥便起身告辞了。
常润之嘱咐他别在外面晃荡太久,倒也不拘着要他回去。
四爷惦记着姑娘,出门不忘来看姑娘呢。
姚黄在一边轻声对常润之笑道:四爷瞧着年纪渐大,行事倒是越发沉稳。
常润之欣慰地点点头。
娘家人懂事明理讲情义,府内也没有什么腌臜事,她这日子过得真是舒坦。
可人家说物极必反,乐极生悲,常润之正享受着这样的好日子,晴天便来了个霹雳。
殿试过后,元武帝不知道抽了哪门子的风,放出了要给自己几个儿子填充后院的意思。
一时间,世家、权贵、外戚、各文臣武官,但凡家中有适龄未嫁的女儿的,都有些蠢蠢欲动。
元武帝的儿子里,自觉自家后院儿人够多的,倒也有觉悟,等着皇帝老爹先把那些个女人指了其他兄弟,再试试能不能也给自己讨一两个回来。
至于那家里后院儿冷清的,心里便有些嘀咕了。
有的人暗自欣喜,有的人私下嘀咕。
还有的人呢,却忐忑不安。
譬如刘桐。
得知这个消息后,刘桐便第一时间将之告诉了常润之,用一种比较曲折婉转的方法。
常润之心里顿时一个咯噔。
那莫女官走前说,让她等着侧妃过门的话,常润之还言犹在耳。
如今,元武帝又透露出要给儿子们指婚的意思……难道从那时候起,元武帝就有这样的念头了?可即便如此,莫女官怎么就知道了?宫中皇帝陛下的意思怎么可能轻易外传?除非……是太子府那儿得来了消息。
常润之想通这一关节,心里不由堵得慌。
刘桐瞧着她面色不虞,便知道她心中不高兴。
父皇只是透露出了这个意思,具体的,还没有实行。
刘桐想了想,对常润之道:父皇若是送女人,进府也就是侍妾之流,我收下,转手再送出去就行了,想必父皇也不会专注于这等小事之上。
所以,你也不用过多在意。
常润之看向他,踌躇不言。
刘桐知道她心里担心什么,认真道:如果父皇打的是要指婚侧妃的主意,那也应当要先问过我的意见。
我抵死不同意,父皇想必也不会执意而为。
退一万步说,父皇即便未问过我的意思便赐了婚……我抗旨不从,也顶多受点皮肉之苦。
我和你的生活,不会有什么改变。
虽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但那只是一种美好愿景罢了。
除非造反,或者是其他直接威胁皇帝性命或者统治地位的行为,皇帝也不可能嗜杀到对自己亲儿子下手。
所以以刘桐的皇子身份,不过是抗拒一张赐婚圣旨,元武帝是不可能因为这样一个可笑的原因,就把刘桐的脑袋给摘了的。
但如果他真的抗旨,藐视皇恩、不尊皇父这样一顶帽子到底避不过。
皇家有皇家自己针对皇室成员的刑罚堂,到时候刘桐少不得要受点儿惩罚。
比如对祖宗牌位跪上些许时候、被打几板子之类的。
皮肉之苦的确是躲避不了的。
刘桐对常润之说的这话十分认真,但常润之听了后,却心软了。
她忍着心里的酸涩,静默良久后轻声道:……算了阿桐,我不想你受皮肉之苦。
若是皇上赐了婚,你还是……下面的话她不想说出口,实在是她心里没法儿接受。
刘桐闻言却笑了,纯粹愉悦得让常润之恨不得时间就停留在这一刻。
怕什么。
刘桐摸了摸常润之的头:别怕,我受点儿皮肉之苦,总好过你心里难受。
皮肉之苦养养就好了,你要是心里难受,还不知道我们宝宝要怎么受苦呢。
刘桐将常润之揽在怀中,柔声说道:润之,我承诺过你的话,哪能那么轻易就失信于你?相信我,别担心,别怕。
常润之默默伸手环抱住刘桐。
她心里舒了口气,转而涌上的是更多的酸涩,紧跟着鼻子也酸了,酸得让她都忍不住模糊了眼睛。
刘桐轻柔地擦拭掉了她眼里涌出的泪,本想笑话她两句活跃气氛,话到嘴边还是止住了,只拥着她轻轻摇晃,时不时伸手拍拍她的后背,就像是在哄他侄儿阿隆一样。
姚黄默默退了出去,秋霖也跟着她出来,悄悄合上门扉。
秋霖舒了口气,拍拍胸口对姚黄道:姚黄姐,咱们府上,不会进侧妃了,对吧?姚黄微微低头,默不作声。
说不好。
姚黄道:九殿下承诺了是好事,但谁知道皇上会怎么安排……她喃喃道:刚走了一个姓莫的,又要进个不知道什么姓的……这才安生了多久。
秋霖倒是想得更简单些。
天塌下来了,都有主子们顶着呢。
就算会有侧妃进府,九皇子府后院还不是九皇子妃说了算,怕什么。
秋霖这种略显得神经大条的想法,或多或少也影响到了常润之。
在刘桐提及此事后,常润之便有些敏感,得亏了秋霖在一旁说话,逗趣解闷儿,才让常润之的神经稍稍松了些。
很快,元武帝就借了给贵妃庆寿的由头,设了个小型宫宴,让皇子皇孙们进宫拜寿。
第二百二十章 妃怨刘桐隐约感觉到元武帝会在这场宫宴上提及赐婚指婚之事,所以不想让常润之去。
[(瑞王知道他的意图后,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小九,太子府世子百日宴的时候,我同你说过什么,你忘记了?瑞王的语气有些严厉,刘桐怔了怔,才低声道:润之怀着身孕,我怕她……怕她什么?瑞王冷声道:如果父皇真的要塞女人给你,她身为堂堂皇子妃,一府主母,这种后院之事,推给你一个一家之主出面解决,这对她就是好了?旁人背地里说起来就好听了?刘桐脖子一梗:这有什么关系,我们过我们的日子,旁人说什么,我们又不在意。
你这叫瞻前不顾后。
瑞王道:她名声若是坏了,对你们有好处吗?旁人稍微设计一下,皇家也是可以休妻的!刘桐唰地看向瑞王:五哥你胡说什么!我只是在提醒你。
瑞王道:若是不想有人插|入你们夫妻之间,那你就该让她自己出面,打消父皇的念头,打冒出来的‘侧妃人选’,而不是你一个人着急忙慌顶在前头。
刘桐不语。
瑞王冷眼瞧着,到底是不忍心,微叹了口气,语气放缓:你出面,人家会说你惧内,会说她善妒,别人瞧不起你,也瞧不起她。
而她出面,大家心里虽仍旧会嘀咕她强势,却也不得不说她有魄力,有能耐有本事。
若是她成功阻拦了新人进府,大家还会称赞她一句不愧是皇家儿媳。
你自己想想,到底什么对她才是好的。
刘桐心里已经明白瑞王的意思,却还是不忍心:五哥,润之她现在怀着身孕,若是有个差池……瑞王扶额叹气:小九,九弟妹瞧着性子软和,但她真的好欺负吗?你就这么不信她能摆平这些事?之前你们新婚,父皇被她一句话堵得哑口无言的事你忘了?你们府里那女官,她不照样打出去了?我……瑞王这话问得刘桐哑口无言。
他只是不想常润之想太多,担心太多。
他娶了她,就只想要她一辈子衣食无忧,舒心快活……若不是她嫁给的人是他,而是另外一个身份地位平凡的人,想必润之也不会要经受这些所谓她该受的苦。
追究根底,不过因为她的夫君是他,而他,是个身不由己的皇子。
带给她所有为难的人,不是别人,是他啊……瑞王的话,刘桐在回皇子府的路上翻来覆去想了很久。
常润之察言观色,自然知道他遇到了难事。
她还没有开口问,刘桐便自己一一坦诚了。
末了他道:润之,五哥说的话我觉得的确有道理,可是我还是不想你去面对这些事情。
刘桐轻声道:若不是因为我,你根本不用为这样的事情烦心。
如果当初我没有去求贵妃娘娘帮忙,让父皇给我们赐婚,现在……说什么呢。
常润之无奈地揉了揉他的脸,对他笑道:我已经是你的妻子了,你现在是要耍赖不认吗?刘桐忍俊不禁:我可没有。
那你说那些做什么。
常润之轻哼一声。
刘桐的顾虑她都懂,但就像瑞王说的,她占了九皇子妃这个名头,就不能只享受这个地位给她带来的财富和便利。
即便她并不认为,丈夫莫名其妙的桃花就一定得要妻子来挡。
但有刘桐的态度,那就足够了。
宫宴,我和你一起去。
常润之柔声对刘桐道:你记得,夫妻一体。
刘桐抿了抿唇正要说话,常润之伸手拦住他:我总归也是皇上的儿媳,面对你时,皇上或许会怒,但我一个孕妇,皇上应当抹不开面子跟我过不去吧。
再者,贵妃娘娘寿宴,不去也不好。
常润之说服了刘桐,到了宫宴那日,穿戴一新,进宫去为贵妃贺寿。
贵妃娘娘一如既往的亲切温和,因她是今日主人,所以坐于上,贤、德、淑三妃稍微靠后些。
静妃阴沉着脸,时不时的就冲着贤妃的背影给个白眼。
她一向认定,四妃中贤妃的位置注定是该由她来顶让的,谁知道突然蹦出来个不显山不露水的显嫔,一下子就成了贤妃。
从前只能住在她偏殿的低位嫔妃,竟然有一日越过了她去!而她,位份上比不过人家,连儿子也比不过!瑞王声名鹊起,祝王却赋闲在家,那太医说什么,要休养生息?她儿子好好的,身材魁梧,嗓门儿洪亮,哪点儿有恙了?休养什么生息!还有上次兖州之事,若非瑞王搅局,也不会让她给儿子安排的后路生生毁了。
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祝王的性子多少有点儿静妃的传承,只不过比起祝王来,静妃行事要不动声色得多,不然也不会得了个静的封号。
只是她表面上温顺,骨子里却是狠辣。
对她而言,如今的眼中钉肉中刺不是别人,就是瑞王母子。
尤其是在看到贤妃和德、淑两妃有说有笑,和贵妃言语来往颇为熟稔的时候,这股怨气更是强烈。
这些,都该是她的!都应该是她的!贤妃若有所觉,回身看了看,却没瞧出什么来。
坐在上的贵妃却是若有所思,暗地里看了静妃一眼。
想到即将要宣布的事情,贵妃不由又是一叹。
老人们的争斗还未结束,又有那繁花,要凋敝在这深宫中了。
寿宴进行到一半,元武帝对着贵妃使了个眼色,贵妃便知机地让礼乐声渐渐降了些,对元武帝笑道:臣妾最近琢磨着一事儿,趁着今个儿臣妾的生辰,倒不妨说出来让陛下斟酌斟酌。
哦?元武帝应景含笑道:贵妃要说什么?只管说来。
贵妃便道:臣妾瞧着,宫里的姐妹们都是些眼熟的了,生怕陛下看腻了呢。
正好之前陛下不是说,各位王爷皇子膝下的皇孙们显得少了些吗?正好,趁着这机会,倒不如选些秀女进宫,一来,可为陛下充实后宫,二来,也好为王爷皇子们开枝散叶,绵延子嗣。
陛下以为如何?本就是元武帝的意思,元武帝当然乐呵呵地颔,顺带点了当中几个儿子打掩护:说的是,像小六,小九还有十二,都还没个一子半女的,是该添添人了。
(。
)第二百二十一章 拒绝元武帝这话一出,首先不爽的不是别人,正是一向刁蛮惯了的岑王妃。
曾经的安巧郡主,如今的岑王妃,闻言蹭地就站了起来。
父皇!岑王妃声音很是响亮:听父皇的意思,这次选秀,父皇是要给岑王也添上一两个女人了?元武帝皱了皱眉头,正要开口说话,岑王妃抢道:而且,什么叫做没有一子半女?儿媳有过身孕,只是落了胎,养养再生不就是了?十二弟身子弱,儿女缘分没到,再弄女人折腾他,对他也没好处不是?再说九弟妹正身怀有孕呢,父皇这话说得……岑王妃悻悻闭了嘴,不好说元武帝这是在咒九皇子妃落胎。
元武帝的表情很是精彩,红了又黑,黑了又白,气得不行。
倒也不是岑王妃专程要和元武帝作对,那毕竟是她的亲舅舅,她亲近还来不及呢,怎么会脑子坏掉了下元武帝的脸面?实在是在此之前,元武帝从来没有干涉过岑王的后院之事,从未塞过女人给岑王。
而在此事之前,哪怕岑王妃听说了元武帝有要给皇子们赐婚的意思,也只是暗地里想着要看妯娌们的笑话,却压根儿没想过这当中还有岑王的一份。
所以这会儿,她是气怒得没能收敛自己的性子,没能管住自己的嘴。
元武帝虎着脸不说话,岑王妃偷看了下他的脸色,也不敢再轻易开口,死抿着唇,想着怎么着才能让元武帝打消了塞女人给岑王的念头。
要知道,府里随便哪个女人,她都可以弄残弄死,毫无顾忌,因为她的亲舅舅是当今圣上,谁敢说她一句不是?但元武帝赐下的人呢?她尚还没有那个胆量动。
因为一旦动了,那就是在挑战元武帝的权威。
她有今日,全赖元武帝。
若是得罪了元武帝,她哪还有如今这样的舒心日子?但岑王妃一向娇蛮,这会儿也拉不下脸来,只能僵硬在原地。
宴席的气氛一时颇为尴尬,元武帝不出声,岑王妃没辙,求助般的看向她的母亲,长乐长公主。
陛下莫生气,安巧年纪小不懂事儿,被我惯坏了。
长乐长公主起身诚恳地道:陛下想怎么罚她,罚她便是了,我这个做母亲的也不心疼。
说着,长乐长公主看向岑王妃,数落她道:瞧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你舅舅都不理你了。
还不赶紧给你舅舅道歉?岑王妃略红着眼睛,期期艾艾地对元武帝道:舅舅别生气,安巧错了,舅舅罚安巧吧……元武帝冷哼一声,总算开了金口。
你都多大的人了,话出口之前也不过过脑子。
元武帝恨铁不成钢地道:罚你半年俸禄,三个月内不许进宫。
这惩罚对岑王妃来说不痛不痒,岑王妃欣然应下,眼珠子转了转,到底是没敢提岑王府会否进人的话。
有了岑王妃的前车之鉴,宴席上便没有人再开口说话了。
元武帝对这现象较为满意,丝竹管乐之声又响了起来。
过了会儿,他招了刘桐上前,对他道:既然九皇子妃有孕了,正好,你也迎两门侧妃过门儿,给你开枝散……父皇!儿臣没有娶侧妃的打算。
刘桐明言道:儿子很穷,养不起侧妃。
元武帝喉头一哽,旁边的贵妃愣了愣,到底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
一时间,众人的眼神都聚焦在了上首的位置。
乐师们见状,又慢慢停下了吹拉弹奏的动作。
刘桐拒绝元武帝,元武帝的第一反应便是,这是刘桐惧内的表现。
身为一国帝王,元武帝从来没有想过,也有男人是不喜欢妻妾成群的。
男人不纳妾,除非是身体有毛病。
否则,那就一定是家中有母老虎坐镇。
九皇子妃既然怀孕了,那刘桐的身体必然没有毛病。
那就只剩下,九皇子妃善妒这一个原因了。
元武帝看向刘桐的神色顿时不善。
你一堂堂皇子,说什么‘很穷’?还养不起侧妃?你丢不丢人?元武帝黑着脸:少在朕面前胡说八道。
儿臣……闭嘴!元武帝不想听刘桐说话,他认定刘桐窝囊,常润之强势。
元武帝到底还记得,刘桐和常润之新婚后进宫谢恩时,他说要给刘桐添一个莫家的女人,续他和莫家的缘分,却被刘桐拒绝,被常润之挤兑的话。
那回他说,常润之善妒,容不得夫婿纳妾。
他那儿媳妇儿怎么说的来着?他儿媳妇儿说,既是女子三从四德,出嫁从夫,自然是夫君说什么,她便听什么。
还说什么,夫君不愿纳妾,臣媳理当遵从。
巧言令色,油嘴滑舌!元武帝对常润之的初始印象便是如此,如今对此更是笃定。
他当即便又招了常润之上前。
常润之扶着腰,走得有些慢。
她看到了元武帝眼中的怒气,希望通过这个举动,提醒元武帝她是个身怀六甲的孕妇,希望元武帝能看在她怀有身孕的份儿上,能稍微压制点儿怒火。
事实上,元武帝也的确因此收敛了些许身上的气势。
常氏。
元武帝对常润之的称呼还是这样,冷冰冰带着些微厌恶感:朕瞧着九皇子膝下单薄,打算指两个侧妃给他,一来为九皇子府添点儿人口,二来,也能助你打理打理后院,你觉得如何?常润之心下微沉,做了个深呼吸,缓了缓气方才道:回父皇的话,九皇子府人也不少,而内院之事,臣媳虽愚钝,倒也处理得过来。
言下之意是,九皇子府不缺人,更不缺给她帮手的人。
皇帝这个建议,她不觉得如何。
元武帝端酒樽的手一顿,眼睛微微眯起看向常润之:哦?语气十分意味深长。
帝心难测,常润之也没想猜测元武帝内心的想法。
至于得罪元武帝……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了。
元武帝没再说旁的,常润之便也不开口,低眉顺目跪着,瞧着分外柔弱。
可谁知道这柔弱的身体里面,却是个胆大妄为的倔人呢。
元武帝暗里咬牙想着,偏生她现在怀有身孕,他也不能随意罚她。
再说他堂堂帝王,又如何能和儿媳妇置气?元武帝只觉胸口疼。
小九怎么就被这么个妇人吃得死死的!元武帝面色冷了会儿,方才慢慢开口道:也罢,等你生了朕的皇孙,朕再打算。
常润之微微蹙眉。
第二百二十二章 一月元武帝这话何意?小九年纪也不小了,总要有个儿子。
元武帝淡淡说了一句,挥挥手道:下去吧。
常润之顿时明悟。
这意思是,她要是生个女儿,指婚的事儿,那就由不得她再阻止了?常润之心里撇了撇嘴,也不再多话。
反正,离她分娩还早着呢,好歹她还有近半年的时间想辙。
常润之低应了一声,刘桐撑起身要去扶她,元武帝看不过眼,瞪向他冷哼道:宫里是没伺候的人了不成?刘桐不接话,等把常润之扶起身了才缓缓道:回父皇,儿臣只是觉得,自个儿媳妇儿自个儿疼,倒也用不着事事要下人来做。
元武帝脸色不虞:朕瞧着你就心烦,下去。
刘桐应了一声,扶着常润之回座。
寺人瞅着元武帝的脸色,暗地里给乐师们使了眼色。
殿中便又热闹了起来。
常润之凑近刘桐小声说道:今个儿贵妃娘娘生辰宴,怎么在这样的场合,提起要选秀啊?这不是给自己添堵吗?常润之暗地里嘀咕,虽然元武帝对女人一向来者不拒,后宫也佳丽成群,但能少一个人分宠的就少一个啊,贵妃娘娘这是何必……刘桐却是看得清楚,讥笑一声道:哪儿是贵妃娘娘的主意?分明是父皇自己想选秀。
贵妃娘娘不过是‘闻弦歌而知雅意’罢了。
又或者,是父皇跟她提了,要她在这样的场合里说出来引个头,然后才好办此事。
常润之恍然大悟,又有些迟疑问道:那贵妃娘娘……难道不伤心吗?刘桐顿了顿,道:应当不会伤心吧,毕竟,她也是看着父皇的后宫,一日|日添人的。
也是,到了贵妃娘娘那种地位,已经不在乎男人的钟情和宠爱了。
常润之想着,一边看向上首坐着的贵妃娘娘。
贵妃娘娘脸上一派温和,言笑晏晏,不时的和元武帝说两句话,剥了放在案桌上的水果的果皮,然后喂给元武帝吃。
纤纤玉手,十指青葱,莹润的指尖仿若在跳舞。
完美无缺。
可正是因为这样,才让常润之觉得有些违和。
贵妃的脸上找不出一丝破绽。
常润之不相信贵妃心中没有一丝不满,可她的脸上丝毫看不出来。
常润之暗暗摇了摇头,自顾自拨弄着案桌上的瓜果点心。
宫宴结束后,刘桐和瑞王一道出宫。
常沐之拉着自家妹子上了马车,看了她一会儿才道:你胆子真大,居然和陛下呛声。
常润之含糊地应了一声,冲常沐之讨好地笑笑。
你啊。
常沐之无奈摇头:亏得你有个挡箭牌。
常沐之指了指常润之的肚子:若不是因为你有孕在身,今个儿陛下恐怕就要对你发难了。
陛下不会的,到底是一国之君,哪能那么跌份儿。
常润之笑道:大姐姐别担心我。
怎么能不担心你呢?常沐之叹了声:听陛下的意思,若是你这胎生的是个女儿,那侧妃过门儿,就是铁板钉钉的事了。
常沐之伸手抚了抚她的肚子:现在只能期望你肚子里这个争气些,是个男孩儿吧。
常沐之顿了顿,问她道:最近你用膳,还有闲时的零嘴儿,嗜什么口味啊?常润之愣了愣,下意识回道:酸。
那就好。
常沐之闻言顿时满意点头:酸儿辣女,这胎一定是个儿子。
常润之有些哭笑不得,倒也不与她分辩。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常润之就顾着自己养胎,保持好心情。
刘桐则是开始忙碌了起来。
瑞王要查妓楼杀人案,他在户部的事务便有些积攒起来。
瑞王将大多数杂事都交给刘桐去办。
刘桐对此很上心,力求办到最好。
常润之在九皇子府里每日就拨拨算盘算算账,和段柔南说说话,听听丫鬟们之间的笑谈,再三不五时的接待下来府上的客人……虽说清闲,却也丰富。
在这期间,秋霖的表现得到了常润之的认可,正式将她留在了身边儿伺候。
虽说月例和地位比不上姚黄魏紫这样的老人,却也比盼夏寻冬要好上那么一点儿。
当然,常润之这样的决定让秋霖高兴欣喜的同时,也免不了令盼夏寻冬有那么两分失落。
不过,虽然当丫鬟的,大多都有自己的私心和心里的小九九,可到底她们是小韩氏选的人,相对而言还是老实的,心中虽然失落,却也不敢对常润之有所怨言。
而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宫中的各种活动也在如火如荼地进行。
因南郡一带久不逢甘霖,元武帝在设了琼林宴后,进行了一次祭天活动,为南郡一带祈雨。
随后,选秀之事便提上了日程。
不过,此事在进行之初,却也受到了一些阻碍。
大魏官职设立的并不少,朝中各种闲职之臣也有许多。
这当中,言官的数量便占了不小的份额。
而在言官中,有这么几个忠直之臣,以上谏为其主要职责。
说白了,就是个专门告状的。
逮着一件事,他们觉得不公平、不道德、不合适,便会在朝上直谏。
元武帝需要他们直言进谏,来知道真正的百姓民情以及朝臣官员、皇亲国戚一些私下不为人知的事情。
但有时候,元武帝也真的烦他们这样愣头青,逮什么说什么。
毕竟,直谏之臣是不会看元武帝的脸色的。
相反的,若是元武帝坚决不采纳他们的谏言,他们还可以以死相逼,进行死谏。
死谏之臣,那可是能名流千史的。
这一次,便有两个谏臣直言,南郡干旱,乃上天示警,元武帝不应在此时选秀,劳民伤财。
元武帝很气愤。
他就选些新人进宫,和劳民伤财扯得上什么关系?朝上扯皮,朝下,元武帝恨不得将这两个顽固的谏臣给宰了。
选秀之事到底拖了半个月,元武帝被迫将选秀规模一缩再缩,只点了五处进行初选秀女,初选秀女的总数不得超百人。
元武帝有些憋屈,这阵子的心情自然十分不好。
巧的是,选秀事宜定下后,便正赶上给瑞王一月之期的到期日。
元武帝脸上阴晴不定,盯着瑞王道:妓楼杀人案,你可查清了?瑞王出列,拱手道:回父皇,儿臣俱已查清。
但——他顿了顿,道:此事,容儿臣散朝后与父皇详禀。
第二百二十三章 案明通常而言,瑞王是有什么说什么,不会藏着掖着。
在元武帝面前,他也从来是问什么便答什么。
元武帝倒也知道,瑞王从不无的放矢。
而他今日这样略显敷衍的答话,语焉不详,多半是因为这其中有什么隐情。
正常情况下,元武帝在这时候就会顺势点头,等散朝后再听瑞王细说。
可今日的元武帝,心情颇为不好。
一是因为选秀之事受了阻碍,心里委实憋屈;二是因为后宫中有个嫔妃怀了身孕却莫名落了胎,他心中烦闷。
所以,听到瑞王这般说话,元武帝当即便怒火上涌:朕让你查案,你既查出来,便仔细回禀,拖拖拉拉敷衍做什么!瑞王暗地里挑了挑眉,顿了片刻后,从袖笼中拿出了成书的奏折,朝玉阶上做了个递出去的动作。
寺人便上前将奏折接了过来,双手捧着躬身走到元武帝跟前。
元武帝冷哼了一声,接了奏折打开详看。
才看了两个眨眼的时间,元武帝的眸子便顿时睁大。
待看完整篇奏折,他猛地伸手拍在玉案上,双目圆睁,蹭的站了起来。
帝王发怒,朝上臣子顿时不约而同地跪伏在地,齐声高喊:陛下息怒!元武帝胸口起伏,呼吸粗重。
他盯着玉阶下看了好半晌,方才缓缓坐了下来,将瑞王呈上的奏折放到了一边。
隐忍着怒气道;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朝臣们面面相觑,不由将目光聚在了瑞王身上。
瑞王垂头跪着,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朝臣们只能收回心思,暗暗想着事后怎么着也要打听一二瑞王到底查出了什么——能让陛下这般失态,又要隐忍着不当朝发难,定然不会是什么简单的事。
恐怕那妓楼杀人案,涉及到了皇室也说不一定。
能入朝为官的,心性倒不一定相同,但智商总是有的。
很快便散了朝,元武帝让瑞王随他去南熏殿。
元武帝先走一步,瑞王即刻便要跟。
刘桐眼疾手快拉住他,蹙眉担忧地问道:五哥,父皇瞧着很生气,你……不用担心。
瑞王拍拍刘桐的肩:做好你在户部的事。
说完,瑞王便大踏步追着元武帝而去。
留下刘桐待在原地,神情复杂。
五哥到底查出了什么……刘桐眉头紧皱,心下有些不安。
在殿外还未走的岑王歪着头看着刘桐,见他站在原地发呆,不由出声喊道:九弟,你要出宫吗?刘桐回神看向他回了个点头。
那一块儿走呗。
岑王接过侍人递来的折扇,唰一声打开,优哉游哉地扇风。
刘桐不好驳了他的意思,只能随步跟上。
一路上,刘桐即便走着也有些出神。
岑王话也并不多,闲适得像是在逛自家的后花园儿。
刘桐想着妓楼杀人案,岑王扭头看了他一眼,笑道:九弟是在想瑞王兄递的折子吗?刘桐颔首。
岑王似笑非笑道:瑞王兄查案一月,抵着日期将近方才到父皇跟前儿复命……怎么,这一个月,瑞王兄就没跟你透露一星半点儿的案情进展?刘桐听着心里不快,淡淡道:五哥做事自有他的打算,只要能查出元凶便可,何需同我说,增加破案风险?此时已到了宫门口,岑王收了折扇,敲着手心:九弟啊,这话说得可有些妄自菲薄了。
告诉你案情进展,会增加破案风险?这话从何说起?刘桐冷清清道:少一个人知道,线索不外扬,自然更有利于破案。
顿了顿,刘桐道:岑王大概是整日埋在织机里,埋在卖织机的钱币中,所以对破案之事毫不了解,倒也是正常。
刘桐挤兑了岑王两句,便拱手告辞了。
岑王目送他的马车离开,呵呵笑了两声,拿着折扇仰头,敲了敲自己的后背。
这日子正无聊呢,总算是有好戏看咯……再说另一边。
瑞王随着元武帝进了南熏殿,元武帝走到案桌后面,还没坐下就伸手抓了桌上的熏香香炉,朝地上狠掼了出去。
沉闷的一声咚,瑞王往旁边挪了一步,低着头恭顺站着。
元武帝拿着奏折,再次展开了看。
这次才看到一半,便忍不住合上奏折使劲儿拍在了桌案上。
瑞王这会儿心里想着,还好是没撕掉啊,不然他是不是还得重新再写一封?瑞王。
瑞王心中正想着,冷不丁便听到元武帝出声了。
妓楼杀人案,你奏折中所写,可是属实?元武帝声音低沉,问话中也含着隐隐怒火。
瑞王颔首答道;回禀父皇,儿臣所查俱已写明。
但因为……此事涉及之人身份尊贵,亦事关皇室清誉,遂,儿臣并未提审其人,此案也不能说已尘埃落定。
一切静待父皇吩咐。
元武帝长吐了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揉按着额角,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疲惫。
按照元武帝的意思,把这人招进宫来,问个清楚,再适当罚罚,找个替罪羊把这桩案子圆了过去也就罢了。
可妓楼杀人案,是他当着众臣之面,亲自交由瑞王审理的,而且还给瑞王定了破案期限。
今日早朝,瑞王呈上奏折后,他这个帝王的反应已经说明了问题。
若是按照他的意思办后续之事,谁还不明白他是在包庇?到时候众臣私下议论纷纷,恐怕整个皇室中人,都要让他们怀疑个遍。
元武帝拿着此事,一觉难办,二也觉得丢人。
难免的,他就不由对造成此事的瑞王有了两分不满。
你明知此案不宜宣扬,却当着众臣之面将奏折给朕。
元武帝对瑞王冷声道:朕一向以为,你识大体顾大局,却没想到在此事上你思虑如此不周全。
瑞王行礼后淡淡回道:儿臣不防父皇在朝上问及此事,本是打算散朝后私下里对父皇回禀的。
儿臣已经尽量,减少此事的影响了。
没错,是元武帝让他不要拖拉敷衍的,瑞王没出列当着众臣之面禀明此事,已经算是极其顾及皇家脸面了。
元武帝也明白此事是他急躁了,却又不愿意承认是自己之过,当即心下生疼,不由伸手捂住了胸口。
贴身寺人见状忙尖着嗓子喊道:陛下!太医!快传太医!瑞王也几步上前,与寺人一左一右扶住元武帝。
第二百二十四章 公主(妙红9246和氏璧加更)太医很快便道,望闻问切一番,又相互商量片刻后,首席太医方才斟酌着回道:陛下是怒极攻心,并无大碍,只是……得休养几日,切忌再动怒。
瑞王沉默地听着,吩咐太医局备上几副安神平肝火的药。
太医们鱼贯而出,很快,后宫那头便得知了元武帝抱恙的消息。
父皇莫气。
瑞王低声对元武帝道:此事毕竟还未真正查明,到底还是要等到……元武帝摆摆手,示意瑞王不用多说。
他闭目养神了片刻,方才睁眼对瑞王道:此事你不用再查了,朕这儿,你算是交了差事了。
元武帝有些气虚地招过寺人,道:吩咐下去,赏瑞王二十两黄金,三十匹御用冰蚕宫锻。
寺人忙应是,瑞王低声道:父皇,儿臣受之有愧。
你应得的。
元武帝喘了口气:你下去吧,此案……不可再对人言。
瑞王沉默了会儿,方才道:儿臣亦是皇家人,自然不会令此事传出去,损坏皇家清誉。
只是……此事终究要有个说法。
不知道父皇是何打算?元武帝沉吟半晌,反问瑞王道:若是你,你如何打算?父皇今日举止,想必臣子们心中有数。
若是随意找个无关痛痒之人顶了此案,臣子们心中定有嘀咕。
瑞王低头道:若要找人顶替罪责,也要找那与皇室有所关联之人才好。
元武帝疲惫地闭眼颔首:朕知道。
瑞王看了看元武帝的脸色,也不再多说,躬身告退。
瑞王走了不久后,元武帝方才招了贴身寺人耳语道:召长乐长公主进宫。
隐蔽些,别让人察觉到不妥。
寺人心下一惊,忙低声应是。
长乐长公主很快便进了宫,比起往常来显得极为低调。
陛下。
长乐长公主笑容如常,元武帝半躺着,侧头看着她,面无表情。
贵妃侍立在一侧,见状低声与长乐长公主寒暄了两句,便借口出去了。
大概是盯着长乐长公主看,有些久了,元武帝收回视线,低声咳了咳。
长乐长公主笑着上前,端了一旁搁着的碗盏递给他。
陛下公务繁忙,可还是要多顾惜自个儿身子才是。
碗盏里是熬的雪梨汁,元武帝啜了口润了润嗓,将碗盏推了回去。
他拿过身侧放着的奏折,将之递给了长乐长公主。
长乐放下碗盏,接过奏折,从容地打开浏览了一遍,又从容地合上将奏折放到了一边。
虽然有雪梨汁润喉,元武帝的声音仍旧有些喑哑。
这上面所写,你可承认?元武帝冷声问道。
长乐脸上仍挂着笑,莞尔道:瑞王的本事不错,臣妹还道尾巴已经扫干净了,没想到他还能查得如此清晰。
长乐看向元武帝:到底是陛下的儿子。
元武帝深吸一口气:你养面首,朕怜你年轻丧夫,无男人关怀,对此并没有半句斥责之言。
可出格之事,只此一件便罢,可你竟然……不过几个贱民,死了就死了,陛下何须生气?长乐一派温婉:再说,此事真论起来,倒也不是我一人之过吧,此事起因,瑞王奏章上写得分明,陛下也看得清楚。
你——元武帝挺起身,毫无意外地连连咳嗽。
长乐长公主忙探身去给元武帝拍背顺气。
等元武帝咳过了,长乐长公主方才又坐了回去,叹了口气。
陛下,虽然你我都是做父母之人,但陛下儿女众多,总有爱轻爱重之分。
可我,只安巧一个孩儿。
岑王胡闹犯错,陛下可以置之不理;可事关我的安巧,我又如何能置身事外?如何不为唯一的孩儿扫清障碍,清除隐患?长乐不等元武帝说话,自己缓缓道:安巧尚未为岑王诞下一子半女,而之前陛下欲选秀填充后宫,选剩下的便要指给皇子们,连岑王后院那一份儿也算上了,安巧为此,还吃了一顿挂落受了罚……元武帝原本看待此事,觉得是岑王妃无礼刁蛮,此时听到长乐提起此事,却忽然有些心虚。
长乐笑了笑,看着自己染了丹蔻的纤细手指,虽然保养得宜,但终究是生了细纹,不再年轻了:臣妹现在有些后悔了,当初不该顺着安巧,为了她的逞一时之气,迫着岑王娶了她。
不然,不管安巧嫁了谁,如今她的日子该是要好过一些。
哪怕嫁得不如意,也能学我这个娘——她有这样的资本。
元武帝手颤巍巍地指向长乐:学你这个娘,学你什么?学你养面首吗!长乐莞尔一笑:岑王都能和小倌馆里的小倌儿眉来眼去,暧昧亲近,安巧为何只能老实地守着岑王府那一亩三分地?元武帝大怒:即便岑王行事荒唐,但他没有与别的女子……是啊,长乐打断他道:岑王好龙阳之癖,安巧没有来自女人的威胁……可是陛下,被女人分了宠爱,还有些办法夺宠,可被男人分了宠爱,这种感觉,怕是更难堪吧?安巧她连个面白无须的男人都比不过……呵。
长乐长公主施施然站起来:此案陛下既然私下召我前来询问,那想必,陛下是不欲昭告天下的了,毕竟事关一位王爷,一位王妃,一位长公主……确实是有损皇室清誉。
那么,此事如何圆过去,陛下心里想必也已有章程。
长乐长公主施了一礼:为陛下添烦,臣妹惶恐。
元武帝静静看了长公主一会儿,忽的开口问道:你是不觉得自己做的这种杀人灭口之事,是多大一回事,是吗?长乐一笑:臣妹方才就说了,不过几个贱民,死了也就死了,难不成,还要臣妹为他们偿命?长乐长公主的声音放得很轻,元武帝长吸一口气,看着从头到尾她似乎就没有变化过的笑脸,终究是有些疲惫地摆了摆手,道:你走吧,朕不想看到你。
长乐长公主顿了顿,温婉地问道:陛下是最近不想看到臣妹,还是……将来也不愿意再看到臣妹?元武帝心里一梗,缓缓闭上眼睛道:以后无事,别来宫中了。
长乐长公主蹲身福礼,声音柔和:臣妹遵旨。
第二百二十五章 替罪妓楼杀人案整个案件的案情,其实很简单。
岑王与青柳馆的两个小倌馆往来频繁,平时他用的是假名假身份,但架不住他有钱,所以青柳馆也将之看做是金主,伺候殷勤。
岑王妃爱慕岑王,自然十分关注岑王的一举一动,此事时间长了,当然瞒不过她的眼睛。
但岑王妃自诩身份高贵,觉得她堂堂王妃,和小倌儿争风吃醋有损身份,再者小倌儿到底不同女人,岑王再是亲近,也不可能和其生下一儿半女,所以岑王妃只能憋屈着将此事闷在心里,表现在行为上,则是限制着岑王与这类人接触,防备着岑王去青柳馆这样的地方,就怕岑王对那样的腌臜地越陷越深,今后连女人身子都近不得。
岑王妃对此烦闷,面对长乐长公主这个母亲时,到底是忍不住将此事告诉了她。
不同于岑王妃的顾虑重重,长乐长公主认为,威胁就该从一开始就扼杀在摇篮之中。
于是,长乐长公主趁着一次岑王约见两人在外见面的日子,令人对这两人动手。
彼时岑王也在,长乐长公主的人到的时候,其中一个小倌儿脱了全身衣裳。
杀人对此情况虽然不解,却并不多管。
他的目的,是杀人。
杀手不动声色的在茶盏里下了药,却在临走之前,被岑王抓了个正着。
岑王问他是谁,为何而来,杀手遵照着长乐长公主的意思,报了长公主的名号。
长乐长公主的意思很清楚,若是岑王能发现他并抓住他,那就告诉岑王是她的意思,告诉岑王,她这个岳母对他冷落自己女儿、宠爱些不三不四的男人的事情感到十分不满。
岑王闻言,施施然放了抓人的双手,示意杀手对两个小倌儿动手。
小倌儿虽是底层人,但到底是惧怕死亡的。
两人顿时闹了起来。
杀手将那个欺身上前,想要挟岑王以威胁的小倌儿制住,顺手将他抛出了房门。
而另一个浑身赤|裸的小倌儿,则已经在此之前喝了下过药的茶,此时药性发作,立时毙命。
这边儿的动作自然已经惹人关注了,杀手当即带着岑王,悄无声息地离开。
他们消失不过两息,刘桐便前来察看了。
这便是整个案子的发展过程。
当然,瑞王查明的奏辞上,有很多都是通过推论得到的。
比如,岑王好龙阳之癖,便是从他经常出入小倌馆里推论得知的。
妓楼杀人案告破,元武帝最后推出来的替罪羊,是岑王妃同父异母的亲弟。
这个弟弟与皇室之间,除了通过岑王妃有一条牵扯的纽带之外,他还娶了另一位已过世的老王爷的庶女为妻,也算是皇家女婿。
对外陈述的案发原因是,他的隐秘之事被两个小倌发现,并因为受这两人威胁。
他迫于无奈,方才起了杀心。
整个案情伪造得算是天衣无缝,勉强能让臣子们接受。
最终,这人被罢官,因受其父荫蔽和长乐长公主、岑王妃的说情,停止了朝廷供奉,徒刑三年。
这惩罚,按照《大魏律》来说,是有些轻判的,不过没人表达不同的意见。
因为这人平日里也算老实,并无得罪人。
且大家对他受两个小倌威胁,也抱有同情。
前段时间里,京城中闹得沸沸扬扬的妓楼杀人案,就此尘埃落定。
常润之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倒是有些惊诧。
凶手抓着了?常润之撑着腰,问姚黄道:杜家的人?是。
姚黄颔首:据说,凶手是长乐长公主的儿子、岑王妃同父异母的亲弟,杀人的原因是,他的隐秘之事被那两个小倌儿知道了,受那两个小倌儿的威胁勒索,他忍受不住方才下了杀手。
常润之纳闷道:什么隐秘之事?姚黄摇头:那人就是因为这事儿才杀人的,这个隐秘之事,他自然不会说出口了,瑞王心慈,也没有把这个引发命案的起因也审问出来。
常润之揉了揉脑袋,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想了想还是甩开了思绪,笑道:妓楼杀人案破了,瑞王身上的担子便卸了一半下来,可以接回派给阿桐的差事了。
姚黄也笑道:是啊,九殿下也能回来陪姑娘了。
常润之笑得弯起了眼睛。
她本是这样笃定的,可是接下来刘桐非但没有轻松起来,反倒是更加繁忙了,除了一早一晚她能和刘桐见上一面聊聊天之外,整个白日刘桐都在外奔波着。
天气渐冷了起来,炎夏过后,秋风瑟瑟,常润之忙着给刘桐添衣。
西行社那边儿又换了两回演出节目单子,常润之也没有心思去看。
西行社的收入不错,新节目单子出来后的前几天,几乎是场场爆满的。
积少成多,西行社的运转资金已经不再需要她另行先给银子周转了。
而西域那边,行商队也在慢慢朝着京城的方向而来。
刘桐有一次晚间睡前和她说过那么一嘴,行商队预计的到达时间在立冬之后。
大概是因为头一次走商,所以路上的行程没有安排得太过谨慎周全,在某些地方多待上些时候、走了些弯路绕路也是有的。
常润之本想多问问,但看刘桐一脸疲惫,她又不忍心问下去了。
男人关注着朝堂之事,女人的目光,则聚焦在了选秀一事上。
虽说选秀只点了五个地方,卡着一百个人的名额,就真的初选了一百个人,送到了京城里来。
而京城里,也借着这个东风,顺势又推上了二十来个京中贵女,一同入宫选秀。
选秀之事,贵妃总|理,德妃、淑妃、贤妃协理。
第一轮刷了一半人下去,这六十来个小姑娘要么留在宫中当值,要么就遣返回乡。
第二轮又刷了三四十个人出来,这些小姑娘,是留着赏给臣子的礼物。
剩下二三十个人,元武帝选了之后,余下的,便会指给诸位王爷、皇子。
别看二三十这个数量不多,架不住质量高。
民间选来的姑娘,多半都是长相出众的;而本就是京中的贵女,相貌虽说各有千秋,但身份地位、通身的气质,却是这些民间女孩儿比不上的。
贵妃满意地点点头,对贤妃等人道:如今就等着钦天监择个吉日,好让皇上遴选了。
贤妃等人点头应是。
第二百二十六章 压抬毕竟是小规模的选秀,元武帝终选也只是抽了个空来看看。
人数不多,元武帝选得也快,只点了十来个姿容艳丽的女子,这其中,民间女子和京城贵女各占了一半。
余下的人,则几乎全是京城的贵女了。
元武帝满意地颔首,吩咐贵妃道:这些人,你翻看下她们的家世,再斟酌着配给祁王他们。
贵妃笑道:那臣妾就拟个安排,到时候给陛下过过眼。
元武帝点头,沉吟片刻后安排了他所点的新晋妃嫔的住所,对贵妃笑道:辛苦你了。
贵妃温婉摇头:陛下忙大事,臣妾无法为陛下分忧,只能替陛下操心这些杂事。
都是臣妾该做的,当不得陛下一句‘辛苦’。
元武帝拍了拍她的手,自妓楼杀人案案破之后一直沉郁的心情,总算是好了一些。
转眼便到了秋收。
短短两个月时间里,大魏朝堂上的格局发生了些变化。
虽然都是些不起眼的小变化,且一直是在潜移默化中慢慢改变的,引不起人的太过关注。
但总有那么几个心明眼亮的,开始揣测起了这一番诡谲变化。
本有些上升势头的岑王,最近受了颇多打击。
先是莫名其妙在朝堂上被元武帝斥责了两回,再是他手上本掌握着的织机构造图和分解结构图,被元武帝勒令上交予内务司,以推广民间的名义,禁止他再行贩卖成品织机。
紧接着,不知从哪儿冒出了岑王妃凌虐府中女婢致死的传言,贵妃娘娘遵圣命,派太监出宫前去了岑王府,对岑王妃进行了一番言语教育,此事还沦为上层贵妃们聚会之事的谈资。
岑王开始势弱的同时,瑞王也有些沉寂了下来。
妓楼杀人案在眼瞧着要成为悬案的时候,被瑞王给破了,大大的涨了瑞王的威望。
可瑞王并没有因此就实力大涨,再办几件大差事,反而他从元武帝那儿得到了许多陈年堆积起来的杂事待办,多是些统计归纳的事情,桌案上的档案册子堆积成山,亟待他处理,瑞王一个人压根儿不可能看过来,可元武帝要他尽快完成,且每一件事都要求能看到瑞王的批注。
瑞王没办法,只能召集可信赖的幕僚谋士,再加上九皇子等几位皇弟帮忙,力求能尽快完成这桩耗时耗力巨大的烂摊子。
在岑王、瑞王尽皆势弱的时候,祁王礼王便开始有些蠢蠢欲动,动作频繁。
可是结果呢?这二位没见到有多么得势,反而是在这段时间安分守己的太子复起了。
之前臣子们都在暗中揣测,觉得太子有些失了圣心,但最近元武帝的动作,却隐隐有些压制岑王、瑞王以扶持太子的意思。
岑王上缴的织机构图到了内务司,而内务司向来是东宫太子的地盘。
元武帝此举,难说不是在给太子送一条正大光明的财路。
而瑞王忙于杂事,于户部的统摄便多少有些难以顾及。
太子在户部的势力便有些起头之势。
皇子王爷们之间的暗中博弈,更显得扑朔迷离。
等到瑞王审阅完那些无关痛痒的杂事档案,形成完整的纪要呈给元武帝,秋收都已经过了。
太子在户部的势力,如今已经揽回了大半,就连今年的新粮统核、赋税进账册子,也全都握在了太子的手里。
刘桐气得差点摔了手里的杯子,到底是没摔,紧紧地捏在手里,手背上青筋隐隐浮现:怎么会这样!十二皇子面容清癯,看向上首的瑞王道:父皇这段时间是故意折腾这些事,绊住五皇兄,好给太子争取时间吧。
瑞王淡淡地点头。
那五哥你……刘桐深锁眉头,有些担忧地看向瑞王。
瑞王笑了笑:怕什么?我之前还担心,户部清算之后,余下之人和后进之人是否都是一心为国的,还想着要如何想法子考验一二……如今倒正好能趁着太子招揽之事,看个清楚明白。
刘桐微顿:五哥的意思是……以是否倒戈太子,来测试他们是否忠心?话不是这般说。
瑞王好笑道:能被太子言语利益招揽的,也不一定就是不为国。
只是,户部毕竟是要经全大魏钱粮之地,若是贪财或心有贪婪之辈,户部也留不得。
刘桐轻轻颔首,又问瑞王:五哥有何打算?瑞王端茶轻轻啜了一口:不忙,既然父皇透露出要削我的权,不让我做事的意思,我倒不如趁着这段时间,好好休息休息,也省得打眼。
他看向刘桐和十二皇子:正好你们也跟着我忙活了这段时间,身体怕是吃不消。
都先回去歇着吧,过两天让你们五嫂办个小宴,咱们再聚一块儿,说说闲话。
刘桐和十二皇子应是。
刘桐和十二皇子在瑞王府门前分道回府,常润之听说刘桐回来了,忙挺着大肚子起身去迎他,毛巾温水都准备得妥妥当当的。
刘桐笑着扶住她,关切问道:今儿个可还好。
挺好的。
常润之点点头,见刘桐脸上带笑,不由也笑道:今日你心情好?刘桐颔首:五哥的差事交了,最近要歇一歇,我也能跟着歇一歇了。
常润之给刘桐递帕子,闻言道:之前那案子破了,还说瑞王和你都能歇一歇,结果非但没歇,你们倒是更忙了。
刘桐无奈地道:之前的情况不一样……不过这次不会了,你放心。
常润之便高兴起来,待刘桐净过面后,便拉着他道:能休息了就行,这段时间你都忙瘦了,我瞧着心疼……再说,你也好久没有陪我了。
刘桐轻笑起来,搂住常润之的腰,让她借力在自己身上,笑问她:你想我了?嗯……常润之低应了一声,靠在他身上,轻声道:你不在身边儿,总觉得府里空落落的。
刘桐顿时笑道:我还说我这府太小,你这般一说……要是往后咱们换了大宅子可怎么办?那就不换了呗。
常润之笑言道。
刘桐刮了刮常润之的鼻子,没说换也没说不换。
他对这段时间都没能陪着常润之感到歉疚,回府歇了一日后,偶然听到常润之陪嫁过来的粗使婆子说皇子妃有身孕了以后很少回娘家,九皇子也少有带着皇子妃回门儿,便趁机兴致勃勃的说要带常润之回娘家去。
第二百二十七章 儿女常润之对此自然是又惊又喜。
怎么忽然想起要回侯府了……常润之身子笨重,但她孕期养得好,这个孩子也不折腾她,所以出门活动是没问题的。
刘桐回她说:只是想着咱们成亲之后,都没怎么和你回侯府去瞧瞧,想来你是很想家的。
刘桐低头,和常润之额蹭着额,轻声道:择日不如撞日,今天突然想起,倒不如今天就去。
可是……我都没有给府里下帖子。
常润之有些犹豫:太太会说我没规矩的。
不怕,就说我心血来潮要拜见岳父。
刘桐见常润之明明高兴却不得不顾忌规矩,更是心疼,抓着常润之的手道:岳母不管说什么,都推到我身上就是。
刘桐是个行动派,说做就做,当即便命人去备马车。
常润之也赶紧的让姚黄赶制了一封拜帖,趁着他们还没出门,让人尽快送到安远侯府先报个信。
到安远侯府的时候还是半上晌,阳光和煦,秋风清朗。
小韩氏带着岳氏迎了常润之过府,刘桐和她们见过礼之后便前去拜访常景山去了。
岳氏贴心地扶着常润之,望着她隆起的肚子,眼睛里是纯然的欣喜。
小韩氏脸上带笑,柔声问她:最近身子还好吗?挺好的。
常润之眯眼微微笑道:能吃能喝能睡,还没烦心事儿,每隔两日便有大夫来诊脉,都说孩子挺健康。
小韩氏颔首,轻轻摸了摸常润之的肚子,又问她道:孩子在你肚子里闹腾吗?不闹腾,乖着呢。
常润之脸红扑扑的,带着些莹润的微光,略有些得意地道:我就脸上长了点儿肉,身上除了肚子,其他地方变化都不大。
我瞧瞧。
小韩氏饶有兴趣地绕着常润之转了一圈,闷笑道:这两处还是大了些的。
小韩氏视线在常润之****和臀部分别扫了一眼,常润之顿时脸微红,低声叫了句:母亲……小韩氏咯咯笑了起来,一边走一边吩咐身边的玉琪:叫大奶奶带着大少爷过来,陪三姑奶奶聊聊天。
玉琪忙笑着应了,小韩氏引着常润之去给老太太请了安,老太太要礼佛,问了常润之两句,便让她们自去聊,等用午膳时再同常润之说话。
几人去了花厅,小韩氏一边又让人去请钱氏。
今年大年,你二姐夫要回京述职,你二姐姐也要跟着他回来。
小韩氏笑道:算时候,那会儿你也生了孩子了,正好,你们三姐妹能聚一块儿聊聊。
常润之到现在为之,除了记忆中有那个显得有些孤傲的二姐的印象之外,还从没有见到过她的真人。
说起来,原主对自己两个姐姐是又羡慕,又有些惧怕的。
至于为什么不是嫉妒……其实常润之挺理解这种心理的。
打个比方,你会嫉妒成就只比你高那么一点点的同龄人,却不可能去嫉妒站在最高领奖台上的同龄人。
因为差距太大,自知比不过,就连自惭形秽这样的感觉都弱化了。
原主的自卑,就有些类似于这样。
两个姐姐太完美,而她呢,自觉永远比不上。
一时间常润之的思绪就有些飘远了,忙摇摇头回过神来,正好听到屋外丫鬟禀报,说大奶奶到了。
原安国公府已经削爵了,再不是国公府,赵青瑶这个侯府大奶奶自然也不再有国公府的出身。
不过,安远侯府对此毕竟不看重,对赵青瑶,从前是如何,现在还是如何。
赵青瑶无比庆幸自己能嫁到这样一个人家,公婆慈爱,夫君疼宠,又有儿子傍身,几乎没有烦心之事。
赵青瑶抱着肉嘟嘟的儿子,笑着进了屋,小娃娃立在她怀里,左看右看,待瞧见小韩氏,忙咧了嘴冲着她伸出双手。
小韩氏欢喜地上前接过他,嘴里笑道:哎哟,祖母的乖孙……赵青瑶客气地和常润之见了礼,小韩氏亲了孙子两口,抱他在怀里,笑盈盈道:说起来,润之有信儿了,也是在咱们芮儿出生后呢,咱们芮儿可真是个小福星。
常润之失笑,掩唇颔首道:太太说的是,多亏芮儿了,给姑姑招了孩儿来。
侯府长孙取名为常芮,如今他是唯一的侯府第四代的孩子,自然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小韩氏说笑了两句,略有些得意道:细数一下,咱们侯府这一代的孩子,如今不管是娶妻的,还是出嫁的,生的都是儿子。
沐之生了三个男孩儿,沁之呢生的也是男孩儿,青瑶这第一胎,就给我们府添了长孙……我瞧着,润之这胎十有八九也是个带把的。
岳氏听了更是高兴,应和道:承太太吉言。
常润之抚了抚肚子,有些无奈。
元武帝那边儿拿侧妃的事儿压她,这边儿娘家呢,也心心念念着想希望她能一举得男,站稳脚跟……若是她这胎生了个女儿,那可如何是好呢……常润之有些惆怅,叹了口气。
小韩氏察言观色,见她忧虑,伸手拍拍她:别太担心,免得坏了自己心情不说,还把身子给担忧坏了……咱们盼儿子,可若真是个女儿,那又如何?一样也是咱们的千金,咱们一样疼她。
常润之笑了笑:女儿倒是不在意生男生女,就担心生了女儿,让盼这胎是个儿子的人失望。
怕什么,再生便是,总会有儿子的。
小韩氏顿了顿,贵妃寿宴上,元武帝拿常润之这胎子嗣的问题对常润之有所威胁的事,她也是知道的。
从小韩氏的角度,难免是要劝常润之看开些。
常润之照例是表面上应得规规矩矩安安分分的,但她心里怎么想,小韩氏终究管不到。
没一会儿钱氏也来了,她的加入,自然带进了常沁之即将回京的话题。
大概是亲生女儿就要回来了,也是好几年未见,钱氏最近难免有些唠叨:二姑娘生下懋儿也三四年了,虽然有了儿子,却是个独苗苗,这几年她来信也没说她身上有没有再有信儿……真让人着急。
小韩氏笑道:人家夫妻俩好得蜜里调油似的,承学又不贪女色,两人在外头过小日子,要是沁之怀了身孕,可不得苦了承学了?岳氏也笑道:二姑娘怀懋儿,是在即将随二姑爷去杭州的时候发现的。
说不准儿,这次回来之前,二姑娘又会被诊出喜脉呢?第二百二十八章 冬临一说到子嗣的话题,女人们的话头是不会断的。
常润之含笑坐在一边儿听她们说得兴起,时不时的伸手逗弄一下小侄儿。
这小娃娃十分有趣,同样的逗弄方式,都能逗上他好一会儿。
他也不生气,等出现了之前看到过的套路,他就咯咯笑,露出粉嫩的牙床,牙床上的白点点显示着他开始长牙。
奶娘时不时就来给他擦一擦口水,他这会儿牙床痒,逮着东西就想往嘴里塞。
常润之不由开始想象着,等自己的孩子出生了,也到芮儿这么大的时候,会是什么样……这趟回娘家之行令常润之很满意,就连一向规矩的老太太,脸上也难得露出了笑容,还与她多说了两句话。
接下来的日子便有些平淡寻常,刘桐真个就宅在了常润之身边儿,常润之到哪儿,他就到哪儿。
大概是历练多了,人也变得沉稳内敛了起来,与常润之说话时,刘桐也渐渐少了从前那种微有些跳脱和羞赧的时候。
更多的,他会和常润之说起办差时的趣事,也是捡一些听过的笑话、幽默故事说给常润之听。
这当中,更多的便是从姚澄西口中知道的笑话。
西行社开办之后,刘桐也去瞧过两次,觉得不错。
因常润之肚子大了,新节目单子出来后她便没有去瞧,刘桐去看过之后,回来转述给常润之听,倒也说得惟妙惟肖。
夫妻俩还一起核算了西行社管事汇报上来的收入和开支,瞧着盈余那一栏的数目,两人都笑得合不拢嘴。
可能这点儿银子,在达官显贵眼中算不了什么,但对刘桐而言,这却是他在想明白西域之事之后,第一次想办法而赚得的钱,所赚得的钱是清白干净的,哪怕是一文钱,都是对他在前期的努力的认同和回报。
更何况,常润之还夸他,善用人才、安排妥当。
刘桐人虽然是沉稳了,可还是因为自己妻子对自己的赞美而感到自豪与赧然。
这一歇,刘桐便一直歇到了冬临。
常润之临盆的日子也近了。
常润之自己也算着产期,离临盆还有半个月的时候,就开始坚持着每日要多走上一会儿,吃食上也开始更为讲究了起来。
这会儿已是冬天,新鲜的水果、蔬菜已经不多了,可偏偏常润之更喜欢吃这两类食物,说要把孩子养得白嫩嫩的。
刘桐万事都依着她,专门安排了人每日接应从温泉庄子那儿运送过来的蔬果,一切以供应常润之的需要为先。
瑞王夫妻来他们这儿作客的时候,瞧见刘桐对常润之无微不至,她说什么刘桐就听什么的模样,都不由摇头。
瑞王妃是对刘桐这样疼妻儿的模样觉得难得,摇头好笑出自善意。
而瑞王,则对刘桐此举有些微词,难免认为刘桐这样有些夫纲不振,心里更添了怀疑——九弟妹表面上瞧着柔柔弱弱的,但她聪明,难说日常生活时,不是她压制着九弟。
瑞王也就是心里这般嘀咕两句,倒也不去理会这事儿。
只要小九做事的时候能分得清轻重,在私人感情上面,哪怕他一直独宠着九弟妹,那也无妨。
常沐之知道瑞王寻刘桐有事说,与刘桐寒暄过后,便扶着常润之去休息说话。
刘桐则请了瑞王去书房谈事。
今年回京述职的地方官,陆陆续续的都差不多到了京了。
瑞王一边斟茶,一边说道:还记得前年钦天监说,今后三年大魏风调雨顺,燕北关那边儿的情况会好很多……去年的确如此,今年……刘桐面色一顿:五哥是收到了什么消息吗?鲜卑人又蠢蠢欲动了?瑞王颔首,道:燕北关今年也要换防的,据说,那边已经打过两场了。
虽然是小打小闹,但难保不是开战的苗头。
刘桐神情微凝,正襟危坐。
瑞王缓缓呷了口茶,微叹了声:若是真的开战,兵部想必是要重视起来了。
自从父皇将兵部的权力整合后收到了自己手里,这一年多两年的时间里,兵部像是规避在了我们视线之外一样。
也不知道这一次……刘桐缓缓吸气:父皇会将兵部之权,交给太子吗?瑞王闻言一笑:多半吧。
他叹息一声:满打满算,我们闲着也有三个月了。
这三个月,朝堂上的事情你也知道。
翰林那方,太子拉拢了好些个大学士,还作诗裱了字画,与人谈经论道,让人称了他一个‘贤’字;皇亲老祖宗们那边,太子也与几位老王爷攀了交情,同他们讲古……不管这些表面上看起来偏向了他的人,是出于真心,还是碍于父皇和太子的面子,总归,如此一来,祁王和礼王的倚仗,是少了一些。
瑞王自嘲道:再看看我与岑王,等同于是被父皇关了冷宫。
哦对,还有一个休养在府的祝王。
瑞王摇头道:祝王已废,如今已是站在了太子一方。
刘桐默默听着,不再像以前一样,激动愤慨地站起来表达不满。
等瑞王说完,他才道:五哥的意思是,从种种迹象表明,太子在一点点蚕食原本祁王等人的势力,父皇既然也是看在眼里并无其余打算,那多半是在为太子铺路了?所以,这一次若是借着燕北关的事,挑起兵部权责问题,也多半会是水到渠成的交给太子处理?瑞王颔首,赞赏地看了刘桐一眼:小九越发沉稳了。
刘桐并没有因此露出喜悦或得意的表情,反而神情更加凝重。
五哥,你打算怎么办?刘桐问道。
瑞王面上淡笑着,视线凝在了茶盏上,久久不语。
良久后,瑞王才道:父皇若要削我等的权,我们也没有什么办法,毕竟太子正统,哪怕是让他监国行帝权,只要父皇愿意,那也无人能阻挡。
只是,父皇的愿景很好理解,不过希望江山永固,兄弟和睦。
但太子……却难以让人放心。
瑞王看向刘桐:若太子只是希望揽权、揽财,那倒还好。
怕就怕,他心眼儿太小,报复心重。
从前我虽无意,却委实得罪他良多,且他这样的品性,一旦尝了拥有至高权势的滋味,恐怕就会惧怕失去。
我对他来说,总是威胁。
刘桐细细一品瑞王话中的意思,哪怕再是沉稳,也难免惊得站起:五哥是说,怕太子对你……下手?!第二百二十九章 生子瑞王瞥了刘桐一眼,无奈道:才夸了你沉稳,怎么又这样了?刘桐却顾不得,盯着瑞王道:五哥既这般说,定然是太子那边有所动作……太子做什么了?瑞王失笑摇头:他这会儿正忙着四处拉拢人心,哪儿有心思害我?我也不过就这么一说罢了。
瑞王又笑了笑:再说,他不是还烦恼着另一件事儿吗?瑞王用口型比了宇文二字,刘桐长吐口气。
兄弟俩一时都沉默了下来,刘桐斟酌了会儿,方才开口道:之前本想着太子最近势头足,退避三舍也好,但退得太多,会不会……得不偿失?虽说韬光养晦很好,但太低调,难免就泯然众人了。
刘桐问瑞王:五哥可有什么想法?瑞王手轻轻敲着桌案,一下一下,和着他自己的心跳声。
半晌后,他道:先发制人不一定就能赢,后发制人,说不定更能一击即中。
刘桐迟疑道:五哥是想等太子先下手再反击?可若是……太子不下手呢?他会的。
瑞王莞尔一笑:我了解他,他一定会的。
这也是瑞王来此的目的——先与刘桐通个气,让他有思想准备,免得太子真的动手的时候,让他猝不及防。
与瑞王一番谈话后,刘桐虽然忐忑,倒还算能稳得住气。
他相信瑞王的判断,也相信瑞王有后发制人的手段。
再加上常润之临盆在即,刘桐也少不得先将瑞王的事搁在一边,全心全意伺候着即将卸货的常润之。
说来也巧,李承学和常沁之夫妻抵达京城那日,刚好是常润之的预产期。
常润之当日凌晨开始阵痛,肚子里的孩子也真是个规矩的,不早不晚,就在这日正午时分,脱离母体出生。
嘹亮的婴儿啼哭声,让守在门外的刘桐当即长吐了口气。
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眼巴巴地等着产房门打开。
接生嬷嬷喜气洋洋地对刘桐恭喜道:九殿下大喜,皇子妃诞下了小皇孙!刘桐连连点头,倒是没先问孩子的情况,只顾着问:皇子妃怎么样了?皇子妃好着呢,生下小皇孙也没有耗尽力气晕厥过去,这会儿正抱着小皇孙呢。
刘桐忙要进去看,接生嬷嬷道:这会儿九殿下可不好乱闯,得等下人把屋子里清理好了再进。
刘桐便急促催道:那你们快点儿啊。
后边儿的岳氏忍不住上前道:那我可以进去瞧瞧吗?皇家媳妇儿生产时也有明确规矩规定,岳氏不能进产房,只能在产房外祈祷,如今听到女儿母子平安,心里当然挂念,恨不得立时就出现在女儿身边。
接生嬷嬷也不拦着,请了岳氏进去。
屋内,常润之正抱着红皮猴子一样的儿子,和一旁已嫁为人妇的魏紫嘀咕:是不是很丑?你说九殿下会不会嫌弃?魏紫好笑道:姑娘真是的,哪有说自己儿子丑的。
你不懂,这会儿说他丑,等他长开了,他才会好看。
常润之一本正经道,眼前一闪,见到岳氏正快步朝她走过来,不由笑道:姨娘,你来啦。
岳氏连连点头,先凑近看了看常润之的脸色,道:三姑娘脸色瞧着白了点儿,月子里可要好好养养……说着,岳氏忍不住喜极而泣,鼻头霎时就红了。
她就这么一个女儿,头婚遭了罪,岳氏生怕女儿这辈子的日子无望了,哪怕后来女儿又嫁了人,岳氏也担忧着她身子亏了怀不上孩子,等女儿怀了孩子,她又担惊受怕,唯恐女儿跨不过生孩子这一关……好在,如今一切都尘埃落定,女儿生了儿子,今后无论如何都算是有个保障了。
岳氏揩了揩眼角,视线便投注到了她的外孙脸上。
称了重了吗?岳氏问道。
姚黄见岳氏没哭了,忙接过话笑道:称了呢,正好六斤六两。
魏紫也道:接生嬷嬷说,小少爷骨头重,手脚长,今后一定能长得高,就像咱们九殿下一样。
岳氏连连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产房清理干净后,刘桐迫不及待就钻了进来,看到常润之安好地半躺在床上,怀里抱着软软小小的一团,不知怎么的,眼睛就红了。
哎,我姨娘都只是红了眼睛没哭呢,你可别哭啊……常润之轻笑了一声,刘桐有些手足无措地靠近她,坐在她床边,轻轻抚了抚她的脸:润之,你辛苦了……我还好,孩子不闹腾。
常润之微微一笑,鬓角还有些湿意,她把襁褓往刘桐那边侧了侧:你看看孩子。
刘桐这才看向自己的儿子,见他正恬淡睡着,茂密的胎发露出了些来,小脸红红的。
刘桐不觉得这孩子丑,在他眼里,这是阿维斯塔给他和常润之最好的礼物。
刘桐摸了摸儿子的小脸,对常润之道:孩子正午出生,我想,之前选定的名儿里,就挑阳字好了。
刘景阳……阳阳?常润之莞尔一笑:嗯,好名字。
刘桐也兴奋起来:那就这么定了,我也好上折子进宫去报喜。
顿了顿,刘桐小得意地对常润之轻声道:这样,也不用再劳烦父皇操心我后院儿之事了。
常润之抿唇轻笑:听说后宫新晋的两位娘娘有孕了,陛下子孙繁盛,不愁香火的。
刘桐跟着笑了起来。
九皇子府添了嫡长子,有人欢喜有人忧。
不过,不管如何说,这终究是一件喜事儿,元武帝发了赏赐,贵妃娘娘领头,后宫的娘娘们也都或多或少送了礼,太子等人跟着也要送礼祝贺。
常润之娘家人那边儿自然也不会落下,小韩氏在常润之生产当日便来了,走时留下岳氏,让她在九皇子府帮忙照顾常润之月子,并约好了过几日,让常润之的两个姐姐常沐之、常沁之一同来九皇子府看她。
常润之生刘景阳的确没受太大罪,这孩子会疼人,最折磨常润之的,也不过就是生产的那几个时辰。
她孩子生得顺畅,恢复的便也不错,再加上有岳氏从旁精心照顾着,坐月子不过几天,常润之就明显感觉到身子舒爽了。
而刘景阳呢,也终于睁眼了。
常润之细细看,刘景阳的眼珠子比刘桐的更蓝得纯粹,就像是一面宁静的蓝湖。
第二百三十章 姐妹因为刘景阳眼睛的问题,常润之有些忐忑。
刘桐的眼睛虽然蓝,却也只是泛蓝,而刘景阳的眼珠子,却完全是蓝色,就像纯血的西域人的眼睛。
偏偏他的样子,更像常润之这个母亲。
常润之对此忧心,生怕旁人将刘景阳当做异类看待。
刘桐却不然,他对这个儿子喜爱得紧,爱他那双蓝眼睛,也爱他那张肖似常润之的脸。
如今抱着刘景阳时间最长的,不是常润之,不是岳氏,也不是奶娘,更不是姚黄等贴身的丫鬟侍女,反而是刘桐这个新出炉的二十四孝老爹。
对于常润之的担忧,刘桐这样说:咱们阳阳一出去,大家就知道那是我的种。
谁要是欺负他说他坏话,我就打上门去,好叫京城里所有人都知道,说我可以,说我儿子,不行。
常润之好笑道:你这要打上人家门去,人家背地里议论阳阳恐怕就更多。
那我就继续打,打到他们服气为止。
常润之只当刘桐说笑,并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刘景阳十来天时,常沐之和常沁之携手登门来看望常润之。
瑞王、李承学和刘桐三个连襟避到了旁处说话。
常润之第一次见到常沁之真人,只觉得这位姐姐犹如空谷幽兰一般,却并没有记忆中那么气质冷傲。
常润之含笑招呼两位姐姐,常沐之带着小儿子,另外两个儿子和常沁之的儿子懋儿见过常润之后,便一起到了别处玩。
小阿隆大大方方地凑近常润之和刘景阳,指着刘景阳的眼睛惊叹道:弟弟眼睛好漂亮,像晚上的星星!常沐之好笑地摸摸他的头,常沁之凑上前看了一眼,笑道:是呢,真漂亮。
常润之接过话道:就怕别人接受不了……阳阳是皇家子嗣,陛下下旨上了皇家宗牒,谁敢接受不了?常沐之闻言立刻道,劝慰常润之:你心里别想太多。
顿了顿,常沐之道:九弟因为相貌的缘故,少时在宫中吃了苦。
但阳阳不一样,他有父母,还有疼爱他的其他长辈,不会如九弟少时一般。
你且宽心。
常润之不由点点头,心里稍微轻松了些。
她看向常沁之,轻声道:好久没见二姐姐了,二姐姐可还好?挺好的。
常沁之柔声道:你出嫁时,我这个做姐姐的本该送你出嫁的,没能赶回来观礼,三妹妹不要责怪我。
常润之忙道不会。
常沁之又笑道:虽然你成亲时我没有观礼,但好在赶上你生孩子的时候能亲自来看你。
常沁之轻轻握了握她的手:看到你过得好,我真高兴。
常润之能感受得到她的真心。
从前原主头婚后过得凄惨,想必常沁之也有所耳闻,如今常沁之不在她跟前提及那些,定是知道她如今的日子和从前有云泥之别,遂不说那些旧事。
三姐妹聊着聊着,常沐之忽然乐道:对了,还有件喜事儿呢!她看向常沁之:二妹妹又有身孕了,是在回京的路上发现的。
常润之顿时惊讶道:真的?被我姨娘说中了!可不是吗。
常沁之闻言也笑道:我回京后,我姨娘得知我又有身孕的事,还连道岳姨娘真是料事如神。
常润之莞尔:是因为钱姨娘提及二姐姐担心,所以我姨娘才开了这么一个玩笑,倒没想到,竟然玩笑成真了。
常润之看向常沁之:恭喜二姐姐。
常沁之点点头,接下常润之的祝贺。
常沐之问起常沁之之后的打算。
承学说,要看这次述职的情况。
常沁之悠悠道:若是考核佳,说不定能换个地方继续做一地长官。
若是考核不佳,那就要看吏部的安排了。
妹夫为官清廉,官声很好,杭州政绩斐然,如何会考核不佳?常沐之笑道:依我看,应该还能升一级才是。
常沁之对此却没有那么乐观。
承学说,最近朝堂风向有些扑朔迷离,上峰们之间也有些暗暗较劲,吏部那边儿主管考核官员政绩的人,瞧着也有些猫腻。
常沁之道:承学回吏部报道也有几日了,考核结果却迟迟未通知。
常沐之顿时锁了眉头。
她略想了想,道:难不成,是因为想着妹夫和王爷的关系,所以有人在从中作梗?或许吧。
常沁之道:听承学说,大姐夫和三妹夫在近段时间里被人排挤得厉害。
常沐之顿时有些无言。
常润之也是一样。
常沁之见二人沉默,不由笑道:大姐,三妹,你们别担心。
哪怕被人阴了,承学这几年补缺杭州总没有犯过大错,怎么着也还是能再去个地方为官的。
他年轻,经过了在杭州任同知的高官位,去个小地方,治理治理一方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对他的心性有好处。
常沐之闻言有些哭笑不得:别人都盼着自己夫君能更上一层楼,你倒好,还希望着他去小地方。
常沁之淡淡笑着:人呢,不能好高骛远,有多大的本事,就做多大的事。
要我说,承学的本事不只现在这一点,但就怕本事上去了,心境跟不上。
常沁之的手轻轻搁在腿上:承学和大姐夫、三妹夫不一样。
不管如何,大姐夫和三妹夫是皇族贵胄,自小所受教导、看到的东西,远胜于他。
承学呢,没有那么大的见识,他只能在为官的历程中慢慢体会,渐渐感悟。
但世间太多诱惑,若是他的人生从此一味顺利,恐怕他就不会觉得接受诱惑时付出的代价有多么大。
吃吃苦,总是好的。
常沐之有些哑口无言,她身为嫡女,倒是从来没有如常沁之这样思考过问题。
常润之却能理解。
自己这个二姐姐,比她还要理性。
这是个聪明的、懂得为自己精心谋划的女人。
常沁之眨眨眼,坦然道:大姐姐和三妹妹不好这样调教丈夫,但我能。
承学是我看上的,若是他长歪了,变心了,受诱惑了,我上哪儿哭去……老太太当初支持我择婿,无论如何我也不能打老太太的脸。
常沐之失笑:油嘴滑舌。
我说的是心里话。
常沁之道:大姐姐三从四德,可不好和我比。
常沐之无奈摇头。
第二百三十一章 打人刘景阳满月时,刘桐问了常润之的意见,打算办一个小小家宴,请的都是关系亲近的亲朋好友。
姚澄西直夸刘景阳这样的混血儿好看到逆天,旁敲侧击地表达想要做刘景阳干爹,惹得刘桐翻了好几个白眼。
有人对姚澄西说刘景阳是混血儿觉得有些奇特,姚澄西便指了刘景阳的眼睛,说他将来一定迷死人不偿命。
众人虽然有不习惯刘景阳眼瞳颜色的,倒都善意笑笑,也夸刘景阳长得好看。
人多口杂的,难免谁嘴上没个把门儿的,将刘桐嫡长子生了双比他父亲还要蓝得纯粹的西域人眼睛的事情抖落出去。
接着便有闲话出来,说刘景阳生了这么双眼睛,不会是妖孽附身吧。
这会儿已是大年,逢年过节聚会的人也多,酒楼生意好得很,私下里贵族世家公子们聚在一起闲说时,便将此事拿出来当做话题。
换做从前,瑞王握有权势,九皇子跟着沾光,他们倒是不敢这样明目张胆的。
可如今他们认为瑞王势弱,九皇子自然更不用惧怕,堂而皇之的在酒楼里高谈阔论地辱及刘桐的异族血统,连带着对常润之和刘景阳母子也不留口德。
姚澄西当时正好也在酒楼喝酒,闻言当即与人扭打在一起。
第二日,从姚澄西那儿听说了事情缘由后,刘桐便让华泽去查那几位公子的身份。
得到华泽调查的结果后,二话没说就上了这几家的门。
碍着他皇子的身份,这几个公子哥儿当时都只能躲着,好让刘桐在他们身上少打几下。
可等刘桐走后,他们几个聚在一块儿商量后,以受害人的姿态,去求了御史,希望御史能替他们弹劾无法无天的九皇子。
御史当然义不容辞。
于是这日早朝,元武帝就对刘桐发难了。
你都多大的人了,都是做父亲的人了,竟然这般……这般无状!元武帝将弹劾奏章摔下玉阶,刘桐上前接过,仔细看过之后就将其搁到一边,转而递上另一本奏章。
刘桐已经不是一个不瞻前顾后的人了,他在做事的时候,渐渐学会了筹划,并为自己想好退路。
在准备打上那几家人的门之前,刘桐就已经把后面的事情都一并想好了。
今日即便他们没有找上御史弹劾他,他这封奏章,都是要递到元武帝跟前的。
回父皇,正好,儿臣针对此事,也有本启奏。
元武帝微微蹙眉,冷冷看了他一眼,方才挥手让寺人呈上奏章。
待看到一半,元武帝便瞪目起身,等看完整本奏章,他顿时将之拍在御案上,怒道:岂有此理!众臣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刘桐躬身肃目道:父皇,就如儿臣奏章上所写明的,儿臣母妃虽是西域之人,相貌有异于中原人,却也是父皇聘入宫廷,御封的愉贵人,由不得人随意评价。
儿臣是父皇血脉,儿臣嫡长子是儿臣血脉,都是皇家人,亦由不得他们蔑视侮辱。
儿臣打上他们家门去,并不觉得自己有错。
身为皇家人,儿臣受人侮辱,儿臣之子被人胡乱议论、乱扣妖孽之名,儿臣若忍气吞声,连这点欺上门去讨个说法的血性都没有,那儿臣这个皇子未免也太窝囊了吧?更是枉为皇家骨肉,让父皇替儿臣蒙羞。
刘桐一通诡辩,元武帝骂也不是,不骂也不是。
骂他吧,好像就是说他就该忍着似的,这不是打皇室的脸吗?可不骂他吧,谁知道市井坊间会如何评价皇室?堂堂一个皇子,像疯子一样追上人家家门去打人,这也太无法无天了吧。
刘桐一脸正气站着,一点儿都没有要低头服软的意思。
元武帝拿着真真头疼。
太子瞅了时机,上前主动为元武帝分忧,又是一番高谈阔论。
大致的意思是,这几家的确可恶,但只是嘴上缺德,并没有犯什么大错。
而刘桐的作为呢也没有错,不过是爱子心切,所以行为过激了些,双方都该罚一罚,以平息此桩争端。
最终,元武帝依着太子的意思,罚了那几家银两,并遣内侍亲自训话。
而刘桐这边,则被禁足一月,让他留府反思。
常润之发现这里头有些不对劲,已经是过去好几日了。
她才从魏紫口中得知,刘桐打上了人家门儿,又被元武帝禁足一月的事。
常润之哭笑不得,看着正抱着自己儿子笑得乐呵呵的刘桐,道:我一直以为你说笑呢……没想到你还真的打上人家门儿去了?刘桐眼睛黏在儿子身上,一边回常润之道:不说了吗,说我儿子的坏话,就要打,不服也要打到他们服为止。
刘景阳打了个秀气的哈欠,刘桐忙把声音降了下来,很快就把儿子哄睡了,依依不舍地将他交给了奶娘。
再说,父皇禁我足,那也是虚的。
谁不知道最近我没事儿做,禁不禁足的,没什么不同。
刘桐喝了口花茶,眯着眼睛道。
常润之微微顿了顿,轻声问刘桐:陛下责骂你了吗?我给他扣了顶大帽子,他不敢责骂我。
刘桐轻笑了声,品着花茶中的香味,道:最近父皇的心情似乎不错,一些惩罚也是轻拿轻放的。
顿了顿,刘桐道:最近朝堂上沉闷了许多。
常润之看向他,刘桐便继续说道:多是太子发言。
常润之迟疑道:祁王他们呢?刘桐摇头。
祁王礼王如今想必也看明白了形势,有些避太子锋芒的意思了。
祝王如今几乎不上朝了,朝堂之事也与他没什么关系。
至于五哥和岑王……你也知道,五哥闲了很久了,朝堂上即便有什么事,父皇也不会过问他的意见。
至于岑王,父皇现在……眼里似乎没有他。
刘桐说着便有些挠头:说来也奇怪啊,好像自从妓楼杀人案告破之后,父皇就特别不待见岑王。
常润之脑中忽的闪过什么,转瞬间就不见了,快得她根本抓不住重点。
她摇了摇头,道:妓楼杀人案也好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是有些久了。
刘桐提到此案,便有些叹息:那杜家少爷,其实人挺不错的,没想到竟然也有能让他犯下杀人之罪的秘密。
果然是人心难测啊。
杜家少爷便是岑王妃同父异母的亲弟,也是为长乐长公主顶罪的替罪羔羊。
第二百三十二章 风来杜家少爷便是岑王妃同父异母的亲弟,也是为长乐长公主顶罪的替罪羔羊。
常润之有些感兴趣,问刘桐道:这个案子的细节,你与我说说呗?刘桐失笑:五哥查案,我又没有一同去,我哪儿知道破案的细节?瑞王没有与你说过吗?刘桐摇头。
说到这儿,他也有些奇怪: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些纳闷儿。
这桩案子,我和五哥倒也算得上是最开始的证人,案发的现场也要属我们俩知道得最清楚。
可五哥破这个案子,倒是从头到尾都没有和我露过一句……那你也没问?常润之偏头问他道。
我只问过五哥查案的进度,听他说进展不错便放了心,旁的也没问。
刘桐无奈道:那段日子我也很忙,五哥将很多事交到我手上,我哪儿分得出那么多心神来。
倒也的确是这样。
常润之若有所思地点头。
等到这桩案子告破,我也只是为五哥能在限期里破案高兴,压根儿没想再问其中的细节。
刘桐道:毕竟对五哥来说,这也不是什么好回忆的事儿。
常润之便摆摆手,道:行了,反正案子也破了,过程如何就暂且不用管了,知道结果是大快人心的就行。
刘桐颔首,想了想又笑道:我估摸着啊,父皇看岑王不顺眼,多半就是因为妓楼杀人案。
本以为是桩难破的案子,没想到查到最后,作案之人却是与皇室有关系的杜家少爷……那是岑王妻弟,怕是因此,父皇迁怒到岑王身上了。
常润之心说那也不一定,岑王也不是什么好鸟,说不定是好女色的元武帝得知自己儿子竟然有个难以说出口的癖好,与他简直背道而驰,所以瞧他各种不顺眼呢?刘桐和常润之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大年这日,刘桐也借着还在禁足之期的名义,没有进宫,一家三口过了个简单的年。
转眼便是大年初五,元武帝的寿诞。
刘桐和常润之同样没去,送上一份礼就算数。
隔了几天,宫中元武帝贴身内侍来下赐各府赏赐,侧面询问刘桐怎么又送字画。
没娶常润之之前,刘桐每年送的都是字画。
唯独去年常润之过门后,送了一具雕件。
这回又送了字画。
刘桐给内侍的回答是,他觉得还是字画好,所以力主送字画,可别小看了这副字画,好歹他可挑了好几天呢。
内侍带着这样的回答回宫禀报了元武帝,元武帝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对一旁的贵妃道:你瞅瞅,多大的人了,还和朕耍这种小脾气,越大越活回去了。
贵妃只是笑,装作无意地问道:陛下,九皇子的禁足可以解了吧?九皇子妃从生了孩子,还没带着孩子进宫呢?听说陛下这个皇孙儿长得特别漂亮,臣妾心痒痒,很想看他是什么模样呢。
元武帝执银筷的手一顿,道:这还不简单,你下个谕旨,让她进宫不就行了?元武帝看向贵妃:你喜欢那常氏?贵妃顿时掩唇笑:陛下不喜欢她,是因为她说的话老堵了陛下的口吧?哼。
元武帝不置可否:朕瞧着她就没规矩,小九与她成亲至今,也就只有她一个,简直是个妒妇!贵妃笑道:那有什么关系?她再嫉妒,若是九皇子硬是要纳妾,她还能拦住?再说如今九皇子妃已经为九皇子诞下麟儿,九皇子有后,她也算是个功臣,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陛下又何必和她过不去。
元武帝不吭声,心里总是不得劲儿的。
他夹了几口菜吃了,也不欲在贵妃这儿久留:什么时候你下谕旨让那娘儿俩进宫,也通知朕一声,让朕也瞧瞧惹得小九打上人家门去的那孩子长得有多漂亮。
贵妃笑着应是。
只是,没等贵妃下谕旨,大魏的边关便遭了秧。
燕北关八百里急报,鲜卑王率鲜卑骑兵,逼近燕北关。
燕北战事,一触即发。
还不到开朝的日子,所有朝臣却都聚集在含元殿上。
御座上的元武帝脸色铁青。
燕北关的消息要经过一段时间的传达才能让京城所知,而在这段时间里,燕北关的情况有什么转变,他们并不知道。
之前元武帝已经下了一连串的命令,兵部正式凸显在了六部面前。
各种改良武器、辎重粮草,本是一直便备有的。
如今战时紧急,燕北关处情况不明,这些所需必须尽快运抵燕北关。
晚一天,或许燕北关处的形势就要更为严峻,时间不等人。
但是,现在诸位大臣却在为派谁去燕北关,争论不休。
因为涉及到国界、边关,又正逢燕北关有将领回京换防,燕北关处的军务说不定有所懈怠。
这场仗,从燕北关传来的八百里急报上可以看出,如今的燕北关将领,对此战也没有十足把握。
因为在急报上的形容里,燕北关将领提到了鲜卑王几乎是倾举国之力。
从兵力上来说,燕北关处防军恐怕比不上鲜卑王所率领的军队。
那么,这次运送辎重粮草的朝廷官员,也担负着激励军心的重责大任。
惯例上,这样的人应该从皇室中选,尤其是皇子。
但谁也知道,这一去,说不定就回不来了。
谁知道鲜卑人会不会成功攻占燕北关呢?太子身为储君,自然要安稳坐镇后方,所以他虽然面上紧张,却仍旧作壁上观。
祁王礼王恨不得遮掩住自己身形,让元武帝注意不到他们。
祝王难得出现在了朝上,却微微垂首,浑身裹满了郁气,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岑王打了个哈欠,有些无聊地看着争来论去的朝臣们,眼底写满了不屑。
而瑞王,眸色沉沉,微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而朝臣们嘴里不时蹦出太子、祁王、瑞王等人的称呼。
这也正是元武帝脸色发青的原因。
军情紧急,他的儿子们一个个仿佛事不关己一般,而他的臣子们,却还有闲心在这里争论谁去燕北关更好!元武帝只觉得气血上涌,猛地站起怒喝道:都别吵了!玉阶下顿时鸦雀无声,元武帝手下一指:太子及五王、皇子们出列!第二百三十三章 人定元武帝已成年的儿子们顿时都站了出来。
元武帝的长相虽然有些显老,但他爱美人儿,后宫里就没有姿色平平的宫妃,所以他的儿子们长得都不赖。
如今他一令之下,所有儿子都站出列,便能看得分外清楚。
一溜儿的俊男,足以体现皇室血统的优良。
瞧见齐整的儿子们,元武帝按下了怒气,几息之后方才开口道:燕北关战事不明,粮草武器需尽快运抵,另外,朕还要分派五万人马,前往燕北关援军。
辎重和军队,需人统领前往。
元武帝扫过玉阶下的儿子们,声音沉沉:身为皇家人,你们也知道此事,兹事体大,耽误不得。
此番前去燕北关,谁肯自荐?此话一出,阶下却无人应声。
元武帝略感失望,视线不由停驻在了几个参与朝事较多的儿子们身上。
岑王一向光棍,也知道自己最近惹了元武帝不快,元武帝极为不待见他,眼瞧着兄弟们一个个装鹌鹑,顿时噗嗤一笑,懒洋洋说道:父皇,儿臣就不去了,领军押运粮草武器这种事儿,儿臣没那本事,也不抢那功,儿臣这身板儿也经不起折腾,难说不会半道上就折返回来。
再者嘛,儿臣怕死得很,谁知道到了燕北关还能不能活。
岑王话说得太过直白,大殿中更是鸦雀无声。
元武帝的脸色顿时一沉。
知道自己没本事,仿佛你还很得意?元武帝冷哼一声:朕瞧着你也没那本事。
元武帝表明了对岑王的不满,朝臣们也暗暗道岑王不分场合,已失圣心。
岑王眯着眼笑,丝毫不觉得这对他有什么影响,说完话便闭了嘴,继续欣赏着兄弟们明里暗里的心眼儿算计。
元武帝又等了一会儿,还是没见有人出列,深吸一口气道:没人自荐吗?太子眼睛滴溜溜转了转,视线在祁王、礼王和瑞王身上打了个圈儿。
若说这件事最为合适的人选,莫过于五位王爷。
但祝王的身体不适应长途奔波,岑王又挑明了他不会去,所以便只剩下了这三位——既在民间有些威望,又多少有些能稳固大局的能力。
那到底推谁出去呢?太子暗自想着。
可没等他先考虑个清楚,元武帝就又出声了。
既然没有人自荐,那么——太子,你来点人吧。
太子闻言顿时惊诧,猛地抬头看向元武帝,惊愣的神色一览无遗。
这倒是取悦了元武帝,元武帝微微一笑:太子点人为将,前往燕北关。
一瞬间,祁王和礼王的视线顿时都看向了太子。
暗地里,祁王和礼王已经开始了联盟,太子对此也略知一二。
但对太子而言,礼王的威胁倒在其次,祁王在文臣中的威望更让他忌惮。
太子顿时心定,正要开口说点祁王前往燕北关,嘴刚张开却又猛地闭上,眼中的惊诧让他差点闪了舌头——祁王在他即将开口的当口,用口型对他说了两个字。
宇文。
这两个字对太子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他知道?他怎么会知道?他在威胁我!太子的心乱了,目光游移不定。
上首的元武帝见他迟迟没有决定,不由轻咳了一声唤他道:太子。
太子立刻看向元武帝,见元武帝蹙眉,顿时心慌起来,急眨了好几下眼睛方才伸手出去,原本指向祁王的手一顿,微微一偏,指向了瑞王。
瑞王似有所觉,缓缓抬头,对上太子的视线,又垂眸下去。
好。
元武帝自御座上站起身,道:既然太子点了瑞王为将,那朕,就封瑞王为正四品忠武将军,即刻前往燕北关。
刘桐惊愕地抬头,眼睁睁看着瑞王向前一步,沉稳地撩袍、下跪,掷地有声地应道:儿臣遵旨。
大局已定。
刘桐瞪大眼,一时间竟然做不出任何动作。
他心跳已经紊乱,只觉头脑发热。
五哥要去燕北关?五哥要去打仗?就这么决定了?刘桐下意识地上前一步,身后有人拉住了他的后襟,微微有些虚弱的声音传来。
九哥,不要冲动。
刘桐退回步子,扭头看向出声之人。
十二弟……他的声音异常沙哑。
十二皇子点点头,轻咳一声道:瑞王或许另有打算。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刘桐当然知道,若是瑞王没有应对之策,不会就那么一句话不言便接了这个圣旨。
可是,五哥是要去燕北关啊!是要去正要打仗的燕北关啊!从前五哥还和他猜测过,燕北关也好,鲜卑人也好,或许当中都有人和太子有过交易往来,五哥从未在军政之事上留过心,此去若是遭了人算计,又或者直接因为战争而有什么闪失……刘桐蓦地看向正在玉阶之上与瑞王和大臣们交代各项准备和行军事宜的元武帝。
恨意一闪而逝。
他重又垂下了头。
早朝直到临近晌午方才散了,元武帝留了皇子们留宫用午膳。
一切准备今日就会就绪,明日一早,瑞王便要奔去燕北关。
由此,这一顿午膳,也算是元武帝为瑞王践行。
此行瑞王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他需要在到边关之后,激励燕北驻军,将鲜卑人赶出燕北关之外。
今年气候适宜,鲜卑之地也并无任何不妥,想来供应他们与大魏作战的粮草也定然不缺。
鲜卑王年轻气盛,刚登王位,就要下决心先干一番大事出来。
这场仗,说不定会是场持久之战。
刘桐听着元武帝对瑞王的一一嘱托,面无表情。
熬到午膳结束,瑞王还要去忙碌清点行军路上一应物资,匆匆离宫。
刘桐紧随其后。
瑞王大步走着,一边与刘桐交代他离京后的诸多事宜。
等会儿我让良朋列个单子,上头都是需要你多给些关照的新晋官员,这些人,务必要和他们保持良好联络。
我民间那边的朋友若是有困难,找上王府寻求帮忙,我会让你五嫂给你托信,你记得能帮的地方就尽量相帮。
我不在京中的时间,你不要与太子他们起冲突,交代你办的事你就办,其余的事情,关注即可,不要插手,免得招了他们的眼。
还有你自己,切忌不可冲动。
瑞王说到这儿,停了脚步,看向刘桐,深吸一口气道:我不在京中,你要学会韬光养晦,低调为人,一切,等我回京之后再说。
第二百三十四章 机遇刘桐静静看着瑞王,心里的惶恐无限蔓延。
五哥的话,仿佛是在以备万一的交代后事一样。
五哥……他舔了舔干燥的唇,眼睛急眨。
与刘桐兄弟二十载,他在想什么,瑞王一看便知。
他笑了笑,轻拍了拍刘桐的肩,轻声道:放心,我很惜命,不会让自己有事。
我不怕真刀真枪,反倒是你,暗地里看不见的算计太多,你务必要谨慎小心。
瑞王继续朝前走,刘桐跟上,到了宫门口,刘桐还要跟,瑞王阻止他道:军务大事,父皇没有点你随行,你还是不要接触为好。
回去吧。
五哥……对了。
瑞王转身看向刘桐:我走之后,你寻常若无事就多带着九弟妹去瑞王府,一来,让九弟妹和你五嫂说说话,免得她胡思乱想的;二来,也好让阡儿他们兄弟能和父辈叔伯多来往交流,尤其是阡儿,正是记事的年纪,开始懵懂知事了,在妇人手中教养,可能会被养得安分胆小,你多与他说话,多带他出门,也好让他多长点儿见识,以后行事也能大气些。
刘桐自然颔首,瑞王想想也没旁的要交代了,凑近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让他深夜来瑞王府后,便让他回去,自己径直朝军马所的方向赶去。
刘桐没有走,目送着瑞王匆匆离去的背影。
不知道他站了有多久,身后忽然发出一记轻笑声。
刘桐蓦地回头,就见到岑王似笑非笑地斜眼望着他。
九弟,干嘛呢?岑王笑嘻嘻地展开折扇,扇了两下风或许是觉得有些冷,又收回扇面敲了敲后背:我瞧着你在这儿干站着都已经有好一会儿了,不无聊啊?刘桐声音平平道:岑王在这儿干看着我呆站都不觉得无聊,我干站着,能有多无聊?至少比不过岑王。
刘桐说完话,绕过岑王就要走,岑王忙追了两步,嬉皮笑脸道:九弟别走啊!今儿个那么高兴的日子……刘桐猛地顿住脚步,看向岑王的目光里暗含凶狠:岑王觉得,今个儿是个高兴的日子?可不是吗?岑王哈哈一笑: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太子拱手就让给了瑞王。
你说,这是不是个高兴的日子?刘桐目光晦涩暗明,没有吭声。
岑王啧啧两声:九弟啊就是关心则乱,在你看来,去燕北关是件险事,可是对瑞王来说,这可是个大好机会啊,不然,瑞王怎会一句意见都没有,太子点了他,他就领旨了呢?之前查那妓楼杀人案子,他好歹还说了两句呢。
刘桐仍旧不吭声,抬步走了。
岑王这个人他一向看不透,说他正吧,他干的有些事,又让人摸不着头脑,只觉得给人添乱——比如说他送调|教好了的婢女给自己兄弟。
可说他邪吧,具体又说不上他到底哪儿邪了,似乎他也没干什么坏事——除了时不时给包括太子在内的所有兄弟们添添堵。
之前瑞王和刘桐瞧着,还觉得岑王也有夺权的野心。
可后来又发现,他这样阴晴不定的时候多了去了,真是个怪人。
刘桐打定主意不接岑王的话茬,岑王似乎也不期待刘桐与他对话,自顾自跟上刘桐的脚步,说得乐呵。
这一去燕北,就带了五万兵马。
所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瑞王到了燕北关,如果想要招军买马,朝廷也是鞭长莫及。
臣子们都在说,与鲜卑人的这一场仗,估计要打好些时候……啧啧,这样一来,瑞王在边关之地经营个几年,等凯旋回朝,那势力,可不是现在能同日而语的。
岑王笑眯眯看向刘桐:九弟,你说是吧?刘桐眉眼低垂,自顾自走着。
九弟不吭声,我也知道,怕祸从口出嘛。
岑王一副我懂的表情,拍拍胸脯:九弟放心,这些话,我不再对第二人说。
岑王笑眯眯一脸高兴,刘桐瞧着他那样不得劲,沉默地找到华泽牵马等候的地方,拉了缰绳上马,对岑王一拱手,驾马而去。
岑王拿着折扇敲击手心,眯着眼看着高远的亮堂的远处天空,伸了个懒腰。
对嘛,文走不通,就要走武这一条路。
太平盛世怕什么?怕的就是不太平啊,哈哈……刘桐回了府,常润之迎上来,目光有些焦灼。
燕北关开战的时对百姓还封锁着消息,但自有那消息灵通的,从旁的渠道得知了一二。
常润之也是其中之一。
早朝谈了那么久,足以可见这件事有多棘手。
迎上刘桐匆匆的脚步,常润之忙让丫鬟去端茶给他解渴,一边问道:早朝上没事吧?在宫里吃饱了吗?刘桐几步跨进屋,先灌了一大口茶水,方才深呼吸道:让厨房上碗粥来。
常润之忙吩咐,跟着刘桐坐下,盯着刘桐。
刘桐苦笑一声:父皇让太子点将前往燕北关,太子点了五哥。
瑞王?!常润之顿时惊愕:瑞王从未行军打仗过,怎么……不需要五哥行军打仗。
刘桐道:燕北关现在需要的是一个能镇守后方的主心骨,这个人选需要代表朝廷,需要有一定威望,有皇室血脉的人最佳。
刘桐长叹一声:父皇封了五哥一个忠武将军,但说白了,五哥就是个监军,负责后方运作燕北关战事,打仗的事,由不得五哥置喙。
那瑞王去燕北关……这不是白跑一趟吗?刘桐不言,摩挲着茶盏边沿,好一会儿才道:五哥沉得住气,兴许他另有打算。
或许,燕北关战事对他来说,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机遇也说不定。
这话越说到后面,刘桐的声音越低。
可常润之还是听了个完全。
她承认刘桐的话是有可能的,但这有多难,想必刘桐也是清楚地知道的。
要在战火纷飞之地立足,首先就要保证自己的人身安全。
光这一点,就已经足够让人提心吊胆,更别说要在那种整日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环境中,想办法收拢人心,建立巩固权势……而这一切,无一不需要瑞王自己谋划,自己开辟。
这一次,瑞王身边没有足以将性命交托的伙伴,对瑞王而言,若他陷入险境,则孤立无援。
燕北关之行对他来说,是危险远大于机遇。
第二百三十五章 弱点常润之细细想了想,有些明白瑞王的想法。
瑞王已经正视了他对皇位的野心,但迫于种种客观因素,他在现阶段被元武帝有意冷落、弃用的情况下,没有办法建立起足够让他与太子相抗衡的势力。
如果早朝上太子没有点他的名,或许他还可以继续韬光养晦,低调蛰伏以待时机。
但太子点了他,他自知没有办法躲过,所以欣然接受,打算孤注一掷了。
若是他能经营得好,对他来说,这就是个助他增长权势的大机遇。
而若是他就此死于燕北,他也没什么可输的。
瑞王府已有后嗣,念在他无错处,即便他身死,王妃和他的儿子们也能平安一生。
这是瑞王在人生低谷时期,改变他命运的一次选择。
而这个选择,不由他定,是太子定下的。
太子的一念之差,将瑞王推上了从武的路。
被迫接受的瑞王,也实现了当初他对刘桐所说的话。
先发制人不一定就能赢,后发制人,说不定更能一击即中。
这一次后发制人,结果如何,直接关系到他、刘桐还有暗地里支持、帮助着他的人的未来。
刘桐老实地待在九皇子府里,等着良朋来送名单册子。
深夜时分,他悄悄进了瑞王府,与瑞王秉烛夜谈了一整夜。
第二日一早,瑞王点齐一万兵马和负重粮草、兵器,大军开拔,前往燕北关。
元武帝指给他的五万兵马,还剩下四万,沿途路过各州军营时会再补进行军路上。
瑞王走的这一天,冬日暖阳,寒风飒飒。
瑞王穿着忠武将军品阶的服饰,身披铠甲,头盔遮住了大部分脸,刘桐只注视到他一双眼睛。
从这一天起,一直看顾着他的五哥,就要离开了。
他身边再没有人护着他,也没有人会出于善意责备他。
接下来的路,都要靠他一个人走。
而且他还不能就这么漫步目的、闲庭信步地走,他要走得谨慎小心,要扎扎实实一步一个脚印……只有他走得好,等五哥从燕北关回来,才能从他走出的道里,扩宽他们的路。
百姓们看热闹,等大军走得没影儿了,方才散了。
常润之牵着刘桐的手,轻声道:天儿冷,回去吧?阳阳待会儿要找你的。
刘桐淡笑着应了声,转身回去时,发现自家府的马车旁边,候着另外两辆马车,上面分别挂着祁、祝的牌子。
祁王与祁王妃走来,祁王妃略落后祁王半个身位。
双方见了礼,大概是觉得瑞王会去往燕北关,也有他的因素在,所以祁王倒有些心虚,寒暄了两句便告辞了。
他的动作较之往常略有些急躁,祁王妃蹙眉提醒他,要他注意仪态,莫要行事匆忙。
常润之再次见识到了祁王妃的规矩,的确是一板一眼,不容人行差踏错。
刘桐扶着常润之上了马车,祝王和祝王妃也相携而来。
祝王妃身后还跟着一人——那位光长了野心,却没有长脑子的莫女官。
哦,如今她是祝王侍妾,莫氏。
祝王妃对常润之表现地一向友善,虽然不亲近,但偶尔见面的场合,对她都多有照顾。
祝王妃对刘桐夫妻轻轻点了个头,祝王看了她一眼,又看向刘桐,声音粗噶道:九弟还不走?祝王先请。
刘桐对祝王无甚好感,干巴巴说了一句。
祝王暗哼了声,转过身来先要扶祝王妃上马车。
祝王妃不动,视线却看向莫氏。
莫氏顿时面露委屈,期期艾艾地转向祝王:王爷……还愣着干什么?祝王心下烦躁:还不趴下好让王妃上车?莫氏面露屈辱,慢慢跪下趴着,由着祝王妃踩着她的背上马车。
常润之看得有些目瞪口呆。
祝王妃为人冷清,传言之中只说她孤傲,从没有她虐待下人的事传出。
可今日之见……常润之还在愣神中,祝王已经紧跟着祝王妃上了马车,车轱辘转悠着,渐渐驶离了这片地方。
委屈的莫氏上了另外一辆简陋小车,临上车前似有些怨恨地看了常润之一眼。
常润之挑挑眉,嗤笑一声。
走吧。
刘桐示意常润之进车厢,自己跨上马车,招呼车夫驭马。
车内,常润之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可思议,遂问道:令人跪下,以背为凳,助人上马……这正常吗?刘桐看向常润之,反应过来笑问道:你是指祝王妃?常润之点点头。
刘桐道:前朝是这样,不过自大魏建朝起,就已经废止了。
那祝王妃这是……可能那个侍女得罪了她?刘桐道:你没看她当着祝王妃的面儿,还公然用那可怜相唤祝王,企图博取祝王同情吗?一看就没脑子。
常润之张了张嘴,半晌后好笑地摇了摇头。
笑什么?刘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常润之轻轻捏了捏他的鼻子:笑你真可爱。
刘桐纳闷。
常润之轻声道:你没认出来那是谁?那是之前在我们府里当值的莫女官。
刘桐诧异地张口,半晌后才失笑摇头。
原来,那侍女是莫氏。
与他的原配妻子长相有些许相似的莫氏。
可怎么,他已经不再在意那样的相貌了?即使见到她的模样,心里也已经起不了什么涟漪,甚至……他还这么轻易就将之忽略了。
刘桐侧头看向常润之,伸手握住她的,柔声道:既然都打发出府了,何必再关注她。
常润之道:我也没有特别关注她,就是觉得很惊讶。
她怀孕之事公布出去之后,祝王妃来九皇子府探望她,说起莫氏进了祝王府的事时,表现很自然,形容莫氏时用了跳梁小丑四个字。
如今看来,祝王妃也的确是没将莫氏放在眼里。
就连祝王,对莫氏也不像是上了心的模样——至少比起对祝王妃来说,差得太多了。
常润之就觉得,祝王再有不是,对祝王妃的心思,那的确是显而易见的,这也算是他的可取之处。
想着,常润之就不由在心里感叹。
人呐,都有弱点,有些显露人前,有些却不为人知。
祝王的弱点可能不止一个,但祝王妃定然是其中之一。
不知道,太子等人的弱点,又是什么呢?第二百三十六章 战事自从瑞王走后,刘桐整个人比从前更为稳重了。
或者说,他在一步步学着瑞王,渐渐朝着瑞王的模样转变。
他学着瑞王和民间人士谈笑风生,学着瑞王在朝堂上就某些不会触及到太子的根本利益的事上据理力争,学着瑞王冷静谨慎地处理交托到他手上的差事。
他广交民间朋友,暗地里与志同道合的朝臣来往频繁。
他变得更忙了,陪伴她的时间,几乎只能挤出来。
九皇子府从从前的籍籍无名,渐渐变得门庭若市。
身为皇子妃的常润之自然也忙碌了起来,隔三差五的就要招待各府女眷。
春末时节,援军兵马到了燕北关。
鲜卑王所率军队见此情状却仍不退兵,狮子大张口,要大魏割地赔款。
消息传来,大魏京城里议论纷纷。
太子主张议和,祁王礼王不表态,圆滑地表示依父皇之意。
元武帝拿不定主意,以此事垂询众位臣工,主战、主和之人泾渭分明。
太子言,既然鲜卑有退兵打算,那就需另遣派一路议和代表,前往燕北关,与鲜卑人商议停战之事。
元武帝没有立即答应,私心里想来也是不满鲜卑人随心所欲开战,累得大魏军队来回奔波。
既然援军已至,不妨先杀一杀鲜卑人的气焰。
元武帝遂将此事暂时压下,想着等下一次燕北关的战事情况传来,再行定夺。
紧接着传来的,都是两方僵持不下的消息。
大魏大军压境,据守燕北关。
鲜卑人则仍旧驻守在燕北关外,对燕北关内大魏领土虎视眈眈。
元武帝仍旧没有对此事作出裁决。
气候渐热的时候,燕北关传来忠武将军遇袭伤重,仍在治疗之中的消息,而燕北大军,则因此决定,出燕北关,迎战鲜卑人。
得到消息的那一晚,刘桐一夜未眠。
常润之陪着他站在门边。
我小时候,人很倔,受了委屈也不愿意和人说,也不知道那是个什么想法,就觉得这是丢脸的事儿,不该告诉他人。
刘桐望着屋檐下挂着的灯笼,灯笼中微光闪闪,他轻轻笑了笑:然后有一次,宫里刚发了份例,一个宫人哄骗走了我刚拿到手里的银两,却恰好被五哥看到了。
常润之柔声道:然后呢?然后五哥把人给截住了,问我那宫人是不是骗走了我的银子。
刘桐哂笑:我那会儿好面子呢,梗着脖子说,银子不是他骗走的,是我给他的,因为我觉得钱财乃身外之物。
常润之意外地抬起下巴。
那会儿很蠢吧?刘桐轻笑,低声道:可五哥是什么人……我脸上情绪掩饰不住,明明白白的写着我说谎呢,五哥怎么会不知道……他让人将那宫人给押走了,把银子还到我手里,只说了一句话。
刘桐定定道:他说,小九,别人占了你的东西,哪怕你拿不回来,你也不能将之拱手送人,叫人看轻。
他顿了顿:五哥不会把前途,拱手让人。
常润之轻轻抚着他的背,轻声道:嗯,瑞王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
刘桐笑着拉过她一只手。
我知道,五哥不会那么轻易就便性命给丢了,他若是那么容易就丧了命,那就不是我认识的五哥……刘桐长吐了口气:我只是在想,明日,或许在朝堂上又有一场硬仗要打。
这一次,五哥不在,留我一个孤军奋战,我……不能输。
朝堂的事常润之甚少过问,但她相信刘桐可以处理好。
因为刘桐知道,远在燕北关的瑞王,还等着他留在京中为他将来的回归,铺平道路。
他怎么会倒在这至关重要的第一战?第二日,刘桐顶着一双浮肿的眼睛上朝。
因瑞王在燕北关遇袭,导致燕北大军与鲜卑结束僵持局面,悍然开战之事,朝堂上争吵不休。
一派说鲜卑欺人太甚,无视大魏国威,既然开战,那就打得鲜卑人再不敢进犯。
一派说和气生财,大魏泱泱大国,这般进犯鲜卑领土,未免有以大欺小之嫌。
甚至还有人说,瑞王遇袭伤重只是片面之词,事实如何还有待核实。
这个说法一抛出来,话题便有些歪了,某些大臣开始讨论起瑞王到达燕北关后,是如何监军燕北军队的。
太子向来多疑,顿时皱起眉头,心里难免起了嘀咕。
瑞王真的是伤重吗?这当中会不会有什么阴谋?元武帝被阶下臣子们吵得头疼。
他怒喝一声,点了几位老臣询问。
老臣都是些人精,在这种敏感时刻,自然不会明白清晰地给出自己的说法,只囫囵了嘴,圆滑地和着稀泥。
文臣和稀泥,武将则干脆许多:管那鲜卑人什么打算,管瑞王是否真的伤重,反正鲜卑进犯我大魏是事实,他们既然打过来了,瞅着我大魏好欺负,那就打回去呗!等把鲜卑人打服气了,这战事不就停了吗!你们这些文臣,就知道叽歪,说半天说不出个准数儿。
出声的是金老将军,一位只保留将军之位的老臣。
他嗓门奇大,这一嗓子喊出来,整个大殿顿时偃旗息鼓,都看着他。
金老将军对御座上的元武帝拱了拱手:陛下,咱们大魏一让再让,宽容之心那可是海了去了。
可那鲜卑人呢?当咱们大魏好欺负。
咱们要是一退再退,让外邦友国知道了,还道咱们大魏软弱呢!依老臣之见,既然燕北军已经对鲜卑人开战,那就等着战事结果好了,不需要再想其他。
金老将军。
太子忍不住,站出来道:诸位大人所思虑的,也并非无道理。
若是开战一事,本不会发生,乃是瑞王制造开战原由,那……金老将军虎目一瞪:是他鲜卑人欺我大魏在先,即便瑞王遇袭伤重乃是编造,以此为契机对鲜卑用兵,那又如何?这叫做兵不厌诈!若真是如此,等此战结束,陛下还应当夸赞瑞王,行事果决、用兵有道。
太子被金老将军这话挤兑得脸色煞白,他目光低垂,呼吸粗重,看向金老将军的眼神里暗含阴鸷。
刘桐微微垂头,嘴角的讥笑微不可见。
金老将军的孙子金朗,如今正跟着瑞王在燕北关打仗。
太平盛世,武将想要建功立业谈何容易?金朗喜欢练兵打仗,金老将军疼爱孙子,还指望着金朗能在燕北关战事挣点儿军功呢!太子想要堵金老将军扶持孙子的路,哪有那么容易。
第二百三十七章 疑心金老将军的话站在了制高点上,事关大魏声威,元武帝一时之间也不好立刻作出答复。
对元武帝来说,兴战事,定然不是他所希望看到的。
元武帝年事已高,渴望见到的一个太平盛世,自然不希望到他晚年,还要目睹生灵涂炭。
他是想要在青史上留一个贤名的。
求稳,是他处理诸事的首要选择。
在大魏内部的事情上,他倒是可以使点儿雷厉风行的手段,快速解决矛盾和争端。
例如在处理廊西之事上,他就给了太子一个教训,迅速处理善后,倒没有使得事情扩大影响。
可在对外的事上,超出他控制范围内的事,他并不想去面对。
正如这一次鲜卑起兵。
一开始,援军向着燕北关进发,他的确抱有一种希望鲜卑人能在看到大魏军力的强盛后,知难而退的想法。
但是他没有想到,一时的犹豫,导致现在这样的局面。
两军正式开打。
虽然占优势的是大魏这方,可元武帝仍旧止不住忧虑。
若是战事失控了怎么办?若是优势变成了劣势怎么办?而燕北关的战事,身处大魏京城的元武帝,即便知道了战事发展详情,他也没有办法立刻制定处理之策。
元武帝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对燕北关战事,他鞭长莫及。
事态有些失控。
元武帝坐在御座上,手撑着头一侧,任由阶下臣子们争吵不休,议论不止。
冠冕垂下的珍珠流苏遮蔽着他的视线,元武帝一言不发地打量着阶下的人。
争论得面红耳赤的、站在中立一方气定神闲的、神情焦灼的……朝臣人人数不少,却仿佛让他看遍了世间百态。
元武帝自认为,自己也算是个英明神武的一代贤帝,却在此刻有些茫然。
他招贤纳谏,将全大魏的有才之士尽聚于这含元殿中,到头来却发现,这些他认为对大魏江山不可或缺的臣子们,不过也是一些为己身利益牵肠挂肚的凡夫俗子,大义、江山,对他们来说,也不过是助他们登上更高位置的跳板……元武帝轻声叹息。
身侧贴身寺人以为他要说什么,闻言轻轻躬身等候他的吩咐。
元武帝摆了摆手,视线一闪,看到至始至终没有参与进讨论中,目光一直低垂着的九皇子。
元武帝微微蹙眉,扶着寺人的手缓缓坐直了身体。
见御座上的那位有了反应,众臣顿时都面容肃穆起来,恭敬地迎向他站立。
元武帝低咳一声,道:九皇子,你且说说,瑞王受袭伤重,以致燕北驻军对鲜卑开战,这当中是否真有隐情?刘桐顿了顿方才站出列,在寂静一片的大殿之中,声调平稳地回应道:回父皇的话,儿臣虽与瑞王自幼交好,但对行军打仗一事,却从未接触过。
此事是否有隐情,儿臣不敢胡说。
元武帝对刘桐的回答不甚满意,追问道:你既与他交好,那依着你所见,以瑞王之性,会否编造自己受伤之事,从而促成两军交战?刘桐心下一凝,定了定神道:回父皇,以瑞王之聪敏,使出此计倒不意外。
元武帝若有所思点点头,正要开口,又听刘桐道:不过,儿臣私以为,即便此事乃瑞王所编造,对外可这般说,但对内,瑞王必不会隐瞒父皇。
言下之意是,瑞王受伤是假,定然会在邸报中言明,不会欺瞒元武帝。
而既然邸报中并无此报,那瑞王受袭伤重,那便是事实。
元武帝心绪有些复杂,那厢太子站不住了。
以九皇子所言,此事便是真的。
可瑞王只是一监军,为一监军之事,倾燕北关全力,迎击鲜卑骑兵……太子冷冷道:恐怕,整个燕北关都已效忠瑞王了吧?元武帝皱起眉头,刘桐微微眯眼,缓缓站直了身,直视着太子。
命瑞王领军前往燕北关,乃是太子所指,父皇所定。
瑞王到燕北关,那便是携天子之令,等同钦差,见之如见父皇。
父皇亲命之人受鲜卑人生命胁迫,燕北军以此为由,铁骑踏出燕北关,迎战鲜卑蛮子,难道不应该吗?还是太子觉得,瑞王哪怕伤重不治,死在燕北关,也无所谓?你!再有太子所说,燕北关效忠瑞王之言,恕臣弟无法苟同。
刘桐撩袍下跪,朝元武帝拱手道:瑞王前往燕北关乃是奉父皇之命,燕北军看重的,是大魏朝廷对他们的信赖,他们是为父皇效忠,与瑞王何干?太子脸色铁青,指着刘桐咬牙切齿。
祁王和礼王相视一笑。
元武帝微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道:罢了,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燕北战事已起,就等着这一仗先打完再说吧。
若是胜了,再谈停战之事。
元武帝觉得疲惫,看了寺人一眼,寺人机灵地喊道:退朝!吾皇万岁。
元武帝去了后殿,众臣鱼贯而出,太子几步走到刘桐面前,一手抓住他的衣领。
太子急躁了。
刘桐面无表情:太子,这是在宫内,你想要让御史参你一本,残害同胞之名吗?太子忍着巨大的怒气,终于是丢开了刘桐。
但即便如此,刘桐脖子上仍旧留下了一圈红色的勒痕。
九弟,你是在挑战我吗?太子冷森森地问刘桐道。
刘桐莞尔,摇头道:太子多虑了,太子没瞧出来,我是在帮你吗?帮我?呵。
太子目光阴鸷:你当我糊涂不成?你是老五的人,帮我?刘桐颔首:至少在这件事上,臣弟是在帮太子。
刘桐捂住脖子咳了咳,方才继续说道:太子不过是怕瑞王在燕北关不受你的控制,可瑞王遇袭伤重,对太子又有什么威胁?反而是太子,沉不住气,恐怕……就要让祁王礼王钻了空子啊。
这京城对太子来说可不是铁桶一块,潜在的威胁多得是呢。
刘桐躬身道:臣弟言尽于此,太子多想想吧。
刘桐转身告辞,直待出了宫进了府,方才卸下仍旧防备着的心。
常润之问及他发生了什么,他将对太子说的话讲给了她听。
常润之皱眉问道:太子会信你的话吗?不会。
刘桐干脆地摇头,灌了整杯茶,道:但是,他会动摇,他会摇摆不定。
一旦摇摆不定,他的决策就会受到影响。
刘桐轻笑一声:毕竟,他疑心重啊。
五哥说,这就是他最大的弱点。
第二百三十八章 拖着元武帝在大殿上做的决定,有些置身事外的意思。
然而对刘桐来说,这却是他所喜闻乐见的。
殿中的决策对燕北战事并没有什么影响。
此后,朝廷也对燕北战事采取了观望态度——毕竟仍在交战,而大魏处于上风,大家的心态也较为平和。
秋季悄然而来。
刘景阳已经长大了许多,这会儿都能直了腰坐起来,偶尔兴致来了还能趴着爬几下。
就是爬不久,爬两步就要停下来歇会儿。
他爱上了趴着这样的动作,肉绒绒的小身子一旦趴着了,圆乎乎的脑袋就下意识地往后抬,一双蓝眼睛定定地看着周围的人,口涎滴落。
常润之最近都有些抱不动他了,这孩子别看小小一团,力气却不小,有时候伸手蹬腿儿的,也能对抱着他的人造成冲击。
这孩子天生性格便有些独|立,对自己娘亲也没有太大的依赖感,和愿意陪着他玩的父亲在一起时,更愿意使出浑身力气,类似于在和他父亲搏斗。
刘桐每每被小娃娃的小手击中脸,就会傻呵呵说,阳阳是他见过,最聪明的小宝宝了。
然后阳阳也就跟着笑。
常润之都不知道这父子俩的笑点在哪儿。
九皇子府难得清闲,瑞王妃也时常带了三个儿子来九皇子府玩。
每当这时候,刘桐便会带了阡儿陌儿去考校他们的功课,陪着他们练练骑马射箭。
年岁还小些的刘景隆则由瑞王妃和常润之带着,陪着他的小堂弟玩儿。
可能小孩儿有他们自己独特的交流方式吧,小隆儿和阳阳倒是能玩在一起,哪怕阳阳只会时不时发出一个单音节,小隆儿也能与他交流顺畅,做主了大哥哥的架势,和小隆儿说得乐呵。
偶尔,瑞王妃也会与常润之抱怨两句,有关瑞王的事。
来信说是伤好了,没什么大碍,也就只一两句淡淡提过,多的又不说了。
瑞王妃轻叹一声:他出门机会不多,统共算起来,除了上次去兖州,也就是这一次了,两次出门在外都是报喜不报忧。
常润之轻声道:知道瑞王境况不错,大姐姐也可以安心了。
瑞王写信回来报平安,总不能把事情都往令人惊吓的方向写吧?大姐姐瞧了不也安不下心来不是?左右等瑞王回京,他发生了什么,大姐姐都可以听瑞王亲口说。
瑞王妃便一笑,问常润之:你瞧着,这战事完了,王爷是不是就能回来了?能赶得及今年年关吗?常润之沉吟道:阿桐也没有同我说这方面的事,不过我觉得,王爷应当不会就这么回来的。
怎么说?瑞王妃看向她。
常润之左右瞧瞧,轻声凑近瑞王妃道:大姐姐你想,燕北关的战事,每到冬季都让人如临大敌。
这一次,鲜卑人率兵进犯,想必是要大打一场的。
这般好的建功机会,瑞王若是能够将鲜卑人打得元气大伤,保得燕北关数年太平,等瑞王回京……瑞王妃一点就透,面上倒也没露出惊讶神色,只是有些迟疑道:你与九弟也这般想?大姐姐也这般想?王爷的性格是这般,比起解决表面上的矛盾,他更愿意从根源上找出问题。
瑞王妃道:只是……与鲜卑交战,到底是国事,也不是王爷能做得了主的。
若是在朝中有人拖后腿,催着王爷领兵回京,又或者,御座上那位……瑞王妃说到后面,声音低不可闻。
常润之心里叹息。
瑞王妃既然都能想得这么深,刘桐自然也早就想到这一步了。
也不知道瑞王临走前一夜和刘桐说了什么,刘桐对此事的处理办法倒是从一开始就十分明确。
他的计策便是拖。
拖着元武帝不对燕北战事表个具体的态,到了拖不下去了,就引导着事情往对瑞王有利的方向解决。
上一次他成功地让元武帝对燕北战事产生了迟疑,到最后继续采取观望态度。
付出的代价是,这一段日子太子对他的诸多刁难。
不知道等燕北战事的情况再一次传回京城,他又需要做些什么,才能在后方保得瑞王安全无忧。
为此,刘桐最近和几位年轻、开始入朝处理朝事的皇子也走得近了些。
以十二皇子为首,十四、十五、十七皇子,暗地里都靠向了瑞王这边。
刘桐在筛选同盟者的时候,也是有所考虑的。
人品非正直之人、性格软懦之人、其母家背景复杂之人,他或许不会直接弃用,但不会让这类人,接触到他与瑞王相关事情的核心。
到目前为止,即便是十二皇子,也只是隐约明白瑞王的意图。
不说破,也从不提。
这才是做聪明事的聪明人,所应该有的态度。
在为着燕北战事忧心的过程中,安远侯府办了喜事。
常润之的两位嫡兄,常鸿和常鹄,前后脚成了亲。
常润之两次都去了,随礼随得大方实用。
常鹄成亲时,刘桐携妻儿到府贺喜,小韩氏笑得合不拢嘴,让常润之带刘景阳去与常家长孙常芮玩儿。
刘桐和上一次一样,自去外院瞧热闹。
岳氏抱了刘景阳,笑眯眯地哄着他,哪怕刘景阳扯她的头发,也一点儿不在意。
老太太坐在主位上,见人来了,含笑道:屋外冷,快进屋烤烤。
常润之给老太太请了安,笑道:老太太又娶孙媳妇儿了。
是哦,鸿儿鹄儿也娶了亲,接下来就只剩下常鸥这小子了。
老太太笑眯眯道:不过这小子年纪还小,人也不定性,倒是不急。
钱氏帮着小韩氏去张罗宴席,不在这儿,常沁之也随了李承学去了个偏远之地。
至于常鸥,这会儿估计在哪个热闹之处蹦跶呢。
常润之闻言笑道:老太太就别操心小四了,等他娶媳妇儿还有几年呢。
老太太倒不如盼盼孙媳妇儿进门后,先让您多抱几个重孙子。
老人家就喜欢儿孙满堂,听了这话顿时笑得合不拢嘴,直夸常润之会说话。
说话间,刚过门没两月的侯府二奶奶就来了。
第二百三十九章 新人小韩氏在考虑儿媳妇人选的时候,除了长子的妻子人选有定性规定外,二子、三子的妻子,更多的还是要看两个儿子的意思。
孩子只要喜欢,姑娘人好,哪怕家世差点,也没关系。
侯府才过门的二奶奶是官员之女,还是其夫婿常鸿的老师的女儿,这关系自然就更亲近一些。
这位二奶奶姓陈,气质娴静,为人温和。
陈氏进了屋,先给屋里的老太太等人请了安。
常润之与她接触不深,也与她点点头算是见了礼。
一屋子女人,说的话三句里两句离不开孩子。
常芮和刘景阳两个小子成了大家话题的中心。
岳氏趁着老太太和两个孙媳说话的空当,轻声问常润之道:阳阳都已经快一岁了,你这肚子还没消息呢?常润之愣了下,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姨娘,阳阳还小呢,等他再大点儿,能丢开手了再说吧。
古代的避|孕措施也是有的,只是没有现代那么保险。
常润之生了刘景阳后出了月子,也和刘桐说过,不想急着要第二个孩子。
刘桐是喜欢孩子的,乍然听闻常润之不想要第二个孩子,还道是生刘景阳的时候把她给吓到了,顿时愧疚得表示,有阳阳就够了,子嗣贵精不贵多。
常润之看得出他表情里那点儿小委屈,差点笑出来。
后来还是和刘桐解释了一番后,刘桐才明白常润之的用意。
所以从那以后两人同房,刘桐都有注意着,谨遵着九皇子妃的意思,一两年内暂时歇一歇。
其实这样刘桐想想还挺美,毕竟常润之之前怀孕、生子、坐月子,这当中他可是素了几个月的。
他倒也不是不能忍,只是既然可以不用忍,他当然更乐得不忍啊。
这些话都是私底下夫妻俩的闺房话,自然没有拿出去同旁人说过。
这会儿岳氏问到常润之头上,常润之难免有些尴尬。
岳氏见她不以为意,不由道:姨娘也而不是催促三姑娘,只是……这孩子谁嫌多呢?你看太太,生了三个儿子,这地位稳固,夫婿疼爱的,多好啊?而且。
有了儿子,也还是盼个女儿好。
岳氏轻轻抚了抚常润之的头,温柔地看着她:就好像姨娘,有三姑娘这个女儿,哪怕姨娘没生儿子,也不觉得遗憾。
常润之之前只管微笑点头,听到这儿鼻头却有些发酸了。
阿桐都不急,姨娘也不用着急。
常润之柔声道:这段日子阿桐挺忙的,我也顾着照顾阳阳,要是这会儿有身孕了,估计更忙不过来,还要让阿桐操心更多。
等这阵子忙过了,我和阿桐的心情放松了,那孩子,估计也就有了。
我之前听大夫说,夫妻俩的心情对能不能有孕,也有很大的影响。
是吗?岳氏还没说话,一旁去端果茶的陈氏倒是听到了,忙凑了过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常润之。
常润之顿时尴尬,点头回道:是这样,据说越想要怀孕,心里老挂着这个事儿,就越怀不上,反倒是心态放轻松,更容易怀孕。
陈氏若有所思,对常润之笑笑,又回头捧了果茶给老太太,与老太太闲话。
常润之纳闷地摸了摸下巴,轻声问岳氏道:这二奶奶……岳氏轻声道:二奶奶过门也两月的,她急着呢。
她急什么……常润之好笑道。
当初赵青瑶进府,也不是进门就有孕啊。
哪可能那么恰当,洞房那晚就怀上了?二奶奶给自己压力大。
岳氏轻叹一声:说起来,大奶奶出身公府,大家闺秀,但见识也多,太太选长媳,总是花了大心思的。
二奶奶呢,虽出身官宦人家,但规矩有些严,估计在子嗣这方面,也极为重视。
岳氏犹豫了下,还是凑近常润之低声道:二奶奶过府的时候,还带了两个陪嫁的丫鬟……常润之顿时明了:给二哥暖床的?岳氏颔首。
因为这事儿,太太嘴上虽然没说什么,但我瞧着,太太是不大高兴的。
岳氏轻声道:你钱姨娘也说,这贤惠得有些过了,再怎么着,新婚头三个月,也别拿这样的人出来啊,倒显得大奶奶那会儿不贤惠似的。
赵青瑶身为公府嫡女,嫁给侯府嫡子,算是门当户对的一桩亲事。
她刚过门的时候也没有在一开始就主动说给自己夫婿备了暖床通房。
哪怕是到现在,她也不过就是在怀孕的时候安排了人伺候常鹏,等她孩子生完坐完月子,那伺候常鹏的丫鬟就让她打发出去嫁人了,还陪送了丰厚的嫁妆。
这才是大家小姐处事的风格,一点儿也不拖泥带水。
反观这位二奶奶……常润之无奈地叹了口气。
大家庭嘛,人一多了,诸多小毛病也就跟着多了,日积月累的,小毛病就会被无限放大,变成大毛病。
这会儿倒只不过是某人看某人有那么点儿不顺眼,倒还算不得什么。
就怕将来,这样那样的毛病越积越多。
这时候,就得靠一家之主居中调和了。
内宅女子的事,自然只能看老太太和太太如何处理。
太太可有说什么?常润之轻声问道。
岳氏摇头:太太什么也没说,不过最近处理府中之事,倒是多半带着二奶奶。
常润之颔首,又问道:那大嫂是什么反应?大奶奶也没什么反应,每日还是围着大少爷转。
岳氏笑道:之前听大奶奶院儿里的丫鬟说,大奶奶最近在喝补身子的温和药呢,瞅着应该是想要快快怀上第二胎吧,毕竟大少爷也快两岁年纪了。
常润之点点头,大嫂是个大度的,想必也不会计较二奶奶这点事儿。
至于二奶奶……只希望太太带着二奶奶,能稍微改正一下二奶奶的固有思想吧。
侯府的喜宴很是热闹,三儿媳过了门,这等婚嫁大事,安远侯府就要等个几年再办了——只剩下常鸥一个了,倒也不用急。
所以小韩氏这会儿虽然累得腰酸背疼的,却还是高兴的。
瞅了个空,她招呼来两个女儿,问她们对新过门的新娘子的看法。
常润之好笑道:母亲,我就只看了个相貌,都没跟人说上话呢。
常沐之也道:母亲觉得好就成。
正要和你们说呢。
小韩氏顿了顿,轻声道:我瞅着老二老三年纪轻,一直待在府里也没什么长进,想着……要不要让他们兄弟俩,也出去历练历练。
第二百四十章 萌芽乍然听到小韩氏这个打算,常润之还好,常沐之当即便怔住了。
母亲怎么会想……常沐之犹豫道:要把二弟三弟给……分出侯府去?说什么呢。
小韩氏顿时瞪了她一眼:老太太还健朗着呢,这话可不能乱提。
常沐之打了自己两下嘴巴:女儿说错了,母亲别恼。
小韩氏叹了一声,道:以前吧,总觉得一大家子,人丁兴旺的,四世同堂什么的……多好。
现在家里人多了,就近相处,一些不好的地方也凸现出来了。
老二娶了妻,老三也娶了妻,新媳妇儿嘛,也就那样。
民间不是有俗语,远香近臭,就是这个道理。
常氏姐妹对视一眼,常沐之试探道:是几位弟妹有隔阂?也谈不上,我就是想着,能未雨绸缪为好。
小韩氏轻声道:咱们常家偌大家底,将来继承的人是鹏儿,鸿儿鹄儿还有小四的前程,那就得靠他们自己去挣。
大家一个府里住着,又娶了妻,时日久了,难免互相有些个比较,尤其是枕边人在耳边吹一两句风,对兄弟们之间的感情也不好。
早晚要分家的,还不如现在就让他们开始适应着。
小韩氏也是拿不定主意,这话她又不好直接同老太太商量,所以这会儿就同两个女儿嘀咕了起来。
常沐之皱着眉头,不说好也不说不好,显然顾虑重重。
常润之便没有那么多考虑了,见小韩氏望着她,便道:太太考虑的是对的,不过这事儿呢,太太如果有想法,老太太那里不好提,倒是可以先与两位弟弟说一说,看看他们的想法。
有道是男儿志在四方,说不定太太询问的,正是他们梦寐以求的呢?这样,老太太那儿,太太也有个说头。
小韩氏顿时眼前一亮,转瞬又迟疑道:那要是他们不愿意离府去挣前程呢?常润之又笑了:若是两位弟弟是守成之人,那不就更简单了?太太可以现在就在府内分家嘛,他们各个院子的花销,让他们自己做账,再统一到公账那儿。
不过……常润之眨眨眼:那就要看太太舍不舍得放权了。
你个臭丫头,还挤兑我呢。
小韩氏好笑地拧了下常润之,道:我若是那贪权的,你大嫂过门,我可不会就把手中的权给她。
小韩氏细细思量一番,觉得常润之所说的府内分家的方法挺好的。
大家还在一起住,但是收入和支出自家管自家。
一来呢,省了功夫和扯皮的麻烦,二来也可以培养着另两位儿媳妇,早点把家给立起来,免得将来真到分家的时候手忙脚乱。
小韩氏和常润之有商有量的,常沐之则在一旁一直未说话。
话题告一段落,小韩氏看向常沐之,问她道:沐之,你想什么呢?常沐之笑容勉强,摇头道:没什么。
瞧你魂不守舍心不在焉的。
小韩氏关切地摸了摸她的手:心里有事儿,别憋着。
常沐之沉默了半晌,方才长叹一声道:其实真的没什么,就是有些感叹,好像吧,人年岁活得越长,这些心里的算计计较,就变得越来越多……从前我和弟弟妹妹们,还只知道每日要学功课,也要玩耍,有吃的少不得你一口我一口,闯了祸也知道互相打掩护……渐渐的长大了,娶妻的娶妻,嫁人的嫁人,各自忙各自的生活,亲兄弟之间也要为了一些利益之事,先防备起来……有时候想想吧,觉得人活一世有什么意思。
常沐之这番感慨发得突然,常润之却从中听出了些许深意。
由此思彼,瑞王的情状,不也同常家如今面临的情况一样?只不过,皇家之争远不是安远侯府内这点儿小小内宅争斗所能比拟的。
常鸿常鹄若有旁的心思,还能有老太太在上头顶着,至少不会对他们的性命有所威胁。
而皇家,瑞王哪怕是行差踏错一步,可能就补救不回来了。
常润之伸手揽过常沐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大姐姐别担心,阿桐和我都站在你这边儿的。
常润之低声道。
小韩氏仿佛也听出了其中的弦外之音,她没有出声。
母女三人在这暖屋中待了好些时候,直到刘桐遣人来催常润之回府,小韩氏方才放了两个女儿归家。
回到府里,刘桐随意问起她都和娘家人聊了什么,差点误了回府的时辰。
常润之摇了摇头,突然道:阿桐,你说以后要是咱们有两个或者两个以上的儿子,你打算怎么办?怎么办?刘桐糊涂道:尽心教养他们长大成人啊。
说着刘桐紧张兮兮问道:难道你、你又有了?常润之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哪有,我小日子才过。
哦对……刘桐拍了拍额头:那你怎么突然这么说?吓我一跳。
常润之轻笑两声,道:阿桐,我和你打个商量吧。
嗯?要是咱们有两个或者两个以上的儿子,那等孩子满了十八岁,就赶他出府,让他自力更生,如何?刘桐顿时惊愣:赶、赶他出府?对啊。
常润之理所应当道:从他呱呱落地,到长大成人,咱们养了他十八年,算是尽了责任了。
以后,就该他自己为自己的前程打算,可不能让他啃老。
刘桐哭笑不得:你这胡说些什么……咱们的孩儿即便是想要做个悠闲富家翁,那咱们也是供得起的。
我还从没见过,把嫡亲子嗣扫地出门的。
常润之颔首道:那咱们就做第一家。
你这图什么啊!刘桐好笑地摇头。
常润之沉默了会儿,轻声道:图他们的眼界,不仅限于小小一个宅院。
眼界宽,心里才能清明。
刘桐听出些许味道来,凑近常润之仔细问道:你怎么了?常润之便将在侯府时与小韩氏、常沐之说的话告诉了刘桐。
我以前一直觉得,不管别家高门大户内里如何龌龊,至少安远侯府内里干净。
但你说,人和人相处在一起生活,哪能没有点儿磕碰?两位弟妹与大嫂的矛盾才露了个苗头,太太就计划着要把这种矛盾萌芽给掐了。
我也不得不为咱们家的孩子未雨绸缪。
刘桐听完此话,半晌没有吭声,神情有些怔忪。
第二百四十一章 兵权常润之忍不住推了推他:阿桐,你在想什么?刘桐回过神来,笑了一声,似是感叹又似是庆幸:我在想,若是每户人家都有你这样的想法,那兄弟阋墙的戏码会不会能少上演一些。
常润之莞尔。
那也说不一定,人会怎么想,总要看从小受到的教育。
常润之轻声道:能够绵延上百年的大户人家,对家族子嗣都有明确的家规束缚,应当不会那么没规矩的。
刘桐揽住常润之,半晌后道:你若觉得咱们的孩子长大后需要离家,那便让他们离家。
总归他们长大成人,有自己的小家要顾。
刘桐抵着她的额头:我们不分开就行。
常润之笑得温柔,环抱住他的腰喃喃:阿桐,能遇到你,是我的幸运……刘桐以为常润之是在感叹她在和离后能与他相识相知,心里顿生怜惜,将她抱得更紧。
其实只有常润之知道,她说的幸运,远比刘桐理解的深。
在这样一个虽然男女相对平等,却仍旧属于男权社会的古代,能够遇到一个虽然不是很理解她的观念,却仍对她的思想抱以最大尊重的男人,还与之结为夫妻,是多么幸运。
所以哪怕这世间有再多艰难险阻,她也有那个勇气,陪着她身边的这个男人,共同面对,一起努力。
燕北战事仍旧如火如荼,前方传来战报,说是燕北军小胜一筹,鲜卑人开始退兵。
元武帝大喜,嘉奖的圣旨络绎不绝发往边关。
刘桐却有些心焦。
常润之令人捧上清茶,抱着刘景阳坐下。
小阳阳这会儿已经一岁了,粉嫩的小娃娃开始学舌,现在会简单地叫嗒嗒和酿酿。
刘桐眉头紧锁,对常润之道:鲜卑人退兵,按照往常惯例,大魏也要退兵,然后开始两方和谈。
常润之颔首,刘桐继续道:五哥不想退兵。
常润之顿时瞪大眼睛,怀里的小人儿朝着自己爹扑腾,刘桐起身将他抱了过来,掂了掂他的重量,把他往上抛起,又稳稳接住,笑道:好小子,又重了。
皱了……刘景阳咧嘴呵呵笑。
常润之顾不上搭理父子俩的游戏,皱眉轻声问道:瑞王不想退兵是什么意思?瑞王给你来信了?刘桐摇头:太子盯得紧,五哥哪会给我单独写信。
何况这一次去燕北不比上一次去兖州,五哥如今算是边关将领,私自与我通信,被父皇知道了不是什么好事。
常润之明了地点点头:那你怎么知道瑞王不想退兵?五哥带兵前往燕北关的头一天和我说过。
刘桐沉了沉声:五哥说,既然从来没有人敢于顶着朝廷的压力,向鲜卑人施威,那这件事倒不如他来做。
常润之心里过了一遍,蓦然道:瑞王要兵权!刘桐颔首:这是五哥的第一步,他需要把鲜卑打得再不能进犯,在边关之地建立威望,再连带着将那一片地方都给收拢过来,然后……慢慢朝京城转移。
但这当中有个大坎儿。
刘桐顿了顿:虽然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可是对五哥来说,如果父皇勒令他回京……常润之看向刘桐。
刘桐低声对她道:五哥若想要那个位置,只能通过父皇回心转意,废太子,立他为储。
若是失了父皇的圣心,那这条路就算是堵死了。
常润之默默想,这是一条温和的路,可不还有那激进的路吗,就好比唐太宗玄武门之变……她正想着,就听到刘桐说:五哥说这是最好的和平方法,哪怕是失败了,性命总是无虞的。
倒不是没有那一蹴而就的方法,只是那样的方法,是不成功便成仁,他轻易不愿意去尝试。
常润之了解地点头:那现在……现在,我要做的就是让父皇不要太过干涉五哥在燕北关的作为。
刘桐说着站起身,抱了刘景阳在屋内来回走动:之前五哥遇袭伤重是个好借口,可以借着鲜卑人没有交出凶手的为由,继续和鲜卑人交战。
但这个理由,总不能一直用。
燕北军也不是铁桶,五哥不可能收服所有的人……所以后续的理由,还得找,还得让父皇对鲜卑战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太子和祁王他们不会眼睁睁看着瑞王在燕北关发展出兵权。
常润之道。
对。
刘桐颔首:这也正是我忧虑的地方。
父皇可以说服,但太子等人那儿,他们不会眼睁睁看着五哥势力壮大。
之前五哥本在兵部做事,太子都对他有所忌惮,想方设法将五哥在兵部那点儿权力给搅合了,如今,恐怕太子对五哥的忌惮更大。
瑞王去燕北关,那不还是他提议的吗?常润之嗤笑一声。
刘桐道:他觉得五哥去燕北关是送死,可五哥早有准备。
估计太子这会儿也在为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懊恼吧。
刘桐长吐了一口气,想了想,将刘景阳交还给常润之抱着,道:我去寻姚澄西商量商量。
常润之顿时道:你寻他商量什么?刘桐笑道:他那人不参国事,却对朝局看得分明。
五哥之前说过,若是我处事的时候想不出一些常规之法,倒不如问问姚澄西的意见。
他是个怪人,比起我来,更容易出一些剑走偏锋稀奇古怪的法子。
法子可能有些令人意想不到,但效果,应当不错。
刘桐交代了常润之两句,便匆匆出了府。
刘景阳朝着他背影抓了抓,嗒嗒喊了好几声,见刘桐没理他,顿时有些小委屈,扭了小身子闷在常润之颈边,呜咽了两声。
常润之抱着他哄了好一会儿,把他哄睡了,放进了摇篮里。
常润之换下厚棉衣,姚黄令人加了炭火,给她披上了大氅。
看了会儿书,常润之有些心不在焉。
魏紫最近身子还好吗?常润之问道。
姚黄笑道:孕吐好多了,华泽陪着呢。
魏紫和华泽成亲也有一年了,如今魏紫有孕,常润之不再让她来伺候,身边常跟的就只有姚黄和秋霖。
你呢。
常润之搁下书,看向姚黄:丰茗出孝了吧?还有两个月。
姚黄轻声道。
常润之看着她:到时候他会来提亲的吧?嗯。
姚黄颔首,脸有些红:奴婢娘说,之前去瞧他,他已经在准备张罗聘礼了。
那就好。
常润之轻声道:不枉你为了等他,耗了这几年青春。
第二百四十二章 钝刀常润之所有丫鬟里,数姚黄和她最亲密。
与常润之相关的事情,哪怕是她心里的想法,姚黄都知道。
这下姚黄要出嫁了,常润之还有些舍不得身边的这个左膀右臂。
姚黄不像魏紫,嫁人后仍旧可以在她身边伺候着。
丰茗是个读书人,总有一天会考取功名,入仕为官。
姚黄嫁给他,那将来就是个官眷。
哪有官眷随身伺候在皇子妃身边做管事媳妇儿的?所以最近常润之也在考虑着,姚黄出了门子后,她身边的人要怎么打算。
秋霖倒是可以继续做大丫鬟,魏紫怀着身孕,便是她想管,常润之也不放心她来管了。
总要再提一个贴身丫鬟上来。
正在心里边儿想着,姚黄便道:奴婢倒是觉得,现如今这青春正好呢。
何况在姑娘身边待着,尤其是这一年时间里,学了不少,哪儿能算是耗费。
姚黄笑得温柔:奴婢想过了,丰茗即便出孝,也要再等上一两年才有科举能考呢。
他没考取功名之前,奴婢还是可以继续在姑娘身边伺候着的。
只要姑娘不嫌弃。
常润之笑着弯起眼睛:这可是你主动提的,不是我要求的。
是,奴婢舍不得离了九皇子府这么个休闲窝呢。
姚黄掩唇笑道:伺候姑娘可比以后在丰茗身边为他打点衣食住行的要轻松许多。
那你也甘之如饴啊。
常润之轻笑,拉过姚黄的手道:这些年,多亏了你。
姑娘别这么说。
姚黄轻声道:能有姑娘这样的主子,也是奴婢的荣幸。
丰茗还有两个月出孝,姚黄爹娘那边瞅着闺女年纪大了,也不可能继续拖着婚事儿,想必等丰茗除了孝服,就会催促着两人成亲,估计最多不超过三个月。
所以,贴身丫鬟的事现在就要准备起来。
秋霖最近便接过了姚黄的棒子,开始打理起常润之的贴身事务,好腾出时间让姚黄去选接替的人,并考察教导一番。
常润之观察一段时间后觉得,原本以为秋霖的性子更像是魏紫,姚黄以前也这么说过,毕竟是找来和她说话逗乐儿的。
可就近见她处理几件事,常润之反倒觉得她颇有姚黄的几分风范。
私下里和姚黄嘀咕,姚黄也道:这样也好,她能担得起事儿,那寻摸另一个顶上来的贴身丫鬟就要容易得多,毕竟要求不需要那么严了。
常润之问她:看了这几日,觉得谁比较合适?到底是想着盼夏寻冬都是小韩氏给的人,常润之多嘴提了她们,问了一句:那俩小丫头怎么样?姚黄笑道:如今都是大丫头了。
常润之含笑点头,姚黄道:奴婢瞧着还是算了吧,她们做个二等丫鬟,明白点儿事理,等到了岁数,姑娘就放她们嫁人为好。
常润之略有迟疑,想了想还是叹道:你说得对,太太寻她们来为的是什么你我也清楚,这俩小丫头不是什么聪明人,还是不要放在我身边儿的好。
姑娘现在需要的是头脑清楚,胆大心细,而且还忠心的人,那等可能会添乱的,万万不可近身。
瑞王和刘桐在图谋着什么,常润之知道,身为常润之贴身丫鬟的姚黄又如何没有那点儿嗅觉呢?选贴身丫鬟,当然要慎重。
两人嘀咕了好一会儿,姚黄道:奴婢选好人,会交代华泽让他暗地里探探底细,到时候再报给姑娘知道。
常润之点头,她也不想为这样的事情耗费心神。
最近她的思绪都被燕北战事给占据了。
果然如刘桐所料,燕北关打了胜仗的消息源源不断地传来,虽然都是些小胜,比如一千人打人家八百人,自己损了五十人,杀了人家一百多人这样的战报,可太子非但不叫好,反而在早朝上公然启奏,希望元武帝能赶紧下发圣旨,令瑞王班师回京,言说瑞王这用钝刀子割肉,太有失大魏大国风范。
大概因为太子的表现太过急切,元武帝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复他。
金老将军就又有话说了。
太子殿下这是何意?我大魏燕北军打了胜仗,正是一鼓作气之际,太子殿下却要退兵,长他人气焰,灭自己威风?太子便不吭声,只支使自己这边的人出来说话。
大魏立国百年,打江山那会儿人人皆武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如今太平天下,重文轻武之风盛行,皇子们也多是以习文为重。
文人来说打仗的事,自然是纸上谈兵。
金老将军听着太子阵营的谋臣们高谈阔论,不禁冷笑。
你们这些连战场都没上过的孬种,有什么资格在这儿指指点点?金老将军声如洪钟,骂起人来不看场合,就连对太子,他也丝毫不惧:老臣敢问太子,什么叫做钝刀子割肉?打仗的事儿,打一场胜了,那就是胜了?打一场败了,那就是败了?两国交战,不打上个几场,几十场甚至上百场,那算什么打仗,能分什么胜负?太子当朝被金老将军喝问,也不可能装聋作哑,憋着一股气对金老将军拱了拱手:老将军,非是本宫胡言。
鲜卑已退兵,我大魏为何还要深入敌方,追着鲜卑人继续打?燕北军这般,又何尝不是在耗费军力?眼瞅着又是年关,整个大魏都在为燕北战事揪心。
我大魏泱泱大国……我大魏泱泱大国,岂能容小小鲜卑欺辱!金老将军虎目一瞪:太子殿下此言,恕老臣不敢苟同。
难道就因为我大魏泱泱大国,但凡来个弹丸小国侵犯,咱们打了回去,人家退缩了,咱们就当没这回事儿?这是太子殿下所谓的大国气度?!金老将军拱手朝着元武帝道:若鲜卑开战,同往年一样,是因寒冬导致衣食无继,那算鲜卑情有可原,大魏打还过去,再送一些布匹粮食给他们,既往不咎,也无不可,这是大国气度。
然而,鲜卑无理由主动开战,咱们还一让再让,当咱们大魏是什么?好欺负吗!陛下!老臣赞同燕北军乘胜追击,将鲜卑人打得再不敢进犯我燕北雄关!金老将军表了态,大多武将便也都跟着表态。
武将嘛,胸中笔墨比不得文臣,多少都有些好战,何况对武将来说,只有打仗,才能建立功勋,他们巴不得打起仗来,说不定自己也有机会领兵出战呢。
刘桐暗地里瞄了眼太子的神色,不动声色地做了个手势。
第二百四十三章 人心大殿上的气氛有些僵持,十二皇子陡然的咳嗽声便显得异常突兀清晰。
金老将军所言确是事实,不过太子所考虑的,也有其道理。
十二皇子声音很轻:瑞王打胜仗,满朝上下谁不高兴?可如太子所说,打仗那的确是个力气活儿,咱们虽没有上战场的经历,却也知道一旦打起仗来,国库上就会紧张。
十二皇子顿了顿,继续道:军费支出,不是小数目。
一支军队,军粮、武器、医药……这些种种,哪样不花银子?太子所想,也是觉得,能不打仗,还是别打仗了。
年关时节,正应该是阖家团圆之际,这打仗出人命的事儿,谁家也不愿意面对不是?太子听着舒心,难得对十二皇子温和地看了一眼,想着这小十二好像是瑞王的人吧,还能站在他这边儿说话,那倒是有可能倒戈向他的?刘桐不动声色地听着,暗中又做了个手势。
十四皇子见此便站了出来,语气冲冲:十二哥的意思是说,这仗还是不打咯?十二皇子摇头:打不打,父皇现在即便作出圣裁,燕北关也不能立即收到并执行。
何况现在燕北军已深入鲜卑地界,哪怕圣旨到了燕北关,想必也没法能传达到统帅手中。
十二皇子轻叹一声,向元武帝拱了拱手:父皇,儿臣只是觉得,争论此事没有意义,太子所言有理,金老将军所言也有理。
燕北战事既起,总有边关统帅盯着,咱们不需要着急,静待结果便是。
太子听着此话不对,怎么绕老绕去又绕回来了?十四皇子还是哼哧:照你这么说,打仗也好,不打仗也好,那都由不得咱们?战也好,不战也好,能设身处地作出决定的,毕竟不是我们。
十二皇子一向言谈温和,此时也一样:父皇若是想停战,也可以立下圣旨,八百里加急送往燕北关。
但到底燕北军能否收到圣旨,又能否时机恰当地停战,这也要看具体情况不是?元武帝心下有些犹疑。
诚然他不想打这个仗,但也知道现在收手并不好收。
阶下臣子们也好,几个儿子们说的也好,都是各有各的道理。
他不得不承认,即便他连发圣旨让燕北军退兵,燕北军也不是那么好退的。
说不定他这圣旨一下,燕北军一退,鲜卑人一个反扑,反而把原本的大好形势给丢了也说不准。
朝上吵了半天,元武帝最终还是没有下任何圣旨,只说此事再议。
下了朝,太子有意地拉近了与十二皇子之间的距离。
十二皇子也不推辞,太子邀他一道走,他便跟着一道走。
十四皇子恨瞪了他一眼,转而走近刘桐。
刘桐目光沉沉,瞄了十二皇子一眼便走了,步伐略大,十四皇子急忙跟上。
太子嗤笑一声,对十二皇子的态度越发温和起来。
一路回了皇子府,刘桐交代了华泽去办几件隐秘的事,随后便与十四皇子进了书房密探。
十四皇子搓着手,有些迟疑和兴奋:九哥,太子真的能信十二哥吗?刘桐喝了口茶,摇头道:太子不信任何人,只看利益。
十四皇子跟着坐了下来,还有些坐不住,整个人好像热血正沸腾:让十二哥假装投到太子阵营,是为什么?十二哥能从太子府挖出消息?刘桐哂笑一声:谁说我让十二弟投到太子阵营了?啊?十四皇子惊讶道:之前九哥不是带信说,收到你的手势,就让我和在此之前说话的人唱唱反调吗?在此之前说话的人是十二哥,那必然是九哥你安排的。
刘桐没有否认,沉吟了一番后轻声道:让十二弟对太子示好,不是为的这个。
那是为的什么?十四皇子好奇问道。
十四皇子的性格和祝王略有相像,都比较鲁莽冲动,但十四皇子热心肠,和祝王走的是两个极端,因他母妃在世时受过贤妃恩惠,若非贤妃帮忙,十四皇子还不一定能顺利降生。
十四皇子母妃过世前,透露要他紧跟瑞王,与瑞王交好。
因此,十四皇子是不折不扣的瑞王党。
可是他一根筋,神经粗,许多细节方面的事,也不适合和他说。
刘桐想了想,道:你别问那么多,你只需要知道,十二弟有他的事要办就好了。
以后你见到十二弟,表面上还是保持着一副不阴不阳的模样就行。
十四皇子答应一声,还是忍不住问道:那十二哥到底为什么给太子示好啊?刘桐便只能含糊地回答他说:为了迷惑太子。
为什么要迷惑……好了。
刘桐有些头疼:十四弟,我还有事要交给你办,其他的事,你暂时放一边儿去。
十四皇子忙应声,搓着手道:九哥有什么事要我办,我一定办得妥妥当当的。
刘桐便凑近十四皇子耳边,小声低估了一阵。
十四皇子听得惊讶,不时瞪大眼,到最后嘿嘿笑了笑,拍着胸口保证道:九哥放心吧,这些事儿包在我身上。
刘桐提醒他道:别露出痕迹,让人知道你是故意的。
放心。
十四皇子一脸骄傲:我怎么着也算是京城一霸王,干出这样的事儿,不稀奇。
刘桐好笑地摇摇头:那你去吧,记得,先沉住气,要寻个恰当的时机。
十四皇子颔首应是。
刘桐送十四皇子离开,正撞上常润之带着刘景阳出来散步。
十四皇子笑嘻嘻给常润之行了礼,又逗刘景阳叫十四叔,得了个十四酥的甜腻腻称呼后,方才心满意足地走了。
刘桐抱过儿子,和常润之并肩散步。
常润之见他面色较好,便知道今日早朝的结果还行,笑问他道:早朝上有发生什么事儿吗?刘桐笑了声,将早朝上看不见的刀光剑影给说了一通。
这些事,刘桐再没瞒过常润之。
常润之琢磨了会儿,觉得刘桐是在布局。
她没有要探听刘桐布局情况的意思,只是问道:瑞王的拖字诀又成功了……可是,陛下怎么就听着你们吵,也不给你们个准话儿发个圣旨呢?刘桐沉默了会儿,方才轻声说道:五哥说,父皇年纪大了,最怕的就是晚节不保,在史书上留个污名。
他做任何事,下任何决定,都会想了又想……他太求稳,所以反而显得犹豫不决。
常润之听着,只觉得瑞王揣测人心的能力,实在可怕。
第二百四十四章 布局年关过后,便又到了元武帝的寿辰。
京中气氛祥和,该送礼的送礼,该庆祝的庆祝,仿佛战事离他们很远。
元武帝年老,倒是喜欢孙辈。
这一年寿诞,去贺寿的孙子孙女们得了不少赏赐。
这其中,刘景阳得了不少。
一溜小萝卜头排排站在元武帝跟前给他贺寿,就属刘景阳的相貌最出众。
他面容肖似其母,一双眼睛湛蓝澄澈,水汪汪一点儿阴影都没有,组合在一起,却奇异地好看,元武帝简直看得入神,破天荒地招他上前细问了几句,得了刘景阳几声童言,元武帝笑得合不拢嘴。
太子面上笑容勉强,体弱多病的世子刘郇委屈地靠着太子站着。
欢天喜地的日子,皇家人脸上的虚情假意看得常润之头疼。
果不其然的,太子气量狭小,在此之后,又寻了刘桐的几件错处拿来说道,摆了一通储君架子,下刘桐的面子。
刘桐不在乎这些,他正静待着十四皇子的消息。
正月刚过,十四皇子就出了事。
他约了友人去易红阁听曲儿,却遇上兵部左侍郎之子李维清,友人中有人与李维清有旧仇,二人当即发生口角,渐渐的动上了手。
十四皇子居中调和,却没想到李维清失误,砸了十四皇子的头。
十四皇子当即血流不止。
十四皇子算不得完全的纨绔,但他讲义气,好排场,出门玩总是有一堆公子哥儿与他作陪,倒也没有怎么惹是生非过。
十四皇子受伤不是小事,再如何那也是天潢贵胄,与他一道来易红阁的公子哥儿们顿时都慌了,也不知道谁喊了一句揍他丫的,大家顿时找到了出气筒,当即便押着李维清胖揍了一顿。
李维清也不是单人来的,更不会等着人来揍,他想着自己好歹是兵部侍郎之子,后头还有个太子撑腰呢,被打几下也生出了反抗心理,叫人抄了家伙和对方打了起来。
争执升级,易红阁乱成一团,京兆尹带人匆匆赶来方才止了这一出衙内们的闹剧。
因十四皇子伤得有些重,所以此事毫无意外上禀天听,御史的弹劾也是一本接着一本。
在场参与打架的公子哥们都是朝中有头有脸人物的儿孙,此事被御史这么一掺和,席卷了十好几个朝内高官。
元武帝气得胡子又白了几根。
他命人封锁并清查易红阁,下查易红阁争斗一事前因后果,半个月内却从易红阁内查出了不少猫腻。
两方打架时互相放狠话,也说出了些平常不会宣之于口的事,顺着这些蛛丝马迹,也从一些官员府中查出了点儿不干净的东西。
元武帝瞧着暗查出来的东西,目光晦涩,好半天都没有动弹。
贴身寺人心中不安,上前轻声唤道:陛下……元武帝看向他,顿了顿道:从前也没见有这些事儿啊。
寺人低着头:许是……没曝光出来吧。
元武帝呵笑了声,眼神却有点儿冷:这上头的官员,一半是受过祁王恩惠和提携的人,另一半与礼王走得极近……你说,这是谁的手笔?寺人不语。
元武帝也没期望着他回答,轻轻点着桌案,道:事情起因是小十四和兵部侍郎的儿子。
小十四混不吝惯了,那李家小子混在京中,不可能不知道小十四的为人。
何况,据说他平时不是这么鲁莽的人,那日却在打了小十四之后,又和人闹了起来……寺人眸光微闪:陛下是觉得……元武帝若有所思道:以前常见小十二和瑞王一道行动,可最近倒是听说小十二频繁出入太子府?寺人低低笑道:十二皇子身子弱,太子难免多照顾些。
元武帝笑了一声,搓了搓手指:小十四与小九走得近,想必都是亲近瑞王的。
小十四这一伤,帮着小九做事的人,又少了一个。
寺人便不说话了。
因十四皇子转危为安,无甚大碍,李家又积极请罪,元武帝宽和,以教子不严的名义罚了兵部左侍郎半年俸禄,打了李维清十个板子。
随后,李家将李维清逐出李府,与之断绝关系。
这处罚显得太宽和,刘桐倒没有意见。
这会儿他正和常润之在十四皇子府探望伤者。
十四皇子头上还包着白布巾,人却活蹦乱跳的。
九哥,你这计策不错嘛。
十四皇子咧嘴:既削了祁王礼王的一些势力,又让父皇对太子的疑心病重了一重。
刘桐微微锁眉,瞪着十四皇子:你还敢说?十四皇子难免心虚,摸了摸鼻子:这要是不真伤,我也逃不了嫌疑不是?九哥放心吧,我有分寸的,我算计好了他下手的力道才凑上去的。
这得亏是没事儿,要是你真有个三长两短……刘桐疲倦地捏了捏眉心:这也就是我不让你做细致事的原因。
十四皇子嘿嘿直笑,自己伸手敲了敲脑袋:九哥你瞧,真没事儿了。
你说没事儿不算,要太医说你没事了才算。
刘桐顿了顿,还是关切问道:最近还头疼吗?不是说伤口那处,头发都给剃掉了?还不知道能不能长出头发来呢。
十四皇子不当一回事:长不出来就算了,男人也不靠那点儿头发吃饭。
刘桐对十四皇子这番无赖话没有办法,失笑摇了摇头。
十四皇子插科打诨了几句,又将话题转了回来:九哥,你说父皇的处罚为什么这么轻?是不想让太子难堪,还是对事件真相仍有存疑?刘桐笑了笑:多半是后者。
后者……十四皇子嘟囔道:父皇还怀疑什么?这件事,表面上看亏损的不过是兵部左侍郎的一个儿子,反而换得了祁王礼王大出血,就连你这个瑞王一派,也得暂歇一段时间。
但从内里看,谁获得的利益最大呢?几乎都是有所孙,区别只在于伤敌一千,自损是八百还是一千二。
谁都有可能在中间运作,只不过损失最小的,是太子罢了。
那这,还不能让父皇认为,是太子所为?刘桐摇头轻声道:还不能,我的目的也不是要让父皇笃定是太子所为——我不过是要他对太子有所疑心。
他定了定神:想要动摇太子的地位,还得要下一剂猛药。
猛药?十四皇子顿时来了兴致:九哥快和我说。
刘桐笑了笑,只道:你安心养伤。
接下来这剂猛药,需要他亲自上场。
第二百四十五章 猛药常润之最近感觉到刘桐在密谋策划着什么,在面对她时,刘桐也有些欲言又止。
一年多来,他忙碌已成了习惯,常润之也不觉有它。
只是面对她时的欲言又止,让常润之有些疑惑。
那种吞吞吐吐的模样,稍微有点儿疑心的,不定还以为他养了小,没办法同她交代呢!常润之瞅了个空,逮了刘桐难得在府里午眠的时间,询问他到底发生了何事。
刘桐沉吟后还是道:等不了多久,你就知道了。
常润之皱眉看他。
刘桐轻轻拉过她的手:我不大想说。
不大想说?常润之纳闷:可你不是说,等不了多久我就能知道?反正迟早要知道,你现在告诉我有什么不妥?刘桐便不吭声了。
他是觉得,事情曝光的时候,常润之不知道,才会有最真实的表现。
现在告诉了她,恐怕到时候他们得知真相时的态度和神情会让人起疑。
安慰了常润之一番,刘桐仍旧闭口不言。
常润之便也由着他去。
自己的男人,她还是有信心的。
即便刘桐瞒了她什么,只要不是养了小三儿这种触她底线的事,她也不会去追根究底。
日子一天天过,刘桐的布局也完成了。
太子这段日子的动作不断,祁王礼王失势,正是他扩充势力的最佳时期。
即便太子对他蓦然得了个大便宜的事也有些惴惴不安,但面对摆在眼前的肥肉,他哪里不馋?刘桐倒也由着他蚕食京中势力,反正吞并的也都是祁王礼王的东西,对刘桐而言并没有什么损伤。
刘桐如今的重心,放在了巩固已有的势力上面。
十四皇子身子强壮,养了几个月,伤势也渐渐好转,慢慢的又开始跟着刘桐做起了事来。
因十四皇子性子大方讲义气,与商贾之人更是有来有往,其母妃娘家便是商贾出身,论起做生意,十四皇子大概得了母家真传,颇有两把刷子,所以他资财颇丰,倒是给予了刘桐很大的帮助。
最近十四皇子老是问着刘桐有关于他所说的下猛药的事,催促他赶紧把猛药下了,他等着看戏。
刘桐回他说,还要等一段时间。
十四皇子有些着急:九哥,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啊?眼瞧着太子的势力扩张得可有点儿大啊,整个朝堂,半数的人都倒在他那边儿了。
刘桐对此倒是不意外,瑞王走前将所有可能出现的局面,都与他说过,也与他一一分析过,更将解决之道剖析给了他听。
面对这样的境况,刘桐倒也不着急。
能随意倒戈的势力,其实也算不得真正的势力。
毕竟风往太子那边吹,势力往他那边儿倒,可等风向变了,这些势力又得倒回来。
更何况拥簇太子的人,几乎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狡猾文人文臣。
朝中武将,可都对太子这样的荤素不忌都往自己身边招揽的贪吃模样看不过眼。
别看太子现在好像春风得意,但不过是镜花水月,他的好日子维持不了太久,且让他先得意吧。
刘桐抿了口茶,笑道:你急什么?我怎么不急。
十四皇子嘟囔道:我琢磨着我头上有这伤,能得点儿实惠,可除了父皇赏赐的一些东西,基本连点儿水花都没见着。
你说要下猛药让我看好戏,我可等好久了。
刘桐好笑地摇了摇头,轻声道:快了。
这边儿九哥稳得住,燕北关那边儿,不知道瑞王如何了。
十四皇子托着腮,轻叹一声:感觉这仗也打了好久了呢。
刘桐颔首,十四皇子又道:瑞王还没有退兵打算,父皇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刘桐仍旧点头,十四皇子急了:九哥,你说太子这么着急,是不是也有这样的因素啊?他瞧着咱们这边的势力,他争不过去,所以就把祁王礼王的势力先给除了,把他俩架了个空架子……那接下来,就该是全力对付咱们了吧?十四皇子说到这儿,不见紧张害怕,反而兴奋莫名,摩拳擦掌:我真有点儿迫不及待了。
刘桐瞥了他一眼:急什么?不着急,不着急。
十四皇子嘴上说不急,眼瞳里的期待却瞒不住刘桐。
你向来好刺激,可要知道咱们所谋,不是小事。
刘桐正襟危坐,严肃说道:收起你这样的表情,越到关键之处,越要谨慎小心。
十四皇子受教地点头。
刘桐瞧了瞧时辰,道:好了,我回府去了,你伤虽然好了,却也不要行动太过,引人注目。
十四皇子应了一声,送了刘桐出门。
刘桐先去了西行社一趟,与姚澄西聊了会儿天,说起西行商队一事。
依着常润之的建议,那支从西域而来的商队已经走了一个来回了,才刚起步的商队,利润自然不会太多,但也让刘桐十分关切。
姚澄西对此很感兴趣,刘桐想着他如今也抽不出手来忙这一趟事儿,所以将西行社和西行商队两者并一,都交给了姚澄西来打理。
姚澄西也的确是个做事就做得完美妥当的人,行事还从未出过岔子。
经过近两年时间的宣传和演出,西行社的节目已经被京城人所接受,并迅速打出了名气。
就连宫里也来人洽谈,打算在合适的时候,审看了他们的节目,让他们进宫去给不能出宫的贵人们演出,算是图个新鲜。
刘桐前来,便是询问商量的进程的。
姚澄西懒洋洋道:新节目都排练好了,宫里人规矩多,觉得我们这边儿全是西域人,怕宫里贵人们不喜,愣是要咱们多加点儿中原面孔。
刘桐便问道:那你怎么回的?我当然是答应了啊。
姚澄西笑道:咱们西行社在民间已经有了人气,但要是进过宫,这身价可就不一样了,还可以开分社不是?有专门为平民百姓演出的,就有那专门入府,给达官显贵们演出的。
薄利虽然多销,但人家有钱土豪随手给点儿打赏,说不定比销了一天的薄利总数加起来都多。
做生意嘛,得灵活咯,最重要还是要开心。
你饿不饿啊,我下面给你吃?刘桐莫名其妙瞪他一眼,姚澄西挠了挠头,讪讪笑了笑:我又胡说八道了。
还有一个月就是贵妃娘娘寿诞。
刘桐微微握了握拳,轻声喃喃:就是那天。
这剂猛药的最重要一环,即将到来。
第二百四十六章 揭露盛夏时节,贵妃寿诞。
天气炎热,刘景阳不耐烦穿太多衣裳,常润之让人拿了柔软的棉布,给他制几件连体的短袖短裤小衣裳。
大概是看自己的穿着和旁的人不一样,刘景阳对自己的与众不同很是高兴,经常穿了连体衣到处走。
他走路还不是特别稳当,却很是喜欢脚踏实地的感觉。
这次要进宫给贵妃贺寿,自然不能如在府中一样,让刘景阳穿得随便。
常润之给他换上了进宫要穿的衣裳,刘景阳不爽利地扭着小身子,眨着蓝眼睛问她:不穿,好哇?不行,咱们要进宫去,必须穿这个,不然就是坏了礼数。
不进,好哇?不行,大家都要去的。
常润之哄着只会两个字两个字往外蹦的儿子,刘桐已经身着正装,进来催促了。
见到自家爹爹,刘景阳忙跌跌撞撞地朝他小跑了过去,刘桐忙伸手接住他,把他抱在怀里。
阳阳好了吗?没。
刘景阳嘟着嘴:不穿,不穿。
到底是由不得刘景阳使小性子,夫妻俩收拾妥当后,带着儿子进了宫。
贵妃娘娘十年如一日,端庄沉稳,稳坐后宫。
虽然不是至高之位,却等同于至高之位。
许是元武帝年纪大了,也没有想要再立皇后的意思。
整个后宫,就全部由贵妃娘娘打理着。
好歹这十几二十年,贵妃也没出过什么差错。
贵妃今日妆容得体,头上白发虽多了几根,但瞧着却也不显太老态。
元武帝心情还算愉快,随着儿孙们一一落座,面上的笑容便更显得柔和了些。
司礼官报了礼单,乐师们便奏起了乐。
西行社的演出安排在宫廷歌舞之后。
常润之忙着照顾刘景阳吃喝,哄着他安静莫要闹腾,所以放在这些表演上的目光便极少。
西行社开始表演时,刘桐告知了她一声。
常润之一看,演的是小品,便也随意瞄了个开头,便放到了一边儿。
她本来并未关注戏台上的演出,可不知怎么的,就是注意到了戏台上的人说的那一句话。
哎哟,原来你娶回来的,不是你本来就要娶的人呐!你说你怎么那么马大哈,帮你上峰带了绿帽呢!这句话触碰到了常润之心底隐秘的敏感处,她猛地就抬起头来。
戏台上演的,是一出由于张冠李戴而引发的啼笑皆非的故事,因为演出过程中,掺杂了无数巧合和误会,又有演员们不断的妙语连珠,引得看小品的人时常发出笑声。
小品的结果,总是好的。
毕竟贵妃寿诞,也不可能弄出一些让人掉眼泪的结局出来,给人添堵。
宫中贵人难得看一次民间戏,可不能坏了兴致。
这一出戏演完,贵妃的表情有些微妙,却还是笑着给了赏。
常润之下意识朝太子和太子妃的方向望去,果不其然,两人面上极为不自在。
她又偷偷去看刘桐。
这戏,毕竟是西行社排出来的。
常润之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刘桐有意为之。
可看刘桐的样子,倒是与平常无二。
西行社演了这么个短小的小品,便退了下去,准备待会儿第二个节目。
热闹的气氛稍稍降下来了些。
这时候,坐在太子后方的十二皇子出声笑道:这西行社的表演,倒的确和宫中不同。
不过这内容也真够让人意外的。
既是明媒正娶的妻子,却也有搞错的时候?十四皇子自从知道十二皇子向太子投诚,便笃定他是卧底,但凡十二皇子开了口,他必然要与之拌上几句嘴。
此时也不例外。
十四皇子当即嚷道:这世间百态,能让十二哥意外的事儿多了去了,这一件又算得了什么?十二皇子叹道:我也不过是感叹一声罢了。
似有不想与十四皇子争执的意思。
十四皇子梗了脖子,正要出声,元武帝见两个儿子这般闹了起来,心中当然不快,抢先出声道:不过是个戏目,这当中自然有夸大的成分,为着这么个捏造的故事,有什么可吵的?元武帝出声,十四皇子自然不说话了。
但一向沉寂的岑王却出声了。
这戏目,倒是让我想起一件陈年旧事来。
岑王敲了敲脑袋,十四皇子忙好奇问道:怎么,岑王真有见过这样的奇事?哦,那倒没有,只是听人嘀咕过。
岑王微微眯着眼睛,十四皇子追问道:岑王快说来听听。
元武帝也看向岑王。
本就是贵妃寿诞之日,元武帝当然也将心情放松了些,还以为岑王要说的是民间怪谈。
对于这些传闻轶事,他也有好奇心。
岑王顶着太子灼热的目光,慢悠悠道:我记得那是,前九皇子妃去世的时候吧。
岑王看向刘桐和常润之,常润之心里一个咯噔,转而看向刘桐。
刘桐则微微挑眉,与岑王对视。
那会儿有点儿传言,九皇子妃向来身体康健,却在出嫁前一日摔了腿,然后过府不过两月就伤重身亡了,大家都说九皇子妃命格不行。
岑王娓娓道:一直都说辅国公府疼爱九皇子妃这个嫡女,可九皇子妃去世,辅国公府倒是蛮平静的,反倒是将之前不放在心上的庶女捧了起来。
哦对,就是太子孺人莫氏。
元武帝听着皱眉,刘桐也蹙眉道:身故之人,岑王说她作何?就是看了这个戏目,有点感叹罢了。
岑王叹息道:那段时间,私下里有传闻说,辅国公府的庶女抢了嫡女的运道,庶女倒像是嫡女,嫡女嘛,却乏人问津似的。
贵妃眼角抽抽,隐隐有一种这事儿终于瞒不了了的宿命之感。
可是,为什么是岑王?刘桐微微垂头,低声道:岑王玩笑开大了。
岑王便笑道:不过玩笑嘛,九弟那时都不介意旁人嘀咕说你戴绿帽子,这会儿娇妻爱子在怀,又何必生气?刘桐捏起拳头,岑王笑着朝他走过来:听说太子孺人莫氏,于前九皇子妃过门之前不过两个月便入了太子府,又早产生下一子,从此以后平步青云,颇得辅国公府看重。
而前九皇子妃呢,啧,比起莫孺人来,可真是太惨了。
刘桐好似按捺不住,猛地站起身来揪住了岑王衣领,急喘了几口气后才压低声音道:闭嘴!岑王哈哈笑了笑,伸手推开刘桐,字正腔圆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清楚。
明明知道自己被人算计了,可到现在九弟都不出声,是该说你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呢,还是该说你……懦弱得不像样呢?第二百四十七章 秘辛从表面上看,这不过是十二皇子和十四皇子起了争执后,另一对兄弟开始的拌嘴。
可在场的谁是傻瓜?岑王暗示得那么明显,九皇子又是这样的反应和态度,这当中的隐情,已昭然若揭。
常润之不知道自己应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这样的变故。
她身侧乖乖挨着她坐着的刘景阳拉了拉她的袖子,小小声道:爹爹,打。
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正擒着岑王衣领的刘桐。
常润之无意识地伸手揽住儿子瘦小的肩膀,长吐出一口气。
御座上的元武帝此时已是脸色铁青,毫无准备的太子与太子妃更是六神无主。
岑王还在笑着问刘桐:西行商社是九弟你的产业吧,这出戏,是不是九弟排了,来泄愤的?岑王哈哈一笑:可是九弟在戏台子上给自己弄了个好的团圆结局,就是不知道这现实中……元武帝怒喝一声:岑王!够了!岑王阴测测勾唇一笑,猛地拉下刘桐的双手,刘桐一个趔趄,差点跌摔到一边。
不够呢父皇。
岑王扬了扬眉:现在就打住,未免有些太败兴了。
在座的——他一一指过殿内或坐着、或站着的皇族内戚、达官显贵,声调不低,却意外地能入了所有人的耳里。
在座的各位,可都是支着耳朵,想要听这等皇室秘辛呢!岑王妃从开始的呆愣,总算明白了过来,惶急地上前要拉住似乎发了疯的岑王。
岑王却是不领情,扬手就将岑王妃挥了回去。
他就像个勇士一样,站在大殿中央,隐隐有一种睥睨众生,尔等皆是凡夫俗子的高高在上之感。
父皇不知道听明白了儿臣方才所说的话了没有?岑王朝元武帝拱了拱手:儿臣或许说得有些含糊,父皇没能弄个明白。
无妨,儿臣这就将事情说个清楚。
闭嘴!闭嘴!来人!来人!元武帝已气怒攻心站了起来,招呼着戍宫卫兵要将岑王拖下去。
可人来得再快,也及不上岑王一张嘴。
父皇!太子与辅国公府嫡女莫新竹通|奸,致使莫新竹未婚先孕,为遮此丑闻,亦不损辅国公府名声与利益,太子设计,蒙蔽圣听,促使父皇赐婚九弟与莫新竹,却先将莫新竹以其庶妹莫新尘的名义,纳入太子府,令莫新尘李代桃僵,后嫁入九皇子府,事后因担心此事败露,甚至不惜杀人灭口,以绝后患!前九皇子妃死因不明,匆忙下葬。
太子与辅国公府欺君罔上,混淆皇室血统,恳请父皇,彻查此事,还九弟一个公道!最后一个道字的尾音仍旧在大殿之中颤动,卫兵已经匆忙赶来,挟制住了岑王。
岑王朗声大笑,看着太子,目露讥讽之色。
太子手一直发着抖,猛地站起身,激烈地反驳:大胆岑王,妖言惑众,满口胡言!还不拖下去!拖下去!岑王压根儿不反抗来拿人的卫兵,只是在被拖下去的过程中仍旧在喊:昔日莫新竹游走闺阁之中,与众家贵女来往交好频繁。
太子府中莫孺人是不是莫新竹,让她出来,令各府贵女一认便知。
临出殿门时,岑王朗声大喊道:九弟!六哥不愿你当一辈子缩头不出的王八乌龟,这事儿六哥替你捅出来啦!不用感谢六哥,也不要埋怨六哥!一直以来性格泼辣,见人总是笑得张扬的岑王妃嘤嘤哭着,追着岑王而去。
大殿内鸦雀无声。
岑王的话说得清楚明白,殿中的人都听了个全。
这事儿想瞒,瞒不住。
贵妃寿诞,前来给她贺寿,能够坐在殿中的,一半是皇族内戚,一般是高官显贵,这等涉及太子品德之事一旦被广而告之,元武帝根本不能用封口不提的处理办法。
谣言这种东西,堵不如疏。
元武帝还处于震惊之中,估计没有想到太子竟然会有这种品性败坏的旧事。
而贵妃,已经在脑子里思考了无数种应对的办法。
她是聪明人,她知道这件事已经算是捅破天了。
她没有办法隐瞒下去。
而一旦要查,那当年她帮着太子隐瞒此事的事情,就一定瞒不住。
贵妃当机立断,拆了头上的钗环,脱下了贵妃朝服,噗通一声朝着元武帝跪了下来。
元武帝震惊的神情顿时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一看贵妃这样明显请罪的姿态,元武帝还有什么不知道的?这事儿,贵妃也知情。
贵妃在请罪。
元武帝只觉得头脑一阵晕眩,他摇晃了下身子,往另一边踉跄地跨了两步。
寺人赶紧上前扶住他。
殿内众人也忙起身,跪下道:陛下。
皇家秘辛,大家虽然耳闻目睹了,却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宣之于口。
常润之牵着刘景阳的手也跪了下来,又看向顺势跌坐下去的刘桐。
刘桐也望向她。
刘桐是不知道常润之已知晓他这段过去的,此事他也未曾给过常润之丝毫提示。
对刘桐而言,辅国公府易女而嫁之事,是他人生中的奇耻大辱,是他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如今他已有常润之这个妻子,对那段过去也已释怀,不觉得太过重要。
但在这时,哪怕殿中人都对他隐晦地投射出同情、可怜的视线,他都可以置若罔闻,却唯独不希望在常润之眼中也看到这样的情绪。
他定定望着她。
常润之将刘景阳揽在怀里,片刻后抱起他,膝行两步到了刘桐身边。
她拉过刘桐的手,轻轻抱住他,在他耳边道:阿桐,我在。
嗯……刘桐只发出了一个音,便喉头一哽,停住了。
他不是真正的冷硬之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拉扯开那段过往,还要遭受大家这样那样隐晦的目光,于他而言,他其实也是委屈的。
这种委屈,别人看不到,他也不会在别人的目光里体会到。
唯独常润之一句似是安抚,似是宽慰的话,让他这种委屈的心情骤然放大。
刘桐的眼眶微微红了。
今日之事,是他种种设计布局之后的成果,他预见到了这样的结果,却下意识回避了常润之知晓后会有什么反应。
而当这种反应来临之时,他只觉得心满满涨涨,酸涩充盈。
更多的,是油然而生的喜悦与心定。
第二百四十八章 坦诚元武帝龙体微恙,贵妃寿诞无疾而终。
大家缄口不言,默默离宫。
太子不敢走,和太子妃惴惴不安地跟去了元武帝寝宫。
贵妃仍旧脱簪待罪,只不过地点也转移到了元武帝寝宫。
刘桐一手抱了刘景阳,一手牵了常润之,一路无言出了宫。
路上面对着其他人向他射来的好奇、惊讶、怜悯的目光,甚至是上前来问询的,他都沉默以对,一言不发。
因元武帝身子不适,太子也没走,其他皇子自然也不好在这个时候离开。
除了刘桐。
从祁王开始,所有到场了的皇子,都等候在元武帝寝宫之外。
太子则在寝宫内,隔着屏风等候太医问诊后,元武帝的后续行动。
十二皇子犹豫了会儿,暗中给十四皇子使了个眼色。
十四皇子心下想了想,没有吭声,追着九皇子而去。
他一路小跑着,一路在心里不断想着。
九哥说的猛药,难道就是辅国公府易女而嫁的事儿?要说这事儿那倒的确是挺猛的,可这……是真的还是假的?如果是假的,那事情真相大白,对太子来说几乎没有什么损失啊,不过就是一时清名受损。
可如果是真的,那又为什么是岑王来披露这件事?十四皇子脑筋转了个弯儿,突然轻声嘀咕:如果九哥早就知道这事儿,那今天的事,就解释得通了……十四皇子冷不丁打了个寒噤,哆嗦了下道:论心计,我还真比不得几位哥哥。
刘桐一路回了九皇子府,给铨大下了闭府的命令。
铨大见他面色沉沉,心里忍不住有些打鼓,遂求助地看向常润之。
常润之摆摆手,轻声道:照殿下说的做。
是。
夫妻俩带着孩子一路回了寝房,刘景阳这会儿已经睡着了,秋霖抱了他下去。
刘桐合上屋门,不待常润之出声询问便首先交代:岑王说的事,是真的。
顿了顿,他道:这事儿我一早就知道,也是真的。
常润之温柔地笑:我知道。
本来我……你知道?刘桐正要同常润之解释今天发生的事,冷不丁却听到常润之说她知道,顿时瞪大眼睛,不可置信一般看向常润之。
常润之轻轻拉过他的手,摩挲了下方才道:嗯,我知道。
还没嫁给你之前,就已经有这个怀疑。
嫁给你后,也不过是将这个怀疑,更加笃定了而已。
你……刘桐简直觉得不可思议。
这种事,他没有告诉其他人,就连瑞王他也没说。
可常润之……竟然就知道了?你是……怎么知道的?刘桐又是好奇,又是惊叹。
常润之笑道:老太太属意你是我的最佳夫婿人选,我当然要对你了解一二。
后来与你相识,无意中提起莫孺人,你的表现,让我起疑,于是叫丫鬟打听了下莫孺人和九皇子妃,毕竟都是出自莫家。
常润之低了低头:辅国公府对两位女儿的态度本来就有流言,我听了后也不过是起了点儿疑心,疑心扩大,是在我大嫂与我闲话时说起,她认识的莫新竹和莫新尘。
姐妹俩的性格完全不同,可嫁了人后,一个香消玉殒,一个却从从前的闷葫芦,变成了个八面玲珑的人……怎么想,都有些奇怪吧。
刘桐目瞪口呆。
常润之莞尔一笑:其实若是有所怀疑,能寻到很多蛛丝马迹。
可谁会想到,真的会有这样的事呢?那你……刘桐有些口干舌燥:那你怎么没有同我说过,也没有问过我?常润之轻叹一声:因为我看得出来,瑞王不知道这件事,而你,想瞒着这件事。
依你的性格,但凡有点儿事,你都会与瑞王说吧。
可既然你连瑞王都没有告知,想必你是希望将此事烂在心底不提的。
她伸手抚了抚刘桐的脸。
这张脸,棱角分明,英俊刚毅,由面相看人心,他也是个性格坚韧之人,但不管如何坚强,生命中总有一些不可承受之重,压在心底,沉甸甸难受,暴露在阳光下,也一样晒得人生疼。
做决定的,不应该是别人,只应该是承受这份重量的人。
你不愿意提的,我自然也不会说。
常润之轻声道。
刘桐眼眶微红,过去所有的不堪和侮辱,在常润之面前似乎都不值一提。
他娶的妻子,没有因为他被人这样算计看轻,而鄙夷他,笑话他。
她用她所有的温柔和理解,包容他过去的岁月,照顾他如今的生活,并许给他一个,白头偕老的将来。
刘桐伸手揽过常润之,轻轻地在她额头印下一吻。
谢谢你,润之。
他低声喃喃,他知道夫妻之间,不用言谢,可他的心涨得满满的,不说点儿什么,眼眶或许就要湿了。
刘桐轻轻拍打着他的背,像是哄着刘景阳睡觉时一样,温柔又有耐心。
刘桐伏在她颈窝里,常润之感受得到热烫的暖流顺着脖子流进去。
她也不提,就这样拥着他。
忍了多少年的委屈,也该到了释放的时候。
良久,刘桐才平复了心情,止住了夺眶而出、抑制不住的眼泪。
他有些不好意思,轻轻退离开常润之的怀抱。
常润之拿了绢帕给他,他擦了擦眼睛。
秋霖。
奴婢在。
屋外等候的秋霖忙回道。
让人端盆凉水来。
是。
秋霖动作很快,姚黄出嫁后,顶替到常润之身边做事的沉香端了一盆凉水来,又知趣地退了出去。
常润之汲了帕子,让刘桐擦洗了下脸,又拿了女子用的面霜给他涂上。
刘桐尴尬道:这是女子用的……男子也可以用。
常润之笑道:不然脸干,会不舒服。
刘桐讪讪笑笑。
脸干还不是因为哭引起的?刘桐总觉得自己失了面子。
常润之也不理他这点儿尴尬心情,投了帕子折叠起来,给刘桐敷在眼睛上,好歹能止一?第二百四十九章 旧事刘桐本就没想要对常润之隐瞒,闻言从喉咙里发出两记笑声。
润之,你真的好聪明……刘桐喟叹一声,手扶着盖在眼睛上的凉帕,不用看着常润之,他说起话来十分干脆流畅。
没错,这整件事,我计划了小半年,特意等到贵妃娘娘寿诞这个日子爆出来。
常润之疑惑道:要做周密的计划,花费小半年时间倒是可以理解。
可为什么偏偏选择今天这个日子?刘桐解释道:贵妃娘娘寿诞,前来贺寿的人从来不少,当中皇亲国戚,高官显贵人多。
所以,你是想要让所有人见证到这件事情的曝光,好让太子根本没办法想法子隐瞒压下这件事?刘桐颔首。
这是其中一个原因。
另一个原因……或许也有补偿贵妃娘娘的意思。
刘桐轻叹一声:太子和辅国公府算计我,易女而嫁的事,贵妃娘娘是知情的。
你还记得当初我求娶你的事儿吗?就是通过贵妃娘娘的关系,拿这件事情要挟了她,贵妃娘娘方才帮我在父皇跟前开了口。
这也是我们的婚事得以顺利进展的原因。
这么说来,贵妃娘娘对我们也算有恩。
常润之轻声道。
嗯。
刘桐并不否认:我想,贵妃娘娘其实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已经知道,这件事情终有一日会瞒不住的。
我选择她寿诞这日将这件事情捅出来,也有希望她能借着这个日子,减轻一些罪责的意思。
你看,事情曝光,太子倒是出言反驳了,虽然很无力……但贵妃娘娘就脱暂待罪了,因为她清楚地知道,这件事情,经不起查。
与其现在欺瞒,自欺欺人,倒不如一开始端正了态度,也好能得个将功补过的名声。
刘桐顿了顿:而且,从另一方面说,这也算是给予了我支持。
毕竟她的行为,算是佐证了太子当年的事她的确知情不报。
常润之缓缓点头,贵妃娘娘的事她倒是明白了。
虽然与贵妃娘娘的交集不多,但少数几次接触她还是感觉得到贵妃娘娘对她的善意。
作为一个位高却无子的宫妃,贵妃娘娘总要考虑元武帝薨逝之后她的处境。
太子是储君,她得罪不起,但她良心过不去,所以对刘桐总心怀愧疚。
这也是一笔算不清的账。
常润之缓了缓,又提出一个关键问题:西行社的那个戏目……是我安排的。
刘桐颔首:我将这个阴差阳错的故事讲给了姚澄西听,让姚澄西排一出戏,结局是姚澄西设定的大团圆的欢喜结局。
我想着,这样更有讽刺意味,也更能贴近我的心理,所以便也认可了。
这出戏,就是为了让岑王通过这个故事,提及当年辅国公府易女而嫁之事?没错。
刘桐道:这算是给了岑王一个发作的理由。
常润之定定地看着刘桐,刘桐虽然眼睛被蒙着,却也感觉得到常润之聚焦在他脸上的视线。
他叹了口气道:岑王,也算是我同盟。
你什么时候和岑王共盟了?常润之皱着眉头,隐隐有些不安:岑王今日帮你,明日说不定就会倒戈相向,告诉圣上这都是你指使的,你……他不会。
刘桐笑了笑,却笃定道:他今日所说的话,层次分明,循序渐进,都是我们排练了一遍又一遍的结果。
他是下定决心要将太子拉下马,不会在这种时候出岔子。
常润之惊讶道:太子哪儿得罪他那么狠了,让他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对付他?刘桐沉默了一会儿,方才轻声道:这也是我酝酿了小半年,才将这张牌打出来的原因。
事关岑王?对。
刘桐微微坐直了身子:润之你还记得,从我府上出去的王宝琴吗?当然记得了。
常润之白他一眼。
王宝琴和段柔南是刘桐府里仅有的两个他的女人,段柔南安心生活在九皇子府,得刘桐和常润之的庇护,担了个侍妾的名头,却不做侍妾的事儿。
王宝琴则因为要养育已逝同乡的侄儿侄女,恳求了常润之允她出府,如今她也在常润之嫁妆铺子上任掌柜,工作能力也很不错。
刘桐便娓娓道:这王宝琴曾经有个同乡,叫做萧玉泽,对外上,知道他们二人的,都以为他们是对食,其实不然。
萧玉泽这个名字对常润之而言也并不陌生,毕竟当初魏紫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查到了他的相关情况。
其实常润之在知道了有关于萧玉泽这个人一生的蛛丝马迹时,也从段柔南口中得知了岑王的某些蛛丝马迹,只不过她并没有将二者联系起来。
此时听刘桐这么一说,常润之顿时惊讶道:岑王有偷窥太监行房的癖好,难道这个萧玉泽……刘桐疑道:你也知道萧玉泽?知道。
常润之颔首:王宝琴养着的那两个孩子,就是萧玉泽大哥的儿女。
刘桐既然查过萧玉泽,当然也知道这两个孩子的存在。
他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岑王和萧玉泽……是什么关系?常润之抓住了重点:岑王答应帮你当殿揭穿当年的事,是因为这个萧玉泽?嗯。
刘桐道:岑王他对萧玉泽……刘桐忽然沉默下来。
他拿开了手上的凉帕,对常润之道:岑王有偷窥癖,其实是有原因的。
她的母妃裕嫔出身并不好,为人又懦弱,岑王少时,亲眼见过宫中太监对裕嫔动手动脚。
那时的岑王对此也害怕,养成了躲在暗处观察这些事情的习惯。
裕嫔去世之后,岑王这种爱好不减反增,又出于对自己母妃遭太监调戏的愤怒,所以他反其道而行,寻了这么个由头……他就想看着太监明明身有欲望,却无法如正常男人一般纾解的那种扭曲模样。
同时,岑王也养成了那种……有些癫狂的性子,恨不得天下大乱。
常润之心里暗道,岑王真是个疯子。
怪不得她觉得岑王的性格有些奇怪,阴阳怪气的令人捉摸不透呢,原来他真的是心理有问题的。
那后来呢……常润之问道:他对萧玉泽是怎么回事?刘桐微微垂头,轻声道:岑王虽然没有说过,但瞧他愿意这样毫无保留帮我的忙,除了其他的种种原因之外,我想最重要的原因,应该就是这个萧玉泽吧。
刘桐顿了顿,道:岑王应当是心悦萧玉泽的。
第二百五十章 报恩常润之脑子转了转:难道……萧玉泽的死,和太子有关?刘桐愣了下,然后哂笑道:不是。
那要不是太子是他的仇人,害了萧玉泽,他为何这样害太子?常润之纳闷道。
不是他要害太子。
刘桐顿了顿:岑王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人,萧玉泽死后,他平生最大的兴趣和爱好,就是看人的笑话,旁观好戏。
只不过,这一次他参与到了这出好戏中来罢了。
刘桐叹了声:他帮我,固然有一些利益上的原因,根本原因是,在为萧玉泽报恩。
常润之张了张口。
算了,疯子的心理世界,她是真的明白不了。
岑王的脑回路的确有些清奇。
当初我在打算打出这张牌的时候,就开始在想揭发此事的合适的人、合适的场所和揭发此事的合适动机。
原本我是打算以匿名的方式,让人将此事捅到御史面前,再由御史上达天听。
常润之接过话道:这样的话,成事的成功率并不高。
没错。
刘桐点头:毕竟是事关两位皇子,攸关皇家清誉,御史拿着这样的事,有三种选择,一是权衡利弊之后,将此事牢牢瞒下当做不知;二是不瞒着,但也不会广而告之,而选一个私人的时候,悄悄报与父皇知道;三,当然也有在早朝上直接禀报父皇的方法。
刘桐说到这儿,自己都笑了:御史的职权范围其实比较模糊,监督皇室成员的品格到底在不在这当中,这很难说。
想一想也就知道,再是忠耿的御史,也不会选择第三种得罪所有人的方式,将此事昭告天下吧?最大的可能,就是第二种选择,私下告诉父皇。
既不瞒下此事,又不用自己出面。
常润之若有所思道:所以你舍弃了以这样的方式揭露太子当年的恶行?那你后来又怎么寻摸到岑王这条线的?是他自己主动找上门来的。
刘桐笑着看向常润之:其实,岑王能够倒向我,也多亏了你。
我?常润之惊讶道。
没错。
刘桐笑道:萧玉泽年少入宫,十四岁时在国子监伺候笔墨,他在那时与岑王相识。
因为他相貌出众,又待人真诚,岑王即便心底对太监十分憎恶,也难免对萧玉泽起了两分好感。
随着萧玉泽年岁增长,他的容貌越来越出挑,甚至引起了后宫妃嫔的注意。
岑王怕他因为相貌惹祸,所以暗中安排贿赂了掌事太监,将他调往尚食局。
常润之调查过萧玉泽的生平,知道他十八岁时进的尚食局,但过了三年,便去了中官胡同养病。
常润之当即便问起了此事。
刘桐道:萧玉泽是被人算计了,当时的确染上了病症,所以得以出宫。
岑王本想顺势将萧玉泽弄到他身边去,但中官胡同那边并不放人。
好不容易岑王疏通了关系,萧玉泽却没能如他所愿到他府上,反而是被人暗地里带回了宫折磨然后杀害。
这事儿常润之也一直记得,因为萧玉泽死得很蹊跷。
他是浑身赤|裸地死在了水瓮里,而且他的死,没能激起一点儿水花。
常润之立刻问道:萧玉泽怎么死的?刘桐看了看她,方才轻声道:岑王妃害的。
岑王妃?!常润之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答案。
怎么会是岑王妃……她瞪大眼睛:难道岑王妃知道岑王和萧玉泽的事儿?刘桐点了点头。
岑王妃的性子你也知晓,她与岑王的这桩婚事,是祝王推脱与她的婚事之后,她意气用事得来的。
她觉得,岑王封王是她的功劳,所以岑王的一切都应该是她的,岑王就应该除了她,再没有别的心悦之人——哪怕那个时候,岑王妃对岑王并没有那么爱恋。
……这夫妻俩都是变态。
常润之小声嘀咕道。
刘桐继续说道:岑王妃发现岑王与萧玉泽之间不同寻常的关系,设计让萧玉泽染了病被撵出宫,因为有岑王暗中护着,萧玉泽在中官胡同倒是生活得不过,不过他一出中官胡同,已经忍了两年的岑王妃就忍不住出手了。
岑王和萧玉泽都没有防备,所以,萧玉泽死了,还是以一种极其羞辱的姿态死的。
常润之暗暗叹了一声。
然后,岑王妃的胎也掉了。
刘桐似乎还嫌这炸弹破坏力不够大似的,又甩出一个重磅消息:岑王说,他知道萧玉泽的死和岑王妃脱不了关系,所以悄悄让岑王妃落了胎报复。
直到现在,岑王妃还不知道她滑胎的真实原因。
常润之简直不知道要怎么表达自己的惊讶。
岑王疯了吧!那可是他的嫡子!谁说不是呢……刘桐暗叹了一声:岑王还说,妓楼的那案子,其实不是杜家少爷干的事儿,而是长乐长公主。
与那两个小倌儿有来往的,是他不是杜家少爷。
岑王妃知道他与那两个小倌儿来往,将此事告诉了长乐长公主,长乐长公主便对那两人动了手,目的,更多的是为了警告他。
那杜家少爷,不过是为长乐长公主顶罪的,毕竟对长乐长公主而言不是亲生子,可以牺牲。
常润之顿时无语,难怪此事后,元武帝对岑王的态度有些微妙。
岑王夫妻那一摊子事儿,可真是一大出戏……常润之若有所思:这么看来,祝王妃可真是个通透人,她提醒过我岑王妃不是什么好人……我原本一直觉得,岑王妃不过是性子刁蛮了些,想不到她暗中性格那么阴暗。
这样一想常润之又觉得根源是出在岑王身上。
祝王可以抗婚,岑王为什么不抗婚呢?她这般疑惑,自然将疑问问了出来。
刘桐叹道:我想,岑王那会儿也是想要权势的吧。
只不过后来萧玉泽死了,岑王的慕权之心才渐渐熄了。
真的熄了吗?常润之认真问道。
嗯。
刘桐道:岑王揽权,其实更像是在给人添堵。
他要权,却又不去经营……至少这些年来,我看到的岑王是这样的。
常润之吁了口气:你继续说岑王报恩的事儿,和我有关?当然,萧玉泽死了,岑王妃将他所有档案都给毁了,岑王要找与他相关的人也不好找。
好不容易,他找到了王宝琴,得到了萧玉泽亲人的消息,知道若没有你的帮助,萧玉泽两个侄子不会过得那么舒心。
刘桐笑道:咱们对岑王来说,也算是恩人了。
第二百五十一章 出牌刘桐的解释听起来的确有道理,但常润之仍旧觉得难以置信。
她对萧氏兄妹也算不上多好,不过是因为王宝琴对她有所求,她出于善心帮了一把。
从根本上来说,也有希望借着此事,将王宝琴安置出府,不生后事的私心。
所以这种所谓恩情,对她来说难免滑稽。
而岑王就因为这事,以报恩之名对刘桐如此相帮……这也让常润之无法理解。
见她面色非但不松懈,反而越发凝重,刘桐道:怎么,还在担心岑王帮我不是出自真心?常润之颔首:若说是大恩,他这样帮你我没话说。
可这对我而言不过举手之劳,他帮你的,却几乎赌上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再者,我也没瞧出来岑王是个知恩图报之人啊。
常润之的话说到了刘桐的心坎儿里。
起初岑王寻到他的时候,他也不是很相信岑王有心帮他,可之后岑王暗中助他做事表明,他的确有相帮意图。
真正让他拿定主意,决心信赖岑王将这件事情交给他捅出来的,是王宝琴的劝说。
对这个通房,刘桐心里不是很在意,对她的感情更像是弟弟对姐姐,还是可有可无的那种。
但不管如何,相伴好几年,王宝琴的为人和性情刘桐还是看在眼里的,对她也有那么几分信任。
她说的话,刘桐肯听。
王宝琴仔细将岑王的意思转达给了刘桐,最后补充上自己对岑王的评价。
岑王为人偏激,但对玉泽,他是真心。
玉泽死后,岑王的改变奴婢都看在眼里。
他不是贪慕权势之人,他做事随性,更多的是喜欢和人作对,看人做戏,搅得身边的人不得安宁……说起来的确有些任性,但在对玉泽的事上,他从来正经。
他说要帮殿下,就一定是要帮殿下。
刘桐仍旧迟疑:不是说……萧玉泽和你是相好吗?岑王对萧玉泽有那种心思,岂能容你?王宝琴笑道:玉泽和岑王之间的事,奴婢知道得并不太清楚。
奴婢与玉泽之间,的确出于同乡之谊,往来密切一些,玉泽对奴婢更像是对妹妹。
岑王不关心玉泽之外的人,玉泽也未曾同岑王提起过奴婢。
奴婢和玉泽之间的传言,说得有些夸大了,且是在玉泽死后才开始传的。
岑王那会儿已经知道是谁害了玉泽,当然也不会关注这点儿流言了……这也是岑王时隔多年,才又找到了王宝琴的原因。
刘桐轻叹一声:岑王这样,或许也是真性情吧。
常润之也跟着叹息一声,觉得有些可惜。
刘桐倒是纳闷儿:你听了岑王与人有断袖之癖,且那人还是个太监……你似乎也不感到惊异。
常润之摸了摸下巴:怎么说呢,只要是个人,就会有感情。
同性之间的爱恋也挺难能可贵的。
唔……我不歧视就行,这是最起码的尊重。
刘桐有些惊讶:我与姚澄西也提过岑王与男人之间感情不寻常,姚澄西也是这般回答我的。
你们俩这观点倒是很一致。
说最后一句时,刘桐有些酸溜溜的。
常润之轻笑一声,嘟嘴道:这说明你眼光好呀,相中的妻子和值得信赖的朋友是一样的品性的人。
刘桐想想也是,若是朋友看不惯妻子,妻子对朋友也诸多嫌弃不满,他夹在中间也为难。
两人玩笑几句,常润之又正经问刘桐道:接下来怎么办?接下来?刘桐呼了口气:牌已经甩出去了,接下来就只能等着父皇跟牌了。
与刘桐所料的不差,气急攻心的元武帝缓和了情绪之后,雷厉风行地开始查辅国公府和太子府。
虽然心里明白这已经是百分之百的真事,可元武帝可笑得仍旧怀抱着那么一点儿希望,盼着这事儿不过是个误会。
很快,宫里来人将太子孺人莫氏给带了出来,分别带去给几户人家辨认。
当年莫新竹还在闺中时,颇有贤名,闺中密友自然也有那么些个——即便莫新竹压根儿没有真心与人相交,不过带着利益。
这些老朋友也都嫁了人了,都是权贵圈子里的,嫁的自然不会差。
好几家高官显贵的媳妇儿看过莫氏后,不想把话说得太满,都含糊地说瞧着像是莫新竹。
太子仍旧在狡辩,说莫新竹与莫新尘两姐妹长相相似,所以才会被人误会。
拿了辅国公府的人问,辅国公府当然是早就下了禁口令的,下人们都不敢多说,主子们自然不会承认,死咬着不松口。
事情眼瞧着陷入了僵局,一个人站了出来。
莫新尘的同母弟弟,辅国公府三房庶子,站到了查问之人面前,斩钉截铁地说:嫁给九皇子的,是我亲姐姐。
进了太子府的,是我嫡姐。
出嫁前,我亲姐姐被警告,打断了腿,出嫁后,辅国公府瞧着我亲姐和九皇子相处得很好,生怕我亲姐将此事告知九皇子,所以斩草除根,并用我与我姨娘相互威胁,不许我们与人来往。
查问之人总算找到了决定性线索,将他与他姨娘带至御前。
太子心急如焚,元武帝这时却已冷静下来。
当问到九皇子是否知晓此事时,庶子回答元武帝道:九皇子应该是知情的,这些年姨娘与小民挂着太子孺人生母与亲弟的名头,表面光鲜,但内里其实不然。
小民甚至几次遭人暗害,却都有人及时救助……小民想,应当是九皇子保护小民的。
庶子顿了顿,又道:而且,小民亲姐去世时,九皇子杖毙了她身边的贴身嬷嬷,那人……其实是小民嫡姐的贴身嬷嬷。
其余辅国公府跟随陪嫁的家奴,都被九皇子撵回了辅国公府,丝毫不留情面。
元武帝一方面暗恨太子和辅国公府这般置皇家脸面于不顾,干出这样的事,一方面又恼怒这庶子堂而皇之将这些事情摆出来说……若是他不站出来,或许这件事也能不了了之……元武帝深吸一口气,总算是想起了这件事中还有的一个当事人。
刘桐。
第二百五十二章 处罚接到要他进宫觐见的圣旨时,刘桐正抱着刘景阳飞高高。
常润之见过的为父之人不少,但也未曾见过刘桐这样,与儿女毫无距离之感的。
刘景阳笑也好,哭也好,闹也好,刘桐脸上从来都挂着慈父笑容,哄着他,依着他。
搞得常润之有时候都难免有些吃醋了。
她想,以后刘景阳渐大,刘桐若仍是这样,那只能她来唱白脸,免得刘景阳被宠得太过。
宣旨太监见着刘桐抱着刘景阳十分熟稔的模样,也是惊了一下。
刘桐接了旨,沉默了片刻才问道:敢问公公,父皇可有说什么?宣旨太监笑道:圣上什么也没说,只等着殿下进宫呢。
容我收拾一下。
刘桐将刘景阳交给常润之,自去整理了一番仪容。
见自个儿父亲要走,刘景阳啊啊叫了两声,挣着小身板儿要跟了去,常润之哄他道:爹爹出门儿了,等爹爹回来,会给阳阳带礼物的。
刘景阳双眼冒光,顿时咧嘴:礼!带礼!刘景阳回头笑了笑,随了太监进宫。
元武帝已屏退了身边儿伺候的人,就连太子也没在他身边。
刘桐依礼下跪、叩头、请安,面色如常。
距离事发那日,已过去四天了。
元武帝看了看刘桐的表情,心里有些叹息。
这四天来,元武帝一直称病,早朝也并未开,臣子们所上的折子,都让他集中起来,让几位重臣看过后商量给出了解决之法,然后交给他批。
宫妃、皇子们有那能耐的,都来他跟前过了个遍,表了关心,唯独这个小九啊,事发当日没留宫,事发之后也没进宫。
就冲他这反应,元武帝就知道对此事,他心中怨气极大。
元武帝半坐在软榻上,父子俩都沉默着,半晌后元武帝才道:辅国公府易女而嫁之事,你早就知道?此事父皇已查明了吗?刘桐不答反问。
元武帝心里憋气,应了一声。
刘桐便道:回父皇的话,儿臣知道得也不早。
何时知道的?莫新尘去世当日,她临终前不忍儿臣被人当猴耍,所以告知儿臣实情。
元武帝头疼地按了按额角,有些埋怨那莫新尘多事。
若是莫新尘并未将此事告知刘桐,那此事兴许也就永远不会被人重提。
刘桐看了元武帝一眼,嘲讽一笑,又低了头,心里不由慨叹,父皇真的是老糊涂了啊……元武帝慢悠悠道:你且回去吧,这事儿,朕会给你一个交代。
刘桐轻声道:父皇不需给儿臣交代。
他简短的一句说完,便告罪躬身退出了寝宫。
元武帝怔了良久,方才悠悠叹了口气。
小九这话,听着像是他对此不欲追究,但其实细细想来,这件事已污了太子清名,是板上钉钉的皇族丑闻,又被那么多人所知……他这个帝王需要向之交代的,是大魏先祖,又何关小九一人。
这个过,太子实在遮掩不过。
第二日,元武帝的处罚下来了。
首先是太子,圈禁太子府,无旨不得出。
太子府内那孺人莫氏,杖毙;莫氏所出子女,贬为平民,永不得入宫廷。
辅国公府,抄家,夺爵,此事主事者,包括辅国公与其妻,尽皆杀头,其余辅国公府诸人,男的流放,女的没入贱籍,原奴仆发卖。
此事知情不报者,也以轻重程度不同,予以处罚。
贵妃娘娘被禁足,罚俸,后宫大权被夺。
……元武帝在处理这件事情上,倒算得上雷厉风行。
赫赫辅国公府在这样的情况下,势力摧枯拉朽得土崩瓦解,太子压根儿就束手无策。
处决结果出来后,刘桐反倒平静了下来。
常润之有些感叹,辅国公府的人斩首那日,她问刘桐是否要去观刑。
刘桐摇头拒绝了。
他们是咎由自取,我若去观刑,倒显得我幸灾乐祸一般。
在此事上,我是忍辱负重的弱者……还是不要打破这样的形象为好。
刘桐笑了笑,常润之托着腮望他:莫新尘的姨娘和弟弟,你安排好了吗?因为此事得以查明,莫新尘的弟弟在当中起了不小的作用,所以虽然辅国公府被抄家,这两人也得了恩赦。
莫新尘的弟弟得以以平民身份,另造户籍,赡养亲母。
只不过那姨娘心中积郁多年,如今女儿冤情一朝得雪,她的心境大起大落的,眼瞧着也没多少日子可活了。
安排好了。
刘桐道:给那小子找了份儿活做,饿不死他。
他若有点儿本事,将来的前程也可以挣挣。
说到这儿,刘桐的目光顿了顿,笑叹了一声:我也算是没有失信于她。
常润之笑了笑:她地下有知,想必也是感激你的。
或许吧。
刘桐舒了口气,又微微眯了眼睛道:如今辅国公府倾覆,太子被圈禁……我得好好想想下一步要怎么走。
常润之犹豫道:太子圈禁,不是永远的。
不过是圈禁,元武帝一道圣旨就能解了。
只不过近段时间,元武帝是不会将太子放出来的。
太子一日不废,这件事就一日不算尘埃落定。
但圈禁太子,无疑是一个信号,就要看朝臣们会怎么看待这个信号了。
太子遭圈禁,他在户部的势力也跟着委顿了下来。
刘桐开始与往常无二,忙着对户部诸事清算。
秋粮就要下来了,燕北关的军粮又能多得一些了。
鲜卑人一直在退,瑞王紧追不让,燕北关外的群山与草原已经让燕北军占了大片。
前线消息传来,瑞王下令开始让人休养生息。
这或许也算得上是一种停战的信号?朝臣们开始揣测,太子被禁,瑞王崛起,如今瑞王又停战,若是回京……那这朝局风向就要变了。
这般想的不只是朝臣们,元武帝也在思索着,瑞王到底意欲何为?他真的对太子之位,有野心吗?瑞王妃也听到了传言。
她与瑞王倒是通过家信,但瑞王不会在信中与她讲战事。
瑞王妃心中不定,遂来寻刘桐和常润之问话,问瑞王是否真的有退兵打算。
刘桐却道:五嫂不用着急,五哥只是在故布疑阵。
马上冬天来了,今年是个寒天,到了冬日,鲜卑人军粮难济,这一场仗,五哥在憋着要打得鲜卑元气大伤。
第二百五十三章 选择果然如刘桐所说,瑞王没有退兵,却是趁着这段时间努力练兵,准备打一场大仗。
太子被圈禁,祁王和礼王的势力暂时还不能恢复如初,元武帝又时常病痛,如今朝堂上说话分量最重的,竟然变成了有过冤情的九皇子刘桐。
就连封王的岑王,竟也对刘桐马首是瞻。
因为在贵妃寿宴上爆出皇家丑闻,岑王也被元武帝所恼,却找不着罚他的名目,只能用停俸禄、禁足、不时叱骂以表他的不满。
岑王呢,对这些倒不在意,只要他能出现在朝堂上,一旦说话就是向着刘桐的,摆明了他是刘桐的人。
其他臣子们尚还在观望着,但太子的食客幕僚们却已经坐不住了。
眼瞧着九皇子坐大,等瑞王真的打了大胜仗,那他们的势力就一定会了不得了。
到时候瑞王班师回京,他这个被圈禁的太子又当如何自处?太子虽被圈禁,倒也不是毫无势力。
他暗中联络了人,打算最后一次上书,非得要把瑞王给弄回来不可。
太子在赌,若是父皇依了他的意思下旨,说明父皇也不愿意看着瑞王坐大,对他这个太子还有一定希冀,那么,他就还有机会。
可若是父皇不下旨,太子也就死心了。
因为他知道,如果是这样,父皇一定是已经有所打算,就等着看瑞王能不能再建一功……等到瑞王回京,他这个太子恐怕就再无翻身之日。
坐了这些年的太子,他岂能甘心将只差半步就能坐上的那个位子拱手让人?坐不上那个位子,想来将来坐上那位子的也不会放过他。
搏一搏,他还有希望。
太子坐在高位上,微微闭目。
只盼父皇……不要让他走那最后、最险的一步。
这是太子的大反扑,早朝上,太子一派的人将所有隐忧,全部都摊开来了说,不再遮掩。
陛下!若是任由瑞王在燕北之地扩张势力,将来太子登基,恐怕燕北之地再不受约束。
我大魏安稳百年,臣恳请陛下,不得放任此等忧患坐大啊!陛下!太子是陛下养在膝下,辛苦教养三十余载的嫡长子,即便他鬼迷心窍,犯了某些错处,陛下也万不可置太子于不顾啊!陛下!朝廷退兵之意虽陛下并未明发圣旨,可瑞王定然知晓陛下不欲兴兵。
但即便这样,瑞王却仍旧一意孤行,仍对鲜卑用兵,虚耗国库,为己身扩张势力,并对太子予以威胁……臣恳请陛下,令瑞王退兵,班师回京!臣恳请陛下,令瑞王退兵,班师回京!!臣恳请陛下,令瑞王退兵,班师回京!!!大殿上的声音越发高亢,元武帝端坐着,陷入了沉默。
一个不得不考虑的问题,十分现实地摆在了元武帝面前。
到底是选太子,还是选瑞王?一个是他精心培养、寄予厚望的嫡子;一个是从未投入过太多关注,却已成长为可威胁太子存在的儿子……固然他心里明白,太子能力平平,当个守成之主倒是合适,想要再建功勋怕是很难,而瑞王胸怀大志,兼济天下,若能继位,大魏或许会有另一个盛世之景……但手心手背,总有偏爱。
元武帝舍不得废太子,也舍不得废了有能力的贤王……他不得不想,若是瑞王没有异心该有多好,那他就可以在太子登基之后,尽心辅佐君王,大魏盛世之景也未尝不会出现。
这个念头一生,元武帝的思绪如同疯长。
对,他还没有放弃太子,他也还能稳固朝局。
在元武帝高速思索的同时,刘桐并没有任何动作。
太子的反扑在刘桐的预料之内,他其实也在等,等着元武帝的决定。
如同太子想要知道元武帝的选择一样,刘桐也在等着看,元武帝是否已经放弃了太子。
若是元武帝没有同意太子一派的人的意见,那刘桐便可以放下心来。
因为这显示着元武帝默认瑞王培养势力、建立功勋的行为。
刘桐微微握紧了拳。
御座上的元武帝忽然起身,声音不大却不容反驳道:传旨燕北,令瑞王退兵据守燕北关,鲜卑若战则迎敌,鲜卑若不战,则加固防御工事,以守为攻。
殿内一片寂静,太子一派首先反应过来:陛下!那瑞王回京之事……再议。
元武帝丢下两个字,看了刘桐一眼,便拂袖而去。
寺人忙拉长声调喊了声退朝,紧跟着元武帝离开了。
大殿中人恭喊了声恭送陛下,待见不到元武帝的身影,顿时炸开了锅。
刘桐默默松开了手,十四皇子忙不迭凑上来问道:九哥,父皇这是何意?虽然是让瑞王退兵,却也没有按照太子一派的人所说的,让瑞王回京,而是再议。
表面上看,似乎是调整了双方的要求,令双方各退一步。
但真正上呢?刘桐皱皱眉头。
元武帝这一举动,也算是在拖。
是想……拖着等人们将太子的过错淡忘,拖到太子得旨解除圈禁?毕竟,不管瑞王留在燕北,还是回京,瑞王这个自由之身,总比被圈禁的太子要好发展势力一些。
元武帝宁可让瑞王留在燕北,经营他已收拢的势力,也不愿意他回京来。
说到底,还是为了保护太子吧?刘桐自嘲一笑,心里道:就算把五哥留在燕北又如何,京中的势力自有我来替五哥经营,等五哥……心里才想到一半,联想到元武帝走前看他的那一眼,刘桐蓦地愣住。
十四皇子见他表情变幻不定,忙问道:九哥,怎么了?刘桐深吸了口气:……没什么。
十四皇子当然不信,一路跟着刘桐出宫回府,见刘桐还是什么都没说,只能无奈地走了,临走前和常润之说了会儿话,告知了她刘桐的异样。
等十四皇子走后,常润之倒没有第一时间问刘桐。
她仔细捋了一遍今日早朝发生的事。
是什么让刘桐这般心神不宁的?自从瑞王离京后,他一日胜过一日稳重,等闲的事不会干扰他的心绪。
除非是他悟出了大事。
常润之感觉虽然敏锐,却也轻易想不通这当中的关节,最后还是只能问刘桐,希望可以宽慰他两句。
刘桐唇色微微发白,嗫嚅了两句方才道:父皇仍旧有意要保太子,留五哥在燕北,是不想他回来沾染京中势力。
那么……父皇接下来,就要夺我手里的权了。
第二百五十四章 一年刘桐的预感,成真了。
元武帝一旦不犹豫,下定了某种决心,动作的确是雷厉风行。
首先是户部的势力,刘桐本已经整理好了大半,突然一道圣旨下来,元武帝派给了刘桐工部的差事,硬生生将户部之权给攥了回去。
等刘桐办好工部差事之后回来,元武帝紧接着又派给了一个出京暗访的任务。
刘桐不得不匆匆梳理了一下手中之权,并让将一些隐秘势力交托给十四皇子,马不停蹄地奔赴了外地。
在刘桐不在京中的这段时间里,一个官员的迅速爬升显得尤为令人瞩目。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常润之的前夫,如今被元武帝提拔升任为户部侍郎的方朔章。
秋霖告知常润之这个消息的时候,常润之刚给刘景阳念完了刘桐写来的家信。
听到方朔章的名字,常润之面色很平淡:姚黄还说了什么?姚黄姐说,方大人升任快,方太太最近也游走于各府女眷之间,或许会递拜帖,来拜访皇子妃。
秋霖迅速看了常润之一眼,见她面上没有怒色,方才继续说道:在此之前,那方太太已经前往过十二皇子府、岑王府了。
意思就是说,前来九皇子府拜访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常润之应了一声,对秋霖笑道:今年春闱就要到了,丰茗这一次也要下场,该准备的姚黄不会含糊,不过春闱过后上下打点上,总归需要点儿银两。
你回去告诉姚黄,若有需要,只管来告诉给我知道。
秋霖应了一声,迟疑片刻后问道:殿下,若是那方太太果真来递拜帖要拜见……那就让她来呗。
常润之喝了口茶:十二皇子妃和岑王妃都见了她,我若是不见,倒显得我小心眼儿。
秋霖颔首,退了出去。
刘景阳小手抓着刘桐的信封,问常润之道:娘,方大人是谁?为什么秋霖好像很忌惮他?我们阳阳都知道‘忌惮’这个词啦?常润之笑着摸了摸儿子的头,道:他是户部侍郎,算是个挺重要的官儿。
比父亲还重要吗?阳阳父亲占了皇子的身份,官职上来说,方大人也比不过阳阳的父亲。
阳阳顿时欢呼道:我就知道爹爹最棒了!常润之揉了揉儿子嫩呼呼的小脸:好了,到了阳阳该跟夫子习字的时间了。
刘景阳乖巧地点头,沉香便上前来牵了他出去。
等儿子一走,常润之脸上的笑便微微沉了沉,伸手招了招。
已是妇人打扮、瞧着丰腴了不少的魏紫上前轻声道:姑娘。
常润之看向魏紫:那方大人娶妻也有几年了,好似,还未有嫡子出生?魏紫颔首,眼中隐隐有些报复似的得色:可不是吗,方大人一妻三妾还有若干通房,至今也只有一子一女,且庶子体弱多病,庶女胆小怕事。
常润之盯着魏紫看了两息,无奈道:知道得那么清楚,平时也都关注着呢?魏紫便嘻嘻笑了笑,露出少女时一般无二的俏皮神色来:奴婢知道姑娘不喜欢听人提及那姓方的,只不过奴婢始终咽不下那口气。
知道姓方的一家都不好过,奴婢也就放心啦。
常润之失笑摇头。
顿了顿,她问魏紫道:那你说……这方太太动作这般大,四处都去上门拜访,到底是为哪般?还能为哪般,想要提升下自己的存在感呗。
魏紫言道:文远侯府早就削爵了,方太太娘家几乎没什么势力。
如今方大人高升,她又一无所出,方大人有和离的先例,她当然怕自己这个糟糠之妻下堂啊。
常润之慨叹道:说得也是。
姑娘可怜她?魏紫好奇问道。
有点儿吧。
常润之倒是不否认:她也算是个懂得为自己打算的人,可能,只是命不好。
常润之笑了笑:算了,也与我没什么相干。
常润之想着,或许这位方太太不会来她这儿拜访,倒没想到过了两天,便收到了她的拜帖。
常润之接待了她。
也有几年不见,常润之风采依旧,娴静安宁,气质典雅,生了孩子后更添了一分女人韵味。
反观方太太曹艺丹,梳妆打扮得倒是精致,但眼角已浮现了些许细纹。
大概是这段时间奔波于各府,与各府女眷打交道的缘故,曹艺丹脸上有些疲惫。
常润之令人奉了茶,与之简单寒暄了几句,态度不冷不热,将与曹艺丹的见面权当做是寻常待客。
曹艺丹也不说破,更不会提方朔章,只与常润之闲聊,渐渐的,话题拐到了子女身上。
曹艺丹没有生养,苏芫眉的儿子从苏芫眉的手中,交到了方老太太沈氏手中,又交到了曹艺丹手中,几经辗转,最后还是让苏芫眉自己教养。
而祝诗生的女儿,曹艺丹养在了自己膝下。
倒也算是能聊点儿儿女经。
不咸不淡聊了半下午,曹艺丹识趣地起身告辞。
常润之也不说留,更不说期待下一次会面,就平淡地让秋霖代她送客。
秋霖送她到了府门口,曹艺丹塞了个荷包给秋霖,只说道: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还望秋霖姑娘替我在皇子妃面前美言几句。
秋霖不明所以,送了人走后,将荷包原封不动地呈到了常润之面前:奴婢瞧着,她倒的确是想来和皇子妃交好的。
常润之应了声,打开荷包瞧了瞧,又收紧了收口,推给秋霖笑道:既然是给你,那你就拿着吧。
她不在意曹艺丹心里想什么,只需要知道曹艺丹对她没有坏心就行。
毕竟两人利益不相干,常润之也不想多生是非。
刘桐回来交差,又被元武帝派往外地。
京中的事,刘桐真是一点儿都插不上手,他已经完全成为了替帝王巡视大魏天下的钦差,还是随时都会有危险的那种。
刘景阳每每见了父亲不过两日,父亲就又走了,然后隔上一两个月才能再见到他。
父亲的离开,使得刘景阳长大了许多,原本那个活泼爱闹的孩子,也变得乖巧稳重了起来。
春闱过后,丰茗得了功名,被派往偏远之地任当地县尉。
姚黄从常润之这儿得到的打点银子打了水漂。
谁都知道多半是有人在当中使绊子。
丰茗倒没有怨尤,带了姚黄来给常润之辞别,然后赶赴上任。
时间就这么匆匆又划过了一年,连大年,刘桐都是在外面过的。
紧接着,元武帝寿诞当天,燕北关传来消息,鲜卑人卷土重来,十万大军压境燕北关。
第二百五十五章 皇权早朝之上,元武帝大发雷霆,阶下臣子们都不敢出声。
太子圈禁、祝王养身、岑王势弱,一眼望去,儿子虽多,但可堪重用的却没有几个。
祁王和礼王?呵,元武帝可不敢把他们提起来,生怕这两人趁此机会坐大。
元武帝面色沉沉,询问阶下臣工:鲜卑进犯一事,你们是何看法?臣子们其实都在心里嘀咕,若不是之前陛下明发圣旨让瑞王退兵,鲜卑人哪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重整旗鼓,威胁大魏边境?如今问他们有什么看法,他们能有什么看法?阎王打架,小鬼遭殃,皇家父子、兄弟之间的取舍博弈,最后便宜的不还是那等境外蛮夷,苦的不还是边境百姓。
臣子们都不敢出声,太子一派的人心里矛盾,既希望这仗打起来,瑞王因打仗身亡,又怕事与愿违,仗虽是打了,可瑞王活得好好的,最怕的就是瑞王建了大军功,到时候……各人心里都有些小心思,却忽略了御座上的人越来越阴沉低暗的面色。
其实元武帝心里也知道,燕北战事,已经不在他掌控之中了。
鲜卑人既然压境,那他们一旦进犯燕北关,燕北军势必会迎击。
战事一触即发,又岂是在千里之外的京城的他能左右的?所有这一切,不都得仰赖着瑞王的决策?哪怕他现在点将前往燕北关,也绝对比不过瑞王对战事的了解。
主动权压根儿就不在他这边儿。
而阶下这些人……或许已经在考虑,是要站太子一边,还是站瑞王一边了吧?元武帝越想着,面色就越发冷凝。
终于,有臣子站出来表达自己观点。
大魏建国百年,从来以宽仁治世,对边境外邻国,也一直采取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策略,一旦打仗,也都是对方挑衅在先,非大魏主动出击。
再加上之前元武帝明发圣旨,要燕北军以守为攻,所以臣子们便有话可说,一则要求增兵燕北,积极应战;二则希望军粮军备供应充足,莫使燕北军后勤乏力。
这都是最基本的积极应对之策。
有积极的,自然有消极的。
太子一党觉得瑞王的运气真的好,去兖州没死,去燕北也没死,反倒势力渐大,直接威胁太子之权。
希冀瑞王能在与鲜卑的战事中身陨,实在是不恰当。
倒不如及时止损,免得因此一战,瑞王军权更重。
所以他们的提议是,交易和谈,以显大国风范。
话说得冠冕堂皇,其实就是想出点儿财,免了这一场战事。
这样的提议,无疑让摩拳擦掌的武将们瞠目而视,直骂他们是懦夫、小丑,丢人现眼的玩意儿。
战事既开,总会有主战和主和两派。
这不,两方人又吵得面红耳赤了起来,你方出一个说些大道理,我方又出一个反驳回去,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元武帝的背微微弯了起来,忽的听到一朝臣尖了嗓子道:鲜卑人十万兵力压境,这仗要真的打起来,燕北军人数不够,定然要增加援兵。
几十万人在边境打仗,不说边境生灵涂炭,就说这战事结果,谁能负担得起?那就由着鲜卑人威胁我大魏边境?你们是和平日子过久了,居安不思危了吗!我大魏兵强马壮,后备充足,担心什么战事结果……你们真是可笑,难道我大魏打不过那鲜卑蛮子?!既说战事结果,那咱们就说说。
若是鲜卑胜了,割地、赔款,我大魏国威一落千丈,这等憾事,教陛下如何承受?若是我大魏胜了,这功第一自然居瑞王,到时瑞王班师回京,铁血之师,若直逼京城,威胁圣上皇位,这后果,谁来负责!众臣一下子鸦雀无声。
太子和瑞王之争之前在暗地里进行,自从瑞王前往燕北后,才渐渐转移到了台面上。
大家都知道,太子有正统身份,却才能平庸,而瑞王能力卓绝,只并非嫡长,又有太子压制,出头不易。
一直以来都是他们各自的两派人支持他们,今日,却有朝臣提出了一个新的设想。
瑞王坐大,不单单是威胁太子啊。
他直接威胁的,可是皇权啊!陛下的身体逐年衰败,总有一天陛下是会撒手人寰的。
瑞王既然能顶着太子储君之位在前,威胁太子之位,又为何不能直接威胁皇权?史上不是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例子,成功的有,失败的也有。
为了这个位子,豪迈一赌不是不可能的!元武帝忽的福至心灵,灵台瞬间清明,猛地站起身。
正高声斥骂的十四皇子刹那间闭上了嘴,扭头看向元武帝。
传朕旨意,令太子进宫。
奉陛下旨意,传,太子进宫,觐见!寺人拉长了音调,传唤声渐行渐远。
十四皇子惊愕不定,视线扫过站在他对立面的十二皇子。
十二皇子眉头微微皱了下,几不可见的摇了摇头。
元武帝这道旨,等同于是解除了太子的圈禁。
太子一派的人顿时喜形于色。
大殿上一瞬间寂静。
突然,岑王哈哈大笑的声音传来。
自岑王在贵妃寿宴上披露太子和辅国公府易女而嫁一事后,他在朝堂上就渐成了个隐形人,不怎么说话,一旦说话,必向着九皇子刘桐。
如今听他笑得猖狂恣意,众人一时都有些提心。
岑王,这是大殿朝堂,成何体统!岑王笑着揩了揩眼角:父皇若觉得儿臣失了皇家礼数,儿臣领罚就是。
不过……儿臣的确是觉得可笑才笑的啊。
你笑什么?!元武帝按着怒气,沉沉地盯了他一眼。
岑王闲闲地耸了耸肩:儿臣就是笑,殿上各位大人可真是自恋得很,仿佛你们要和谈,人家鲜卑王就会和你们和谈一样。
众人皆是一僵。
岑王点了点自己额头:各位大人莫不是没瞧明白?这仗啊,打不打,不在你们,在人鲜卑。
人家愿意撤兵,这仗就打不起来,人家若执意要打,你们也拦不住。
想要用银两粮食布匹甚至是美人儿去与鲜卑和谈,不好使。
人家见咱们软弱,不得可着劲儿问咱们要东西啊?那可是要出大价钱的,别国也会有样学样,跟着鲜卑学着敲诈咱们。
到时候,这麻烦可就不断了。
岑王抻了腰,笑眯眯道:父皇,儿臣说完了,儿臣自去领罚。
第二百五十六章 不祥燕北战事,一触即发。
常润之待在九皇子府,也不得清闲。
元武帝放出太子的消息传得很快,十四皇子没了刘桐这个主心骨,急得团团转,只能到她这儿来,求她给个主意。
常润之有时候觉得好笑。
曾经刘桐也是十四皇子这样的角色,遇事虽有自己的决断,却习惯性地想要从瑞王那儿,得一个确切的主意,生怕自己做错了决定。
如今,刘桐站在瑞王的位子上,也成为了他人引以为标杆的人物。
常润之安抚了十四皇子几句,道:现在朝廷对燕北战事鞭长莫及,你九哥也还在外地,估摸着得再有一两个月才回得来。
十四弟不用着急。
怎么能不急啊!十四皇子脚直抖着:太子这一放出来,还不知道要怎么样呢!这一年来,父皇把九哥的权差不多都收完了,九哥手里就有个虚职,说得好听是代天下巡视,说得不好听,这不等同于流放吗?九哥把京中的事都交给我处理着,如今若是太子把我也给挤开,那我怎么同九哥交代……常润之心里暗叹:你先且稳着,别露出急相。
九嫂……我知道。
常润之道:可是着急解决不了问题。
现在皇上放出太子,需要太子做什么还不知道,咱们暂且按兵不动,静观其变为好。
那若是,父皇要交权给太子呢?常润之沉吟片刻回道:太子刚被放出来,皇上不会那么快予以他重用,至少需要一两个月来缓和这个敏感时期。
到时候,你九哥也回来了。
等到那会儿听你九哥安排吧。
十四皇子长吐了口气,点了点头,又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有些失言了,九嫂别怪罪。
不会。
常润之笑了笑,送了十四皇子出门。
转过头她收了笑脸,脸色非常难看。
元武帝在这个时候放出太子是什么意思,那是显而易见的。
十四皇子想事情单纯,并没有考虑太多,身边有幕僚出谋划策,也不需要他考虑太多。
可常润之陪伴刘桐三四载,听他分析这些朝局之事,自己对朝廷风向也有了几分了解。
恐怕十四皇子的幕僚门客们也都清楚元武帝的打算。
之所以十四皇子会来她这儿讨主意,不过是因为他的这些幕僚门客们不敢多言罢了。
元武帝明显是要扶持太子,与瑞王对着干了。
恐怕……朝上某位大臣所提及的,瑞王威胁皇权的事,让元武帝听进了心里。
自古帝王最不能容忍的,便是有人觊觎他的皇位,哪怕是自己的儿子。
自己寿终正寝,儿子继位,帝王可以接受。
可在帝王还活着的时候,儿子就有造反之心,这是帝王不可能容忍的。
遇到这样的事,哪个帝王不是大义灭亲的?元武帝也是帝王,帝王都有通病,那就是希望皇位可以顺利传承。
而如今元武帝已经认为,瑞王的存在,对他将来顺利传位,产生了巨大威胁。
那么,元武帝放出太子之后,又会做什么呢?常润之缓缓伸手按住心口。
她有一种极端不祥的预感。
皇宫中,勤政殿偏殿。
殿内只剩元武帝和其贴身寺人,以及跪在他面前的太子。
寺人恭顺地立在元武帝身后,太子一则因为被放出而兴奋,二则面对元武帝也甚感忐忑。
父子一年未见,见面不见亲近。
太子到底比不过元武帝能忍,膝行两步,语带哭腔:父皇……儿臣错了,儿臣知错了……元武帝看向太子的目光也甚为复杂。
他没有废太子,就是传达给太子一个信号——他对太子仍有希望。
这一年来,他的气消了些,对太子又觉得舍不得。
到底是嫡出,皇后留给他的唯一的念想。
元武帝叹了口气,简单地将最近的朝局给分析了一遍。
这场仗的结果,若是瑞王大获全胜,想必你这个太子坐得也不安稳。
元武帝轻叹了一声:你与朕说说,你是怎么想的?元武帝心里暗藏一个想法。
若是太子自觉退出这场兄弟之争,那所有的隐忧便不复存在。
瑞王上位,太子可以做个闲王,他另立瑞王为太子,大魏江山也可顺利传承……元武帝紧盯着太子的反应。
太子当然不知道元武帝心中所想。
他理所当然道:父皇,瑞王这分明是在蔑视儿臣,也置父皇于不顾。
他乃王爷,儿臣乃是太子。
他这般行事高调揽权,何尝不是在对儿臣宣战?待有朝一日他权势滔天,恐怕想要儿臣的命,儿臣都防不胜防啊。
太子一边说着,一边抹泪,伺机在元武帝面前给瑞王上眼药,还说着自己这被圈禁的一年时间里,发生了好几次意外,险些身亡等事。
不管是不是瑞王所为,他都一股脑地安在了瑞王身上。
寺人抬起眼皮瞄了太子一眼,又迅速地垂了下去。
元武帝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挥退了太子和寺人,一个人坐了半个多时辰,兀自出神。
儿子优秀,他当然高兴。
可优秀的不是太子,这便要生出多少麻烦。
太子愿退,他虽然遗憾太子不能登位,但不得不说这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可是,太子不愿退。
他是可以逼迫太子,直接下一道废太子诏书。
可依着太子的性子,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到时候,兄弟阋墙,父子反目,归京的瑞王大可以一锅端了整个京师。
唯一的办法,就只能控制瑞王。
瑞王这个孩子啊……元武帝抚了抚鬓角。
这孩子,心怀天下,重情重义,所以难免会有多重顾虑,在元武帝看来,就显得柔弱心软了些。
这样性子的人,不是为帝为皇的最佳选择。
元武帝也曾想过,瑞王到底有没有那样的心思。
可如今,他有没有这样的心思,已经不重要了。
拥戴他的人太多,站在他对立面的人也不少。
这已经不是他有没有那种想法的事。
他,必须顶着那么多人的目光,站在与太子相争的位子上。
那么,就注定他与太子会有一场争斗。
或许他狠一狠心,连他这个父皇,也可以抛诸脑后。
一旦他什么都舍得下……不是有句话说,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吗?值得庆幸的是,瑞王有他的弱点,而有弱点的人,他就能控制。
瑞王的弱点是什么?元武帝可以毫不含糊地说,他的妻儿算是其中之一,他的母妃贤妃也是其中之一。
但对他而言重中之重的那个弱点,是他的儿子,瑞王的弟弟。
九皇子,刘桐。
第二百五十七章 无题常润之非常焦躁,从太子被元武帝放出的那一天起,她就一直坐立不安,精神一日差过一日。
这样的情绪还是第一次出现。
秋霖和沉香都急得没办法,请了太医开了安神方子也不见有太多效果,只能又去请了瑞王妃和安远侯府太太来宽慰。
只是也没有太大作用。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刘桐回京。
见到刘桐的常润之第一反应便是飞奔过去,紧紧拥抱住他。
跟随在刘桐身后的一群人顿时都有些傻眼。
咳……九皇子妃可真是……热情。
刘桐也有些意外,下意识将她抱稳,心里却又涌出一股热流,暖融融的。
常润之轻声在他耳边道:阿桐,我好想你……刘桐轻拍了拍她的背:我也想你,我回来了。
常润之抱了刘桐好一会儿,方才稳定了情绪松开他,然后就看到他身后一群摸鼻子挠后脑勺的下属们。
常润之顿时也不好意思起来,脸跟着红了。
刘桐笑了笑,牵过她的手,回头对跟着的人道:都先回去歇着吧,有事儿明日再说。
是,殿下。
众人悄声走了,刘桐将目光凝注在常润之身上,皱了皱眉道:润之,你怎么瘦了?瞧着很憔悴。
这么一说,刘桐才察觉到今日常润之见到他的反应有些不同寻常。
平常润之不会这么热情,也不会这么不顾场合。
是发生什么事了?刘桐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脸。
常润之摇头,她心里的忐忑连她自己都理不清楚,又如何对刘桐说?常润之依偎向他,道:先回去洗漱一下,阳阳可还等着呢。
刘桐点了点头,随着常润之去了盥洗室,擦洗了一番换了身衣裳。
出来时刘景阳已经在候着了。
见到刘桐,刘景阳忙几步上前攀住他的腿,眉眼弯弯:爹爹!嗳!阳阳宝贝儿!因为常润之时常唤刘景阳阳阳宝贝儿,如今这个爱称也影响到了刘桐,面对儿子,刘桐也如常润之一般称呼。
刘桐将刘景阳一把抱起来,哈哈笑道:好家伙,又敦实了。
刘景阳嘿嘿直笑,搂住刘桐:爹爹黑了。
黑了吗?刘桐摸了摸脸,乐呵道:不碍事儿,咱们男子汉大丈夫,才不在意这些外在东西呢!刘景阳重重地点头响应他。
父子俩腻了好一会儿,刘景阳拉着刘桐去看了他写的大字,又告诉他,他离开这两个多月里,他又学了些什么字,然后和刘桐絮叨着自家娘亲都做了什么。
说到两个人共同爱的女人,刘景阳显然比刘桐更有话语权——谁让这段时间他与常润之的相处比刘桐与常润之相处的时候多得多呢?娘亲最近很烦恼。
刘景阳一本正经道:秋霖和沉香都说,娘亲最近睡不好,吃不好。
刘桐顿时也正襟危坐起来:为什么?生病了?生病了又没生病。
刘景阳摇晃着小脑袋:秋霖请了太医,娘亲有喝药,但娘亲还是不大好。
后来秋霖又请了姨母和外祖母来,她们都来和娘亲说过话,但娘亲还是瘦了好多。
刘景阳小大人似的叹气:六伯伯和十四叔来家里一次,娘亲脸色就不好看一次。
刘桐愣了楞,拍了拍刘景阳的小脑袋。
刘景阳抓着他的手问他:爹爹,这次回来又要走吗?能不能多陪娘亲和阳阳几天?刘桐心中酸涩。
若是可以,他当然愿意一直陪着妻儿。
可这根本不是他所能决定的。
安抚了刘景阳几句,天色已黑。
刘桐亲自伺候着儿子洗漱,看着他懂事地自己换了睡觉穿的衣裳,乖乖躺进床里。
常润之也过了来,夫妻俩一起哄了刘景阳睡觉,等儿子睡着了,两人才轻手轻脚地回了自己的屋子。
洗漱完毕,屋内伺候的下人都知趣地退了出去。
刘桐抱紧常润之跌落到了床铺中。
柔软的被褥散发着阳光和青草的味道,影影绰绰的灯光更给予了几分暧昧。
手掌下的肌肤滑腻依旧,却分明能感觉到轻微的颤抖。
刘桐拉过被褥盖过两人,情动之时目眩神迷。
嘤咛婉转,柔和了一室春光。
常润之难得睡了个好觉,第二日起身已是晚了。
洗漱罢,刘桐亲自端了早膳,哄着她吃,一边说道:宫里来了旨意,要我下晌进宫,待会儿……。
话还没说完,常润之手里的羹勺便应声而落。
刘桐忙看向她,常润之脸色微白:圣上让你入宫?嗯。
刘桐道:差事办完了,总要入宫去复命。
前几次不都这样?刘桐出外办差也有一年多时间了,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节奏。
可常润之却非常不安。
能不能……别去?她自己都知道这显然问了一句废话。
刘桐无言地看着她,眉头微皱后轻声问道:润之,你在担心什么?常润之舔了舔唇,哪怕才喝了羹汤,仍旧觉得嘴唇干涩。
阿桐,太子圈禁被解,最近也已经开始出来做事了。
陛下的意图很明显,他想要助太子恢复权势,岑王和十四弟最近行事也感觉到了举步维艰……我想,陛下是要对我们动手了。
刘桐静默,片刻后道:若是如此,那也没办法。
可是……常润之急切地坐直身体,却听刘桐道:五哥在燕北的势力,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发展迅速。
燕北一带,甚至燕北附近,已经默认臣服于五哥。
父皇或许还不知道这些边关和临近边关的领地将领是什么想法,但父皇想要扶持太子,撇下五哥,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你的意思是……瑞王会挥师进京,然后……逼宫吗?常润之屏息凝神问道。
不会。
刘桐道。
那……刘桐缓缓吐了口气:依五哥的性子,即便他想要皇位,也不会留给后世一个弑兄杀父的骂名。
这么说吧,除非父皇起了要杀五哥的心思并且真的动了手,否则,五哥不会对父皇的生命造成任何威胁。
可是如今,被威胁的,是在京中的我们。
常润之轻声道:我觉得,陛下似乎就等着你回京……嗯。
刘桐长叹一声:五哥走前曾与我说过,若是他势力壮大,给太子极大威胁,父皇在对他束手无策的情况下,会抓他的弱点,令他不得行动,首当其冲的便是以我为要挟。
只是没想到,这个时间会提前。
看来,父皇为了太子,的确是急了。
刘桐轻轻拍了拍常润之的后背,对她一笑:但你别担心,所有后路退路,我都已经想好了。
父皇要怎么对付我,我们接着就是。
第二百五十八章 围府刘桐进了宫,向元武帝复命。
交了差事后静待元武帝的下一步指示。
元武帝沉吟片刻后道:这段时间你也辛苦了,先休整一段时间吧,也留在京中多陪陪妻儿。
刘桐面上顿了顿,领旨道:谢父皇。
元武帝摆了摆手,看向刘桐的目光有些复杂。
不过也就转瞬而逝,元武帝道:下去吧。
刘桐依言退下,出得宫来,十四皇子正候在外面。
见到刘桐,他立刻赶上来问道:九哥,父皇说啥了?又派了事儿给你做吗?刘桐摇了摇头,语气也有些复杂:父皇让我留在京中先歇息一段时间。
那九哥你可要……刘桐摆了摆手:我已不在户部做事,父皇也明确说了让我歇息……想来就真的是让我歇息的。
十四皇子哦了一声,看向刘桐欲言又止。
怎么了?刘桐笑了笑。
九哥,最近我办的事儿,都办得不顺畅。
十四皇子道:还有些事儿,父皇不让我办,交给了十二哥。
现在大家都说,十二哥是太子的人。
十四皇子抿了抿唇:九哥,十二哥还是站在我们这边儿的吗?刘桐拍了拍十四皇子的肩,轻声回应他道:虚虚实实,哪又分得那么清楚。
可是……好了,有你的差事,尽量办。
没你的差事,那就闲着好了。
十四皇子应了一声,跟着刘桐往前走,又问他道:瑞王兄是什么打算啊……燕北的战事,还稳得住吗?打仗的事儿,谁又说得清楚。
刘桐轻叹一声,宽慰十四皇子道:我们做好自己能做的就行。
其余的,哪怕天时地利人和,也要看天意。
刘桐就此回了府,因为身上没有差事,所以整日闲着慌。
不过他倒也乐在其中,时常带了刘景阳,再去瑞王府拐了三个侄儿,带他们出去玩儿。
瑞王长子刘景阡已经十岁了,算是个小大人,跟着自家叔父,带着三个弟弟,脸上也难得露出些许笑容。
皇家官学中,因为瑞王的关系,小子们都不大愿意和刘景阡走得过近,尤其太子的儿子们,更是对刘景阡抱有敌意。
这也使得刘景阡早熟了起来,小小年纪就颇为稳重,少了些许少年该有的朝气。
刘桐得闲,常润之心情也好。
虽然已经预感到将来会有很大的变故,但刘桐给她吃了定心丸,常润之觉得,自己到时候应该也能坦然面对。
日子静静划过,两个月后,盛夏正浓。
常润之觉得身体有些不适,隐约觉得应该是有了身孕。
因怕万一不是倒让刘桐担心,便瞒着没说,只等请了大夫确诊了再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这日一早,刘桐出外会友,要和姚澄西商量西行社下一个月的戏目策划。
常润之叫了大夫来诊脉,确认了怀孕的喜讯。
她心里欢喜,又叮嘱了近身侍婢秋霖和沉香先不要宣扬此事,打算亲自告诉刘桐。
然而她没等来刘桐,却等来了九皇子府被围的消息。
满心的喜悦,顿时坠入了惶恐之中。
秋霖急得不行。
皇子妃怀了身孕,府里却有了这么大的变故。
若是一个不好,皇子妃这才两月身孕啊!秋霖忙让外院下人去探听消息,然后得知围府的是皇帝的亲卫军,因为九皇子进宫犯了大罪,陛下下旨将九皇子府圈了起来。
秋霖不敢隐瞒,告诉了常润之这个消息。
常润之端正坐着,不断深呼吸平复着心绪。
问清楚殿下犯的是什么事吗?常润之用尽量平静的语气问道。
秋霖摇头:领兵来的卫官没有说,还道咱们府里只皇子妃一个妇道人家,也不方便和皇子妃打交道。
常润之紧紧按着心口,沉香担忧地看着她,小心地道:皇子妃千万要保重身体,您还怀着身子呢。
常润之呼了口气,又问道:阳阳呢?小公子这会儿还睡着。
秋霖道:奴婢去把小公子抱来?等他睡醒了再带他过来吧。
常润之缓缓站起身,秋霖忙扶住她。
皇帝亲军围府,这已经是极不祥的预兆了。
不管怎么样,常润之都要做最坏的打算。
之前他们夫妻虽已经猜到皇帝会对刘桐采取一些行动,却没想到这种行动竟然这般突然。
可事到如今,也由不得她再心存侥幸。
问清楚了亲卫军只是围了整个皇子府,并没有其他动作后,常润之便吩咐下去道:秋霖,告诉铨大,让人先把府里的下人都给清点一遍,府里做事的人多是西域人,若签了卖身契的,归还卖身契给他们;若是签了劳契的,将劳契的终止时间改在一个月前,让他们全都出府去。
这是契纸盒子的钥匙。
常润之将贴身放的小巧钥匙递给秋霖,秋霖泪流满面:皇子妃……快去吧。
常润之催促道:现在他们围着府,可能下一刻就要进府了。
时间不等人。
秋霖答应一声,抹了抹泪赶紧走了。
常润之又招来沉香:你也跟着秋霖去,拿了库房钥匙,取出整理好的金银,随秋霖按照一人十两的数量发放给大家。
沉香迟疑地问道:皇子妃是要把我们都……撵出府吗?若是九皇子有惊无险躲过这一劫,大家想回来,还可以回来。
若是……还是趁早打算,各自奔命为好。
常润之的语调平缓,沉香却听出了其中的一分沉重。
她接了库房钥匙,步履沉沉地跟上了秋霖。
府里有人不愿意走,希望和九皇子、九皇子妃共进退,常润之摆出主人架势,逼迫着他们不要在这时候讲那些道义。
若是有缘,大家还能共聚一堂。
若是无缘,又何必在今日与我们陪葬。
常润之话说得简短,语气却坚决:都走吧。
于是守着九皇子府门的亲卫军卫官眼睁睁看着收拾了包袱的九皇子府下人,一个接着一个要求出府。
卫官接连看了所有人的身契,检查了他们身上所带的包袱,当然,也理所应当地揩了一些油,搜刮了一番,这才放他们出府。
这些人都是做工的自由身,上头也没有明确指示,卫官让人抄了一份出府人的名姓,便也不拦着他们。
有亲卫兵小声嘀咕道:这九皇子妃倒是仁慈。
大难临头,这也算是做点儿好事儿,说不定能积点儿德,换个好点儿的结果呢?正议论着,手高举着明黄圣旨的黄门策马而来,疾呼道:圣上有旨——九皇子府府门大开,常润之牵着刘景阳,神色从容地静立在府门前。
命运如何,就看这一道圣旨了。
第二百五十九章 不敬皇帝亲卫军围九皇子府之前,皇宫中。
刘桐跪在冰凉的光滑石砖上,元武帝在他面前坐着,桌案上放着几本从燕北来的邸报。
瑞王行事如此,朕不能不防。
元武帝轻声说道:小九,朕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元武帝前倾身子,定定看着刘桐道:瑞王的计划是什么,你从实招来。
刘桐唇色发白,身形尚算镇定。
他咧嘴一笑:父皇既怀疑五哥有谋逆之心,又何必再问?父皇明知道儿臣向着五哥,必然会说他的好话,想来父皇是不会信的。
哪有什么计划?元武帝默默看了他一会儿,冷嘲道:你倒是兄弟情深,连妻儿都不顾及了?刘桐垂在两侧的手紧了紧:父皇好歹也是个明君,自不会对妇孺动手。
这话说得既讽又嘲,元武帝却没有因此动怒。
父子俩僵持了片刻,元武帝方才开口道:燕北开战了,援军未全至,瑞王却勇猛非常,手下能臣武将繁多,鬼才军师就有好几个,精谋技巧层出不穷,甚至以三万军力,以少胜多,击退鲜卑精锐之师……观他行事,怕是想要急着打一场大胜之仗,然后挥师京都。
他手中握有军权,怎能不叫朕忌惮。
是叫太子忌惮吧。
刘桐淡淡地道:父皇为了太子,还真是殚精竭虑啊。
那是你嫡兄!的确如此。
刘桐并不否认:可他同样也是个心胸狭窄,气量狭小,疑心病重还无才无德的储君。
放肆!元武帝怒道。
刘桐猛地抬头直视元武帝:父皇希望江山稳固,所以不欲储君之事节外生枝。
但父皇扪心自问,太子真有贤君之德吗?江山交到太子手中,真能世代传承吗?元武帝冰冷地看着他:瑞王便是想要朕这天下,也不用你来给他找这样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儿臣所说的是事实。
刘桐低头冷笑道:让儿臣为父皇设想一下太子登基之后的情形吧。
首先,他会忌惮瑞王兵权深重,所以会扶持外戚对抗瑞王,并会抓住机会,置瑞王于死地。
儿臣也好,十四弟也好,曾经仰慕钦佩瑞王之人,太子皆会赶尽杀绝。
太子疑心重,又刚愎自用,朝堂上贤臣忠臣哪怕说一句不中听的话,都会令他记仇,他重用的,只会是惯会溜须拍马,阿谀奉承于他的小人。
如此下来,不需几年,父皇努力想要维持的太平天下,必然大乱。
刘桐说的话略有夸张,却也不是完全的危言耸听。
他相信,以太子如今的为人,这些事情他是做得出来的。
曾经在他还是储君的时候,给予他那么多威胁的兄弟,当他有朝一日登基为帝,他哪可能会放过?刘桐看向元武帝:但是瑞王不一样。
比起太子来,他没那么狠心。
元武帝对此嗤之以鼻:小九啊,人一旦站在权势至高之位,狠起心来,就是很容易的事情了。
刘桐笑了声:父皇不相信五哥的为人?朕是信不过权势到手后和至高利益摆在面前时的人心。
元武帝慨叹地看向刘桐:小九,若你向着太子该有多好。
怎么可能呢。
刘桐轻声道:从他和辅国公府合谋,算计我的婚事起,我就与他,不共戴天。
元武帝面上一愣,随即脸色有些灰败。
他提笔亲手下了让亲卫军前往九皇子府围府的圣旨,待圣旨下后,又让人押解刘桐入天牢,以大不敬为由,暂缓关押,择日判刑。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
刘桐虽然知道元武帝不会要他性命,毕竟他活着,对瑞王仍有牵制作用,于元武帝和太子都有利。
但元武帝下的这个命令,还是让他心寒。
内侍一左一右押着刘桐肩膀,刘桐起身时顿了顿,看向元武帝问道:父皇,儿臣还有件事想要问问父皇。
元武帝看向他。
父皇明知太子无德无能,却坚持要他继位,力保他太子之位不失,到底是出于对先皇后的钟爱和对太子的不舍,还是……不愿承认您立皇长兄为太子,是您做的有史以来最错误的决定?元武帝猛地看向刘桐,目眦欲裂。
刘桐微微一笑,似慨叹,似失落,又似释怀。
如此,儿臣再也不用期盼您给予的,哪怕一点点的父爱。
他轻声喃喃了一句,元武帝并未听清。
很快,内侍便将刘桐带出了内殿,交予了殿外值守的侍卫。
元武帝也在枯坐良久后,终于向九皇子府下了圣旨。
搁在前朝,犯大不敬之罪是要杀头的。
但大魏立国百年,言论相对自由,曾出现过大臣指着皇帝鼻子骂的情况,结果非但没有受到惩罚,反而受到提拔的例子。
所以直白点说,大不敬这个罪名,被皇帝逮住了,那就要看皇帝的心意了。
他觉得这不算什么事儿,那这大不敬也就不算什么。
但若是皇帝认为这冒犯了他,那这个罪名就可轻可重。
元武帝逮的刘桐的错处,是他最近这一次办差回来复命后,得了元武帝一些嘉奖后上的谢恩折子。
其中有一个词朝乾夕惕,为了押韵,读起来好听,刘桐便写成了夕惕朝乾。
元武帝隔了两个月后,方才偶然注意到这道折子,然后便宣了刘桐进宫,借此斥骂他大逆不道,与君父不是一条心。
同时,侍卫军抓了西行社总管姚澄西现行,说他排戏影射皇家密事,将其下狱。
姚家在朝做官之人,也被雷厉风行地罢官革职。
此时,常润之立在九皇子府府门前,镇定地下跪接旨。
圣旨上曰,九皇子刘桐犯大不敬之罪,与帝王二心。
念及其乃皇家骨血,网开一面,令九皇子迁居幽禁所,九皇子府内财物,一律充公。
常润之默默听完,谢恩接旨。
起身的时候塞了个荷包给宣旨公公,问道:公公,陛下是否还有其他的安排……宣旨公公掂了掂荷包,满意地笑了笑,知道常润之问的是什么,便干脆答道:陛下没说,不过既然下了抄家圣旨,皇子妃和小公子想必是不能在这儿住了。
第二百六十章 幽禁刘桐在天牢里待了两天便又被放了出来,径直押往幽禁所。
幽禁所对刘桐来说并非只是个听说过的名字,它还有个广为所知的名儿,叫做中官胡同。
这里面关着的,是犯了罪或身患恶疾的宫人,萧玉泽曾经在这儿生活了两年。
念及刘桐乃皇室血脉,元武帝倒是下令辟了一户院子给他居住。
但其他特权,便都被剥夺了。
没有人能跟进来伺候他。
盛夏光景,刘桐已两三日未曾用过水净面刷牙,从天牢出来也没有时间让他好好整理一番,是以整个人都蓬头垢面的,唇色发白,面色黯淡,瞧着分外憔悴。
再加上换了一身麻布衣袍,乍一看还真认不出来他是个皇家贵胄。
常润之牵着刘景阳,在中官胡同门口见到的,便是他这样的形象。
霎时而至的心疼顿时席卷了常润之整个身心。
刘景阳兀自还有些不敢相信,攥着常润之的手小心翼翼问道:娘,那是爹爹吗?常润之喉头一哽,咽下酸涩,红着眼圈对刘景阳笑道:是爹爹呀,阳阳乖,我们去接爹爹了。
刘景阳这才松开常润之的手,朝着刘桐飞奔而去,如往常一般扑到他腿上,响亮地唤他:爹爹!刘桐踉跄了一下,赶紧稳住身形,下意识要伸手去将刘景阳抱起来,却只觉得自己浑身酸臭,竟生出一种类似于近乡情怯之感,僵硬地止住动作。
常润之深吸口气,一步步稳稳走近他,不由分说张臂将他抱住。
阿桐……常润之哽咽地道:总算见到你了。
刘桐不敢回抱她,身形僵硬,顿了片刻后方才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轻声哄道:我没事,就是牢里……吃得不大好。
紧接着,他又尴尬道:我身上脏,别熏着你……是挺臭的。
常润之泪中带笑。
那你还腻在我身上……我生了阳阳坐月子那会儿,到后来也臭得很,你不也没嫌我吗……常润之将刘桐又拥紧了几分:我提心吊胆了两天,你就让我多抱会儿你吧……刘桐心里一软,总算是伸出一只手,轻轻揽住了怀中的妻子,另一只手拍了拍刘景阳的小脑袋。
一家三口温存了会儿,刘桐身后押解的侍卫开口了。
九皇子请吧。
刘桐放开手,叹了口气刚要说话,却蓦地睁大眼睛:润之,你和阳阳穿的这是什么?又往常润之身后看去:秋霖手里提着的是什么?!方才没有注意细看,这会儿刘桐才发觉,这母子俩穿着与他一般无二,麻衣覆身,全然不是以前的精致模样,常润之头上甚至只簪着一只木簪——她从前即便不喜欢戴首饰,也不至于如此素净。
而那秋霖,怀里明明抱着一个大包袱。
常润之想或许刘桐并不知道九皇子府的情况,便淡淡地将九皇子府已被抄家的事告诉了刘桐。
府中下人我都遣散了,并没有苛待他们。
两天前府里已经被封,我与阳阳便回了侯府。
今日我大哥说天牢那边来了消息,你今日会来中官胡同,所以我便带着阳阳赶过来了。
刘桐顿时怒道:过来做什么!你既回了侯府,又来这儿做什么?!刘桐当即便急了,急声唤秋霖上前,要她带两位主子回去。
秋霖眼眶红着,却是没动。
常润之笑着,轻叹一声道:你何苦为难秋霖,是我执意要过来的。
阳阳也是我执意要带来的。
你们母子过来做什么?刘桐只觉得整个肺都像火一样在烧:父皇只让我迁居幽禁所,并没有牵连你们,你和阳阳不拘在哪儿住着,都比跟着我吃苦受罪强!阳阳正是要懂事的年纪……常润之也不说话,就那么柔柔地看着他,倒让刘桐越说越没了火气,说到最后,眼眶也莫名红了。
常润之牵过他的手,笑道:且不说阳阳,我呢,是不可能离开你的,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我说过要陪你同甘共苦一生一世的,你可莫要让我失信于人。
刘桐喉咙哽咽,常润之又低头看向刘景阳:至于阳阳,爹娘都不在他身边,对他总归不是好事。
我问过他了,是要跟着外祖父和外祖母每日吃香喝辣的,还是跟着爹娘过苦日子,阳阳说了要和我们在一起。
咱们应该尊重阳阳的选择,对吗?刘桐还没出声,刘景阳便重重地点头:阳阳要和爹娘在一块儿!他一个稚龄孩童,懂什么……刘桐声音沙哑。
常润之笑道:就因为他还什么都不懂,所以我们做爹娘的,又哪儿放心把他托付给别人照看?自然是要放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才好,教好教坏,也不用责怪旁人。
可是……阿桐,其他的事儿,我趁着这两日功夫都安排好了,你不要担心。
常润之轻声道:我行李都收拾过来了,你总不能赶了我,让我再灰溜溜回去吧。
润之……刘桐鼻头发酸:你知道我这一进幽禁所,要多久才能出来吗?一年两年的,你可以陪着我,可一旦时间长了,关在一方小小院落,谁受得住……与其到时候你我互相怨怼,倒不如……刘桐说不下去,常润之接口道:倒不如什么?倒不如现在分道扬镳吗?说什么胡话。
刘桐定定地看着她。
侍卫等得有些不耐烦,又开口道:九皇子,还请您快些进去,幽禁所可是要锁门儿的。
常润之回望着刘桐,片刻后她转身示意秋霖上前,接过她递来的包袱,便推着刘桐往胡同口走。
刘桐不妨,走了两步赶紧又停住。
润之!天色都要晚了,咱们早些进去,还能早些归置归置院落。
谁知道那地方是什么光景。
常润之一边说着,一边不露痕迹地给送刘桐前来的和守门的侍卫分别塞了点儿银子:小哥辛苦了,这点儿小钱,拿去喝酒。
刘景阳学着常润之,也推着刘桐进去。
本就没有几步路,等一家人跨进胡同口,刘桐再想出来,门口的侍卫已经拿了刀戟相叉,冷声道:这地方只进不出,九皇子多担待了。
润之……你!刘桐急得不行,常润之却松了口气,眼瞧着中官胡同内的管事太监来接引人了,忙上前塞了个大红包,说了几句好话。
管事太监打量了刘桐夫妻几眼,阴阳怪气地道:同杂家来吧。
第二百六十一章 共苦太监只管当前带路,刘桐仍抱有一线希望,拽着常润之对守着胡同口的侍卫道:圣上并没有让皇子妃和皇孙入幽禁所,你们快放他们出去!侍卫看向刘桐,略有不耐道:九皇子,是卑职方才没有说清楚吗?这地方除非是宫中有令,否则是只进不出的。
刘桐便道:那快通禀圣上——不,通禀贤妃娘娘也可,求一道贤妃娘娘的令谕来。
侍卫不动,执着刀戟语气淡淡道:卑职劝九皇子还是歇了这心思吧,您以为这是什么地方?想进来容易,想出去,难呐。
另一侍卫也道:九皇子还是别白费功夫了,冲着皇子妃给咱哥俩儿这点儿酒钱,卑职给您提个醒。
您既然进了这中官胡同,甭管今后您有什么造化,现在还是夹紧尾巴做人的好。
奉劝您还是听皇子妃的劝告,早些去拾掇了屋子,好好歇歇。
这儿晚上,吓人着呢。
起初开口的侍卫接过话道:中官胡同里阉人最多,这儿有毛病的,不少。
他点了点自己的脑袋,继续道:九皇子就算不顾及自己,也要顾及娇妻幼子。
两个侍卫一番话,让刘桐好似被浇了一盆冷水,从头凉到脚。
常润之拉了拉他,道:总管太监走远了,咱们快跟过去吧,不然咱们都找不到自己个儿住哪儿了。
刘桐长吐了口气,不知道是该感动于妻子的生死相随,还是怨怪她的自作主张。
但不得不说,守卫的一番话惊醒了他。
刘桐抱起刘景阳,接过常润之肩膀上挎着的包袱,牵了她的手,迅速朝着总管太监行进的方向追去。
走了约有一炷香时间,东拐西拐的,总算是到了。
总管太监从袖兜里掏出一串钥匙打开院门,眼皮子都不抬说道:就这儿了,上头的意思是,您踏进这院子,就不好再出来。
每日吃喝,有人送来,您换洗下来的衣裳,也有人淘洗后再送过来,每日清早会有人来取夜香。
您不需要做旁的,老实待着就行。
刘桐抿了抿唇,轮廓分明的脸绷了起来。
总管太监抬眼瞧了他一眼:能这样您就知足吧,好歹没让您自个儿弄吃穿。
快进去吧。
刘桐只能带着妻儿进去,总管太监反身便锁了院门,慢悠悠转身走了,刘桐听得动静,出声欲唤住他,常润之拉了拉他,道:刚来,别和人起冲突。
刘桐心口气闷:谁让你带着阳阳跟来的,这哪儿是你们能住的地方。
你都能住,我和阳阳怎么就不能住了?跨进来才看到,这院落十分寻常普通,三边围墙围死了,留一边开了个门。
围墙够高够结实,可里头却荒凉的紧。
对着门的是一排屋子,两边分别是东西厢房,靠着东厢房的地方开了口井,西厢房侧有一棵歪着的白果树,枝繁叶茂。
大概是久不住人,这院子当中已经垒了厚厚一层枯叶。
那井口也没封死,虚盖着一块木板,上面也落着几片叶子。
常润之朝屋子的方向走了两步,嘎吱嘎吱的声音顿时随着她迈步而响了起来。
可见这地下叶子积了有多深。
整个小院儿的面积也不大,窄窄小小的。
住惯了高屋宽房,猛地到了这地方,只觉得落差极大。
刘景阳有些害怕,贴着刘桐小声道:爹爹,这儿怎么没有声音啊……静悄悄的。
刘桐站着没动,只轻轻拍了拍儿子的小身子。
常润之看向刘桐道:先收拾一间屋子出来吧,把今晚上先对付过去。
刘桐低低应了声,将刘景阳放了下来,先进了主屋扫了一遍。
大概是已经接到了吩咐,需要的一些生活必需品,已有人送了来,只是堆放杂乱。
屋子也并没有收拾干净,桌椅上还留存着积灰。
刘桐四处找了找,寻了把扫帚简单归置了一下屋里的灰尘,打开窗户通风。
常润之则寻了木桶、木盆和麻帕,将井口面上的木板挪开,打了桶水出来,跟在刘桐的后面擦洗桌椅。
好在如今是夏天,打起来的井水在阳光下晒了会儿,便也不是很凉了。
刘景阳见爹娘都在忙,倒也不闲着,乖巧地跟在常润之后面,给她递东西,睁大眼睛提醒常润之哪儿没擦洗干净。
就这样忙活了有小半个时辰,不大的主屋便一改之前的灰败,略微干净了些。
刘景阳见常润之额上冒汗,忙踮着脚要给常润之擦汗。
常润之便微微弓了腰,方便儿子孝顺她。
这一幕撞进了正从屋外进来的刘桐眼里。
窗户外阳光投射到了常润之的侧脸上,细小的尘埃飞扬,儿子咧着笑脸,抬着手拽了袖子,认真地给妻子擦脸上的汗,仿佛岁月静谧,一切都如常温馨美好。
心里憋着的那一股气,突然就松懈了。
刘桐倚在门框处,淡笑着望着他们。
刘景阳擦完汗,似有所觉地扭过头,见到刘桐忙咧嘴笑道:爹爹,我刚帮娘擦完汗,也给你擦好不好?刘桐颔首,乖乖蹲下身,张开了迎接儿子的怀抱。
刘景阳依样画葫芦,给刘桐也擦好了汗水后,便笑道:秋霖让我多照顾娘,不要让娘累着了。
我是男子汉,以后我和爹爹一起保护娘。
好不好啊爹爹?好……刘桐鼻腔发酸,别过头去缓了缓,才站起身牵过刘景阳,对常润之道:先歇会儿,差不多应该到用晚膳的时候了。
常润之点点头,捂住心口缓了缓因为听到晚膳二字而泛起的恶心。
怎么了?刘桐忙问道。
常润之张了张口,不知道如今对刘桐来说,她有孕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其实她本可以以有孕为缘由,暂时不来中官胡同陪刘桐,她完全可以等到生下这第二个孩子,坐完月子以后再来与他同甘共苦。
可常润之最后还是放弃这个对她来说,最好的选择。
她舍不得让他一个人在这儿吃苦。
等她生了孩子恢复了身体,时间过去将近一年。
她不敢想象这一年时间里,刘桐一个人在中官胡同里要怎么度过。
寂寞会把一个人给逼疯的。
她怎么忍心?所以她还是来了,因为她知道,这或许不是最好的选择,却是最遵从她本心的选择。
她会努力,和刘桐在这个封闭的中官胡同里,过自己的小日子。
尽量无忧,尽量无虑。
第二百六十二章 豪赌总管太监说得没错,的确有人亲自给他们送了晚膳来。
虽然色香味甚至是分量,都比不上还在九皇子府里的样子,但常润之却也知足。
一家人吃过后,碗碟装回了食盒,搁到了院门边开的小洞。
刘桐找了火折子,拐到灶房生了火,借着还没完全落下山的太阳日光,又搜罗了一批柴火搁到近处。
锅炉都是现有的,刘桐去井里打了水,常润之擦洗干净了铁锅,坐在灶膛前添柴烧水。
木柴燃起来后火焰粗壮,不用守着,常润之便去主屋摊开了床单被褥铺床。
主屋的床不大,但一家三口也能睡。
常润之支了蚊帐,拿扇子赶走了蚊帐内的蚊虫,又解开包袱,拿出了一家三口要穿的衣裳。
忙碌的这会儿功夫,刘桐已经打了满满一锅的水。
他走进屋子来,刘景阳忙跟他说:爹爹,娘带了衣裳。
常润之回头对他道:我已经托了人,明日会将需要的东西给我们送来。
今儿晚上先委屈一晚,我只带了一套咱们穿的衣裳,剩下的就是些私物。
什么私物?金银。
常润之轻声道:怕人看出来,所以当做装了衣裳的包袱带了进来。
常润之俏皮一笑:守门侍卫也没检查,不知道是不是我塞的银子起了效果。
刘桐咧了咧嘴,轻轻揽住常润之的肩膀:你说你怎么这么固执呢,这会儿你若是在侯府……那就只剩下你一个人在这儿凄凉枯坐了。
常润之轻声打断他:要是你身边儿没人,你定然是这样,先熬过这一晚再说。
刘桐不吭声,常润之权当他是默认了。
阿桐,我都已经进来了,你就别说那些假设的话了。
常润之笑眯眯道:咱们这样挺好的。
哪儿好了……刘桐叹息一声:你莫说那些话哄我。
我没哄你。
常润之认真道:其实我挺宅的,现在这样简单的生活,过过也不错。
挺什么?宅。
常润之笑道:就是喜欢待在家里,不爱出门。
刘桐好笑地摇头:你总有些趣语,让人初次听着,摸不着头脑。
常润之轻轻一笑。
刘桐顿了顿道:润之,你真的觉得这样的日子……好吗?唔,若是我需要的东西能顺利运进来,那我觉得这和我之前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同,甚至还不需要我与旁人应酬,也不需要我管整个府里的内务。
常润之看向刘桐:但我怎么想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阿桐,你怎么想。
刘桐愣了愣神,半晌后叹息一声。
这一次父皇突然发难,我知道原因。
我说过,父皇会抓五哥的弱点,而我算是其中之一。
所以,这一次我被扣了罪名幽禁,是被父皇提了出来,当做了与五哥谈判的筹码。
刘桐说话声音很轻:五哥在燕北打了胜仗,功高震主。
他班师回到京城之日,就是皇位争斗大幕揭晓之时。
届时,父皇也好,太子也好,对五哥的忌惮可想而知。
大魏扬文抑武多年,京城的守卫军,恐怕扛不住五哥所率铁血之师的一击。
但是,这样夺位并不是五哥所求,否则五哥在燕北就不会一直按兵不动。
再者,京中还有贤妃娘娘,还有五嫂和三位侄儿,父皇要控制他们,轻而易举,五哥总是有顾忌的。
以五哥往常行事来看,他若要皇位,就必然不会让皇位得来不正,留给史官鞭挞的余地。
五哥会来救我,只是不知道,这个时间是在几年之后。
刘桐微微低头。
常润之沉默半晌,忽的侧身,定定看向刘桐:凡事总不能靠推论。
阿桐,最不能算的,就是人心。
瑞王征战在外也有几年了,权势的膨胀可能会改变他的初心,他的选择,会直接影响你的命运。
刘桐沉吟片刻后道:我知道。
圣上和太子以你为要挟,一旦传出你的噩耗,这会直接成为瑞王发难的借口。
我知道。
瑞王年纪尚轻,哪怕瑞王妃和其嫡子被太子所害,不幸身亡,他也不用担心子嗣问题。
我知道。
贤妃娘娘深明大义,可以为了不拖儿子后腿,自裁宫中,彻底断了瑞王后顾之忧。
我知道。
阿桐,你什么都知道。
常润之伸手捧住他的脸:你就不怕吗?刘桐咧嘴一笑:就是因为什么都知道,所以才不怕。
他轻轻揽住常润之:你的担心我都明白,这些假设,我也曾想过。
可是润之,我愿意赌一次,我愿意相信,五哥他不是个为了所谓的权势,就能‘大义灭亲’的冷心冷肠之人。
你确定吗?我确定。
常润之便笑了。
既然如此,我陪你赌了。
常润之眯眼笑:若是赌输了,咱俩夫妻生同衾死同椁,倒也仍在一处;若是赌赢了,也不枉你信他一场,说不定咱们还能跟着他青云直上。
刘桐失笑。
常润之推了推他:为了将来的青云直上,咱们现在更要努力生活,好有一个好的身体,迎接更加富贵荣华的人生——现在的重中之重是,洗干净这一身泥,好好睡一觉。
刘桐顿时笑出了声,弯腰抱起刘景阳:走喽,爹爹带阳阳宝贝儿洗澡去。
刘景阳呵呵直笑,不过出得门来,却和他爹咬耳朵:爹爹,赌博是不对的,您不要和娘赌博。
刘桐笑着点头:阳阳说得对,爹爹和娘亲不赌。
嗯。
刘景阳高兴地点头。
一家人光是洗澡、刷牙,就花费了半个多时辰。
那会儿天都已经黑透了。
刘桐也不打算管这一摊子,先抓紧时间睡饱了再说。
这两天他在天牢也着实没有什么休息的时候。
刘景阳睡在最里边儿,常润之睡中间。
刘桐躺下床去还与常润之闲聊了几句,渐渐睡意上来了,朦胧中听到常润之说了一句什么,他哦了一声,下一刻却猛地坐了起来,目光发直,问常润之道:你刚才说了什么?我好像没听清……常润之侧着身:我说,我怀孕了。
阿桐你又要当爹爹了。
刘桐僵了好一会儿,方才缓缓躺了下来,动作更加轻,圈住常润之,手轻轻覆在她的肚腹上。
你这个傻瓜……怀孕了还跑来这样的地方。
刘桐轻声说,隐隐带了点儿鼻音。
常润之闭着眼睛,已陷入半睡眠状态。
她迷糊地回答刘桐道:唔……舍不得你……第二百六十三章 忠仆常润之很无奈,第二天起来以后,刘桐就禁止她的任何行动,一定要她就坐在一边儿看着他忙。
大概是得知自己又要做父亲了,又有妻儿陪伴在身侧,刘桐整个人士气高涨,吃完了早饭后,便勤快地拾掇了整个屋子,清了一遍屋里的灰尘。
刘景阳觉得好玩儿,也给自己找了活儿,拿了扫帚去扫院子里堆积的落叶。
常润之坐在屋檐下,一会儿看看自家男人,一会儿又看看自己儿子,笑容就没从脸上下去过。
午饭前,院子外有了动静。
院门昨日从外面锁上了,今日又从外面打了开。
几个太监模样的人跟在总管太监身后,旁边是几大车的东西。
总管太监抬头看了这院子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又压了下去。
他开口道:皇子妃要的东西,已经送来了。
说完他便招了招手,后面几个太监便推着车进了院子,将车上的东西搬到院子里搁着,又推了车出去。
常润之照旧是塞了红包,末了对总管太监道:公公,能不能留两辆车在这儿搁着?总管太监掀了掀眼皮:搁着吧。
于是,两辆车留了下来。
总管太监待人走完了,又合上院门,给院门落了锁头。
外面静了片刻,总管太监的声音传了过来。
皇子妃,下次想要东西进来,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您别让小的们难做。
常润之张了张口,还是应了一句:有劳公公。
您客气。
院外没了声音。
常润之叹了口气,刘桐抬手臂擦了擦额上的汗,问常润之道:怎么了?常润之轻声道:我知道这儿不好进,所以来这儿之前,我列了张单子,央大姐姐帮我置办上面的东西,砸银子也给我把东西送进来。
十四弟也有帮忙。
不过看情形,虽然有钱能使鬼推磨,但也只能用这一次了。
最近这样动作怕是再不好使。
刘桐沉默半晌,道:是啊,虎落平阳被犬欺,我现在这境况,谁都可以踩上一脚。
事发突然,估计有些人还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了,才是我们真正吃苦的时候。
刘桐欲言又止地看向常润之。
怎么了?常润之笑问道。
你怀着身子,这儿吃得不讲究。
等到你临盆日子近了,没有接生的稳婆,更没有喂奶的奶娘……这可怎么办。
刘桐叹了口气,常润之道:离临盆还早着呢,倒是不急。
你有孕的事儿,告诉五嫂和岳父岳母了吗?刘桐又问道。
常润之摇了摇头。
刘桐顿时好气又好笑: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能瞒着不说?若是五嫂和岳父岳母知道,定然不会依着你,让你来这中官胡同。
常润之嘿嘿笑了两声:就是怕他们拦着,才不告诉他们的。
不过,或许这会儿他们也都知道了吧。
果然如常润之所说,这会儿齐聚安远侯府的娘家人,刚从秋霖口中得知了常润之有孕的消息。
这孩子简直是……小韩氏顿时急得跳脚:这样的身子状况,何苦去那地方受罪!常沐之也着急得不行,朝着秋霖劈头盖脸骂道:知道你主子情况特殊,你怎么还帮她瞒着,让她进中官胡同里边儿去?秋霖低垂着头,被骂也不觉得委屈,只小声回道:是皇子妃不让奴婢往外说的。
行了,现在骂这丫头有什么用。
小韩氏急得团团转,岳氏在一边红着眼眶,眼巴巴瞧着,等着小韩氏给拿主意。
常沐之沉吟片刻后开口道:要不然,女儿去求陛下,就说润之腹中有皇家骨血,不容轻忽,让陛下下旨放润之出来?小韩氏摇头叹道:润之是自个儿自愿进去的,恐怕即便是皇上下旨让她出来,她也不乐意出来。
她就是要和九殿下待在一处。
润之怎么这么死脑筋……常沐之也忍不住暗叹。
秋霖抬头看了看常沐之,照着常润之同她说的道:回瑞王妃,皇子妃之前说过,若被关的是瑞王殿下,您处在她的位置上,也会如她一般陪着自己丈夫吃苦的。
常沐之愣了愣,良久长叹了口气。
那现在怎么办……常沐之看向小韩氏:九弟和润之身边儿没有一个伺候的人,还不知道他们日子过得怎么样呢。
小韩氏灵光一闪:你这倒是提醒我,咱们可以借着润之怀孕的事儿,央陛下允许进去一两个随身伺候他们的人。
常沐之连忙点头:母亲说得在理,那我现在就传话进宫去求陛下。
小韩氏颔首,让常沐之别太耽误,她则再准备一些药材补品一类东西,到时候随着伺候的人一道送进中官胡同去。
常沐之的行事不算顺利,太子的人拦了她好几次。
常沐之也没有贸然将情况说出来,只等到终于见到元武帝本人了,方才将实情告知。
元武帝怔了怔:她既有孕,让她出来便是。
常沐之摇头道:九皇子妃与九皇子伉俪情深,九皇子不走,九皇子妃也是不会走的。
元武帝又是一阵沉默。
常沐之忍不住唤道:陛下……元武帝摆了摆手:既如此,就点两个平常伺候她的人进去吧。
是,多谢陛下。
常沐之得了元武帝的口谕,当即回来寻到秋霖,问她是否愿意前去陪伴刘桐夫妻。
秋霖摇头,常沐之皱眉正欲呵斥,却听秋霖道:瑞王妃殿下,奴婢虽然伺候皇子妃也有三四年了,但奴婢毕竟还未成亲生子,将来皇子妃月份大了,奴婢也帮不了什么忙。
倒是华泽管事和魏紫姐姐,他们一个是九殿下身边得用的人,一个是自小伺候皇子妃的贴身女婢,如今二人又成了亲,魏紫姐姐也已有过生育,照顾起皇子妃想必是比奴婢要合适许多。
常沐之听着觉得在理,又问秋霖道:魏紫可肯?秋霖颔首:魏紫姐姐知道要人进去服侍皇子妃,立马就让华泽管事收拾包袱了。
这会儿应该已经等在侯府门口了。
果不其然,秋霖话音刚落,便有人来禀报说,原本侯府的家生子魏紫姑娘,带着丈夫和儿子,前来求瑞王妃允许他们进中官胡同继续服侍九皇子夫妻。
小韩氏赞了一句忠仆,允了他们所请,整理好了要送进去的东西,便让人送了他们到中官胡同。
第二百六十四章 一院(20月票加更)属于刘桐和常润之的小院子,在他们安顿下来的第四天,又有了新的动静。
一大早,刘桐就听到了院外嘈杂的声音。
常润之嗜睡还未醒,刘桐小心翼翼趿鞋下床,又轻手轻脚抱起快要被吵醒的儿子,推开了门行到院门处,冷声问道:何人?门外寂静了一瞬,华泽激动的声音传来:殿下,是属下,华泽。
刘桐顿时愣住,华泽的声音紧接着传来:您找着是哪把钥匙了吗?总管太监不高不低的声音慢悠悠传来:找着了,急什么。
片刻后,院门外开了锁,总管太监抬了抬眼皮:进去吧。
华泽推着车进了院子,魏紫抱着儿子跟在后面。
人刚进来,总管太监便关上院门上了锁。
魏紫回头看了看,再转过来时眼眶就红了:殿下……受苦了。
华泽低了低头,瓮声道:殿下需要属下做什么,只管吩咐。
刘桐好半晌才出声问道:你们……怎么会来这儿?魏紫扯出个笑脸:姑娘怀孕了,奴婢要来伺候她。
华泽也点头道:殿下这儿缺人伺候,属下和魏紫商量了,选别人来,倒不如我们夫妻来。
魏紫点头,问刘桐道:殿下,姑娘还在睡吗?刘桐颔首,魏紫便笑道:姑娘有了身孕,是嗜睡了些。
她扭过头吩咐华泽:动作轻点儿,别吵着姑娘了。
华泽连忙应声,看了看院落布局,指了西厢房问道:殿下,属下和魏紫住那儿可以吗?刘桐呐呐不成言,华泽追问了一句殿下,却见刘桐眼眶微红。
殿下……华泽停下手上的动作,有些忐忑。
刘桐抹了把脸,笑了声道:这两天我把正屋给收拾了一下,两边儿厢房都没整理过,东厢房用来搁东西了,你们要愿意,就住西厢房吧。
华泽顿时点头应是,魏紫挑拣了几样补品,寻着灶房的方向去了,一边说道:殿下,奴婢给姑娘煮点儿粥水喝。
外间的动作虽然轻,但常润之还是有所察觉。
她坐起身披了衣裳仔细听了听,明显感觉到有旁的人在说话。
怔了下,常润之推开门。
正端了温水搁在门外的魏紫闻声回头,咧嘴对常润之笑道:姑娘醒了吗?正好洗漱可以用早饭了。
魏紫?常润之诧异道:你怎么会……魏紫嘻嘻笑道:姑娘需要奴婢,奴婢自然就来了,喏,地方都收拾好了,今后就和姑娘同居一院儿了。
魏紫动作很麻利,迅速上前伺候着常润之洗漱,又端上了热着的粥品。
太太准备了许多补品,姑娘每日吃上一点儿,省着点儿吃应当能吃到坐月子那会儿了。
常润之已经醒过神来,闻言问魏紫道:圣上也知道我有孕的消息?嗯,知道。
魏紫点头:瑞王妃亲自去宫中,求的圣上,让派人进来服侍姑娘的。
奴婢和华泽也是捡了个便宜。
常润之失笑:这算是哪门子便宜。
奴婢倒觉得挺好,不用待在外面提心吊胆的。
有姑娘在,奴婢就有主心骨。
魏紫道:何况华泽说了,殿下这是一时被困,总有出去的时候。
他要跟着殿下挣前程呢,这会儿可不得好好表现表现。
常润之更觉好笑,点点她的头:你呀……又问她道:你家小子也带来了?带来了,正在外边儿和小公子玩儿呢。
魏紫笑道:早膳外边儿已经送过来了,奴婢瞧着菜色算不上新鲜,便给姑娘做了碗粥。
姑娘别嫌弃,快喝吧。
常润之倒也觉得有些饿了,当即端了碗吃起来。
魏紫则去了里屋,如同往常一般收拾被褥。
瞧见屋内家具陈设略有不妥,也动手给折腾了一二。
出来时常润之已经用完早饭了,魏紫同常润之向来有什么说什么,便直言道:姑娘,奴婢觉得每日三餐,让人送现成做好的吃食来不大好,毕竟姑娘有身孕,随时都会饿。
这院子里有灶房,倒不如让人每日送些新鲜的肉食蔬果和柴火,想吃什么,奴婢也好给姑娘做。
常润之叹了声:这院门一锁,旁的人也进不来,也不知道周围有没有人从咱们这附近过。
这几天送饭菜来和倒夜香的,都没开过口……便是有这样的想法,也不知道能不能成。
咱们问问不就知道了?魏紫倒是很乐观,一副忙着停不下来的模样:姑娘歇着吧,奴婢去刷碗,待会儿再和华泽收拾收拾。
奴婢瞧着东厢房那边儿堆了蛮多东西的,有现在能用的,奴婢给弄出来。
这屋子陈设也太单调了,瞧着冷飕飕的。
常润之也不拦着她。
她这个大丫鬟,没嫁人之前就是个风火性子,嫁了人了,也没见怎么收敛。
好在她只是行事雷厉风行,做人做事倒还是细致的。
落难之时她能主动请缨来照顾她,对魏紫的这份心,常润之记在心里了。
有了华泽和魏紫的加入,小院儿收拾起来更加方便了。
刘景阳也有了个小伙伴,两人玩在一处,常润之在一边儿看着,也不耽误功夫。
过得五六日,原本颓败的小院儿焕然一新。
歪着的白果树仍旧枝繁叶茂,但它下方的土地却已经干干净净,干燥的枯叶被收集起来做柴,已经被沤腐的烂叶子,则留在泥地里。
井口周围被华泽围了栅栏,修缮了井口上方的汲水轱辘。
整个小院儿的地让刘桐给翻了一遍,把烂叶子往地底深处埋。
院门口到主屋的地方,则二人合力用石头铺了一条能走的路。
院子各角落的老鼠、蟑螂、蜘蛛也都被华泽给清扫干净,撵出去了,刘桐跟在华泽后边儿,清理蜘蛛网,发现有虫蛀或皲裂的地方,则做个标记,等把屋子拾掇干净之后,再来一一处理。
常润之打点了人送进来的东西,除了些能久放的,都让魏紫给起了出来,一一布置了屋子里的缺漏,让整个院子变得更像是一个家。
刘桐这几日学了许多。
晚间时他忍不住同常润之感叹道:家务之事,倒的确费神费力。
要不是华泽二人帮忙,单就我一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将这地方收拾成现在这样。
常润之摸摸他的头,赞他一声辛苦,寻思着自己也歇了好几日了,也该做点儿事松松筋骨。
第二百六十五章 自给魏紫的提议,常润之细细想了几天。
中官胡同这个地方,隶属宫中管辖。
因算是宫中内务范畴,所以一般来说,都该是归后宫手执凤印的皇后所辖理。
从前的话,就应该是贵妃所掌之地。
只是贵妃因太子之事禁足,后宫大权也被夺,虽说没有被废贵妃位,但想来她现在的日子也不好过。
如今这处地方,应当是归内务司盯着的。
而内务司……里头多是太子的人。
想到这儿,常润之就不免叹一声气。
第一次东西能送进来,是因为事发突然,太子还没有来得及下令阻止,让她钻了个空子;第二次华泽魏紫进来顺带了东西,也因为有圣上口谕顶着,太子方才不敢拦。
现在身为阶下囚的他们若是提意见,依太子的性子,能同意才怪。
常润之一直隐而不提此事,也是考虑到这一点。
怕就怕太子不仅不同意,反而意识到吃喝对他们的重要性,趁机捏了这条路,在吃喝上予他们为难。
于是在这日吃午饭时,她便将这个担忧提了出来。
刘桐道:你的担心没错,太子睚眦必报,定不会让我们过得舒坦。
那可怎么办?魏紫道:这中官胡同里,总有太子顾及不到的地方吧?能瞒着他的眼线,和这里头的人打好交道,拜托他们吗?说起来,中官胡同占地也不算小,一半儿是住人的,一半儿据说是菜地来着。
华泽严肃道:中官胡同只许进,很少有人能从中官胡同出来,每月只运些许粮食进来,要吃肉菜,内务司并不供应。
所以中官胡同自己辟了菜地的,倒也能自给自足。
那就不缺菜种。
魏紫道:能弄些菜种来吗?这院子虽然不大,但种点儿新鲜蔬菜,也是可以的。
你会?刘桐问道。
魏紫点头:奴婢的爹曾在农庄做过活,奴婢小时候跟着他学过下菜种,也知道一些应季的蔬菜。
哦,养鸡也会一些。
刘桐想象着院子里母鸡带着小鸡穿梭在菜地里的情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打了个寒颤。
常润之喝了汤,按着胸口等着那种闷闷的感觉下去,方才开口道:既如此,那就先问问送饭菜的那人,能否给点儿新鲜蔬菜吧。
看看他的反应。
实施这个行动的是华泽。
临近晚饭前,送饭菜的人来了,敲了敲院门,从院门口旁边的小洞里将装了饭菜的新食盒递进来,又伸手等着人将中午的食盒递还给他。
刘桐站在华泽旁边,看着那人的手。
骨节粗大,手掌粗糙,一看就是干惯了粗重活的。
从开的小洞看出去,来人穿了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旧裳。
若是眼线或被收买的人,应当不至于那么寒碜。
华泽看向刘桐,刘桐点了点头,华泽便出声道:院外的大哥,能否问您打听个事儿?伸进院门的手顿了顿,收了回去,一个粗噶的声音道:问吧。
能交流就有门儿。
华泽搓了搓手:大哥,不知道负责我们这院儿吃喝的是哪位大人?能否给我们点儿新鲜蔬果?门外的人沉默了会儿方才道:要什么?华泽便道:当季的蔬果就行。
又是等了会儿,门外的人才说:等着吧。
手又伸了进来,华泽便将食盒提手交到了他手上。
在他接过食盒,从小洞中拿出去的时候,华泽趁机弯腰,不经意地扫了眼那人的长相,又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笑着道:多谢大哥。
那人应当没有察觉,不一会儿后便听到远离了的脚步声。
怎么样?刘桐问道。
华泽回他说:那人身形佝偻,应当有一定岁数了。
且他一只眼用布罩罩着,应当是眼有残疾。
能进中官胡同的,几乎都是宦官。
偶尔会有宫女进来,不过这样的情况不多。
中官胡同里的宦官,有患了恶疾的,有残疾的,也有犯了罪被贬到这儿来的。
被贬的,多半就是这里管事儿的了。
就比如刘桐和常润之初来那日那个接引他们的总管太监,那就是个原本宫中有点儿势力,却得罪了人被弄到中官胡同里的公公。
至于患了恶疾或者残疾的,自然不受人待见。
就是不知道这个负责给他们送一日三餐的,是从哪儿得到了这项差事。
第二日一早,总管太监来开了院门,推了一板新鲜蔬菜进来。
那独眼太监手提着食盒,跟着后面。
华泽愣了下,忙上前与人套近乎。
总管太监还是那副一点儿不热络的模样,华泽递银子给他,他倒也收着,只是态度上仍旧不冷不热的。
独眼太监将食盒交给上前来的魏紫,魏紫快人快语问道:麻烦两位公公了,不知道能否每日都送上一些蔬菜啊?若是有菜种的话,奴家也可以在这院儿中自个儿种菜。
总管太监掀了眼皮看了她一眼:养鸡也养吗?魏紫愣了下,忙点头道:也可以养的。
总管太监便淡淡回了句等着,招呼独眼太监一道走了。
院门照旧被锁上了。
小院儿不大,这点儿动静,常润之和刘桐也都听了个完全。
魏紫回来感叹道:中官胡同里,倒也有那么两个善人。
刘桐一边给常润之盛粥,一边道:等他们下次来,问问他们这里头的具体情况。
若是太子真有心要算计,咱们心里也好有个谱。
常润之点点头,想了想道:我带来的银子还有不少,要打点的话,应当够了。
魏紫纳闷道:不是说这儿只进不出吗?这些公公们要银子做什么?常润之莞尔:哪有那么白就是白,黑就是黑的地儿?说是只进不出,暗地里打点好了,也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出来的啊。
反正中官胡同里常有人患恶疾去世,找人顶了姓名也是可行的。
这可不得需要银子吗?魏紫顿时道:那殿下和姑娘……常润之好笑地看着她。
魏紫顿时停住话头,讪笑两声:是奴婢想岔了……殿下进中官胡同,满朝皆知,这里头估计还有陛下派来监视殿下的人,这种方法用不了。
现在这样的情况,已经算是最好的了。
常润之道:咱们暂时能安定下来。
希望后面不会再生变数吧。
第二百六十六章 缘由隔了一天,院门再次被总管太监打开。
按照魏紫的需要,菜种和小鸡仔都送来了。
总管太监另外还让人扛了几袋子晒干的豆子。
魏紫连声道谢,总管太监面上表情丝毫不动。
华泽跟上来与他寒暄,问起这中官胡同里的事,总管太监也不答,兀自吩咐人放下东西,便出了院门落了锁。
华泽倒没有气馁,等到送饭菜的时候到了,华泽便与那独眼太监聊了起来。
相比那总管太监,独眼太监平常瞧着不吭声,但有人与他说话,他倒是很乐意和人交流的。
再加上收了华泽的银子,他说起中官胡同的事儿来,就更加坦诚。
华泽收集了第一手资料,转头便说给两位主子听。
为什么这中官胡同里的太监,对他们的态度不冷不热,却并没有为难他们,反而显得对他们多有照顾呢?这是因为中官胡同从来没有进来过皇亲贵胄,遇上刘桐这样的事儿,算是头一遭。
脑子还清楚的人都在观望着,猜测刘桐有没有复起的时候。
因为猜不了个准数,所以大家即便不亲近,也不会上赶着来欺负人。
若是能施点儿小恩小惠的,只要不损自己个儿利益,大家都是愿意的。
独眼太监还道,就是送饭食这个差事,都有人抢着来干。
他是因为巴结了总管太监,塞了好处,所以才能来这儿的。
之前刘桐和华泽都没有出声说话,他也就不敢开口。
后来华泽先开口与他打交道了,他才敢出声。
中官胡同有个大厨房,负责这里头还活着的人每日的饭食,大家到了饭点儿,都会自己去那里用膳。
因为刘桐是被锁在了这院子里,所以不会算他们的人数。
但送来这边儿的饭菜,也是那儿做的。
大家默认给另开了个灶台,煮的饭食要更精致些。
华泽道:安厚说,从那边儿过来,要走上一盏茶的功夫。
这会儿夏天,饭菜送过来倒是不会凉,但等过些时候天气凉了,估计饭菜送来味道就要差些了。
安厚是那独眼太监的名字,至于总管太监,姓曾名全德。
刘桐叹了一声,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华泽问道:殿下,咱们下一步怎么做?继续和他们保持友好的关系,这样交换些东西也方便。
刘桐道:现在他们对我们还算有些善意,但不可大意。
刘桐心里仍旧不安,就怕太子趁着他现在境况不好,落井下石。
依着他对太子的了解,这样的事儿,太子是干得出来的。
日子就这样平缓地过着。
魏紫下了菜种,又问安厚要了农家肥,鸡崽子死了一个,其余的都养活了,总共一只公鸡,五只母鸡,正好打鸣的和产蛋的都有。
华泽在那白果树下搭了个窝,算是给六只鸡的住处。
农家肥的味道是阳阳从来没体会过的,刚开始的时候他老是捂着鼻子,嚷着臭,时间久了,粪肥的味道散了,阳阳也习惯了现在的生活。
刘桐逗他,问他在这儿没有好吃的好喝的,开不开心。
阳阳说:开心啊!爹爹和娘都在,不用好长时间都见不到爹爹。
刘桐便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这日晚间,阳阳照例在里侧睡着了,常润之给他打着扇。
刘桐坐在床边椅子上,轻声开口道:润之,阳阳该是开蒙的年纪了,咱们这儿没有启蒙书册……谁说没有?常润之手上动作没停,一边道:我来之后第二日,不是送来了许多东西吗?有一个竹篾编的筐子,里面都是书啊。
刘桐还真没注意到,忙问道:是吗?都是些什么书?常润之便笑道:就是给阳阳启蒙的书啊。
常润之侧头看向刘桐:我既然打算进来陪你,自然要准备好在这里面要用到的东西,又怎么会忽略了阳阳需要的启蒙书籍?不过,书倒是有,笔墨也足够他用,就是纸张什么的,估计不够。
小孩儿练字,耗费纸张得很。
没事儿没事儿,到时候不够了,再托人弄些进来。
刘桐心里的大石头总算放了下来,起身凑到常润之身边接过她手里的扇柄:我来。
常润之由他去,自己躺了下来,一边道:之前瞧你忙着,也没提这事儿。
那些书是我让大姐姐按着景阡开蒙的时候用的书准备的,也不知道合不合适我们阳阳。
那一筐东西魏紫没动,还搁在东厢房,你明个儿拿出来瞧瞧。
刘桐应了一声,忍不住伸手将常润之抱了个满怀,语气缱绻:润之,你想得真周到,你怎么那么聪明……常润之好笑地推推他:别腻着我,我热着呢。
刘桐忙让开,知道孕妇体热,加大了扇扇子的力道。
常润之侧了侧身,与刘桐道:阳阳年纪还小,咱们现在也不拘教他什么,只需要培养他爱学的兴趣就好。
平常没事儿的时候,你这个当爹的多与他说说一些奇闻趣事,引起他的好奇心,再通过这些奇闻趣事,将其中包含的一些道理啊、常识啊什么的告诉他。
刘桐略有些不解:那些道理和常识,我完全可以直接告诉他啊。
但通过故事所学得的,更让他印象深刻不是吗?常润之笑道。
刘桐便又问:那他不学书吗?我同他讲故事,除了这些,他还能学到什么?能学你评论这些奇闻趣事的角度和态度,能通过你描述给他的东西,了解这个世间的模样。
常润之轻笑了声:这也就是我为什么不反对阳阳跟着我来这儿陪你的原因。
他的成长人生中,若是少了父亲的陪伴,该是多么遗憾的一件事。
刘桐没有听说过这样的理论,却莫名觉得心潮澎湃。
这么说来……我要当阳阳的启蒙夫子了?刘桐笑言道。
常润之哼了一声:瞧你美的。
顿了顿,她道:魏紫家的修明比阳阳小一岁,现在话还说不太清楚。
阳阳若是念书习字,修明就得一个人玩儿了。
魏紫的儿子叫华修明,两岁的小萝卜头,整天只知道傻笑,倒是个性子乐观的孩子。
刘桐闻言笑道:既然阳阳启蒙,那修明也跟着启蒙吧。
他们两个能成为玩伴也是缘分,教一个是教,教两个也是教,我便两个都教了,也省得华泽担心他儿子将来成个傻小子。
第二百六十七章 童心刘桐的斗志昂扬在第二天便被泼了一头冷水。
不要小看了两三岁小儿的玩心。
阳阳和修明本是乖乖坐在屋檐下听刘桐说话的,只是坐了没一会儿,修明便坐不住了,蹲到了院子里看小鸡。
阳阳也不时磨着小屁股,趁刘桐不注意便会去看修明,目光中带着羡慕。
刘桐无奈,只能匆匆结束了演讲,让阳阳自去玩儿去。
常润之在一边儿瞧着好笑,对他道:你讲的东西,跟背文章似的,咬文嚼字,太深奥了。
别说是阳阳和修明不喜欢听,就是我也听着脑袋疼。
刘桐尴尬地挠了挠头:那我讲什么好……你将这些枯燥的文字给拆开来,去掉那些辞藻华丽的修饰,就只说故事就行了。
常润之笑道:阿桐,看来想要做个夫子,你还得多多努力啊。
刘桐讪笑着点点头,看向院子里凑在一起的两个小脑袋,无奈地道:都是机灵孩子,我还真怕我说了故事,他们一直问个不停。
常润之捂嘴笑,华泽和魏紫夫妻合力将两辆车给拉到了东厢一边儿。
如今这院子里,正屋正对着院子的方向铺了一条石板路,只有约成人一臂宽,刚好将院子分为两半。
西边儿这半有白果树,又种了菜,养了鸡,华泽在石板路旁拿栅栏围住了,免得鸡乱跑。
东边儿这半有水井,自然不好再种什么菜,毕竟施肥总会影响水源。
魏紫在院墙旁边支了晾衣长杆,这会儿又将常润之要的两辆板车给拉了过来。
姑娘,这两辆车是拿来做什么的?魏紫开口问道。
常润之怔了怔,道:其实没什么用,就是刚来的时候,瞧着这院子荒凉得紧,所以留这么两辆车,好歹填充一下院子里的空旷。
刘桐闻言一怔,常润之对他笑了笑,吩咐魏紫道:你想拿来做什么便拿来做什么吧,咱们在这儿也用不着板车。
魏紫便灿笑着应了下来,指挥华泽道:把这辆破点儿的给拆了吧。
他俩的动作吸引了看小鸡的阳阳和修明,两个小人儿牵着手过来,阳阳好奇问道:魏紫姨,你们在做什么?魏紫呵呵笑道:小公子平日里是不是觉得无聊啊?魏紫姨和华叔给你做个小玩意儿,让你没事儿的时候玩儿。
阳阳听了眼前一亮,修明巴巴地看着魏紫,魏紫呼噜了下儿子的头:也给你一个。
常润之笑问道:做什么小玩意儿呢?这柄头粗,我寻思着让华泽给小公子磨个陀螺,剩下的给拾掇下,弄个架子放到灶房去。
华泽什么时候会木工活了?常润之惊讶,看向刘桐。
刘桐上前道:他会什么,也就我那会儿学的时候在旁边看着,打打下手。
刘桐接过华泽手里的锯子:我来吧。
华泽尴尬地搔头,魏紫白了他一眼,小声道:还跟我吹你会木工活呢,害不害臊?常润之闷笑。
陀螺第二天才完工,两个小陀螺分别交到了两个小娃娃手里。
阳阳乐得合不拢嘴,修明年纪小些,不懂这是什么东西,但也不妨碍他跟着傻乐。
华泽示范了一下陀螺的玩法,阳阳认真学着,等华泽将陀螺转起来了,方才从他手里拿了鞭子,继续抽打大业。
而修明则在拿到鞭子后,便舍弃了陀螺,一个劲儿只知道往地上噼里啪啦抽打,听一声呼呼鞭声,便笑一下。
魏紫啧啧摇头:真是个傻小子。
傻小子不还是你生的?你就看着他一个人瞎乐呵,也不陪他玩儿会儿。
常润之点了点她的额,目光触及到放在一边儿的车轱辘,顿时计上心来。
她寻到刘桐,将自己的想法说给刘桐听。
转盘?刘桐讶异道:做给阳阳他们小娃娃玩儿的?常润之点头:那圆形车轱辘是现成的,也够大,只需要安一个底座,再装上供人手扶支撑的围栏就可以了。
怕刘桐想不明白,常润之连说带比划,还拿了一张纸,用极细的毛笔勾勒了一下大体的模样。
刘桐仔细想了想,方才道:我试试吧。
屋子收拾完了,刘桐本就没有其他的事,常润之这也算是给他又找了个活儿干。
刘桐琢磨了三天,简易版的转转乐总算做好了。
阳阳迫不及待地成为了第一个实践者。
他坐到了车轱辘上固定的小椅子,刘桐在外边儿手动转起了车轱辘。
因为有摩擦的关系,还是需要用一点儿力的。
虽然如此,看到阳阳开心的笑容,刘桐还是觉得值得。
阳阳享受完了,修明便上去了。
阳阳自告奋勇要帮忙推转盘,刘桐也不拦着。
不过才转了两圈,修明便在上面抹眼泪了,小小声叫着不不。
华泽忙把儿子抱到怀里,哄他道:修明不怕啊,爹爹在呢,爹爹在。
阳阳纳闷地问刘桐道:爹爹,修明不玩吗?他害怕,等他大点儿了,阳阳带他玩好不好?阳阳当然不会拒绝,小声问刘桐道:爹爹,我不怕,我是不是很勇敢?刘桐点头肯定道:阳阳是爹爹见过的最勇敢的小孩子。
阳阳很高兴,转身便去与常润之说,爹爹夸他最勇敢,又得了常润之一通赞美。
小院儿里的生活平静而有规律,反观外面,朝局乌烟瘴气,王朝的走向波云诡谲。
安远侯府内。
小韩氏刚从老太太屋里出来,便接到瑞王妃来府的消息。
她赶紧迎了出去,关切问道:怎么突然来了?瑞王妃叹息一声:母亲给我的几个嫁妆铺子,快要开不下去了。
这怎么回事?瑞王妃疑惑道。
有人闹事,都没人敢来光顾了。
瑞王妃道:是太子妃让人做的,想瞅着我这边儿走投无路,低价卖给她去。
想卖给别人还不行……也没人敢买。
岂有此理!小韩氏简直怒不可遏。
太子妃这眼皮子得浅到什么程度?竟然会来动你堂堂王妃的陪嫁铺子?小韩氏怒极反笑:也不怕人笑话!女儿瞧着,应当是太子的授意,毕竟太子一向爱财。
瑞王妃无奈道:太子开始做事了,听说办了件贪污案,差事办得还不错,只不过这贪污的数目没能收缴太多回来,他还颇为不满……这也真是掉到钱眼儿里去了。
第二百六十八章 态度小韩氏听了这话,脸上却露出古怪之色。
你说的这贪污案子,我也听说过。
不过……和你说得有些出入。
哦?瑞王妃忙问道:哪儿有出入?太子说是贪污的银两他没追回多少,实际上不然。
小韩氏低声道:你三弟妹说,那些银子定是被太子自己个儿贪了去。
瑞王妃张了张口。
你三弟妹娘家也是商户,生意场上的事儿,他们总能听那么一耳朵。
太子这次事儿是办得漂亮,把那贪官给抄了,可这当中他能运作的就多了……据说那贪官为了保命,把棺材本儿都拿出来孝敬太子了,太子收了人家的钱,却起了杀人灭口的心。
往常也孝敬过这官儿的商家可瞧得分明。
小韩氏说着便叹了口气:你说这太子图什么?要我说,他这一身毛病,都是爱财给惹出来的。
可说他没钱,谁又信?太子三十出头的年纪,每年光是皇帝的赏赐就傲视所有兄弟,更别说他办了差事还能从中捞点儿,他嫡妻的娘家沈家还是大魏首富的存在……要说太子缺钱,这说得过去吗?小韩氏摇了摇头,瑞王妃沉默片刻后道:母亲,我实在不想如了太子妃的意。
即便她位高于我。
小韩氏怔愣地看着她:那你打算怎么办?再有人闹事,我就让掌柜的报官。
报官不顶用,我就关铺子歇业。
没人敢租我的铺子,我就不租了。
她要想买我的铺子,哪怕出了天价,我也不会卖。
左不过几个铺子,没了进项就没进项吧,我也不靠这几个铺子吃喝。
但我的态度,得摆出来。
瑞王妃轻声道:如今王爷还在燕北,已近四年未归,世人皆知太子和王爷之争。
太子妃这是公然向我挑战呢。
呵,我哪怕身居京城,有人质之嫌,但我到底还是堂堂王妃之尊,岂能因有人闹事,就认怂认栽?王爷若在,也不会希望我露了怯,在太子和太子妃跟前伏低做小,矮人一头,堕了他的脸面。
小韩氏心里认可女儿的决定,却还是有些担心。
若是他们使狠招,杀人放火什么的……那就更不用怕了。
瑞王妃轻笑一声:有人闹事,报官官不管,出了人命走了水,要是还不管,那我可就有话说了。
哪怕告到圣上那儿,圣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这一遭总要走。
太子和太子妃不担心自己个儿名声受损,我也不介意替他们宣扬宣扬。
小韩氏又笑又叹,怜爱地摸了摸女儿的头:委屈我的沐之了。
女儿不委屈。
瑞王妃笑笑,低叹一声垂头:比起润之来,可好多了。
至少出入还自由,也不用担心一日三餐。
提到庶女,小韩氏也叹了口气:那孩子瞧着温温顺顺的,这主意倒是拿得准,倔起来拦不住。
润之这样也挺好。
瑞王妃笑道:站在当姐姐的角度,我怜惜她;可站在当嫂子的角度,我却又感激她。
瑞王妃轻声道:王爷一直以来最疼的便是九弟,如今九弟遭此劫难,能有润之陪着,王爷心里想来也好过一些……母女俩絮叨了一番,瑞王妃又嘱咐了小韩氏,常家定要低调行事。
小韩氏颔首:老太太也多半意识到瑞王和太子必有一伤,为了以防万一,近段日子老太太隐约透露出了分家的想法,只是瞧着她老人家还有些犹豫,也没说透。
瑞王妃便问道:那母亲怎么说?分家这想法,我之前也有,后来问过你二弟三弟,他们倒是都表示听从我和你父亲安排。
我想着老太太那儿总不好说,便先照着润之提的,先让府内分家,看看他们各自夫妻能否适应,效果倒是不错。
这事儿老太太那儿我没提,也不知道她冒出分家的念头,是不是也察觉到府内开销进账的情况有所改变。
瑞王妃颔首:既然这样,那母亲也还是别提吧。
老太太若是定了主意有这样的想法,她会直接同母亲说的。
小韩氏点头:对了,老太太最近让鹏儿留意着有没有外任的官职,打算让你二弟三弟去外地做官儿,不让他们留京。
小韩氏看向瑞王妃:你觉得呢?老太太想的,总是为咱们家里的人好。
瑞王妃心里有些惆怅:未雨绸缪,老太太考虑的是应当的。
小韩氏便低了头,好半晌没说话。
母亲……瑞王妃轻声唤她。
小韩氏苦笑了下,摇头道:我没事,就是有些舍不得。
他们兄弟俩长到现在,都娶妻生子了,也没离开过我身边儿,一想到他们要走老远,这心啊,就落不下。
瑞王妃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儿行千里母担忧,就怕越是安慰她,她心里越愁。
瑞王妃整了整面上的表情:二弟三弟都是有家室的人了,母亲还担心他们做什么?倒不如担心担心四弟。
他也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了。
提到常鸥,小韩氏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哭笑不得。
那孩子……哎,我是拗不过他。
小韩氏摆摆手:之前润之进中官胡同,他事后得到消息,说要夜闯中官胡同来着,好不容易被你父亲给打歇了心思,这会儿又冒出了别的想法,说要去燕北辅佐他大姐夫,帮他大姐夫打仗,快些把鲜卑人打趴下,好让他大姐夫回来救三姐和三姐夫。
瑞王妃一乐:没想到四弟这般有志气啊。
什么志气啊,想一出是一出,前天自个儿收拾了包袱,打算半夜三更翻墙出去呢,幸好被守夜的小厮给发现了,嚷嚷了开来,不然可不得被他跑掉了。
小韩氏无奈地道:为着小四这点儿事儿,钱姨娘每日都是愁容满面的……岳姨娘为着润之,也差不多整天苦着脸。
我现在最怕早上她俩来请安,面对两张苦脸,一整天的心情都好不到哪儿去。
瑞王妃噗嗤一乐:那母亲可以去陪老太太礼礼佛,说不定礼了佛,母亲的心情就平和多了。
少打趣我。
小韩氏轻拍了下瑞王妃的手,闲话了两句,又叮嘱她道:和太子妃的人打交道的事儿你自己瞧着办,小心一些总没有坏处,别为了逞一时之气,伤到自个儿。
我晓得。
瑞王妃点头。
第二百六十九章 落石安远侯府低调沉寂,却还是碍了太子的眼。
瑞王妃关了铺子,愣是不肯卖铺面,太子妃拿着束手无策。
半个月后,太子从宫里请来了一份诏书,借了常鹏办差中的失误为借口,摘除了安远侯府仍挂在府门上的门匾。
宣读诏书的太监尖着嗓子说了一通,大意是安远侯爵位被除,常景山为安远伯,常鹏将来可继为安远伯,然后传一代,降一爵。
生生将常景山仍在世时保留的侯爷爵位给剥了。
常鹏通红着双眼,待人走后便径直跪在了常景山面前,直说儿子不孝。
常景山倒是看得开,伸手扶了他起来,摆手道:与你有什么相干,这事儿虽然没预料到,但发生了,也不奇怪。
侯爷……小韩氏担忧地看着他。
可不能再喊什么侯爷了。
常景山忙道:被人听到了,保不齐又是一桩祸事。
小韩氏忙闭了嘴,常景山笑道:好了,不就是个虚名吗?没什么大不了的。
走走,回去让厨房做点儿好吃的,打打牙祭。
于是,安远侯府一家人如寻常一般,该吃吃,该喝喝,没有一点儿哭闹哀嚎的声音传出来。
太子得到消息冷笑了一声,说:打肿脸充胖子,面上不显,心里不知道哭成什么样儿了呢。
他顿了顿,问旁边的人道:你说是吗,十二弟?十二皇子身躯瘦弱,闻言波澜不惊地点点头:太子说得是。
太子唇角微弯,话里有话地问道:九弟进了中官胡同,十二弟没进去看望过他?十二皇子微微一笑:九哥对父皇大不敬,臣弟怕是不好去看望他吧?十二弟说得是,似九弟这等不忠不孝之人,也没什么看望他的必要。
太子啧啧两声,却又话锋一转:不过呢,依孤所见,父皇对他的惩罚,还是略微轻了些。
他冒犯父皇,孤这心里啊,总是不舒坦。
十二皇子低垂的眼中微微一闪:太子是想……去中官胡同羞辱他一番吗?十二弟,话说得那么直白作甚?太子失笑摇头:孤这等身份,岂能纡尊降贵,为了他一区区被废皇子,去往那中官胡同?那等腌臜之地,孤怕脏了孤的鞋。
十二皇子抿了抿唇,嘴上却从善如流道:既如此,臣弟愿意替太子分忧。
太子满意十二皇子的自动请缨:十二弟越发懂事了。
十二皇子又问道:不知道,太子希望臣弟如何……唔,听说他妻儿也都进去了,他那继妻,还身怀有孕,就因为这,父皇还另派了人去服侍她。
太子摸了摸下巴上留的短须:孤也不是那等冷血无情之人,不过嘛,既是去中官胡同幽禁反思的,哪能让他日子过得舒坦?你就去吩咐一声那里头的人,别跟伺候大老爷似的处处关照着,饮食上头,别太用心了。
太子意味深长地看了十二皇子一眼,十二皇子点点头道:臣弟明白。
哦对了,孤那侄儿得三四岁了吧?正是开蒙的年纪呢,陪着九弟夫妻俩留在那地方,又没夫子给他启蒙,说不得这前程就要废了,孤很是忧心啊。
太子一脸担忧:改明儿孤去父皇跟前说上一说,接了孤那侄儿出来,亲自教养。
到底是九弟犯了错,与孤那侄儿无关,罪不及子啊。
十二皇子笑了声道:太子仁慈。
太子摆摆手,嘱咐道:十二弟寻个日子就去中官胡同吧,除了之前说的事儿,这件事也同九弟说一声,好让他有个准备。
十二皇子应了一声,太子又道:孤让人陪你走一遭,免得那里头的人瞎了狗眼,冲撞了十二弟。
十二皇子还是点头微笑。
太子瞧着很满意,待十二皇子走后敲敲桌案,自言自语地道:十二弟可千万不要手软啊,孤信不信你,就看你这一趟中官胡同之行了。
隔了几天,十二皇子才带着太子派给他的人,悄然进了中官胡同。
曾全德慢悠悠的在前头带路,十二皇子不咸不淡地问着刘桐在中官胡同的情况。
曾全德连眼皮子都不抬,语调不高不低地回答道:九皇子被关在院子里,每日就只有送饭食和倒夜香的与院儿里的人有所往来,听说九皇子也甚少出声。
这里头的情况,奴才是不大清楚的。
十二皇子微微皱了眉头,又问道:那九皇子可有问你们要东西?哦,这倒是有的。
曾全德慢吞吞道:问奴才要过菜种和小鸡仔,说要种菜养鸡呢。
十二皇子眼里飞快地闪过一丝笑意,他身后的太子狗腿闻言嘲笑道:九皇子可真是堕落了,堂堂一介皇子,竟然做那农夫所做之事。
十二皇子没吭声,曾全德也不回话。
半晌后,曾全德停住脚步,道:前头那院儿就是。
十二皇子靠得近些,便听到了院里有小娃娃说话的声音:爹爹转快些,阳阳不怕晕!随即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传来,悦耳动听。
十二皇子往前走了两步,示意曾全德道:开门。
曾全德便掏了钥匙将院门打开。
院内的情况顿时展现在了十二皇子眼中。
与想象中的颓唐衰败不同,这里就像是个真正的农家小院儿,从土里冒出的嫩芽迎风招展着,小只的鸡叽叽喳喳到处乱走,穿着简单的父子围着个车轱辘,看上去正玩儿得欢。
听到院门处的动静,父子俩朝着他们望了过来。
见是十二皇子,刘桐眼中的惊诧一闪而逝,随即紧皱眉头,面带怒意道:你来做什么?十二皇子微松了口气,似笑非笑地站在院门口,神情略倨傲:怎么,九哥不欢迎臣弟?滚吧。
刘桐似乎不想和十二皇子说哪怕一句废话,当即抱起刘景阳,留给十二皇子一个背影。
十二皇子笑了声,紧走几步拉住刘桐,在身后的人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快速塞给他一个小竹筒,一边说道:九哥别走啊!臣弟可是有事儿要和你说的。
刘桐不动声色地藏好,随即愤怒地甩开十二皇子:我同你没什么话好说,离我远点儿!太子的人反应过来,赶紧扶住十二皇子,其中一人阴阳怪气道:九皇子可别不识好歹,咱们十二殿下可是来给您提个醒儿的!您当谁愿意来这破落地方啊!说得好听,可说白了,你们不就是来落井下石的吗?刘桐嗤笑道。
第二百七十章 看望太子狗腿自然不否认,面上还嘻嘻笑道:难得还有人惦记着九殿下,您就偷着乐吧。
刘桐冷冷地盯着对面的人。
华泽听到响动,忙从屋后赶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一把锄头,见对方人多势众,顿时抡起锄头往前扫了一番,怒喝道:干什么的!太子狗腿急忙撤后,看向十二皇子催促道:十二殿下,您赶紧说正事儿啊。
十二皇子咳了咳,声调平缓:九哥啊,今儿臣弟来,一是看看您的情况,二是有件事儿,得同九哥说一声,好让九哥有个准备。
刘桐冷笑一声:有话快说,别磨蹭。
十二皇子便道:您的情况,瞧着倒算不错,不过嘛,毕竟父皇让九哥来这儿,是通过让九哥受苦,好让九哥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的,不是让九哥来享福的,今日一瞧,九哥的日子过得倒是挺舒适的,瞧,这菜都种了,鸡也养了……哎,九哥你可真是,让臣弟不知从何说起啊。
不知道从何说起,就闭上你的嘴。
刘桐道:我乐意种菜养鸡,有你什么事儿?臣弟就是那么一说,九哥愿意种菜养鸡,那臣弟也不会拦着,毕竟也不是臣弟怂恿九哥自甘堕落的。
十二皇子遗憾地摇了摇头,又道:既然九哥是来吃苦的,那也没有一日三餐就等着人送上门的道理。
臣弟替九哥做个主,以后啊,这中官胡同给您送的一日三餐,就都免了。
当然,肉啊蔬果啊什么的,不会少了九哥的,只是,这做成饭菜,就要靠九哥自个儿了。
九哥菜都自己种了,应当不会在意进灶房生火做饭菜了吧?这种事儿,农夫也是要做的。
太子狗腿听闻后顿时哈哈大笑,直夸十二皇子这主意好。
刘桐面露愤怒之色,欲要上前与十二皇子理论,被华泽从后面抱住了腰,直呼着殿下冷静。
十二皇子仍旧笑着,在太子狗腿的眼中,那就是明晃晃的笑里藏刀。
十二殿下,还有第二件事儿,您还没说呢。
哦对。
十二皇子颔首,看向刘桐怀里抱着的刘景阳。
小家伙紧抿着唇,瞪着一双蓝幽幽的眼睛看着他们。
十二皇子心里微微一软。
他与十二皇子妃成亲到如今,膝下还没有一儿半女。
虽然他并不着急,但在看到自己九哥落难之时,有娇妻爱子甘愿相随的时候,总是有一点儿羡慕的。
这晃神只不过一瞬间,十二皇子收敛了情绪,笑眯眯看向刘景阳道:阳阳啊,我是十二叔,还记得十二叔吗?十二皇子投靠太子也有两年了,这两年多时间里,他就几乎没有与刘桐有过往来,刘景阳小小年纪,东西记得快也忘得快,自然对他不熟悉。
刘景阳搂着刘桐的脖子,警惕地看着十二皇子。
刘桐也适时地倒退了两步,冷冷盯着十二皇子:你干什么?九哥莫激动。
十二皇子还是笑眯眯的,装得自己跟个好人似的:是这样,阳阳也到了该启蒙的年纪了,太子呢念着罪不及子,不忍心阳阳因为九哥的过错,就前程尽毁,所以打算去父皇跟前说一说,让把阳阳接出来,寻了夫子给他启蒙,也可以亲自教养他。
十二皇子语速很慢,着重在前程、亲自两个词上停顿了一下。
太子狗腿听着觉得十二皇子这是在示威和威胁,刘桐听着却知道这是在给他提醒。
十二皇子笑道:臣弟来,就是专程转告九哥这事儿的。
虽然太子还没去父皇跟前提此事,但九哥也该做好准备,别到时候人来接,九哥抱着阳阳不放……那多丢人啊。
您说是吧,九哥?刘桐不知道十二皇子透露的这个消息到底是真是假,心里也着实慌张得很,现在他唯一希望的就是赶紧将人打发走,好看看十二皇子给他的小竹筒里传递的是什么信息。
于是,刘桐压低声音怒道:话说完了吗?还不给我滚!十二皇子耸耸肩,转身走了一步,又转回来,笑眯眯道:九哥,让臣弟抱抱阳阳呗?臣弟也好久没见到阳阳了。
刘桐怒喝道:滚!太子狗腿嘻嘻笑:九皇子何必那么小气,当叔的抱抱侄儿,这不是天经地义的吗?就是就是,九皇子也别气,九皇子妃肚子里不还怀着一个吗?您这嫡长子出去了,还有个小的陪着您呢。
刘桐一言不发,将刘景阳交给华泽抱着,自己则接过华泽手里的锄头,以实际行动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十二皇子等人被迫出了院门,曾全德也不含糊,待人出来后,便阖上院门,干脆利落地落了锁头。
太子狗腿还待刺激刘桐两句,刚出口喊了声九殿下,院里便从院墙那儿飞出一块木块,伴随着刘桐怒吼的滚,华泽紧跟着说道:再废话,爷丢的就不是木头是石头了!太子狗腿们这才不敢吭声了,看向十二皇子。
十二皇子眯了眯眼睛,片刻后笑道:哎呀,反正话都传到了,这事儿本殿下也算办好了。
是是是。
太子狗腿们连道。
走吧,去中官胡同的厨房那儿交代一声,可不好麻烦人家厨房,再每日三餐的做好了给九哥送去。
十二皇子笑道:就送些生的,看他们怎么吃。
殿下英明!几人簇拥着十二皇子去了大厨房,十二皇子将要求与人说了,还塞了个银锭子,意味深长地嘱咐道:好好关照他们啊。
太子狗腿们嘻嘻直笑。
这日晚,中官胡同果然不再送饭食来了。
曾全德带着安厚开了院门,安厚送了一板豆腐和些许猪肉、蔬菜,满满堆了一篮子,面上还搁着几串龙眼。
两人也不说话,等魏紫接了东西道了谢,便又阖上院门落了锁。
魏紫高高兴兴地拿了东西去灶房准备晚饭,常润之松了口气,看向刘桐道:多亏了十二弟了。
嗯。
刘桐点头笑道:太子这也算是坏心办好事,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常润之掩唇笑,又问道:十二弟说的,太子要接了阳阳出去的事儿……提到这个,刘桐也沉默了:十二弟信上说,他估计着太子是说来吓唬我的,毕竟这种事太明显,他若要对阳阳不利,朝廷上下都看着呢,阳阳有个万一,他怎么都说不清楚。
不过,事无绝对,还是不要松懈的好。
第二百七十一章 排头魏紫做饭的手艺不算特别好,但刘桐等人吃得放心。
饭毕,魏紫收拾了碗碟清洗,刘桐和华泽则分别抱了自己儿子哄着。
今日十二皇子等人来,还是有些吓着两个小家伙。
华泽出声问刘桐道:主子,十二皇子今日来,明摆着是要予我们为难的,为何今儿晚上曾全德瞧着对我们并无怠慢,还送了不少东西来?魏紫说肉也好,菜也好,都还蛮新鲜的。
刘桐便笑道:十二弟信上说了,从意识到太子要让他来中官胡同刁难我的时候,就做了些准备。
他今儿来,在太子的人眼里是冲着我耀武扬威的,但在曾全德等人眼里,却知道他是作戏的。
他刚进中官胡同,便暗地里给曾全德塞了银两和信,之后的事儿,自有曾全德看着办。
华泽张了张口:十二皇子如何能肯定,曾全德就会听从他的吩咐?十二弟摸清楚了曾全德的亲人情况,又许诺了好处。
刘桐道:当然,他也可以选择向太子告发,只是这中官胡同里的人,到底都是宫里出来的,对太子的为人,自然也有两分了解。
他不过是选择了一条相对来说,更靠谱一些,更没有风险一些的路而已。
刚收拾完灶房的魏紫正擦着手进来,闻言也笑道:这也真是瞌睡来了就有人递枕头,多亏了太子整这一出,以后咱们院儿里,新鲜蔬果断不了,肉也是每日都有,姑娘想吃什么了,奴婢有食材,就都能做,也不用指着人家送什么,咱们再吃什么。
华泽也道:没错,而且这样一来,这院门每日都有三次开启的机会,咱们也能趁机和这里头的人套套近乎什么的。
上头也不会一直盯着咱们这小院儿,说不定哪一天,咱们能自由出入这院子了呢?大家都畅想着如自己所愿的将来,常润之微笑点头,轻声对刘桐道:我最近歇得有些多,明儿个食材送来了,我也下下厨。
若是有鱼就好了。
刘桐的目光顿时变得温柔。
他知道常润之做鱼,是想让他吃。
两人相视而笑,刘桐低声咳了咳:别累着了。
不会。
常润之柔声道。
此后几天,天气开始转凉,曾德全给他们院儿里送来了木炭,每日送一些并不显眼,等到冬日的时候,差不多能积够过一冬的量。
刘桐与阳阳说起秋日风光时,阳阳用秋字组了个词秋千,刘桐便问了曾德全要了粗麻绳,十分勤快地做了个秋千架。
白果树不算太高,秋千架也就是做个小娃娃玩儿的,但阳阳却还是很喜欢,一旦得了闲,就会坐到秋千板上,两条小腿悬在空中荡啊荡的。
修明眼巴巴看着,阳阳让他上来,他却是说什么都不肯。
除此之外,刘桐还用那板车车椽做了个跷跷板。
修明倒是喜欢这个,只不过需要有人和他一起玩才成。
而唯一能与他体重相当的,只有阳阳。
所以只能是阳阳陪着他玩儿。
这也是阳阳在荡秋千的时候,修明要眼巴巴看着他的原因。
常润之下了几回厨,味道虽然很好,但魏紫怕她累着,坚决不让她接手厨房里的差事,只允许她每顿饭的时候炒上两个菜就行。
常润之无奈,只能转移阵地,给两个小娃娃做起套头的秋衣和分了两腿的秋裤,秋衣秋裤里都缝了薄袄子,外面还可以再加衣。
魏紫瞧着好看,也学着常润之做了套给华泽穿的。
华泽说穿着舒服方便,常润之便也给刘桐做了两套搁着。
距离十二皇子来这儿已经过了有半个月了,也没人来说要接阳阳出去。
刘桐的心方才放下来了些。
其实他不知道,这里头还是有一些曲折的。
十二皇子回去向太子复命,太子听着自己派去的人形容的刘桐的境况,也同样认为刘桐竟然开始做种菜养鸡这样的粗活,实在是日子过得太差了。
加上听闻十二皇子不让中官胡同里的厨房供应现成的一日三餐,便认定刘桐今后的日子更加不好过,当即大笑两声,夸赞了十二皇子两句。
十二皇子便趁机问太子什么时候接刘景阳出来。
太子想了想道:孤先去和父皇说一声,得看看父皇允不允许。
于是,太子便进宫去就此事与元武帝相商。
元武帝听闻后非但没有赞他不计前嫌,有储君风范,反而对他破口大骂了一通。
谁不知道你与瑞王之争?谁不知道小九是瑞王那头的人?小九被幽禁的时候你非但没有为自己兄弟求情,反而还落井下石,朝上谁人不知?这会儿你知道顾及兄弟情义了?谁信!元武帝将一本奏章砸到太子脸上:现在鲜卑兵临,燕北一带已失去掌控,南蛮也有些蠢蠢欲动,东海之滨海贼猖獗,渔民怨声载道……这种种国事,你堂堂一国储君不知道去解决,不思国之根本,却专注于这些鸡毛蒜皮的琐事之上……你简直是——寺人端上茶,元武帝一饮而尽,啪一声将茶盏扣在桌案上:人都被关到中官胡同里了,你还想着要寻人晦气,你的气量就这般狭小?朕要真让人接了小九的儿子出来交给你教养,你能好好照顾他?不故意养歪他就算你仁慈了!父皇,儿臣也是好心——闭嘴!元武帝怒喝一声,只觉得头嗡嗡直响,寺人见状忙要去唤太医,被元武帝阻止下来。
他深吸一口气,方才道:滚回你太子府去,再让朕听到你有什么出格举动,朕能放你从太子府出来,也能再关你进去。
太子吃了一通排头,恹恹地出了宫,接下来一段时间都不敢再轻举妄动,生怕挑动了元武帝哪根神经。
十二皇子得知消息,笑了一声。
心腹不解问道:殿下,属下瞧着,陛下对九殿下也不是无情,为何……十二皇子练着字,闻言轻声道:父皇的糊涂,只针对于太子的利益,在其他事儿上,父皇可不糊涂。
十二皇子搁下笔,轻声道:等着吧,太子把父皇的那点儿慈父之心给磨灭干净的时候,就是他从太子之位上跌落的时候。
到时候,这储君人选,也只能是瑞王了。
希望太子能再接再厉,保持这样的自作聪明啊。
第二百七十二章 历练太子没有让十二皇子失望。
被元武帝斥骂后,太子安静了几天,心里却始终觉得不爽快。
虽然是整了刘桐一通,但想到因为他,害得那件旧事暴露,自己也被禁足在太子府内长达一年之久,他就觉得咽不下这口气。
这点儿惩罚,对刘桐太轻了。
素来就听闻刘桐是个极爱儿子的,这要是把他儿子从他身边给夺走了,刘桐恐怕整日整夜都要处在提心吊胆之中吧?太子越想越觉得是这样,所以他虽然不出面,却让十二皇子出面,去元武帝面前提及九皇子之子的启蒙之事。
十二皇子自然没有不应的,隔天便在早朝后跟着元武帝去了勤政殿。
父皇,前段时间儿臣去了中官胡同看望九哥。
十二皇子这话甫一出来,元武帝便迅疾地盯住了他。
十二皇子不慌不忙地道:九哥家的景阳到了开蒙的年纪了,儿臣想着他在中官胡同里也没个夫子教学,这启蒙怕是要耽误了。
父皇觉着,要不要将他接出来,好歹给他开了蒙?元武帝面色并不好看。
太子让你来说的?元武帝闷声问道。
十二皇子面露犹豫,迟疑了下才道:唔……儿臣觉得是这个道理。
意思就是,的确是太子让他来说的。
元武帝双肩一垮,摆摆手道:你出去吧。
父皇,那景阳……他自己个儿儿子,自己不知道给他开蒙吗?!蒙学读物他知道得不全,声韵启蒙他总会背吧!需要你们替他操这个心吗?!元武帝怒喝一声:一个个的该操心的不操心,不该操心的瞎操心,在朕面前顶着一张兄友弟恭的脸,暗地里都是些龌龊!给朕滚!快滚!十二皇子略显惊惶地告退,踉跄地出了勤政殿。
待四下无人的时候,他玩味地笑了笑,轻声道:还要去太子那边儿,诉说一下委屈才行啊。
勤政殿内,元武帝怒气不减,将桌案上的东西全都扫到了地上。
寺人上前劝慰道:陛下息怒,龙体要紧啊!元武帝胸口上下起伏着,好半晌才长舒了口气,轻声问寺人道:你说,朕要是现在驾崩了,朕这些个儿子里,谁会是最没好下场的那一个?寺人忙跪地磕头:陛下!陛下千万莫要说这样的话啊,陛下是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啊。
元武帝嗤笑道:万岁?别说万岁了,从古到今做皇帝的,谁活过百岁?元武帝撑着头,缓缓坐了下来。
朕活不到百岁不要紧,怕就是太子一直是这副不长进的模样。
他真是……太让朕失望。
寺人眸中微光一闪:陛下,太子只是缺乏历练。
缺乏历练?朕没有给他办差事的机会吗?可瑞王就能从中脱颖而出,他呢?!元武帝长叹一声:朕要怎么做,才能把他这块烂泥给扶上墙啊!寺人默然不语。
元武帝突然道:南蛮不是有点儿暴动吗?东海之滨也需要剿匪,肃清一下周边的海贼……你说,朕让太子去处理这两件事儿中的一件,可行吗?寺人心里一突,笑言道:奴才可不敢妄议朝事,陛下觉得行便行。
元武帝倒是真的对这个想法动了心思,当即便琢磨着把太子派往哪儿去比较好。
又拿出这事儿咨询了几个心腹大臣。
大臣们都知道元武帝既想历练太子,又不希望太子出现意外的心情,所以一致认为,让太子去东海剿匪比较好。
毕竟南蛮那边虽归属大魏管辖,但因为民风彪悍,民族又多,还有些地方未曾开化完全,所以变数更大,对太子的威胁相对也多,蛇虫瘴气之类的,怕是太子去了也不适应。
而东海那边儿,海上剿匪,又不需要太子亲自上阵,他只需要监督后方即可。
元武帝也是这么想的,对大臣们的提议很满意,于是过了两天,便在朝上指派给了太子这个任务,要他帮助东海大都督剿除东海水匪。
所以,太子在吃了一通排头之后,又被元武帝打包派出了京城办差,自然没有那个空闲时间来找刘桐的晦气。
只是,在临走之前,太子听闻元武帝也在为南蛮暴动的事忧心,当即便举荐了十二皇子,说十二皇子聪颖机智,应当可以妥善解决南蛮之事。
元武帝本犹豫,但太子力荐,十二皇子也愿意前往一试,所以元武帝还是同意了,封了十二皇子一个钦差身份,让他即刻前往南蛮。
太子启程去东海之前,特意寻到十二皇子,一番言语之后方才离开。
他大体的意思,一是告诉十二皇子,这个机会难得,要他定要好好把握,把差事办得完美漂亮;二是提醒十二皇子,若是没有他举荐,这样的好差事落不到十二皇子头上;三则是明里暗里施恩索贿,告诉十二皇子南蛮财力不俗,要他趁机捞点儿回来孝敬他。
话虽然没有说得那么直白,但里头的意思,十二皇子全都听懂了。
他自然没有不应的,还一本正经地给太子施礼,说:臣弟定然不负太子所望。
太子十分满意,志得意满地去了东海。
十二皇子也在之后去往了南蛮。
这些事儿,关在中官胡同里的刘桐等人都不知道。
经过一段时间的交流,华泽总算能出得院门,在小院儿附近走上几步了。
正如刘桐所料,小院儿周围也有监视的人,四角轮班站岗,不过到了夜间休息的时候,不会有人守着,估计他们也不认为在晚上刘桐等人会夜奔出逃。
华泽给人都塞了好处,他们也都收了,对华泽等人偶尔出了院门放风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华泽打听后得知,他们在这儿是奉元武帝的旨意。
刘桐知晓后对常润之说:父皇让他们来,一是监视,二也是怕我出意外,病了或者死了。
常润之嗫嚅了下唇,见刘桐对此猜测脸上却没有喜悦表情,便不由安慰他道:到底是你父皇,总还是担心你的安危的。
刘桐却失笑摇头:他是怕我死了,就威胁不了五哥了。
刘桐怅然一叹:不知道五哥在燕北,如今怎么样了……与鲜卑的仗打完了吗?第二百七十三章 燕北秋寒已过,从鲜卑那边吹来的朔风阵阵,燕北关内的人都穿上了大袄。
金朗身披玄甲,面上有被风刮出来的红痕。
他站在瑞王身边,递上了从京里来的密报。
瑞王展开后细看了一番,将之交给金朗。
金朗也不客气,看了一遍后舒了口气。
太子调到东海去了。
他道:那咱们这边儿要派人去东海吗?不急。
那要是太子去东海立了功……金朗迟疑道。
瑞王道:那就让他立吧,也不是什么大功劳,何况东海大都督何源这人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太子要从他手上抢功,倒也不易。
也是。
金朗不知想到什么,笑了声道:素问太子爱财,那东海遍地黄金,想必太子到了那片儿地方,心思就不在剿匪上了。
嗯。
瑞王应了一声,声调平缓,从中听不出太多情绪。
与鲜卑的战事始终僵持,新任鲜卑王是个不折不扣的战争狂,燕北守军一有松懈,他就卷土重来。
虽然很烦,但瑞王也不得不承认,若鲜卑王不是这样的性子,也轮不着他瑞王在这城关之地建功立业。
金朗见瑞王眺望关外,忍不住问道:这仗要打到什么时候?咱们什么时候可以回京城去?王爷在京城的势力因为九殿下被弃用,十四皇子也被闲置,几乎无人打理。
时间若是长了,恐怕与自己人之间的联系也越发薄弱。
瑞王眸色一深,垂在两腿边的手握了握拳。
京里的眼线可有九皇子的消息?瑞王问道。
金朗颔首道:零星的倒是有传来消息,九皇子在中官胡同里做了个农家翁,虽然受苦了些,但瞧着他心情还算不错。
金朗笑了声:毕竟有妻有子相伴,总好过九殿下一人独居。
瑞王不置可否地应了声,微微垂眸道:让咱们的人好好看顾着,别让他受太大委屈。
属下知道。
金朗点了点头,又忍不住道:王爷,这仗是打不完的,鲜卑的兵力、兵器甚至是后继粮草都及不上我们,如今和咱们打了这么多场仗,那也是输多赢少,想必以后也没那本事赢咱们,就是老骚扰着,我们打过去他们又退,这才烦得很。
瑞王看了眼金朗:你想说什么?属下是想说,其实王爷继续留在这儿,也没有太大的作用,是时候该考虑下一步怎么走了。
金朗握着腰间佩刀,一脸严肃道:继续耗在这儿,对王爷来说,也不过是浪费光阴而已。
你是这样认为的吗?瑞王轻笑了声,摇头道:那你有没有想过,我如果对燕北这边撒开手,就不得不回京城去。
如今的京城可不安全,在没有得到保障之前,我回京城,就等同于送羊入虎口。
那儿对我来说,可是个不折不扣的虎狼之地。
金朗是个武将,虽有他祖父金老将军对他的栽培,却到底心思没那么复杂,听闻瑞王此言顿时呐呐道:王爷总是王爷……小九还是皇子呢,不也被陛下一句轻飘飘的‘大不敬’给关了吗?瑞王淡淡地提醒他。
金朗犹自不信:可王爷不一样啊!王爷力保燕北关不失,震慑整个燕北之地,让鲜卑人谈王爷而色变,是整个大魏的功臣。
哦,是吗?瑞王又笑了声,摇头无奈道:百姓懂什么,有吃有喝就行了,这些事儿,他们大多人云亦云。
可能上一刻还在说我的好处,对我推崇备至,下一刻,估计就要骂我权势膨胀,有狼子野心了。
金朗顿时瞪大眼:王爷是说,太子……要这样陷害王爷?或许也不是太子吧。
瑞王语气淡漠,在这个问题上他显然不想多说,斜睨了金朗一眼道:你练军练完了?啊……属下、属下正练着呢,这不有京城来的密报……密报自有鬼岩先生给我送来,你倒是跑得勤快,又偷懒了吧?瑞王毫不留情地揭穿了他:身为一营主将,性子如此跳脱,难怪每次各营大比,你们千人营总是垫底。
金朗笑得尴尬:虽然比不过各位兄弟,但咱们营在面对鲜卑人的时候,可也是勇猛非常的。
怎么说各营大比,总会有个垫底的嘛,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金朗嘿嘿笑着跳过话题,打哈哈道:属下那头儿还练着兵呢……属下先告辞了。
金朗将密报递还给他,赶紧溜走了。
瑞王手里捏着密报那一层薄薄的信纸,团成一团握在手中。
良久,他才似呓语般道:东海吗……冬日来临,常润之的肚子像吹气球一样鼓了起来。
小院儿里的生活平静而安稳,刘桐拿着常润之置办好的开蒙书册,给刘景阳和修明启蒙。
小孩子觉得有趣好玩,尤其是拿笔描红的时候,最为兴奋。
只是每天他们的外衣都得脱下来洗过。
如此过了几天,常润之便和魏紫商量了,分给给自家儿子做了件围腰,在他们要写字的时候给他们穿上,好歹不用每日里都要洗外衣了。
大概是知道自己要做哥哥了,阳阳最近变得越来越稳重,跟着刘桐念书的时候也颇为认真,与旁边一个劲儿傻乐的修明对比明显。
他每日晚上睡觉前,都会轻轻贴着常润之的肚子,和自己的弟弟说上一会儿话才会去睡觉,睡前还会温柔地对着常润之的肚子道弟弟晚安。
刘桐问他为什么是弟弟不是妹妹,阳阳说:弟弟长大了,可以和我一样,也一起保护娘。
常润之每每听到儿子的童言稚语,总是忍不住热泪盈眶。
她想,或许是因为怀着身孕,毕竟孕妇总是多愁善感的。
儿子越来越贴心,也越来越不需要他们夫妻操太多心。
他要求自己睡小床,说怕晚上踢被子,打到娘亲和弟弟;每天他会在听到公鸡打鸣的声音后起床,轻手轻脚自己穿衣后出去洗漱;上午的时候他会跟着刘桐背《千字文》和《声韵启蒙》,练上半个时辰的大字;下午的时候他乖乖领着修明玩儿,时不时的也会询问魏紫有什么他可以帮忙的地方……在不知不觉之中,她的宝贝已经成为了一个小男子汉。
第二百七十四章 爱子常润之觉得骄傲,不知该如何表达对阳阳的疼爱。
时下父母对子女的感情表达总是含蓄而矜持的,常润之却没有那样的尴尬,她每天都要说好几声阳阳宝贝儿真棒,阳阳宝贝儿娘亲爱你这样肉麻的话。
母子俩腻歪起来,连刘桐都忍不住要吃醋。
但阳阳总会一本正经同他说:爹爹不要吃醋,娘亲爱阳阳,也爱爹爹。
阳阳也爱爹爹。
在刘桐的心都要被他暖化了的时候,他又会小声加上一句:但娘亲最爱阳阳。
刘桐哭笑不得。
华泽私下底同刘桐讲,说怕小公子被皇子妃这样疼爱教养,将来长大了也会依赖着皇子妃,性子会养得过软。
刘桐闻言却一笑:阳阳才这点儿大年纪,正该是润之疼爱他的时候。
等他再大点儿,润之就不会这样腻着儿子了。
到时候就该是我这个做父亲的,给阳阳做表率才是。
何况你看阳阳,虽然黏润之,却也不过分,每日功课也认认真真学着。
刘桐温柔地道:华泽,这样的场景,是我从前想都不敢想的。
作为刘桐的心腹,华泽当然知道刘桐的过去。
母早亡,父不疼,除了瑞王曾对他好之外,就没有人用心关注过他。
后来眼看着成亲了,却是被人算计,人生大事就这样交代了……若不是遇到如今这位皇子妃,还不知道主子会变成什么样呢。
当然,他也不会讨到一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媳妇儿。
华泽便也一笑,由衷道:属下瞧着,小公子为人真诚善良,让人从心里疼爱,就怕他将来心善吃亏。
无妨,总有我护着他。
刘桐轻声回道。
这年年前,刘景阳度过了他的第四个生日。
常润之挺着个大肚子,在这天亲自给他蒸了个口味与蛋糕相似的千层馍馍,抹上果酱,放上樱桃渍点缀,用磨碎了的花生米粉末在面上写了生日快乐四个字。
蜡烛因为太粗壮,不好放到馍馍上,所以就放到了桌上。
四个大人和两个小孩儿中午吃了顿好的,晚上就在常润之的安排下,点燃了蜡烛。
烛光并不强烈,只能照耀着它附近的千层馍馍。
刘景阳惊讶地看着常润之。
常润之亲了亲他的脸,笑道:阳阳宝贝儿,生日快乐。
阳阳嘻嘻笑:娘亲,我认得这上面的字。
阳阳真厉害。
常润之不吝赞美,对他道:娘亲唱祝福歌给你听,你闭上眼睛,双手合十许愿,许完愿后,把蜡烛吹掉,阳阳的愿望以后就可以实现了。
真的吗?阳阳不敢相信:我的愿意可以都实现吗?唔……阳阳不要太贪心,我们许一个愿望就可以了。
以后每年阳阳都可以许一个愿望。
阳阳乖乖地点头:那娘亲唱歌,我许愿。
阳阳已经照着常润之说的,双手合十,严肃地许愿。
常润之伸手捅了捅刘桐,刘桐尴尬地跟着常润之唱了起来。
华泽和魏紫也加入了进来——这都是常润之提前几天与他们商量好的。
随着生日快乐歌的结束,阳阳仍旧闭着眼睛,好半天后才睁开,然后鼓起腮帮子大力地吹掉了蜡烛。
刘桐便去四周将照明的牛角油灯给点燃。
娘亲,我同佛祖说了好多话,但是我许的愿很小,佛祖会听到我的愿望吗?阳阳眨着蓝得沁人的眼睛问常润之。
小孩儿觉得,能实现他愿望的,只有神明。
而他所知道的最大的神明,就是佛祖。
常润之摸摸他的头:当然,阳阳的愿望会实现的。
我的愿望是……嘘……常润之小声道:阳阳说给佛祖听的,不能再说出来,不然就不灵啦。
阳阳忙捂住小嘴巴,眼睛弯起来笑:阳阳不说。
几人分食一个小的千层馍馍,很快就将馍馍吃光了。
正式用晚饭的时候,大家便吃得稍微清淡了些。
阳阳的四岁生日,就这样过去了。
虽然是被幽居在这小院儿里,没有亲戚朋友往来,比起他前三年每年的生日都有人送来不菲的礼物,这一年生日过得的确有些冷清。
但阳阳却很高兴。
因为他吃到了独一无二的生日蛋糕,还许了个会实现的愿望,而且听到了爹爹娘亲亲口唱给他听的祝福歌。
阳阳觉得,他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小孩了。
常润之听到他的形容,忍不住捏了捏他的鼻子:嗯,希望阳阳可以一直幸福下去。
阳阳有些害羞,拉着常润之的袖子摇了摇,将手轻轻贴在她的肚子上,有些犹豫又有些忐忑问道:娘亲,等弟弟出生了,娘亲还爱阳阳吗?娘亲会像现在对阳阳这样,对弟弟吗?常润之微愣,刘桐踱步过来在常润之身边坐下,将阳阳抱在怀里。
阳阳不是男子汉吗?怎么还吃弟弟的醋?这可不是做大哥应有的样子。
刘桐严肃地道。
我没有……阳阳小声反驳。
常润之伸手摸摸他的头,对他柔柔一笑,安抚他道:娘亲爱阳阳,是因为你是娘亲生的,所以,娘亲也会爱弟弟妹妹,因为他们都是娘亲生的。
但你要相信,娘亲对你们的爱,是一样的。
阳阳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等弟弟妹妹出生了,娘亲还是爱阳阳的。
可是阳阳要理解娘亲,到时候可能会更关注弟弟妹妹们,而有些忽略了阳阳。
因为弟弟妹妹刚出生的时候,不像阳阳现在这样懂事听话,他们不会说话,不会走路,不会表达自己的感情,饿了就哭,拉臭臭了不舒服也哭,生病了更只知道哭……娘亲得照顾他们,直到他们像阳阳这样懂事,会说话会告诉娘亲哪儿不舒服了,娘亲才能稍微放下些心来。
阳阳有些好奇,又有些被夸奖的羞涩:弟弟这样不乖,他为什么不乖?阳阳刚出生的时候也是这样啊。
常润之笑着道:小孩子都是这样慢慢长大的,但这样不是不乖,只是还不知道什么叫做乖而已,所以,需要学习,才能懂事。
常润之探身亲了下阳阳的额头:阳阳是娘亲和爹爹的第一个孩子,所以以后不管娘亲再生多少个弟弟妹妹,阳阳都是他们的大哥。
以后有了他们,不单是爹爹和娘亲爱阳阳了,他们也会爱阳阳的,因为阳阳是他们最引以为傲的大哥哦。
阳阳咧开嘴笑起来,湛蓝如碧波的眼珠子里是纯然的喜悦和骄傲。
第二百七十五章 茶凉(40月票加更)刘桐自认为自己是说不出常润之所说的这一番话的。
这样的说法,他闻所未闻。
可为什么听了,心里涨涨的,很暖呢?刘桐想着自己对儿子那一句硬邦邦的批评,对比起常润之的温柔来,他不禁反思自己是不是太严厉了。
常润之得知了他的疑惑,闷笑道:你是父亲,我是母亲,做父亲的严厉,做母亲的慈爱,不是很好的搭配吗?刘桐仍旧有些郁闷:可这样,阳阳就跟你亲近,对我却畏惧了。
哪儿呢。
常润之笑着捏了捏他的脸:阿桐大帅哥,不要妄自菲薄,阳阳看你的眼神里,满满都是崇拜和孺慕呢,哪儿是畏惧你了?他不也很喜欢你抱着他举高高,让他飞飞吗?这些要求我可办不到啊。
刘桐顿时笑了起来,耳根微红,撇开脸咳了咳。
常润之道:阳阳是个好孩子,心性也正,但到底还是孩子,蓦然多个弟弟分走爹娘的疼爱和关注,他心里肯定别扭的。
咱们不能批评他,要疏导他,让他和我们一起爱将要出世的这个孩子。
刘桐沉默了半晌,方才道:嗯,我知道了。
常润之知道他在沉默的这段时间里,定然想了些不高兴的事,也多少能猜到他想的是什么,但她也不提,转移话题道:暮春时节,这孩子就要出生了,也就三两个月。
太医署那边也不知道会不会派医婆和产婆来。
刘桐回过神来,忙道:等下次朱太医来请脉,我同他提一提这事。
刘桐算了算,道:后日就是朱太医过来的日子。
常润之毕竟是怀有身孕,在她有孕三个月之后,元武帝终于往太医署发了道圣旨,让太医署指派一名太医,定期往中官胡同去给九皇子妃号脉。
元武帝还是不希望皇家子孙有所折损的。
朱太医来得也不算勤,基本上是三天来请一次脉,倒也从没开过药给常润之喝,只说她脉象不错,腹中皇孙也健康。
过了两日,朱太医来请平安脉,说的照旧是一切安好的话。
刘桐送他出门,在院中开口道:朱太医,内子估计暮春就要生产了,医婆和稳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这边儿来候着?朱太医捋了捋美髯,回刘桐道:这……微臣得去问问太医令,九皇子莫急。
我不急,就希望朱太医下次来,能给我个准话。
朱太医点点头。
三日后,朱太医前来回复刘桐道:太医令说陛下没有明旨,如今大年歇朝,也无法面圣禀告。
九皇子莫急,大年后开朝,太医令会就此事询问陛下的。
刘桐心里略有些不舒服,但还是颔首道了一句有劳,亲自送了朱太医。
常润之劝解他道:离我临盆还得有段日子,又不是等不起,你何苦为这点儿小事生气。
刘桐摇头道:太医令这是敷衍我呢。
虽是大年,但陛下每日平安脉哪儿断过,何来无法面圣之说?不过是拿乔,不肯轻易帮忙罢了……人走茶凉,有所懈怠是正常的。
常润之轻轻拉过他的手,笑道:人家不紧着我们的事儿办也没关系,只要他最后能办就行了,咱们不计较那么多。
刘桐笑笑点头,又问常润之身体怎么样。
挺好的。
常润之笑道:这孩子比起阳阳那会儿,显得要调皮些,以后出来了,说不定是个活泼的,到时候可有得咱们头疼了。
刘桐乐呵呵地伸手覆在她肚腹上,笑道:没事儿,我陪着他玩儿。
大年这日,中官胡同的菜色也很是丰富,供应给小院儿里的蔬菜和食材明显种类多了些。
曾全德瞧着也是红光满面的,比起往常的死气沉沉来,显得鲜活了许多,估计是遇着好事儿了。
他盯着人往小院儿里送了东西后,迟疑了下多耽误了些功夫,和华泽说了会儿话,方才离开。
华泽便寻到正屋厅堂,禀报给刘桐和常润之。
十二皇子去了南蛮平息暴动,太子去了东海剿水匪,也有小半年时间了。
刘桐怔了怔。
他被关在这院儿里,没有消息来源,唯一一个每三天会进这院儿里给常润之号脉的朱太医又不是个多话的,刘桐在第一次对他问及朝堂之事时,朱太医顾左右而言他后,就再也没有开口问过,因为他知道朱太医不会说。
所以,其实他已有半年时间,不知道外边的情形了。
不知道岑王是否仍旧古里古怪,阴阳怪气;不知道十四弟失了权,是否脾气暴躁,有无冲动惹事;不知道他五哥在燕北是否又打了胜仗;也不知道十二弟待在太子身边,有没有受到刁难怀疑……说起来他像是丢了权势,虎落平阳,但他不得不承认,这半年时间过得匆忙,他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几乎没有空闲时间让自己伤春悲秋。
他忙碌,却又踏实。
可在外头的人呢……刘桐回过神来,问华泽道:结果如何?曾全德说,十二皇子因为平息南蛮暴动有功,回京后被谕旨册封为南平王。
借着这个机会,圣上又加封了太子嫡子为显郡王。
刘桐抬了抬眼皮:太子嫡子出生,陛下不是就册封了世子了吗?世子到底是承爵,并无实质爵位。
但郡王之爵位,却是真实的。
哪怕太子……华泽话顿了顿。
常润之张了张口,明白过来。
哪怕太子某一天真的被废,那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者,便是被元武帝册封为显郡王的太子嫡子……常润之不由道:世子不过稚龄,陛下这般作为,岂不是把世子架到火上烤?陛下向来疼惜世子,这是怎么了……刘桐心里也是不解,看向华泽。
华泽道:曾全德也并不知道原因,不过他说,太子在去东海剿匪的过程中,似乎是犯了什么事儿……这些也算是皇家秘辛了,他无从知晓,只知道在太子回来后不久,陛下便生了场大病,最近龙体也欠安。
陛下生病了?刘桐抬眉:那朝政谁主?太子吗?按理来说应当是太子监国,不过……陛下下了旨,让四大臣合议朝政,并没有让太子接手。
华泽道。
刘桐听后轻笑了一声,又长叹道:果然啊。
第二百七十六章 年关华泽走后,常润之便问刘桐:能猜出发生了什么吗?叩痛笑了笑,反问常润之道:不如你来猜猜?常润之无奈地推了推他,想了想道:若说太子在东海犯了事儿的话,那左不过两个原因,一个是钱,一个是美人儿。
到底为的什么,暂且放到一边儿,只说这后果……定然是太子这差事,应该很简单的,不过被他给办砸了。
刘桐点点头,微扬下巴道:继续说。
常润之便道:太子回京后,陛下知道他办砸了差事,当然不会高兴,甚至可能因为他办砸差事的原因,对太子极为不满,大概也从中意识到,即便他生病不能主持朝议,也不能将这么重要的权力交给太子,所以才让四大臣分割了此权。
接着说。
刘桐脸上的笑意更甚。
然后就是册封世子为显郡王之事。
常润之想了想道:这应当是陛下对太子的警告?用这种方法告诉太子,若是他当不好这个储君,陛下不介意换他的儿子来培养。
常润之说完了自己的猜测,看向刘桐道:我是这么想的,你呢?刘桐笑看着常润之:闺中女子聪明人不少,润之你也是其中一个。
承蒙夸奖,不胜荣幸。
常润之笑着朝他弯了弯腰,刘桐哈哈大笑。
笑过后,刘桐方才道:你说的,和我所想的差不离。
不过我觉得,父皇他把世子拎出来,除了警告太子之外,还有另一层用意。
哦?常润之盯着他道。
刘桐肃了面容:父皇这是在告诉全天下,哪怕太子无德无能,继位之人,也应当出自嫡出。
常润之失神片刻,无奈摇头:陛下真是固执。
老头子好面子,自己个儿立的太子,哪怕辜负祖宗基业,也得把他扶上位去。
刘桐轻轻敲了敲桌子,旋即眉头又皱了起来,忽然冒出一个想法,问常润之道:你说,太子会不会因为自己嫡子被封为显郡王,隆恩甚重,小心眼儿得防备自己的儿子?常润之讶异地啊了一声:不会吧……显郡王才多大,五六岁吧,他能懂什么,还能和太子争权?现在不会,将来可说不准。
刘桐按了按眉心:太子早年间觉得祁王、礼王等人包括五哥,都是他的附庸,及不上他万分之一,自己个儿不知道积累威望名声,聚贤纳德招揽人才,最后导致祁王等人崛起势大,对他造成威胁……想必他现在也在懊恼自己这些年来养虎为患吧。
刘桐冷笑了一声:皇家无父子,太子本就担心自己将来登不上皇位,又岂能对身边明晃晃的威胁视而不见?常润之皱了眉头。
她觉得太子哪怕再德行不佳,也不至于对自己久盼了的嫡子有恶意吧。
刘桐的揣度让即将再做母亲的她有些不舒服。
刘桐察觉到常润之的不适,顿时止住话头,扶了她回房去歇着。
当晚两家六口人吃过年夜饭后,便聚在厅堂里守岁,华泽给两个孩子讲年兽的故事,修明一个劲儿往魏紫怀里钻。
阳阳却很镇定,华泽笑问他怕不怕,阳阳摇头说:不怕,这个故事娘亲给我讲过了,而且等到子时中,就会放炮竹把年兽给吓跑了,我有爹爹娘亲保护,年兽伤害不了我。
华泽赞扬他勇敢,阳阳这会儿却害羞了,扭捏地靠着常润之站着。
子时中,曾全德受华泽的拜托,让人在院门儿口放了一串炮竹。
时间很短,阳阳和修明听了却很高兴。
阳阳原本已经昏昏欲睡了,这会儿顿时来了精神,欢乐地拽了拽常润之让她也听炮竹声响。
等四周静下来后,阳阳笑眯眯对刘桐和常润之道:爹爹,娘亲,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阳阳宝贝儿。
常润之顶了顶他的小脑袋,刘桐抱起他,一手牵着常润之,送阳阳回屋睡觉。
小院儿里年过得不算太热闹,却始终温馨。
反观大魏皇室,瞧着很热闹,却总像是少了点儿什么,反而让人觉得冷清。
元武帝换下了一身皇帝正服,着了常服,开口想唤人,又一时不知道该唤谁。
他愣了愣神,方才道:请贵妃来吧。
寺人讶异了下,忙低头应了声,赶紧着让人去请贵妃。
也是,贵妃娘娘到底是陪着陛下时间最长的宫妃了,虽然是犯了错,可也是替太子遮掩,不至于让太子名声扫地——虽然最后事情曝光,但太子都已经解了罚,贵妃又为何一直要受罪?贵妃来得很快,瞧着服侍妆容并没有刻意打扮过,大过年的整个人还素素净净的。
元武帝看着这样的贵妃,心里不由就有些愧疚。
臣妾参见陛下。
贵妃柔顺地行了礼,也不等元武帝叫起,便躬身立着,关切问道:听说陛下前段时间龙体微恙,不知现在可好了?贵妃的语气平常,就像是在和元武帝拉家常。
元武帝心里的气更是蔫了下去。
好多了。
元武帝点点头,示意贵妃道:坐吧。
贵妃也不矫情,从容地坐了下来,如从前那般,替元武帝斟茶,端到他面前。
元武帝看着那杯茶,久久不动,突然开口问道:当初你为何,要替太子遮掩?贵妃递茶的动作顿也没顿一下,反问元武帝道:臣妾想,这当中原因,陛下应当猜得到。
元武帝面色一愣,抓住茶盏重重放回到了小几上。
贵妃并没有被吓到,她抬起头,柔声道:陛下莫要生气,臣妾……只是累了,不想和陛下打马虎眼,说些似是而非的话。
元武帝原本想发的脾气顿时噎住。
陛下怨怪臣妾,臣妾理亏,不敢怨恨。
臣妾虽有理由,却也不该欺君,是臣妾的错。
这整件事……臣妾有罪,臣妾认罚,心服口服。
贵妃轻叹了一声:臣妾已经做好被陛下冷落一辈子的打算了,只愿能走在陛下前头,也好让陛下听闻臣妾丧讯,能来瞧臣妾最后一眼。
元武帝动了动唇,声音微哑:大过年的,说什么浑话。
好,陛下不爱听的,臣妾便不说了。
贵妃笑了笑,重新斟了茶递给元武帝:陛下招臣妾来,定是想和臣妾说说话,臣妾陪陛下便是了。
第二百七十七章 爱财这一次,元武帝接了贵妃的茶。
贵妃看在眼里,低眉顺目地垂下头:陛下想同臣妾聊点儿什么?元武帝握着茶盏,失神了片刻,方才轻声道:朕答应过纯悫,会照顾好朕和她的儿子,将来让他做太子,让他继承皇位……朕不想失信于纯悫。
贵妃低垂的眉眼里闪过一丝嘲讽,嘴上却柔和地道:陛下做得很好,皇后泉下有知,也定然感谢陛下。
可太子,实在没有明君之相。
大概是因为面对的是几十年的同床之人,元武帝说起太子来,并没有太过忌讳:朕以为他就是年少轻狂了些,朕给过他机会,哪怕他犯了错,朕也力排众议把他拉回来,重新把他扶上位,可是他……元武帝头疼地摇了摇脑袋:他怎么就能把一件简单的差事,办成那样……贵妃轻声问道:太子怎么了?贵妃并非不知道太子在东海的作为,她虽然被夺六宫大权,却总有自己的心腹,会将朝堂之上、各位皇子之间的事情整理好后告诉她。
她问元武帝,只不过是对他表示,自己对朝堂之事的不知。
果然,元武帝很欣慰她的不干政,将太子前去东海办的糊涂事说了出来。
与常润之所猜测的差不离,太子栽在了钱和美人儿这两样东西上。
他到了东海,与东海大都督聊过之后,知道东海海贼善于隐藏身份,所以不好捉,其实并不算什么棘手的大事,便将差事先放到了一边,打算先看看东海的情况。
东海之地水泽众多,常与外海族人来往交际,海船上的舶来品精巧别致,太子十分喜欢,做起了与商争利的勾当。
再看东海人虽然个子普遍不高,却体型精瘦,眼神精明,着实是水师的最佳选择。
太子想着,瑞王既然能在燕北,搞一支燕北军来为他所用,那他堂堂太子,也可以搞一支军队来,和瑞王抗衡嘛。
要建一支军队,首先必不可少的,自然是钱财。
钱财,他爱,有多少钱财,他就要捞多少钱财,这几乎已经成为了他的一种执念。
小韩氏说得没错,太子爱财,就是他一身毛病的根源。
太子为什么爱财?这还要说到他的母后。
纯悫皇后袁氏出身平民,因为女儿的飞上枝头变凤凰,袁家一朝从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平民之家,转变为皇亲国戚。
身份的转变,当然让皇后的娘家人无从适应。
心态上,也各自发生了变化。
太子的几个娘舅依靠着妹妹,早年间还能因为皇后的警告而收敛着。
可惜,皇后早死,留下一个还未册封的太子。
作为皇长子的娘家亲戚,他们一方面期盼着皇长子将来登基,给予他们更多的实惠;一方面,也放不开眼前的实惠。
皇长子年少,就已经被娘舅们灌输了不少钱财的重要性。
娘舅们利用他的年少和无知,向他索取了不少他的东西。
赏赐的金银、布帛、书画……但凡能入娘舅和舅母们眼的东西,无一不被搬到他们的手里。
皇长子那时候并不太懂这是他们在对他进行剥削利用,只觉得钱财重要,娘舅们也重要,但将钱财送给娘舅们,他又有些舍不得。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好几年。
而皇长子对钱财的重视程度,也在这样逐年的增长中,不减反增。
看到娘舅们拿他东西时越来越理所当然的模样,他心里愤怒,却又不敢直言。
因为娘舅们说,他母后死了,他们就是他最应该信任的亲人。
皇长子相信了。
后来,他渐渐长大,逐渐看清楚了娘舅们的嘴脸。
他们是他的母家人,与他有血缘的羁绊,但他们从没有帮过他什么,却从他这儿拿走了很多东西。
皇长子开始有意识地控制,不再让他们予取予求。
娘舅们不高兴了,常年的不劳而获、皇长子对此的从未置喙让他们有恃无恐,翻脸无情得好像是皇长子欠了他们似的。
然后,皇长子从那个时候开始明白,所谓的亲情、血缘羁绊,抵不过那几两金银。
至少,人是容易变的,会背叛自己,但金银是实在的,不会变也不会背叛。
所以他开始有意识地敛财,小心翼翼地护着自己的金库。
或许对他来说,某一日死在一堆金子里,也是快乐的。
谁一出生就是恶人呢?恶人自有恶人的苦。
但除了那些曾伤害过你的人,谁也没有义务去理解你的过去,去心疼你的曾经。
我们看到的,只是你如今的模样。
丑陋的嘴脸,猥琐的表情,和那肮脏的行为。
在东海,太子下定了建军的决心。
他也没有出自己的银子,反而靠着抢夺东海商户与外海族人贸易后所赚暴利,填补了这个窟窿。
他甚至开出十分优惠的军队福利招军,但还坑了这些平民们一把,光是报名费都要二两银子。
通过考核、刷人,很快就招揽了两千个平民。
这样的举动不算小,东海大都督很快就知道了。
他对太子的行为十分不满。
东海大都督何源是个中立派,他知道朝中皇子之争,但他不站位,将来谁登上皇位,他就听令于谁。
尽管如此,他对于太子在他所辖之地上这般为所欲为,自然也是不满的。
太子此前送了黄白之物给他,算是拜码头孝敬,何源本以为他就是希望自己在剿匪之事上睁一只眼闭睁一只眼,好让他轻松些领这个功,对此何源也不会说什么。
可谁知道太子搞这么一出。
何源立刻叫停,太子却不买这个账。
太子认为他已经给过何源银子,何源估计是贪得无厌,嫌银子给少了。
这时候,东海剿匪的事儿也正进行到关键之处,何源暂且搁下太子这边的事,处理匪患,太子却又出了岔子。
因为招军之事被何源叫停,太子气不顺,于一日闲逛时惊鸿一瞥,看上一貌美渔女,硬是将之带回暂居别院。
结果本以为的美人花,花里却有刺还带毒。
渔女原是海贼之女,知道太子是条大鱼,所以勾引他并挟持了他。
何源费了好大的功夫方才解救了太子出来,这也使得海上匪患趁机逃过必死一劫,简直是放虎归山。
何源自然气愤不止,当即将太子到了东海之后所有作为写成奏章,在送走太子的同时,派人快马加鞭将奏章送往京城。
这也是元武帝生病的原因。
他讲述完太子在东海做的荒唐事,问贵妃道:太子这般行事,将来即便登基了,他能坐稳朕给他的江山吗?第二百七十八章 羽毛贵妃秦氏无疑是一个聪慧之人。
民间女出身,没有任何身份背景,没有儿子,也已年老色衰,却能熬死皇后,在后宫之中一路高歌猛进,稳居高位,甚至让元武帝在大年守岁之后缺人陪伴时,第一时间想起她并让她前来伴驾,足以可见秦贵妃在元武帝心目之中的地位。
秦贵妃为人处世的原则,是不会背后说人是非,更不会得罪任何一个人。
因为她不知道未来会如何变化,今日说了他人是非,得罪了他人,明朝会不会人家就遇难成祥,咸鱼翻身。
所以在听到元武帝问及这个十分敏感的问题的时候,秦贵妃的第一反应是打马虎眼儿糊弄过去。
可她张了张口,心里却又生出另一个念头来。
元武帝从来没有公开问及她这个问题。
有关于朝堂之事,元武帝也经常会问询于她。
秦贵妃向来都是和稀泥。
比方说元武帝提及他派太子出去办事儿,太子办得不够好,秦贵妃便会说,太子还年轻,经验还不足,多历练历练就好了。
诸如此类,一方面哄得元武帝开心,一方面也算是间接替太子说了好话。
她所说的话,出发点都不在事关朝堂的大事上,而在于父子、兄弟等人之间的小情上。
这也不怪元武帝喜欢她陪自个儿说话了。
但往常元武帝提及这类话,态度更倾向于是在向贵妃抱怨。
然而今天,元武帝这句问话却透露出些许疑问和苦恼。
抱怨的成分,几乎没有。
如果这时候她趁机说上两句,让皇帝对太子更加心灰意冷……贵妃顿时在心里摇了摇头。
不能这样。
贵妃心想,即便她已经不看好太子了,也不能这样明显得表达出来。
只能潜移默化。
贵妃久久未言,元武帝又看向她,问道:怎么不说话?臣妾……只是在想要怎么说。
贵妃轻叹一声:陛下问及的,太子能否坐稳陛下的江山,是在担心什么呢?是怕太子将来治理江山,用错了朝策,错信了佞臣?贵妃笑了笑,道:那陛下可以先指定了辅政的大臣,赐给陛下最信任的朝臣一把可斩佞臣的尚方宝剑,这样也就不怕太子被佞臣蛊惑了。
元武帝沉吟片刻后苦笑道:太子已过而立之年,即位之时非幼童少年之龄,朕还给安排辅政大臣,这可真是让祖宗耻笑。
贵妃便低头道:是臣妾说错了。
元武帝摆摆手:你说得不错……朕是真的担心江山交到他手里之后,会变成什么样。
元武帝又是叹息一声太子平庸,瑞王却出色,若是瑞王安分,太子也不对瑞王起忌惮之心,朕将江山交给太子,瑞王辅佐在旁,何愁我大魏不迎来另一盛世?可惜啊……元武帝轻声道:太子登基,朕最怕的就是他不听朕劝告,对瑞王下手。
一旦他动手对付瑞王,瑞王势必反击,到时候便是内乱开始,外敌不趁此机会入侵才怪。
尤其鲜卑,如今这位鲜卑王可真是一日不打仗,一日不舒坦……到时候,我大魏内外交困,腹背受敌,祖宗好不容易打下来的江山,安稳不过百年,兴许就要出乱子了。
这些年,元武帝也对瑞王的为人看得清楚。
瑞王或许不爱权势,但他却一直在积累权势。
太子几次三番设计要置瑞王于险地,瑞王却没有出手对付过太子哪怕一次。
太子办差能力平平,相反,交托给瑞王的差事,瑞王都能完成得很漂亮。
大臣们不得不服瑞王办差的能力。
元武帝相信,瑞王必是一个爱惜羽毛之人。
他要名声。
即便瑞王想要皇位,除非被逼到绝境,他必然不会堂而皇之领军逼宫、造反。
但怕就怕,太子耐不住瑞王的威胁,出手逼他。
一旦太子动了手,瑞王便有借口反抗。
瑞王如今所做的事情,未必不是在等着太子对他动手的时候,利用这份他累积起来,足以抗衡太子的力量,将太子拉下马来。
这正是元武帝担心的。
他不愿意江山不稳。
元武帝摇了摇头,问贵妃道:你觉得,太子登基好,还是瑞王登基好?贵妃心里一咯噔,面上还是淡淡的:臣妾回答陛下之前,先向陛下讨个赦免令。
元武帝颔首道:今日就朕与你闲聊,不提皇帝贵妃身份。
贵妃便点点头,道:臣妾逾越,如果陛下与臣妾,是一对寻常的民间夫妻,名下有那么点儿薄产,大儿子能力差,却是前头的嫡妻所生,小儿子能力强,却是庶出,陛下在考虑谁来继承家产,将家族发扬光大的话,臣妾会劝说陛下,将家族交给小儿子为好。
元武帝脸色顿时有些差,但还是耐着微薄的怒意道:你说说看,为什么?贵妃道:因为陛下想的是将家族壮大啊,显然大儿子是没有这个能力的,说不定还将家族积蓄给挥霍光,成个败家子儿。
但是交给小儿子的话,家族兴旺有了保障。
那大儿子呢?嫡妻所出,本就该是正统家族继承之人。
陛下的话没错,所以,将家族托付小儿子,等将来小儿子要选继承之人的时候,就得去嫡出大哥那儿,挑选嫡房子孙为继。
这样,正统继承人仍在,家族也兴旺了。
这不是一举两得吗?何况那时候,家族在小儿子的打理之下,说不定家产翻倍,大儿子的待遇也变得比从前更好,想必大儿子是不会介意的。
可是朕这是在说天下,说皇位,不是在说那点儿家族薄产,也不是在说什么家族继承人。
没错。
贵妃笑道:所以臣妾说,如果。
贵妃抬头看向元武帝:陛下为此忧心,臣妾着实不忍。
但臣妾妇人之见,也只能假设到这儿。
事关皇室传承,江山万代,臣妾不敢胡言妄言。
只希望陛下,慎重决定,莫要辜负江山。
元武帝心中微痛。
莫要辜负江山……贵妃这话,实在戳到了他的心底。
他最怕的,莫过于做错选择,一世清名付诸流水,晚节不保,置大魏江山于险境,将来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这种惧怕,更超过他对自己帝皇面子的看重。
说瑞王爱惜羽毛,其实他这个父皇又何尝不是。
第二百七十九章 疯了大年初五,紧接而来的元武帝寿辰过得并不热闹。
这天中官胡同里也加了菜,前来送肉菜蔬果的安厚砸着嘴,说厨房那头添了道八宝鸭,他得了个鸭腿儿,管菜园子的让给小院儿多送了条猪肘子。
魏紫谢过他,高高兴兴拎着菜篮子去厨房做菜去了,打算拿猪肘子炖了,给常润之补补身子。
每日的生活总是重复单调的,连门儿都不怎么能出,但好在没什么可担心的,所以天天烦恼倒不如天天快乐。
年后,朝政恢复,元武帝拖着病体来开了朝,便又将朝事交给四位大臣商量而定。
太子强颜欢笑,脸上的表情一天比一天阴沉。
尤其在见到十二皇子时,更是青黑一片。
十二皇子是除了元武帝在册立太子时所封的五王外,唯一一个皇子里封王的,由不得朝臣们不侧目。
比起九皇子来,这位十二皇子显得更加羸弱一些。
尤其他娶的皇子妃,也是一个药罐子,夫妻俩到现在还没个一儿半女。
按理说,这样身体不好的人,去平个暴乱,怎么着也得有点儿坎坷吧。
可人十二皇子到了南蛮,压根儿就没有用上军队,只靠着一张三寸不烂之舌,就将暴乱民众分化,挨个击破招安,十分和平地将整个暴乱给解决了。
元武帝也正是欣赏他这种大将之风,认为他是可塑之才,又想着十二皇子是跟随太子做事,是太子一派的人,所以想给太子培养个助力,便高兴地将他封了王。
差不多同时派出去做的差事,一个看着危险复杂,一个看着安全简单,可偏偏十二皇子将危险复杂的差事办得漂漂亮亮的,而太子却将安全简单的差事给办砸了。
这一对比起来,元武帝心里的不满可想而知。
也正因为如此,元武帝才不得不想,太子才智能力不如瑞王,更是连比他小将近一轮的十二皇子都比不上。
这些年他这个太子,到底都在干些什么?即便封了十二皇子为南平王,难免有打太子的脸的嫌疑,但封王旨意已下,元武帝自然不好再收回。
所以元武帝想着,为了不太落了太子的面子,给不了他赏赐,就从他儿子身上找补回来。
于是,太子嫡子刘郇便被册封为显郡王。
元武帝的出发点本是想留给太子一点儿面子,但就如同刘桐所说的那样,这样的举动,却未免有舍弃太子、扶持太子之子的嫌疑。
太子也这样怀疑了。
儿子还小,太子也不好说什么。
但面对太子妃时,太子心里就很不爽快。
尤其是看着太子妃关心儿子的时候,太子更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比起当皇后来,当太后可能更加高枕无忧吧?毕竟当皇后,还要面对皇帝一后宫的嫔妃,说不定哪天就要被哪个妃子从皇后宝座上拉下来。
而当太后,皇帝皇后见着太后,都要礼让三分,更别说那些妃子了。
太子妃是不是也想着他登不上皇位,等父皇死了,儿子即位,她直接当太后呢?太子的疑心病又犯了,但太子妃对此一无所知。
因为她的嫡长女已到了要议婚的年纪,她忙着搜罗京中权贵人家的嫡支子弟,选择当中的俊杰人才,打算给女儿择婿呢,哪有旁的功夫去想太子在想什么。
太子和太子妃的关系又冷了几分。
太子整日郁郁寡欢,总觉得心里有股怨气发不出去。
这日便突然心血来潮,说想要去中官胡同瞧瞧。
太子妃听闻后反对道:之前殿下在陛下面前提及九皇子嫡子启蒙之事,就受到了陛下责骂。
如今殿下竟还亲自去中官胡同?怎么,孤去不得吗?太子冷笑一声:孤关心弟弟,去瞧瞧怎么了?违了哪条律令了?太子妃皱眉:并非是有违律令,只不过,幽禁所那处地方,也不是殿下这等尊贵身份的人能去的。
太子听了不喜反怒:孤既然身份尊贵,自然是爱去哪儿去哪儿,这太子妃也要管?太子妃也恼,她当然不想和太子吵,但太子的行为她却不得不约束。
夫妻一体,太子要是遭了秧,她又能有什么好下场?太子妃便冷邦邦道:殿下已经因为东海剿水匪之事,令陛下恼怒,还惹得陛下大病一场。
如今殿下是不记教训,打算继续和陛下唱反调吗?太子顿时语塞。
殿下要去,我也不拦着。
不过殿下可要想好了,殿下一而再,再而三惹陛下不快,说不定哪天,殿下这太子之位,就要让陛下给收回去了。
太子妃语带提醒和警告,可没想到太子轰然乍起:你是不是就等着父皇废了我,然后立你儿子做皇太孙,你就且等着当皇太后呢!太子妃顿时傻了。
殿下你胡说什么呢!孤胡说什么?你心里怎么想的,当孤不清楚吗?!太子骂道:孤的女人不只你一个,孤的儿子也多的是,等孤登上皇位,哪怕立了你儿子做太子,他那么多兄弟,难说没有想取而代之的,你当然怕你儿子太子之位没了,可要是孤被废了,你儿子成了皇太孙,你可不就高枕无忧了吗?当皇太后多好啊,你敢说你不是这样想的,你就盼着孤被废了,你儿子被立为皇太孙的哪一天吧!太子胸膛上下起伏,目眦欲裂,青黑的眼周围中,一双眼睛满布红丝,整张脸看上去狰狞可怕。
太子妃呆愣了好半晌,方才喃喃道:殿下,你疯了……孤疯了?孤怎么会疯?哦孤知道了,你是巴不得孤疯了,好上报父皇,然后废了孤这个太子,立你儿子做皇太孙,是吧?哈哈,孤告诉你,你别妄想!这皇位,是孤的,是孤的!等孤当上皇帝,孤想立谁为太子就立谁为太子,谁也别想左右孤的决定!太子冲着太子妃吼了一通,抬着下巴居高临下一般对太子妃道:现在,孤要去幽禁所看看孤的好九弟了。
孤倒要看看,父皇会不会因为孤去探望九弟就对孤不喜。
至于你,老实给孤待在太子府里。
孤要是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太子出了太子府,带了人直奔着中官胡同而去。
太子妃呆滞地跌坐着,一旁已嫁为人妇的游朱心疼地道:太子妃,太子只是心情不好,您别在意。
太子妃苦笑一声,良久才轻轻摇头,低声道:游朱,快让人给南平王传信,就说太子要去幽禁所,让南平王阻拦一下。
第二百八十章 为难南平王收到消息后立刻派人去拦截太子,为以防万一,同时令人传信中官胡同,让里头的人注意着太子的动向。
太子动作很快,南平王的人没有拦到人。
太子此时正站在刘桐所居的小院儿院门口,耳听得里头发出的孩子稚嫩的念书声。
春对夏,秋对冬,暮鼓对晨钟。
观山对玩水,绿竹对苍松……太子的脚步停住,面无表情地盯着木门上挂着的锁头。
曾全德匆匆赶来,忙给太子施礼。
太子斜睨他一眼,下巴点点锁头道:开门。
曾全德不敢含糊,抖索出钥匙给开了门。
院门开启的声音惊动了院内念书的人,刘桐手持着《声韵启蒙》,快步走了出来,眉头微锁。
这还不到送肉菜的时候,何况平时有人来,开锁之前都会出声提醒。
今儿这情况,有些奇怪。
刘桐刚跨出堂屋的门,便看到院门打开后,站在最前头的太子。
讶异的表情一闪而逝,刘桐冷冷地站着,半晌后方才道:太子殿下大驾光临,真是有失远迎。
太子哼了一声,大摇大摆地跨进院门,左右看看便皱起眉头,伸手扇着鼻下,一副嫌弃至极的模样。
都说九弟做了农家翁,今日一看,果真如此。
瞧瞧这菜地,这会儿刚立春,就把菜给种上了?太子笑得嘲讽,刘桐不以为意,只道:臣弟不知道,原来太子还关注农时呢?真是让臣弟刮目相看。
太子脸上的笑顿时变色,一点儿也不掩饰他的恶意:九弟的意思是,在你眼里孤就是个傻子,连农时都不知道?刘桐笑意依旧:太子恕罪,臣弟只是想着,太子身份尊贵,想必这些小事,入不得太子的眼。
两人对话的时候,院儿里其他人听到动静都赶紧寻了过来。
华泽站在刘桐身后,微微垂头,却略有警惕地看着太子。
魏紫则左右两只手分别将阳阳和修明搂到自己身边儿。
常润之扶在堂屋门边儿,微蹙着眉头,听刘桐和太子说话。
她挺着个大肚子,容颜温婉,眉目平和,气质独显,太子顿时注意到她,便是冷不丁一笑:九弟妹似乎不欢迎孤啊?常润之犹豫了一下,还是扶着腰走了出来,刘桐忙伸手去搀她。
常润之行了个蹲礼,淡淡道:太子并未递帖子,臣妇只是因看到太子登门,一时惊讶没反应过来,略有失礼,还望太子见谅。
太子嘴角一勾,正要说话,门外却传来声响。
朱太医拎着药箱,来给常润之请平安脉了。
见到太子在这儿,朱太医顿时张了嘴,半晌后赶紧行礼。
太子不认识朱太医,但认得出来他身上所穿的太医服,顿时皱眉问道:太医怎么会来这儿?朱太医便答道:回太子殿下的话,微臣前来给九皇子妃请平安脉。
太子顿时看向常润之,目光在她挺着的肚子上扫了一圈,意味深长地问道:九皇子妃这是要临盆了?回太子殿下,尚还有近两月光景。
哦,还有两月啊。
太子点点头,又问道:都准备妥当了吗?朱太医愣了愣,不知道太子此问何意,犹豫了一下,眼角余光瞟到太子面色不善,忙斟酌地回道:回太子殿下,尊太医令所指,医婆和稳婆都已择好,待产期前一月,会送来此处,助九皇子妃生产。
太子眸色渐变,弯了唇角道:这安排倒是挺合理的。
九弟妹。
太子看向常润之,常润之微微低首:殿下有何吩咐?孤对你一个孕妇,能有什么吩咐?太子莞尔:孤只是想说,祝九弟妹到时候生产顺利。
常润之心里微寒,嘴上还是道:多谢太子殿下吉言。
太子瞧了刘桐一眼,轻轻一笑,施施然走了。
院门阖上后,四下一片寂静,仿佛太子从来没有出现过。
常润之攀着刘桐的手臂,担忧地轻声问道:他来这儿到底干嘛来了?刘桐也皱眉,摇头道:我不知道,不过他行为诡异,咱们还是多加提防为好。
大家提心吊胆了几日,生活仍旧平静如往昔,没有丝毫改变。
太子的到来,仿佛只是一个小插曲。
或许,太子也的确没做什么,只是来看看他如今生活的惨样?刘桐心里这样想。
可是很快,刘桐便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儿了。
距离常润之临盆还有半个月时间,朱太医所说的太医院会派来的医婆和稳婆还没有到位。
朱太医每三天来请一次平安脉,刘桐便每三天催促一次,但朱太医却也说不出个为什么。
只不过,朱太医的行为也有些奇怪。
他每次来,都会贴身捎带上些许药材,悄悄塞给刘桐让他好好收着。
刘桐的心里越发不安。
每天数着常润之临盆期限过日子,眼瞧着还有五天就到了正产期,医婆和稳婆还是没来。
这天朱太医又送了药材来,刘桐送他时低声道:朱太医既然悄悄给我送药材,那必然是预料到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内子就要临盆了,医婆和稳婆为何还没到?还请朱太医给我个准话,我总能提前做点儿准备。
朱太医面色为难,好半晌方才下定决心,轻声道:九殿下,太医令如今是太子的人。
刘桐顿时瞪大双眼:朱太医的意思是,太子让太医令不给我这儿派医婆和稳婆?朱太医轻轻点头。
能被派来这儿给九皇子妃请平安脉的,自然不会是什么贵人面前的红人。
朱太医出身一般,医术也一般,人有些木讷,不会讨上级欢心,这种类似流放的差事便派到了他的头上。
庆幸的是,他倒还算有两分仁心。
好在您这儿还有位生育过的妇人,还曾伺候过皇子妃怀孕到生产,想必也清楚生产的过程。
九殿下,微臣帮不了您什么,这是一些药材方子,所需要的药材,微臣都已经给您了。
若是皇子妃有什么症状,您可以照着这方子给皇子妃熬药。
微臣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刘桐面色铁青,朱太医轻叹一声:九殿下不用惊慌,皇子妃的身体不差,胎位也很正,又非头胎,想必生产起来不会太困难。
这些药材,也只是以防万一。
朱太医交代了一番后便走了,刘桐愣了会儿神,正要起身去与常润之商量这事儿,却听华泽匆匆喊道:殿下,魏紫说皇子妃开始阵痛了,估计要不了几个时辰就要生产了,这医婆和稳婆……第二百八十一章 高山刘桐心里一跳,赶紧去里屋看常润之。
常润之刚痛了一下,症状还不是很明显,见到刘桐笑道:跑那么急做什么。
刘桐平复了下呼吸,忽的想到什么,来不及交代一句便朝着院门儿口跑,搬了梯子架在墙上,朝外喊道:朱太医!朱太医!朱太医走了有一阵时候了,自然没有回音。
刘桐急喘了两口气,又喊道:周围有人吗!有人吗!等了半晌,才有个公公过来问道:九皇子有事儿?公公替我传个信儿,我需要医婆和稳婆。
刘桐语速很快,公公又问了一遍才听明白,道:九皇子,咱们这中官胡同,哪儿来的医婆和稳婆啊。
你们总有法子的,和外面的联系必然是有的,帮帮忙。
刘桐往怀里掏了掏,什么都没有,便道:帮我找人来,我付报酬。
公公摇了摇头,背着手走了。
刘桐又叫了好几声,过一会儿后,曾全德来了。
九皇子别叫了。
曾全德低声道:太子殿下打了招呼,这中官胡同里边儿啊,闲杂人等都不能进来,您就是叫破了嗓子,那也没用。
曾全德摆摆手,刘桐长长吐出一口气:中官胡同里,所有人都被太子收买了?收买算不上。
曾全德摇头:太子不过打个招呼,谁又敢和他对着干?刘桐手捏成拳头。
曾全德又补充道:若是九皇子有能在陛下跟前说话的人,同陛下提一提此事,或许还有点儿转机。
曾全德也背着手走了,留刘桐站在梯子上苦笑。
谁能替他传话?十二弟自顾不暇,一旦父皇得到消息,太子就会知道是十二弟传的话,那他这两三年的努力就白费了。
朱太医算是最有发言权的人,可他不敢违抗太医令,更别说与太子对着干。
刘桐一时心中惶惶。
哪怕朱太医说常润之胎位正,生产起来应当会很顺利,可他哪儿能放心?都说妇人产子,如在鬼门关走一遭,身边不候着医婆稳婆,他这心里就是悬着的,晃荡不消停。
刘桐回到里屋,常润之问他发生了何事。
刘桐便现在他们的境况一一说给常润之听。
常润之听了也沉默了。
润之,我……刘桐面对此等状况,真是无言以对,又一次后悔当初没有死命拦着常润之,由着她跟了他进这中官胡同。
常润之却是笑了:行了,我不是担心生孩子这事儿。
常润之拉过刘桐的手:生孩子嘛,一回生,二回熟,朱太医平日里也讲了许多调理的事儿,上次不还留过两本妇科的医书吗?估计也是提前做了准备,魏紫都给看熟了,有她搭手,我没问题的。
刘桐低应了一声,常润之道:这些都不是什么大事儿,我只是觉得,太子此举未免太幼稚了些,这般为难我,于他有什么好处?想不明白。
常润之摇了摇头,刘桐道:可能看着我焦急难受,他心里爽快吧。
刘桐站起身道:好了,不说他,如今最重要的还是你的身体。
怎么样,感觉还好吗?还好,扶我起来吧,我走动走动,待会儿生起来不那么吃力。
屋外传来叩门声,魏紫探出头来道:姑娘,我给你煮碗面吃,增加点儿力气?嗯,去吧。
常润之笑着答应道。
当晚月落乌山,星空满布时,常润之终于生下了她和刘桐的第二个孩子。
刘桐给他取名为陵,希望他如高山一般,做个挺拔的男子汉。
刘景阳得了弟弟,高兴得不行,每日都会亲上弟弟几口,唠叨几句我是哥哥之类的话。
常润之的月子坐得很好,在月子中也适当运动,魏紫更是在吃喝上伺候他很上心。
刘景陵吃母乳,胃口很大,比起当初刘景阳来,真的活泼许多,闹觉闹得让人不得安宁。
满月后,常润之比起孕前来,稍微丰腴了些,却面色红润,十分健康。
而刘景陵则白白胖胖的,见人就笑,尤其是见到他大哥,更是兴奋地手舞足蹈的。
小院儿里的人沉浸在新添了一口人的喜悦中,朱太医照旧每三日来一次,给常润之母子俩号脉。
刘桐寻了个机会,问及朱太医外边的情况。
除了与刘桐等人身体健康相关的问题,对其他问题,朱太医一律不答。
刘桐也习惯了。
他问朱太医,常润之生产,他又得一子的事情,太医令是否已经上禀陛下了。
朱太医道:陛下已经知道了,所以让微臣继续来给皇子妃和小公子请脉。
其他的呢?刘桐问道。
朱太医摇头。
太子怎么说?朱太医闭口不答。
刘桐只能收回这个话题,问到刘景陵的宗室玉牒问题。
朱太医说礼部应当不日会派官员来这儿一趟,其余的他也不肯再多说。
刘桐不觉得意外,送走朱太医后,安安稳稳过自己的日子,帮着常润之照顾抚育小儿子。
时光一晃,三个月过去了。
盛夏刚过,初秋微寒,刘景陵像个瓷娃娃一样,开始砸吧砸吧嘴巴,蠢蠢欲动的要开始出声说话了,经常发出兴奋的尖叫和乐呵声。
小院儿里因为他,变得热闹了好多。
这日是个寻常的初秋天,常润之披了外裳,抱着刘景陵在院子里晒太阳。
刘景阳和修明坐在她旁边,听她说故事。
常润之在对刘景阳和修明普及宇宙、太阳、月亮、星球等基础知识,说起地震、火山喷发、海啸、泥石流等自然灾害,解释其原理时,刘景阳十分感兴趣,十万个为什么时不时从嘴里蹦出来。
常润之尽可能用简单易懂的语言来解释这些问题。
正说到天狗食月的原因,院门儿外曾全德敲门了。
刘桐出来的时候,曾全德已经将门打开了。
何事?刘桐知道曾全德不会在意外的时间出现,此时来此,定然是有什么突发事情发生。
曾全德也不多言,道:陛下中风,祝王、南平王、李阁老、宋老将军等人力保,太子监国。
刘桐顿时往前跨了一步:之前不是四大臣议政的吗?陛下身体好转后,便取消了四大臣议政。
陛下中风病倒事发突然,也来不及再启四大臣议政。
何况既有太子在,陛下难断朝事,监国理所应当。
刘桐的心重重沉了下去。
第二百八十二章 暗杀皇宫,元武帝寝宫。
太子身着超品衮服,从头到脚都是身为太子的最隆重装扮,正站在元武帝龙床边上。
太医令跪在地上给元武帝把了脉,站起身擦了擦汗道:陛下神智尚算清明,不过言行受困,还需要好好调养。
太子点点头:那就多开点儿补药,务必让陛下能好过些。
是。
太医令躬身退下,随身伺候太子的屈公公搬了锦杌放在龙床边,太子撩袍坐了下去。
元武帝平躺在床上,眼睛斜着看向太子,目光中带着怒意,嘴也微微斜着,想要说话却只能发出意味不明的呃呃声,因为不受控制,嘴里流着涎水。
太子拿了巾帕,小心地给元武帝擦嘴。
元武帝贴身寺人忙要接过手:太子殿下,还是让奴才来吧。
孤这个做儿子的,给自己父皇擦嘴有什么不妥?太子一笑:何公公歇着吧。
寺人微微低头,应了一声退到旁边。
太子替元武帝清理干净了下巴和唇附近的涎水,又拉了衾被给元武帝盖上。
父皇好好养病,朝政之事,儿臣会看着办的。
元武帝呃呃的声响发得更大。
太子充耳不闻,站起身道:公公好好照顾父皇,孤要去处理政事了,待孤得闲,再来看父皇。
寺人躬身道:恭送太子殿下。
太子笑了笑,瞧着甚是意气风发。
待人走后,寺人方才赶紧到了元武帝身边,仔细观察了下元武帝的反应,方才伸手将他扶了起来。
到底是贴身伺候多年,从元武帝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寺人都能体会得到元武帝的意思。
但将元武帝扶起来了,元武帝却还是什么都不能做。
抬起手臂对他而言都是个巨大的困难,更别说连最简单的话都说不出来。
到底是气得狠了,寺人心中叹气道。
元武帝看着寺人,以眼神询问他事。
寺人揣摩着问道:陛下是想要,宇文斯元的情况?元武帝闭了闭眼睛当做肯定回答。
寺人犹豫了下,还是摇头道:宇文少爷已经……离世了,他的儿女情况还不明,毕竟,宇文少爷生性也较为风流,或许在某些地方,还有他的私生之子存在。
元武帝眼里流露出痛苦的神色,闭上了眼睛。
寺人轻声道:陛下节哀。
元武帝睁眼,伸出手指抠了抠床,瘆耳的尖声让寺人也忍不住皱起眉头。
陛下……元武帝的唇窝成一个圆,又自然松开,艰难发出一个瑞字。
寺人道:瑞王?陛下,燕北离得远,朝中情况传到燕北,估计也得有一两月吧。
到时候,朝臣们估计都已经被太子把持住了。
往常觉得太子能力平庸,难堪大任,却没想到太子还是有人拥簇的。
只不过,这些人拥簇太子估计不是为了太子吧……寺人心里默叹一声,继续说道:何况,陛下不也曾说,瑞王爱惜羽毛,行事必求一个光明磊落,瑞王又怎么会因为太子监国,而率军进发京城?元武帝闭上眼睛。
是啊,瑞王应该不会这么做吧。
寺人喊了几声陛下,元武帝都没反应,寺人知道他想静一静,只好将元武帝慢慢放回到床榻上,唤了人来守着,自己悄声退了出去。
一路避着人走,七拐八拐的,终于到了处隐秘之地。
寺人伸手在一处空心砖墙上长两声短一声再长三声地敲击后,另一边院墙开了个仅容一人侧身进入的小洞。
寺人麻溜地钻了进去,又行了一段路,照旧用了暗语,方才得以进入。
屏风后面,一人悠闲坐着,正在喝茶。
寺人绕过屏风走到他跟前,躬身行礼道:奴才见过南平王。
何总管请起。
寺人名何旦,一直跟随服侍元武帝,大家都尊称他一声何总管。
也只有太子,将他唤为何公公,与对其他寺人太监没什么不同。
何旦直立起身,南平王让人给他赐座,亲手斟了一碗茶给他,一边闲适一般地问道:陛下情况如何?陛下情况算不上最糟糕,也还有经过治疗后好转的希望,只是目前陛下仍旧无法出声,也行动不能。
但表达情绪还是可以的。
何旦道:自从得知太子派人暗杀宇文斯元之事后,陛下惊怒之下中风,能保持如今的情况,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
幸好是没有直接被气死啊。
南平王点了点头,又问道:听说太子今日来看陛下了?是。
何旦道:太子瞧着,应当也是不希望陛下出事的。
他当然不希望陛下出事,陛下一旦没了,他要么登基,要么因为气死父皇而永失登位资格……无论哪一种,他都知道,瑞王必定不会坐视不管。
南平王摸了摸茶盏边缘,神色间划过一缕忧思:太子还有其他的动作吗?没了。
何旦道:奴才瞧着,太子似是真的想要在陛下重病这段时间内,将朝政之事抓起来,控住整个朝堂。
南平王颔首,显然那他对此并不意外。
何旦有些忧虑:南平王爷,奴才有一事不明。
哦?何总管请说。
奴才不明白,王爷为何也出面力保太子监国?若是王爷不出面,太子的支持者会少了一半。
何旦轻声道:如今这朝中,陛下的皇子里,瑞王远在燕北,鞭长莫及,也就属王爷能够约束抑制太子一二了。
南平王闻言一笑:为何要约束抑制他?他得到的权势越多,野心越大,行为才越会出错……这样才越好,不是吗?何旦迟疑道:王爷是想,逼太子主动对瑞王出手吗?目前局面对我们来说一直被动,瑞王不肯轻易出兵,不想担夺位的历史名声,所以只能等太子先动手……南平王无奈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何旦颔首,看了看南平王,欲言又止一番后还是顿住话头,起身道:虽说王爷猜测太子不会对陛下有所损伤,但奴才不在陛下身边,到底放心不下。
奴才这便先回去了,若有什么情况,奴才会及时通知王爷。
有劳何总管。
南平王起身相送,回来后神情顿了顿。
何旦走前那一番欲言又止,他看得明白。
他当然知道何旦想要问的是什么。
他是想要问,他这个南平王,是否对皇位,也有野心。
南平王笑了笑,喃喃道:当皇帝有什么好,瞧瞧父皇……第二百八十三章 裁人太子监国的事,和刘桐挨不上太多关系,但刘桐还是感觉到了周围气氛的转变。
曾全德脸上的表情虽然还是一如既往平平板板的,但眼底的阴郁却渐深。
每日来给他们送肉送菜的安厚瞧着也精神不振得很。
华泽问安厚发生了什么事,安厚回答他说,宫里有点儿动作,据说要把一批宫人给迁出来,全弄到中官胡同里,也不知道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华泽将此话告诉了刘桐,刘桐沉吟半晌后道:父皇不能打理朝事,太子监国后为了以防万一,看来他是要开始替换宫中的宫人了。
你的意思是,把不是他的人,从宫里换出来?常润之蹙眉道:这工程有些大了吧,整个皇宫,多少宫人啊。
不需要全部换,只需要关键位置上,掌了权的人给换了。
刘桐轻叹一声:估摸着,后宫娘娘们身边儿得用信任的人,也都得换下来。
关键人物身边儿,得有他的人他才放心。
常润之忧心道:贤妃娘娘不会有事儿吧?不会,顶多是像咱们一样,吃穿上受点儿罪,更多的,太子不敢做。
刘桐道:五哥还在燕北,一旦知道贤妃娘娘有事儿,必定不会继续蛰伏。
太子是知道这个道理的。
常润之点了点头,心里有些惶惶。
瑞王在燕北,无法回京,太子监国后这才没多久,就开始大刀阔斧地排除异己了。
再让他掌朝时间长些,不定他会干出什么事儿来呢。
常润之看向刘桐:别担心,瑞王会有对策的,不是还有南平王在吗?刘桐颔首,却又有些迟疑:在这个当口,太子无论做什么,十二弟都不能有异议,否则依太子的脾性,必定会对十二弟起疑。
听说太子监国,南平王也出面力保了的,这也是为了消除太子对南平王的疑虑?有这一层考虑在。
刘桐道:更多的,或许也是那时候,十二弟觉得大势所趋,不能逆流反对吧。
常润之叹了口气,嘟囔一句:之前陛下的身体不是已经养好些了吗?怎么突然又中风了?是受什么刺激了……刘桐微微凝眉。
能够让父皇动气的,莫过于太子了。
太子又做了什么让父皇如此怒极以至于中风瘫痪?最近也没有听说太子哪儿动作大了,这事儿要么是太子暗地里做的,要么就是太子做了但是没能曝光出来。
刘桐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也不想了,开始思索下一步要怎么走。
按照五哥的计划,定然是要后发制人的,那也就是说,即便太子监国,五哥也必然会按兵不动,等着太子主动出手。
自然,现在五哥对这边儿还是无法插手的。
那么,太子监国的这段时间,必定难过。
想想太子之前让太医令不予派医婆稳婆来中官胡同,刘桐便知道若让太子掌了权,他必然睚眦必报,更加为难他们。
太过分的他不敢做,也只能在吃穿上给他们点儿难堪。
刘桐觉得不能等,在下一次安厚来送肉菜时,他叫住安厚,让他请曾全德来。
曾全德来得很快,刘桐对他道:曾公公,我需要足够多的粮食,冬衣也请预备上一些,除此之外还有碳火以及药材。
曾全德默默看了刘桐一会儿,方才道:九殿下考虑得恰当,奴才会抓紧时间的。
曾全德用了两天时间,调了几十麻袋的粮食、干菜蔬以及几大筐厚棉布和新棉花,都是趁着大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送来的。
第三天,曾全德原本要送药材来,到了当晚,刘桐和华泽等了一整晚都没等到人。
翌日来送肉菜的安厚小声提醒他们道:中官胡同来了新的管事的,曾公公被挤下这个差事了。
今儿个还是奴才来送菜,明个儿估计奴才也要被换下了。
刘桐谢过他这段时间的不辞辛苦,给了他一锭金子做报酬。
安厚满意地塞进兜里,想了想又小声道:九殿下,奴才瞧着心来管事的一脸横肉,怕是不大好打交道,您以后可千万小心。
刘桐点头,再次谢过他。
主子,如今怎么办?华泽忧虑道:太子既然从宫中裁人,在安置这些人上,定然头一个想到中官胡同,想必这主事的,是太子找来的刺儿头,以后咱们的日子……没关系。
刘桐轻声道:大不了,把院门儿给封死了,我就不信他还能翻墙进来为难我。
华泽想了想:咱们的粮食倒是有,菜地里也有新鲜菜,吃穿上倒是不用担心。
但粮食总有吃完的时候……曾全德送来的粮食满打满算能供应他们一年的口粮,一年之后呢?中官胡同不会不送粮食来,但送来的粮食量少质差是可能的。
他们只要送,咱们就接着。
那要是送来发霉的米面……那就不要。
刘桐道:发霉了的东西,指不定吃了坏肚子。
咱们现在还饿不着,没有必要受那个闲气。
刘桐将事情都一一安排妥当,就等着看新来的管事如何处事了。
第二天,没人送菜来。
第三天,还是没人。
第四天,第五天……直到第六天,新来的管事方才腆着一张笑脸,敲了小院儿的门。
刘桐站在院子当中,淡淡地看着自称于管事的太监。
对不住对不住,小的刚来这中官胡同,忙着理事,耽误了九殿下这边儿的差事,实在是惭愧。
于管事身形微胖,眼神不正,一边说话,眼睛一边贼溜溜地盯着魏紫看。
魏紫本就是个炮仗脾气,当即火了,眉眼一瞪:看什么看!于管事嘿嘿一笑:这位嫂子的脾气倒是大哈。
谁是你嫂子,我可没缺了第三条腿儿的小叔子。
魏紫冷哼一声,于管事脸色一变:本公公管理这中官胡同,岂容你一小小妇人羞辱?来人,给本公公把她拉过来!身后的太监正要上前,华泽站出一步:谁敢?不要命的尽管来试试。
话说得平平,但一时之间真没人敢上前。
刘桐冷冷扯出一个笑:于管事的威风好大啊,当着我的面儿,就要拿我的人,这是瞧不起我吗?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于管事立马笑呵呵:奴才只是替九殿下忧心呐,这等泼辣刁钻妇人,伺候九殿下想必不用心。
于管事招了招手:这是静妃娘娘宫里头的小翠儿,以后就让她来伺候九殿下吧。
第二百八十四章 抽薪随着于管事话音落下,院子外头便进来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容貌一般,身材倒是前凸|后翘的,眼珠子滴溜溜转着,看上去不大安分。
她走过来冲着刘桐福了一礼,声音娇娇媚媚的:奴婢小翠儿,见过九殿下。
刘桐皱眉,正要开口,魏紫抢先说道:我们主子虽然落了难,可也不是什么货色都收的,你要觉得她伺候得好,你尽管拿去自个儿用去。
小翠儿顿时眼泪汪汪地看着刘桐。
刘桐眉头皱得更深,出声道:于管事把人领回去吧,我这儿粮食不够,她要执意留下,可没有她的饭吃。
魏紫顿时得意一笑。
于管事和小翠儿显然对刘桐给的回答出乎意料。
于管事试探地问道:九殿下的意思是……字面上的意思。
刘桐淡淡道:她要留在这儿,就等着被饿死。
小翠儿当即打了退堂鼓,一双眼睛看向于管事。
于管事面色也不大好看,笑呵呵的脸也伪装不下去了:九殿下,这是……这是静妃娘娘心疼九殿下……贤妃娘娘都没同情我,静妃娘娘这是来的哪门子的同情?刘桐嗤笑一声:我印象里,和静妃娘娘可没什么交情。
于管事脸上的笑再也挂不住,收了笑脸阴阳怪气地道:九殿下可想好了,您这儿有小翠儿,每日咱还能给您这院儿里多送点儿吃的来。
小翠儿要不搁这儿待着,等咱一出了院儿门,锁头一落,您这儿可得一直关上了。
你,随,意。
刘桐淡淡地回了他三个字,眉梢一挑,华泽接过话道:废话说完了赶紧滚,锁头也给赶紧落了,我们主子可不喜欢来历不明的阉人。
于管事瞬间变脸,冷哼一声,当着刘桐的面就甩了脸子,撂了句狠话:你们可不要后悔。
虚张声势。
狐假虎威。
华泽说一个词儿,魏紫接了一句,骂道:快滚吧!于管事一行人便走了,将锁头给落了后,于管事尖细的声音响了起来:给咱家拿铁水把锁头给浇了!锁头浇了,这院门儿可就打不开了。
刘桐嗤笑一声,懒得听那太监做戏,回身扶了常润之的腰进了里屋。
常润之皱眉问道:那小翠儿是静妃娘娘要送来搁你身边儿的,还是太子的意思?不知道。
刘桐道:不过,静妃和太子总归是站在一边儿的。
刘桐顿了顿:当初兖州的差事是我去办的,鲁家被灭,与我关系颇大。
想必静妃那时候就心心念念着要报复我呢。
现在搭着太子这个平台,不出手倒也不是她的风格。
常润之心里暗叹一声,刘桐又道:别担心,好在咱们提前做了准备,暂时没有什么大碍。
何况……这中官胡同也并不是铁桶一个,那于太监还真以为锁头浇死了,我就没办法和外头联系了,也真是可笑。
阿桐,你有什么打算?若是我们希望帮忙,可以暗中联系曾全德。
刘桐轻声道:他这个人虽然不冷不热的,但也从没做过危害我们的事儿,再者前两天若不是他,我们也不能存下这些粮食。
他应是信得过的。
常润之动了动唇:阿桐,南平王的人有没有和你联系过?刘桐看向常润之,迟疑了下点头道:有过,不过都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所以你不知道。
南平王会帮我们吗?会。
刘桐道:不过,不是紧急情况,他的人不会出现的。
什么是紧急情况呢?常润之问道:事关生死的时候?刘桐顿了顿,点了点头。
常润之并不感到意外,只是有些沉默。
阿桐,咱们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
常润之抬头看向刘桐:我们只知道陛下中风,但不知道陛下的身体情况到底如何。
有陛下在,太子还有所顾忌,也不敢对陛下做什么事。
可人的身体,并不受我们控制。
若是陛下……朝堂情况对太子有优势,到时太子必然登基,那我们……刘桐表情有些怔忪,片刻后道:太子若是登基,头一个要对付的就是五哥,更大的可能是,他会拿五嫂、贤妃娘娘还有我作为威胁,逼五哥孤身回京。
你有什么想法?常润之问道:真到了那个时候,瑞王会怎么做?暗中派人解救咱们出去,然后……刘桐眸色一暗,忽然站起身道:我记得,五哥曾经告诉过太子……什么?父皇的私生子……刘桐赶紧闭上嘴,常润之惊得张大嘴:私生子?她脑子里一下子想起曾经刘桐与她说,以后宇文家的事,再也别提,以及元武帝和宇文家有渊源的事,顿时低声惊呼道:宇文家有陛下的私生子?!刘桐立马伸手捂住她的嘴,片刻后尴尬地松开,笑叹一声:我倒是忘了,咱们周围没人……常润之长吐一口气:原来如此,原来宇文家有一位陛下的沧海遗珠……难怪之前兖州之事事发,陛下对宇文家的态度如此暧昧……刘桐点点头,低声道:原本不想与你说此事的。
可我已经知道了。
常润之抿了抿唇,又问道:这事儿怎么了?你怎么忽然提起这件事?刘桐想了想道:五哥将这件事告诉了太子,我有些怀疑,父皇中风便是因为这个宇文斯元。
多半是,宇文斯元死了,而这事儿,想必是太子所为。
常润之低声喃喃:这是瑞王在……借刀杀人?真是个一石二鸟的法子,一则除了一个对他有恶意和威胁的人,二则也给太子一个抹不掉的罪证。
五哥到时候要找理由讨伐太子,只能从‘孝’这个字上下功夫,多半会牵扯出父皇病重与太子脱不了关系。
一旦落实这个罪证,太子于皇位便无缘了。
常润之默默听着,默默点头,但仍是忧心道:瑞王现在就可以以这个理由前来京城清君侧。
但他还是不动。
刘桐摇了摇头:五哥不敢妄动,我想,他现在暗地里对京城城防定然有所行动。
京城城防……京兆尹冯柯!太子掌控朝政,是威逼利诱朝臣。
但朝臣都有家眷,控制了朝臣们的家眷,朝臣们不敢不听话。
刘桐轻声道:这一招,叫釜底抽薪。
第二百八十五章 急报瑞王想要掌控京中布防势力,五城兵马司和京兆尹府他都得有人。
常润之抿了抿唇:看来阿桐你也不意外,京兆尹冯柯,是瑞王的人。
刘桐笑了笑,并没有否认。
仔细想想,瑞王能和冯柯搭上线,多半还是因为那起妓楼杀人案。
瑞王可真是好深的城府啊。
常润之忽然有些害怕……但既然曾经与刘桐说过,要进行一场豪赌,现在自然不能认输。
更何况,他们夫妻俩已没有退路。
太子监国三个月后,燕北驻军与鲜卑打了一场大仗,从初冬时节一直打到大年,战事仍旧焦灼不下。
太子一方面希望瑞王在此战中折损,一方面又盼着此战能胜,好让他找人去燕北接收胜果。
捷报频传,伴随而来的却是瑞王的美誉。
太子气得咬紧了牙关,吩咐祝王,要他率五千人,前往燕北,暗中命令祝王制衡瑞王在燕北的势力。
祝王却没有答应。
他遵着太医的嘱咐,不敢过于激动。
他知道自己若是到了战场上,必然心神振奋,热血上头,保不准这一去就回不来。
太子气得牙痒痒,回过头来打算指旁人,却发现自己没有太过信任的人可用。
老五一直是个精明的,又能说会道,不然他身边不会围了一圈儿人投靠他……若是他指了个心性不定的去燕北,岂不是白忙活一场,还送了他一股势力?太子又将目光转到南平王身上,想了想还是作罢。
他对南平王的怀疑仍存,虽说瞧着南平王的确有在尽心为他做事,但总归不能让他放下戒心。
毕竟是曾经与瑞王、老九一边儿的人,现在他投靠他这边儿,焉知将来不会再投靠回去?有过背叛的经验,想要再背叛一回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
太子想了想,最终找到的,是兵部左侍郎之子李维清,和淮西大将军侄子宋耿。
这两人都有些才能,家中都是武将出身,其家族又是紧紧依附于他的,虽说他们资历尚浅,年龄也并不大,派他们出去想必有些难以服众,但他现在是监国太子,谁敢反对他的决定?于是,大年刚过,这二人便各领两千五百人,前去燕北了。
太子等着看燕北瑞王会有所动作,可等来等去,等来的却是瑞王擒下鲜卑王,要将鲜卑往押往京城,亲自向陛下献俘的消息。
彼时,李维清和宋耿还没有行到燕北。
怎么可能!太子当即大怒,重重一拍桌案道:他们在路上走了三个月!三个月!三个月的行军,居然没能走到燕北?!一旁的太子詹事擦着头上的西汗,一边道:两位小将军从未去过燕北,想必是找的当地向导不尽心,才会让他们兜了圈子,说不定也是被人设计了……一群蠢货!太子大骂道:东南西北都分不清吗?!要往北走,却往西边儿走,他们脑子是怎么长的!带了一群兵,一群兵的脑子里都是浆糊,没人发现异常吗?!众人被骂得狗血淋头,都不敢说话,怕招了太子的眼。
太子骂过之后,心里急速思索起来要怎么办。
以监国名义,让瑞王留在燕北不许回京?说不通,鲜卑王都被俘了,眼下鲜卑定然是方寸大乱,燕北有将军守着燕北关,料想鲜卑也不成气候了,为何还不让瑞王回京?何况瑞王请旨回京,还有一条君父病重,返京侍疾的理由。
他敢拦吗?!太子简直觉得心肝肺都气得发疼。
惯于看他脸色的屈公公上前轻声道:殿下莫慌,陛下不还好好的吗?如今京中殿下您做主,料想瑞王即便回京,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何况,没有谕旨,瑞王是不得带兵回京的。
太子脸色好了些,太子詹事也趁机道:没错殿下,再者,这京中瑞王妃和其子女都在,宫中还有贤妃娘娘呢。
便是瑞王真有什么动作,咱们有这些人在手,也不信他敢轻举妄动。
若他敢动,便是安一个‘乱臣贼子’的名声在他头上,料想他也无法反驳。
太子点点头,只觉自己的安全有了保障,当即便让人代为拟旨,要瑞王轻车简从回京献俘,一路往燕北送去。
瑞王收到了太子谕旨后,留下了金小将军留在燕北,仔细叮嘱一番后,自己带了三百骑兵,押着鲜卑王等重要战俘,往京城赶来。
然而半路上,却传来瑞王被人刺杀,伤重不治身亡的消息。
朝堂上收到八百里急报时,满朝哗然。
太子也是愣了一下,下一刻眼中便露出狂喜之色,目光炯炯地望着传信太监:此话当真?千真万确。
传信太监还喘着粗气,手上捧着急报:太子殿下请览阅。
太子当即拿了急报,仔细确认过好几次之后,恨不得哈哈大笑三声。
死了,真的死了……太子喃喃,太子詹事用力咳嗽了一声,方才挂上一副悲痛的神情,抹了抹脸上压根就没出现的泪,道:瑞王为我大魏疆土殚精竭虑,没想到如此年轻就……哎。
太子要做样子,众臣有那看不过去的,便别开脸不看。
其他的人则是跟着太子期期艾艾可惜、遗憾了一番。
太子摆了摆手,让人将消息送往后宫贤妃娘娘处以及瑞王府处,当然,他也没忘记给中官胡同那边送个信,恨不得亲口对刘桐说:九弟你看,你辅佐我的时候不好好跟在我身边儿做事,到了老五跟前儿,到头来连个盼头都没有,这啊,就是命。
且不说贤妃娘娘和瑞王妃收到消息后是如何的晴天霹雳,就说刘桐这边儿,从曾全德那儿确认了消息后,这样与常润之说道:五哥不会死。
的确,他身边三百骑兵,不可能毫无防范就被刺杀。
常润之点点头,道:有两种可能,一是真的有人刺杀他,他将计就计,二是这本就是他设的计,目的是为了引出太子安插在他随行骑兵里的奸细,然后诈死,好让太子放松警惕。
刘桐点了点头,常润之又道:或许……还可以倒打一耙。
毕竟太子想要他的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刘桐再次颔首,又问常润之道:润之,你怎么会那么笃定,五哥死亡的消息是假的?常润之一听便笑了:他善隐忍蛰伏,不会那么轻易就让人害了性命的。
他一直谨慎着不肯离京,这次会离京,必定做了万全准备。
第二百八十六章 归来果真如刘桐和常润之所猜测的那样,瑞王的确遇到了半路截杀,杀手自然是埋伏在他所率的三百骑兵之中。
瑞王早有防范,将细作抓住之后处死,对外便散布出瑞王伤重不治的消息来。
想当年,瑞王前往兖州之时,刘桐还要整日提心吊胆,生怕他在路上有所损伤。
如今哪怕听到他伤重不治身亡的消息,刘桐却可以笃定地说一句,那是不可能的,这样的话。
毕竟,瑞王早已不是当年的瑞王。
常润之扶着开始跃跃欲试要学走路的刘景陵,在院子来回踱步,腰弓着久了,难免有些酸。
刘桐叫刘景阳和修明写大字,自己则出了屋门,接过常润之手里小儿子肥嫩嫩的爪子。
小景陵还不乐意,发现换了人,啊啊不不地叫了好几声,小孩儿力气大,爪子往刘桐脸上一挥,啪一声脆响。
刘桐无奈地搂住他将他抱起来,捏了捏他的小鼻子笑骂道:大胆小儿,竟然敢殴打尔父!常润之笑眯眯地拉扯了下小景陵身上穿的衣裳,免得他露了肚子着凉。
小景陵已经过了一岁生日了,这会儿已是盛夏时节。
算一算若是瑞王在路上没有出事,这会儿应该已经到京城了。
刘桐如今是有子万事足,上午下午分别划出一个时辰,教导刘景阳和修明读书识字,闲暇的时候则帮着常润之带孩子。
刘景陵这孩子太过活泼,刚学会直立起身,就闹着要迈步子走,一点儿都不怕。
学走路的时候摔倒了,也不像其他孩子一样,会对走路产生恐惧,反而更加兴奋地要走,还经常想甩脱了常润之的手自己个儿走。
刘桐笑说这孩子天生反骨,胆子大得很,可一定要好好教养,不然养出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那可就糟了。
刘桐和常润之夫妻都想着要掰掰他的性子,反倒是刘景阳这个做大哥的,对小景陵宠得很,只要小景陵露出一点儿委屈的神情,刘景阳必然会对弟弟妥协。
刘桐瞧着他们兄弟感情好自然高兴,可见大儿子对小儿子无所不从,又感到十分头疼。
小院儿里整天都在发生着刘桐管教小景陵、小景陵委屈嚎哭、刘景阳冲出来护弟、刘桐无奈退避、常润之上阵接过小景陵哄劝的循环。
华泽和魏紫每每看着,都哭笑不得。
自从于管事将铁水浇了锁头,小院儿的院门就再也没开过。
好在院儿里种得有蔬菜,魏紫也留过菜种,养的鸡时不时还能杀一只添点儿油荤,鸡蛋每日都没断过。
只不过没有新鲜的肉每日供应了,吃食上难免有些委屈。
小景陵没过过锦衣玉食的生活,对每天有蛋羹吃就觉得无比开心。
刘景阳呢,也吃过快两年的苦了,对现在的日子倒也没什么不满的。
他对自己身为长子、大哥的责任很自觉,学文习字很努力,人也勤勉,还时常会帮着魏紫撒撒鸡食,扫扫院子。
弟弟调皮他知道,所以他尽量让自己稳重些,好让爹娘不用更操心。
刘桐在中官胡同里的情况,南平王也有所耳闻。
为了不让太子起疑,他面上的确没有什么反应,不过暗地里,南平王偶尔会让人送上一些补给,趁着夜晚的时候悄悄放到院子里头,不让其他人知晓。
刘桐和华泽心里知道,也不提,但凡第二日起来后发现院子里搁了东西,就把东西悄悄收了,能用的就用,可以久放的就久放着。
说起来倒是跟做贼似的。
生活就这样波澜不惊的过着,直到瑞王伤重不治的消息传来,也没有给刘桐造成什么太多的改变。
太子自认为刘桐知道这消息后,定然要大病一场。
倒是让他失望了。
这日一早,华泽和魏紫照旧早早起来,烧起热水后,头一件事便是要去院子里看看,有没有东西搁进来。
这已经成为近一年时间以来,夫妻两人的习惯了。
只是,今日院子里没有搁东西,反倒是站着一个人。
华泽警惕地将魏紫拦在身后,仔细辨认了一下晨光里站着的人,眯了眯眼,忽的神色一变:瑞……刚喊出一个字,他连忙闭上嘴,急走两步道:瑞王!魏紫也张大了口,跟着上前道:奴婢、奴婢去告诉主子!夫妻俩心里兴奋莫名。
不同于刘桐和常润之对瑞王并未身亡的乐观判断,华泽和魏紫心里是有些忐忑的。
若是瑞王真的身死,那九殿下何时才能出这中官胡同?他们不敢在主子面前露出那样的怀疑和忧心,只能将悲观的情绪压在心底。
这下见到活生生的瑞王,如何不让他们高兴?刘桐很快就出了屋来,一边往外走一边穿外衫。
见到瑞王的那一刻,刘桐的心顿时大定。
五哥……他唤了一声,喉咙口便有些哽咽了。
算起来,他与瑞王已有四五年未见。
瑞王瞧着肤色黑了许多,脸上也添了几缕风霜沧桑,但眼中的睿智却仍在,身着一身灰色浅袍,看向刘桐的目光中,还是刘桐熟悉的疼爱。
刘桐走近瑞王,瑞王伸手揽住他的肩,轻轻在他后背上拍了拍,道:小九,辛苦你了。
刘桐吸了吸鼻子,轻声道:我还好,五哥在燕北,没受苦吧?没有。
瑞王笑了笑,推开刘桐,仔细打量了下他的脸,反倒笑话道:瞧着你好似还白胖了些。
刘桐不好意思地笑笑:嗯,润之将弟弟养得很好。
听说弟妹怀着身孕,跟着你到了中官胡同来,如今你次子都一岁了。
瑞王欣慰地道:九弟眼光很好,娶了个好妻子,照顾你,照顾孩子,都很妥当,没有落下哪头过。
刘桐点点头,抬手擦了擦眼睛,一边高兴道:五哥进屋吧,我让你弟媳妇儿给你做点儿好吃的,她手艺可好了!瑞王点点头,刘桐催促着魏紫给瑞王泡茶,走进里屋去见常润之已经起身穿好衣裳了,忙让她去给瑞王见礼,然后到厨房做点儿好吃的。
常润之依言照办,去厨房做了手工的拉面,配上肉臊子,香气满溢。
瑞王也不客气,满满一碗吃得干干净净。
这会儿才到了刘景阳和刘景陵睡醒要起身的时候。
常润之自去料理两个孩子,瑞王则捧着茶,对刘桐道:不日我的棺椁就要运送回京,起事的时机,也就在这次了。
第二百八十七章 清君瑞王的目光有些幽远,刘桐的神情亦是一怔。
他看向瑞王,迟疑了片刻后道:五哥打算……怎么做?对外瞒着仍旧活着的消息,却悄然来到京师,一旦知道瑞王棺椁中并没有他的尸身,那他悄悄入京,定然会被冠上一个居心叵测的罪名。
如果五哥要起事,想必朝臣家眷会在一夕之间被控。
这与夺宫又有什么区别?五哥一直留在燕北按兵不动,亲生母亲、结发之妻,还有儿女尽皆留在京城,宛如人质,五哥都没有轻举妄动,到了现在,却要不顾一切,致使之前力保的名声最终功亏一篑吗?刘桐心里有些茫然。
他远离朝堂,来到幽禁所,不处事也有两年时间了,朝堂的变化很快,好多朝事,他听着竟也有些无法理解了。
五哥也是一样,数年不见,五哥的想法或许也有改变了?瑞王见刘桐目光怔怔,不由一笑。
小九想什么呢?瑞王面色淡淡:太子图谋不轨,软禁父皇于宫内,我收到父皇心腹急报,悄然回京清君侧,目的光明正大,谁敢妄言?刘桐惊讶道:父皇给五哥传信了?父皇瘫着呢,能传信吗?瑞王摸了摸茶盏碗沿,只觉得入手粗糙,没有密瓷那样的滑腻手感。
不过他也不嫌弃,在燕北,行军打仗的时候,或许还没有这样趁手的茶盏给他把玩呢。
五哥的意思是……矫旨清君侧?刘桐低声问道。
瑞王笑道:不算矫旨吧,父皇不是因为那宇文斯元被暗杀一事,对太子十分恼怒,以至于被太子气得中风卧床了吗?本就是太子的大错。
瑞王搁下茶盏,轻声道:我问过大夫,中风之人若是护理恰当,还是可以和正常人一般生活,可若是护理不好,容易引发其他病症。
中风之人,也多是死于这些并发症。
父皇中风卧床也快一年了,倒没传出父皇其他不好的消息来,南平王时时探望,这事儿还是有保证的。
一年时间了,想必父皇的丧子之痛,也没剩多少了,对太子的埋怨和愤怒,又还剩多少呢?这我可不敢赌。
瑞王笑了笑:所以,趁着鲜卑王被俘,恰是时候回京,清一清君侧不轨之人了。
果真是因为宇文斯元……刘桐喃喃,心里有些急跳,不由自主问道:那父皇……父皇自然要好好活着。
瑞王道:太子这不仁,不义,不孝,不顺之人,还得要父皇亲自下诏,废了他的太子位才是。
父皇若是仍旧不肯呢?父皇不会不肯的。
瑞王笑道:等父皇见着我的面,他便知道这是大势所趋,若是不废太子,那太子的命也就没了。
瑞王说到这儿,顿了顿,轻叹一声:父皇若是好好的,能自己废了太子,是最好的。
刘桐有些沉默。
他知道瑞王既然回京,有南平王作为内应,起事定然万无一失。
但在这样关键的当口,他却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他有些茫然。
五哥……刘桐不由出声问道:我可以做什么?瑞王难得一愣,刘桐没听见他回答,追问道:五哥既然来见我了,是需要我做什么吗?瑞王便轻轻一笑,像儿时那样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傻弟弟,五哥不需要你做什么,你只需要等着五哥救你出来,恢复你的荣光就好。
刘桐怔怔看了他一会儿,方才道:不需要我做什么,那五哥还冒着被太子发现的危险来见我……瑞王莞尔一笑:其他人都过得挺好的,我也不担心,就只挂念你。
瑞王拍了拍他的肩膀:父皇下旨围九皇子府之前,与你在宫里的那一番对话,我从何旦传出来的消息里听说了。
谢谢你维护五哥。
刘桐苦涩一笑,轻声道:我一直都维护五哥的,只是有些感伤,父皇对太子,与对我们其他兄弟,到底不同。
习惯了。
瑞王倒是看得开。
五哥这次打算如何行动?刘桐不想提元武帝这个父亲,转移话题问道:事情可有万全准备?嗯,这你不用担心。
瑞王笑道: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动用京兆府势力,有十二弟在,宫里的情况也能清晰。
只需要擒住太子,其他的,倒不用过多理会。
刘桐忧虑道:可是……父皇虽然卧病在床,却还是有感知的。
若是父皇知道,宇文斯元的事情是五哥告诉太子的……谁说宇文斯元的事,是我告诉太子的?瑞王笑了笑,目光中波澜不惊:祁王礼王都知道此事,太子甚至因为忌惮祁王礼王知晓父皇有私生长子在宫外的事,当初在朝上,力劝我去燕北,等同于让我去送死……我若是告知他宇文斯元的事,想必他也会忌惮我,不会堂而皇之算计于我吧。
刘桐听得脊背一寒。
五哥真是……好深的算计。
他从一开始就算好了太子定会对宇文斯元动手,所以暗中告知太子宇文斯元的存在,又拐弯抹角地将消息传到祁王礼王的耳里。
等太子被擒,即便向父皇揭露说宇文斯元的存在乃是五哥告知,五哥也能拿当初他去燕北的理由,反证并非他所为,甚至还能顺水推舟,将祁王礼王推到告密元凶的位置上。
起事将至,瑞王也不希望与刘桐说太多扰他心神,只让他安心等着,便如来时悄然一般,悄然离开。
刘桐心里惶惶,当晚与常润之说起瑞王,道:从前我觉得五哥聪慧机智,没想到他的心机也如此深沉……这样细致的算计,难免让人觉得头皮发凉。
常润之笑道:所以庆幸你们是好兄弟而不是对手。
若是对手,要被瑞王坑得渣都剩不下。
常润之不禁为太子鞠了一把同情泪。
瑞王若是下手了,太子怕是……再也无翻盘机会了吧。
还有祁王和礼王,也再也翻不了身。
刘桐忽然伸手抱住常润之,良久闷闷地说道:我留在这儿,对五哥毫无帮助,想想觉得愧对五哥。
若我还在朝中,想必也能帮上五哥一些忙。
常润之安慰他道:不急,以后有你帮忙的机会的。
第二百八十八章 牺牲话虽然这样说,但刘桐心里仍旧郁闷。
外界的情况如何,他有心打听,但大概是因为事情到了关键的时候,南平王的人也没有来与他通消息。
刘桐煎熬地等候着最终结果。
半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秋意的凉爽萧瑟已渐渐覆满整个小院儿,白果树叶子黄了,开始往下落木萧萧。
瑞王生还,清君侧,救出元武帝,元武帝亲自下诏废太子,将太子囚禁于太子府的消息在这个时候传了进来。
刘桐扯了嘴角笑了笑,轻声对常润之道:五哥成功了。
嗯。
常润之点点头,轻轻依靠在刘桐身边,对他道:瑞王起事前来看过你,想来过不久还会再来。
刘桐脸上便露出笑意来,往日略微沉闷的情绪消解了些。
他静静发了会儿呆,又忽然问常润之道:润之,你说五哥会如何对父皇?会直接逼迫着父皇立他为太子吗?常润之摇摇头。
依着瑞王的性子,他必然不会让人对他的名声有污蔑的机会。
太子刚刚被废,若是他立马被立为太子,哪怕他进宫清君侧的理由有多么光明正大,恐怕市井百姓都会议论纷纷一番,对瑞王的名声并不好。
瑞王是个沉稳的人,不会在这样关键的时候给自己下绊子。
刘桐听言点了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如今父皇仍旧中风卧床,哪怕能说话了,行动也并不便捷,五哥要想名正言顺,就一定要做足孝道,侍奉父皇终老。
不单单是不能肖想太子之位,哪怕是朝政,五哥也一定会奏请父皇,建四大臣议政,而不是由他独揽朝纲……刘桐一边说着,一边神情又有些恍惚。
怎么了?常润之轻声问道。
刘桐咧了咧嘴,脸上笑容微微有些苦意:就是觉得,太子倒了,如今五哥是当之无愧的下一任太子人选,却还要这样婉转迂回……未免有些讽刺。
在某些文人政客眼里,怕还要说他一声沽名钓誉。
想想,五哥其实也挺憋屈的。
常润之微微一笑,轻声道:作为一名政客,瑞王总要冷了心肠牺牲一些旁的东西,相对的,他自己对此也要做出一些牺牲。
权力越大,危险也就越大……能够将平衡做到这样的程度,瑞王已经是做到极致了。
刘桐怔怔道:其实,若是五哥就此登基,奉父皇为太上皇,哪怕名声不好听一点儿,可五哥也还有几十年,能用治理江山的显著成效,来为自己正名……若换做是我,我不会考虑那么多所谓的名声。
名声又不能当饭吃,哪有那么重要。
常润之笑着摇头:可瑞王就是这样的性子,名声对他来说或许并不重要,但他也讲一个规矩。
圣上仍在,既然开设过四大臣议政模式,就没有必要取而代之直接登基。
毕竟,就算四大臣议政,想必能作出最终决断的,也还是瑞王。
早登基晚登基,又有什么区别?现在瑞王还可以趁着这段未登基的时间,积攒势力,沉淀权势,若是贸然登基,或许还会生出旁的事端……瑞王能用清君侧之名,让陛下废了太子,焉知旁人不能效仿此计,也说瑞王是乱臣贼子呢?也是……刘桐点点头:五哥忧心百姓,想必是不愿意因为争权夺势而致使民间生灵涂炭的。
常润之点了点头。
刘桐叹了口气:方才润之你说起‘牺牲’二字,总让我有些难受。
难受什么?常润之问他。
说不出来……刘桐道:就是觉得胸口闷闷的。
权势这种东西,也不知道是好东西,还是坏东西。
常润之若有所思,盯着刘桐看了好半晌,才轻轻说道:人只要活着,就有欲望。
穷人有想要变成富人的欲望,富人有想要更富的欲望,站在权势上游,自然就有想要站在权势顶端的欲望……瑞王的野心是怎么生出来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站在顶端之后,会给这个天下带来什么。
那才是最重要的。
这是政治的魅力,它吸引着人不断朝着权势顶端靠近;但这也是政治的残酷所在,因为要靠近那个顶端,势必要付出一些什么。
这算一种公平的交易,没有所谓好与坏。
刘桐惊愕地看着常润之,半晌后方才道:润之,你所说的话……我从未听过。
常润之莞尔,贴近他耳边问他:那我问你,你可曾有过那样的野心?当然没有!刘桐立刻否认,眉头皱起。
常润之伸手抚平他的眉头,笑道:那我再问你,你可曾觉得,瑞王想要那个位置,是不对的,是不好的?当然也没有……刘桐眉头舒展开,隐隐有些明白常润之的意思了。
灵台一时清明,他揽住常润之顿时哈哈大笑了两声。
常润之莫名其妙,拧了他一把道:该牵着陵儿出去走路了,你去。
我去。
刘桐欣然答允。
又过了两天,瑞王堂而皇之地来了中官胡同。
他头一件事,就是令人将下令浇了小院儿锁头铁水的于管事赐死。
小院儿的院门时隔一年后终于又被人从外部打开。
瑞王身着亲王蟒袍,器宇轩昂踏进小院儿。
刘桐迎上来,兄弟俩一个结实的拥抱过后,刘桐请瑞王往堂屋里坐。
南平王跟在后边儿,对常润之点头示意道:景陵出生后我这个做叔叔的还没有见过他呢,九嫂可否让我瞧瞧他去?常润之知道瑞王有事要与刘桐说,自然没有不应的,去里屋抱了刘景陵出来,让他和他十二叔玩。
堂屋里,瑞王对刘桐道:父皇已经能开口说话了,可以一个词一个词地往外蹦,身体也在渐渐恢复。
太子被废后,被关在太子府里,不过听说他仍旧不大安分。
我最近在忙着清点国库,太子监国这段时间,各部想必都不太干净,得一一把钉子给拔了。
十二弟这几年历练得不错,很多事情都处理得极好,有他在,我省了不少心。
祝王还是个刺头,不过不用理会。
瑞王说了许多,最后略带歉意地看向刘桐,道:我同父皇提了,要把你迁出中官胡同,重新恢复你的差事。
不过父皇不同意,所以还得委屈九弟在这儿多待一段时间。
第二百八十九章 重情刘桐对此并没不感到意外。
父皇是个什么样子的人,他哪怕了解不了十分,七八分总是有的。
父皇将他下狱之前,他最后问过父皇一句话。
父皇明知太子无德无能,却坚持要他继位,力保他太子之位不失,到底是出于对先皇后的钟爱和对太子的不舍,还是……不愿承认您立皇长兄为太子,是您做的有史以来最错误的决定?父皇当时的那个表情,明确告诉他,其实真实的答案更偏向于后者。
父皇啊,是个爱面子的君王。
所以他不愿意承认自己的错误。
越老了,越固执,越是放不下脸面。
五哥回京,迫使得父皇废了太子,这已经是父皇能作出最大的妥协了。
父皇又怎么会再依着五哥的意思,把他从这幽禁所里放出去呢?刘桐微微一笑,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瑞王顿了顿:小九,五哥很抱歉,暂时没有办法解救你出来……没关系的五哥。
刘桐摇摇头:我在这儿过得挺好的,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挺轻松自在的。
刘桐笑道:要是这会儿放我出去,说不定拿了差事给我办,我还摸不清办差流程呢,正好也能躲个闲。
瑞王也跟着笑了笑,伸手亲自给刘桐斟茶。
我瞧着父皇的意思,对你还是有些愧疚的。
虽然他不能动弹,话也说不清楚,但眼里的神情还是瞒不过的我眼睛。
他是不愿意让我太得意了,不愿意顺着我太多……瑞王轻叹一声:小九你再委屈一段时间,想必父皇之后态度也会软化许多。
刘桐点点头,他心里确实不急。
五哥回来后,可见过贤妃娘娘和五嫂他们?大家都还好吗?之前传出我伤重不治,死在半道的事儿,母妃和你五嫂难免受了些打击,身形是消瘦了些,如今知道是假消息,见到我这么个活生生的人,自然身体也全好了,没什么大碍。
瑞王道。
那我那三个侄儿呢?他们都挺好的,阡儿已经十一二岁了,是个半大的小男子汉了。
瑞王欣慰地道:听说假消息传回京城,我这个儿子还挺能担得住事儿,也是靠着他,你五嫂才挺过了这一关。
刘桐点点头:那就好。
我来中官胡同之前,有嘱咐过十四弟,让他有事儿没事的去瑞王府多带带三个侄儿,心里还是有些担忧,就怕侄儿学了他们十四叔的莽撞。
十四弟还是有点儿谱的,没有在他侄子面前不着调。
瑞王与刘桐闲话家常,说了些亲戚朋友的事儿,也道把姚家给解救了出来,如今姚澄西跟着他做事,算是他幕后出谋划策的一个军师。
刘桐点点头:子经这人瞧着有时候不着调,但他想法很新颖。
五哥多听听他说,可能会有些不同的收获。
瑞王应了一声,顿了顿道:小九,我的目的也已达到了,今后想必没有什么人能威胁到我的人身安危。
下一步,小九应当也清楚。
刘桐看向他,瑞王没有躲避,道:太医说了,父皇的身体外强中干,因怒极而中风那一次,其实险些就没命了,这几年他操劳得多,忧思也重,颇有些积重难返。
如今虽然调理身体,也积极安抚情绪,但到底伤了根本,即便暂时不会驾鹤归西,也只有几年好活了。
刘桐微微垂下头,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
难过吗?好像有一点。
松了口气?好像也有一点。
刘桐双手互搓着,半晌后才道:五哥会奉养父皇终老,我不担心。
瑞王低声叹道:被父皇辜负了的兄弟里头,或许也只有小九你,在得知这个消息后,会发自真心难过吧。
刘桐看向他。
废太子得知此事,吵闹着要在父皇跟前侍疾,但目的你我明知,他是想要父皇收回废太子诏令。
祁王和礼王只唉声叹息,大概是觉得再无翻身可能。
祝王身体不好,天天骂骂咧咧的,我不搭理他,他也没辙,慢慢消停了,得知此事后更是闭门不出,似是避嫌。
岑王大笑三声,说后宫里那么多早逝嫔妃,都在地下等着父皇临幸,包括他的生母,还道父皇让她们等太久了……好在他还知道点儿分寸,没有往外说这话。
其他弟弟们的反应都差不多,都观望着朝堂上的发展,视线多半都盯在我身上。
瑞王苦笑一声:算来算去,父皇那么多儿子,大家对他的病情倒是都不太伤心,也唯独你重情,还能沉默一二后,说一句自欺欺人的话。
刘桐不知要怎么回答,只能沉默。
瑞王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小九放心,五哥不会让你见不到父皇最后一面的。
刘桐咧了咧嘴,口是心非道:这个我真不在乎。
嗯,五哥知道了。
瑞王也不反驳他,说完此事后,气氛便轻松了些。
上次来得匆忙,也没有和你家两个小子说说话,他们人呢?刘桐便往院子后头喊了一声,没一会儿后,小景阳便小跑了来,进屋后忙规规矩矩地给人行礼:阳阳见过伯伯。
瑞王伸手抱他,掂了掂笑道:这孩子真壮实。
正长身体呢,吃得也多。
刘桐笑道,又对阳阳道:这是五伯伯。
五伯伯。
小景阳不吝惜叫人,有些腼腆地道:十二叔和弟弟在后院儿里看野花呢。
瑞王点点头:平常你有带弟弟玩吗?有。
小景阳点头道:弟弟很黏我的。
陵儿知道阳阳对他心软,所以老是拿他大哥当挡箭牌。
刘桐在一边解释道:比起阳阳来,陵儿活泼好动多了。
瑞王与小孩儿的互动的时候也不多,没什么聊天经验,和阳阳聊了会儿后,便放他去玩儿了。
阳阳的眼珠子好看,你小儿子也跟他一样的眼珠颜色?那倒没有,陵儿的眼睛和中原人一样,棕黑的。
刘桐道:不过都很好看。
瑞王笑着点了点头。
今儿我偷个闲,留这儿叨扰一顿。
刘桐自然欢迎:我也会炒两个菜,到时候五哥尝尝我的手艺。
第二百九十章 顺应瑞王留在小院儿,和刘桐喝了一顿酒后方才微醺着离开。
刘景阳对瑞王很好奇,等瑞王走了,方才迫不及待地问刘桐:爹爹,怎么突然冒出来了一个伯伯?刘桐笑着解释说:伯伯去燕北打仗,这都去了好几年了,才回来的。
刘景阳一脸憧憬:去打仗是不是去当大英雄了?我也想要当大英雄。
刘桐失笑,常润之揉了揉儿子的发顶,笑道:阳阳还小呢,等阳阳大点儿了,也可以锻炼身体学功夫,为当大英雄做准备。
刘景阳欣喜地点头。
夜了,家里人都睡了,刘桐却是睡不着,开了窗,静静待在窗边儿发着呆。
常润之哄睡了小儿子,起身拿了件外衫给刘桐披上,靠在他臂边。
刘桐便伸出一只胳膊,将妻子给搂住。
在想什么?常润之柔声问道。
刘桐笑了笑:在想,五哥回来了,哪怕我们出不了这个院子,伙食上应当再没人苛刻,就是阳阳念书需要用到笔墨诗书,我若想要,也应当会第一时间送到这儿来。
嗯。
常润之点点头。
瑞王的回归,预示着他们再不用过清苦的日子。
虽然这样清苦的日子,他们也都已经习惯了。
常润之侧首看着刘桐:这是好事,怎么看着你心情却并不太好?刘桐面上微顿,半晌才叹了口气,道:没什么,只是听五哥说,父皇的身体熬不了几年,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常润之伸手环抱住他的腰,不知该如何劝解他。
父母亲情割舍不下,是人之常情。
不过易地而处,常润之觉得若元武帝是她的父亲,她应当不会对其寿命大限有太多感想。
人心是肉长的,伤过了头结了厚厚的疤,再割几刀,神经也不会有什么反应了。
可看刘桐略有些茫然的表情,常润之心里又不禁一软。
这就是她的丈夫啊……外表冷漠,内心却比谁都柔软。
常润之伸手轻轻在他胸口上下抚摸,轻声道:陛下年事已高,你不要太难过。
刘桐默默点头。
他转过身,轻声对常润之道:润之,依着五哥现在的势力,哪怕父皇不允我们出中官胡同,想必五哥要放人,父皇也没辙。
但五哥没有执意将我们放出来……你会因此对五哥不满吗?你会吗?常润之不答反问。
刘桐想了想,道:不会,我理解五哥,何况,我的确不觉得出去和继续留在这儿有什么区别。
再者五哥说了,不会让我等太长时间的。
你怎么想,我便怎么想。
常润之轻声道:在这儿,你没日没夜都陪在我身边,我叫一声,你就出现在我跟前儿。
等出了这儿回了皇子府,你白日能留在家里的时候不会多,我也不能想见你便能见到你。
常润之笑道:所以,在这儿待着也挺好的。
刘桐握了她的手轻轻吻了吻,微微偏头靠着她:润之,我这辈子做过最勇敢的事,就是用尽手段,求娶到了你。
常润之目光缱绻地看着他。
若说曾经对这桩婚事,她尚还有那么些许迷茫和不确定,那么经过这些年,她无比庆幸顺应了命运,成为他的妻。
两人靠着说了许久的知心话,直到陵儿突然哭闹起来,夫妻俩方才回了床榻,哄起了小儿子。
小院儿换了个院门,再没人给落锁,每日还有人及时送来新鲜的鸡鸭鱼肉和菜蔬水果,隔天还会送来些外边儿盛名的糕点名肴。
对于生活质量的提升最为高兴的莫过于三个孩子,他们可是过足了嘴瘾。
毕竟这一年时间里,他们吃的都是魏紫和常润之做的菜。
虽然不难吃,可换来换去就那么几样,早就吃腻了。
再者魏紫和常润之的手艺毕竟是比不上大厨的。
生活水平上去了,读书的事情自然也要提上来。
瑞王让人送了一沓书来,也不管光一本书,阳阳要学完要花多少时间,就这么送了过来,笔墨纸砚更是捡最好的往里送。
魏紫以前替常润之掌管内务,自然是认得这些笔墨的价值的。
她咽了咽口水,轻声对常润之道:大少爷用这个倒是好,我们家修明用这个练大字也太浪费了……胡说什么呢,他俩一起启的蒙,用笔墨自然也要用一样的。
再说之前我备着的,也都要用完了,哪能找到旁的给他们用。
常润之想了想又道:这些笔墨也不是什么珍贵无比的东西,瑞王送来了自然不可能给他退回去。
等以后咱们出去了,寻点儿礼回送给他,算是还个人情就好。
魏紫这才点了头,抱着一叠叠的纸张笑得合不拢嘴。
她家修明跟着大少爷读书,还是由九皇子亲自给启的蒙,将来的前途想必是不用愁了。
小院儿的生活有所变化,但小院儿里的人却还是照着往常的作息,并没有发生什么改变。
瑞王那头,也逐渐稳定了下来。
朝堂之事有四大臣议政,一般情况下,瑞王不会出口干预。
一开始,四大臣总是要小心琢磨着瑞王的意思,但时间久了,他们便发现,若是好的政策,瑞王不会打断或干涉,但若有不足之处,瑞王会提出来,再让他们考虑。
不过一个月的时间,朝上之风似乎被肃清了一遍。
另外,四大臣本以为瑞王已掌握朝政,一定不会容许出现反对他的声音。
但出乎他们意料的是,朝政上还真有这种敢捋老虎胡须的人,敢当着瑞王的面和他呛声。
大家都以为这样的人会倒大霉,事实却并非如此。
瑞王针对反对他的朝臣提出的反对点,能驳回的驳回,需要他接受的地方,他也虚心接受。
至于那些无理取闹胡搅蛮缠,连四大臣都看得分明的,瑞王懒得搭理。
渐渐的,四大臣主政,朝政之事再不用去看瑞王脸色。
因为只要是好的,瑞王一定不会反对,他也不会管朝中谁会因此政策受益。
瑞王根本不在意提出朝策的是谁,只要对国家、对百姓有益处就可以。
四大臣私底下不由感叹,哪怕瑞王是装相做样子,能做到这一步,也实在是不容易。
朝堂上的变化,有何旦每日告诉给元武帝听。
元武帝一直视何旦为自己的心腹,到现在仍旧深信不疑,对何旦的话也从未怀疑。
听到众臣对瑞王心服口服的赞誉之声,元武帝的心里尤为复杂。
第二百九十一章 劝说瑞王自归京以后,每日都会在元武帝跟前打个转,不拘说什么,总要在他面前露个脸。
元武帝最开始对他也不怎么搭理,后来御医诊治得妥当,元武帝渐渐能说上那么一两个词,对瑞王也稍微会有点儿回应了。
瑞王的归来对朝堂的影响他看在眼里,心里五味杂成。
何旦让人将元武帝扶起身,在他颚下掖了柔软的巾帕,喂他喝药。
元武帝皱着眉头,总算将一碗药喝光,嘴唇动了动:瑞王。
何旦道:听说朝堂上今个儿说起推军令之事,瑞王还在与四大臣商议,所以今儿应当来得会有些晚。
元武帝眉头皱得更深,心里嘀咕瑞王是装了一阵孝顺就不打算继续装了。
心里是这么想,但元武帝还是盼着瑞王能老老实实到他跟前请安的。
比往常迟了半个时辰,瑞王才匆匆赶了来,给元武帝请了安后,道:儿臣来迟,不过时间也正好,能陪着父皇用用午膳。
元武帝如今一日不拘吃几餐,因为他只能吃流食,所以饿得快些,餐数也就跟着上涨。
瑞王亲自给元武帝舀了粥,布上爽口的小菜,喂了元武帝几口后方才交给旁边的侍人。
皇家用膳的规矩也是食不言寝不语,瑞王用着饭菜倒也不开口,只是吃饭的速度并不慢。
元武帝暗地里瞧着,心里却又忍不住嘀咕,觉得他吃太快了是想赶紧着陪了他,敷衍过今个儿的伴驾。
元武帝心里冷哼,吃粥吃得更慢了。
瑞王倒也不在意,歇了会儿后接过侍人手里的碗和勺,再亲自上阵,给元武帝喂饭。
这下元武帝便觉得如鲠在喉了,吃饭的速度显而易见地快了起来。
饭毕,一桌精致菜肴撤了下去,瑞王开始同元武帝汇报起今日的朝事。
元武帝自知自己现在没办法插手这些事儿,所以可有可无地听着。
对新推出的一些政令,晚年保守的元武帝觉得实在难以接受,比如推军令,在各地增加军防这样的大政,元武帝就持竭力反对的态度,半躺在躺椅上以愤怒的眼神注视着瑞王,同时嘴里发出不不的声音。
瑞王顿了顿,看向元武帝,声音平平道:推军令不是儿臣提出来的,只是针对这几年,因鲜卑战起,各地与朝廷不是一条心的势力也颇为蠢蠢欲动,所以才有朝臣提出此令。
四大臣经过商议,觉得并不危及国本,且军防一事,事关重大,所以才争论得久了些。
若是运作良好,咱们大魏也可全民皆兵,让周遭诸国更加不可小觑。
瑞王解释了一通,再次询问元武帝道:四大臣已初步通过此令,具体实施方案还要继续斟酌。
父皇还是认为,没有继续的必要吗?元武帝胸口起伏,一时竟不能斩钉截铁地再次表达反对。
瑞王便笑了笑:想来父皇心里也拿不定主意,那倒不如等推军令的下一步具体实施方案出来之后,儿臣再与父皇细说细说,父皇到时可再考虑一二。
瑞王说完这些朝事,沉默了片刻又提起了中官胡同里的刘桐。
如今朝中正是需要用人之际,之前查处了一大批贪官污吏,新任命的官员还需要磨砺,缺少可以引导他们并为他们解惑的人。
六弟、十二弟、十四弟他们虽然可以分担一些,但人多力量总归要大些。
儿臣想着,父皇是不是可以将九弟放出来,让九弟也出一份力?瑞王淡淡道:儿臣听闻,儿臣离开京城去往燕北之后,九弟在朝中办事的能力十分出众。
九弟是个办差的好苗子,儿臣不想埋没了他。
元武帝冷冷地看着瑞王,半晌后嘴里还是吐出两个字:不行。
父皇何必这么执着,九弟当初入中官胡同,不过只是因为父皇不满九弟罢了。
如今九弟被关已有两年多,父皇的气再大,也合该消了。
他,大,不敬。
元武帝一字一顿地吐着:你,休想,得逞!瑞王默默盯着自己的手看,父子之间沉默蔓延。
好半天后,瑞王才轻声道:父皇既然不允,那就照父皇的意思,让九弟继续留在中官胡同里,依旧和一众太监混迹吧。
自开国起,怕是也没有皇亲贵胄落魄到这样的程度。
父皇不怕人看笑话,儿臣倒也没意见。
瑞王站起身,对元武帝行礼,一边道:不过,相信父皇对九弟没有深仇大恨,迟早父皇还是会放九弟这个孝顺儿子出来的。
瑞王嘱咐了何旦几句,告辞走了。
元武帝手是动不得,要是动得,他早就抓了东西往地上摔了。
何旦亲自给元武帝揉着腿,一边不动声色地叹道:陛下何必和瑞王置这个气……从瑞王回京,在陛下跟前求的,也一直只有九殿下的事儿了。
元武帝胸口起伏着,一边道:九,他们,一起……是,九殿下的确是和瑞王站一头的。
何旦又叹了一声:听说九殿下小时受过宫人欺负,也受过宫妃奚落,唯有瑞王殿下对九殿下这个弟弟好。
九殿下这般作为,可以理解。
哼。
元武帝冷哼一声。
何旦见劝不通,便也不劝,免得元武帝生疑,只同元武帝说些笑话,又说起后宫嫔妃。
陛下不若宣几位娘娘来伴驾,陪陛下说说话解解闷儿?元武帝沉吟片刻,道:贵妃。
何旦心里毫不意外。
宫中高位,没有子嗣的也就只有一个贵妃娘娘了。
何旦应声,派人去请贵妃娘娘来。
秦贵妃来得很快,笑容如常,进屋后给元武帝行了个礼,从容地坐了下来,好似元武帝压根儿就没瘫一样。
元武帝变成这副模样后,阖宫嫔妃里也只有贵妃见着他是面不改色的。
这让元武帝觉得舒坦。
贵妃笑道:陛下今儿的气色瞧着不错,是不是有什么喜事儿?何旦便接话道:贵妃娘娘说得是,陛下方才多喝了碗粥,这可不是喜事儿吗?贵妃便点点头笑,捡了些趣事儿说给元武帝听。
元武帝脸上的笑便也露了出来,心情更加放松。
第二百九十二章 认养聊了一会儿,元武帝似是累了,秦贵妃极有眼色地起身告退。
何旦送她出门,贵妃顿了顿,压低声音问他道:陛下还是不同意让九皇子出来?何旦点点头,叹气道:陛下也是执拗劲儿犯了。
贵妃轻声道:陛下这是拿九皇子和瑞王打擂台呢,大概陛下觉得,这般做他就还是比瑞王更胜一筹。
何旦惊了下,四处望了望,方才低声道:贵妃娘娘慎言。
贵妃拨了拨头发,笑道:放心吧,这整个宫里不一定拔完了钉子,但陛下这儿,不会留着对瑞王有恶意的人。
贵妃别有深意地看了眼何旦,何旦坦然而视。
何总管是聪明人。
贵妃笑了笑,何旦低头:贵妃娘娘谬赞。
贵妃也不多说,只问何旦道:除了瑞王,寻常时候旁的皇子可有来给陛下请安?回娘娘话,南平王倒是来过几次,其他王爷和皇子……奴才没有见过。
贵妃点点头,道:知道了,有劳何总管。
贵妃走了,心里却难免有些想法。
瑞王归京后的一些动作,她身为贵妃,总还是有渠道可以知道的。
瑞王并没有限制除废太子之外的其他王爷、皇子入宫探望陛下,但听何总管之言,除瑞王外,也只有南平王来过,其他王爷和皇子竟连这点儿表面功夫都不做。
是觉得陛下中风瘫痪,已是任人鱼肉的角色,所以没必要来表孝心呢,还是觉得一旦入了宫,便是受了瑞王控制,可能再无法出宫?贵妃摇了摇头。
不管是何种情况,他们身为人子,不在君父跟前侍疾,甚至连探望、派人来询问情况都没有却是事实。
也不知道陛下会不会寒心?一番看下来,倒也只有瑞王和南平王有点儿孝心——尽管这孝心里,多半都夹杂着不少的私心,但至少他俩表面功夫能做。
那么她也该想想自己的将来了。
贵妃一边走着,一边摩挲着自己的手。
一旁贴身伺候她许多年,从宫女熬成了老姑姑的心腹轻声问她:娘娘想什么呢?贵妃低声道:在想,接下来要怎么办。
怎么办?瑞王入主宫中是早晚的事,他上无皇后嫡母,登基之后势必会尊贤妃为皇太后,咱们这些宫妃,有子的可跟着皇子出宫建府,由亲生皇子供奉终老,无子的,要么在宫中蹉跎余生,要么自请入皇族家庙,吃斋念佛,也是残生无望……心腹心领神会:娘娘无子,如今要么是央求着陛下立娘娘为后,将来也可为皇太后,要么,就只能将一名皇子记在娘娘膝下。
就是不知,娘娘属意哪一条。
跟着贵妃这么些年,心腹当然知道比起吃斋念佛,贵妃更倾向于继续留在宫中。
但如今有更好的机会和选择,贵妃想必也有一番考量。
贤妃仍在,我怎么好和她争皇太后之位?贵妃摇了摇头:大魏开朝至今,也未曾出过同时两位皇太后在世,想必瑞王拿着也难做,我又何必因此事招他的眼。
更何况,陛下现在哪还有精力册封皇后?这个梦做了这许多年,我早就不指望梦想成真了。
贵妃感叹一番。
纯悫皇后逝世后,她自然也畅想过能登上六宫之主高位的想法。
只是元武帝从未表示过,一年又一年的,这想法已经悄然消失了。
贵妃并不是好高骛远之人,她对心腹道:若是能将一位皇子记在我名下,待瑞王登基,能随这位皇子出宫另过,或许是另一个好的出路。
不知娘娘看好谁?心腹顿了顿,尝试着问道:难道是……九皇子?贵妃并不否认,轻轻点头。
娘娘看好九皇子,倒也不让人意外。
心腹颔首道:九皇子现在虽然落难,但依他与瑞王的关系,将来必定会受重用。
且九皇子生母早逝,娘娘要想记他在名下,也并非难事。
贵妃道:自然也是因为考虑到这两点,所以才萌生了这个想法。
只是目前看来,陛下似乎没有原谅九皇子的打算,瑞王也没有要强制将他放出来的意图。
瑞王此番回京,陛下别无选择地废掉太子以保全他一命……奴婢倒是有些讶异,瑞王竟然没有一鼓作气,直接登基为帝。
贵妃笑了笑,意味深长道:就是因为这样,他才是个狠人呐。
对自己狠得下心,对旁人也狠得下心……心腹张了张口,不知该说什么。
贵妃摆摆手道:此事暂且不说,就算我想要认九皇子为子,也得先过瑞王那一关。
瑞王会同意的吧。
心腹思索道:九皇子生母出身外族,在我大魏看来,本就地位低下。
娘娘贵为贵妃,身份比之那位愉贵人要高太多了。
贵妃对身份之说却并不以为然:贤妃出身也并不高,不也母凭子贵,如今六宫无人敢小觑她吗?想要认九皇子为子,拿身份地位说事儿,纯属自视甚高,不妥。
贵妃顿了顿,道:你可还记得,愉贵人病逝那会儿,九皇子年纪尚小,陛下本应该为他寻一养母。
只是当时妃位以上嫔妃,要么有子,要么嫌弃九皇子血统,并不愿意认其为养子,陛下对此事也并不上心,所以致使九皇子一直散养。
贵妃无奈道:我本意动,却因考虑自己身为贵妃,若养一子,势必会令太子认为我有凭养子夺权之心,所以也歇了这个念头。
如今想来,或许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娘娘心好,遇事能逢凶化吉。
心腹道:难说这一次不是娘娘的一个机会。
贵妃颔首:走吧,此事还要从长计议。
中官胡同里,刘桐从没想过宫里贵妃会心心念念着希望能认养他为子。
如今他正在小院儿那颗白果树下,与南平王下围棋。
黑白色的棋子分布在整个棋面上,南平王态度闲适,左手搂着刘景阳,右手捏着一颗白棋子,嘴上还在轻声给刘景阳说着围棋的规矩。
修明坐在一边儿小凳上,也在全神贯注地听。
刘桐捏着黑棋子,无奈地瞪了南平王一眼,好笑道:你把我下边儿要走的几条路的优劣都给分析出来了,这我怎么下?你可以不走我说的这几条路嘛。
南平王摸了摸刘景阳的头,笑问他:阳阳你说是吧?第二百九十三章 赖账刘景阳对下围棋才学了皮毛,并不是很懂,闻言笑着抿了抿唇,也不出声。
刘桐思索了会儿,还是走了条相对来说较稳的棋,一边下子,一边说道:你应该挺忙的,怎么会到这儿来让我陪你下棋?南平王道:人累了总要想法子歇会儿,今儿也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南平王跟着落子,与刘桐闲聊:废太子大概是见瑞王对他没有下手,不知道怎么的,又有些有恃无恐起来,最近蹦跶得欢。
到底岳家多,能寻求帮助的人也不少。
刘桐笑了笑:岳家?太子正经的岳家应是大魏首富沈家吧?的确。
南平王道:沈家现在估计也在观望着,到底要不要替太子出面,搏上一搏。
怎么,沈家对此还拿不定主意?当然。
南平王笑了声:谁让太子的儿子多,显郡王在这当中也算不上出挑的。
再者,显郡王身子骨也有点儿弱,能不能平安长大,还是未知之数。
刘桐闻言叹了口气。
皇家权势之争,涉及到小孩儿,总让人觉得残忍。
况且,听说太子监国那段时间,太子与太子妃的关系也闹得很僵。
太子几位良娣、孺人背后的娘家,给予太子的帮助也十分多。
或许沈家也觉得,即便帮了太子,这功劳说不准也捞不到在自己身上。
何况一介商户,介入其中,搞不好就是灭顶之灾,又何必呢。
南平王盯着刘桐落子,迅速跟下一子,道:太子如今似乎也不指望太子妃娘家帮忙,他文有李良娣,武有宋良娣,笼络好这两位,李、宋两家对他的帮助也不会小。
刘桐轻轻笑了起来:沈家能那般想,李、宋两家自然也能那般想。
何况比起沈家,这两家好歹看得清楚形势些。
如今岂还是太子的一言堂?南平王颔首:九哥不理朝事,但朝中这些关系,你还是看得明白。
他笑了笑:想必等九哥再次入主朝堂,适应起来也应当很快。
刘桐执子的手一顿,疑惑地看向南平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得了父皇要放我出去的消息?那倒没有。
南平王道:不过那毕竟是早晚的事儿。
刘桐笑着摇了摇头:我也清闲惯了,若是没有这些俗务缠身,兴许我还自在些。
九哥话可别这么说,我还等着你出来了,把我手里这些你原本管的事儿给接回去呢。
南平王笑道:你可别做个撒手掌柜。
你管得好好的……那也是你之前交给我办的。
南平王道:等你出来,这些事儿自然得归回你去管去。
刘桐哭笑不得。
南平王正了正身,认真道:九哥别推脱,不然我可生气了。
南平王虽然已荣登王爷宝座,身上却没有多少皇族王爷的凌厉气势。
他对着刘桐说这话,在刘桐看来却像是小孩儿使小性子。
刘桐不由噗嗤一乐,对刘景阳道:你瞧瞧你十二叔,像不像陵儿同你赖账的时候的样子?刘景阳捂住嘴,小小地点头。
南平王顿时无奈,放了刘景阳让他去玩儿去,修明便也跟着跑了。
树下只剩下他俩,南平王继续和刘桐一来一回地下子,最终南平王赢了三目。
刘桐自愧弗如。
南平王道:我赢了,那这件事就说定了。
什么说定了?刘桐一愣,反应过来后哭笑不得:我们之前可没就这次围棋下的结果来决定事情啊。
南平王道:九哥就别和我赖账了。
刘桐无奈地摇头。
等九哥出来,我也算是功德圆满了。
南平王沉默了会儿,轻声道:当初我站出来,顶在九哥前面,便是赶鸭子上架,迫不得已的。
好在我也没有辜负瑞王和九哥,事情算是圆满办成了,也到了我该功成身退的时候了。
刘桐皱了皱眉:十二弟,你明明有办事之能,何必推脱?我便是今后出去,也可以寻旁的差事办,并不存在什么,你办了我差事,我就只能当个闲人这样的情况。
我知道。
南平王点头道:我手上的权势有多少,我有多少能耐,我自己也清楚的。
南平王双手相叉:只不过,坦白来说我并不太喜欢这样的日子。
刘桐关切问道:怎么了?和九哥一样,想过点儿不同的生活。
你看,我就觉得你和九嫂待在这儿过简单小日子挺好的。
南平王揉了揉脖颈:这些年我多少冷落了王妃,膝下也还没有个一儿半女的。
王妃身子不好,我想陪着她调理调理身子,若能得个一儿半女,也算了了个愿望。
南平王和南平王妃成亲好些年了,现在南平王还一个孩子都没有。
他们夫妻的身体都比较孱弱,南平王也是个十足十的痴情人,至今也没说要纳侧妃纳妾室,是继岑王、九皇子之后,又一个被人所周知的妻管严。
当然,对南平王,大家的诟病不会那么深,因为南平王妃身体差,为人也低调,深居简出,所以大家都可怜他们夫妻,对他们更偏向于同情。
自然的,对岑王妃和九皇子妃,百姓们的议论就要多得多。
尤其是岑王妃,毕竟她为人张扬,悍妇之名更广为人知。
南平王又与刘桐说了会儿话,聊天内容逃不脱如今朝堂上的风向以及户部变化。
等送走南平王后,刘桐忍不住对常润之说起南平王的打算。
我瞧着他是认真的。
刘桐叹道:也难为他,毕竟当初算是我拉拽着他站到我和五哥这边儿的,算是把他扯进了浑水里。
常润之摸了摸他的胸口,柔声道:南平王说的话,你不要有心理负担。
他若是没那个心思,也犯不着搅合进来不是吗?刘桐点点头,低声道:容我想想。
几日后,刘桐倒是没再提南平王之事,南平王却又上门了。
不过这次,南平王却不是为了之前的事来的。
他是来询问刘桐,是否愿意将自己记到贵妃名下的。
第二百九十四章 汲营(60月票加更)南平王对刘桐夫妇解释道:贵妃娘娘寻到瑞王,说希望能将九哥记在她的名下。
瑞王本出言拒绝了,贵妃娘娘说,希望能在询问过九哥之后,再让瑞王给她答案。
刘桐眉头紧锁,常润之依偎着他,问南平王道:贵妃娘娘可还说了什么?贵妃娘娘让我转告九哥,说希望九哥还能记得你在她跟前求婚旨请她帮忙时,说过的话。
刘桐陷入沉思。
南平王心里通透:九哥一早知道太子安排莫家易女而嫁的事儿,也知道贵妃娘娘在当中起的作用,当初是拿了这事儿威胁贵妃娘娘帮忙吗?刘桐点了点头:当初想要请婚,怕父皇不应,所以求了贵妃帮忙说项。
南平王便明白了,颔首道:九哥只管思考,我等你的答复。
刘桐没好气看他一眼:你一天天的,没事儿做吗?九哥是嫌我来这儿来得勤?南平王笑道:我有好好做事儿,可毕竟不是什么事儿都要我亲力亲为不是?那我不得累出毛病来。
南平王客气地问常润之要了杯茶喝,施施然地又逗弄起了走路开始走得似模似样的刘景陵来。
刘桐拉了常润之到一边儿去,常润之问他道:当初你和贵妃娘娘说婚事,这当中还有一段渊源?嗯。
刘桐道:贵妃娘娘那时候不得不帮我,毕竟我表达了,若是她不帮忙,我就把太子和莫家的事捅出去的意思。
那时父皇不可能让这样的事动摇太子的地位,事情一旦捅出,太子最终会安稳无恙,贵妃娘娘就说不定了。
所以贵妃娘娘不得不帮我这个忙。
只是,她也不乐意被我如此威胁,所以私下和我约定了,若有一日|她对我有所求,我若能帮忙,也要不吝代价帮她。
刘桐叹了声:我到底也念着贵妃娘娘帮我这个忙的情,所以那一次和岑王在父皇面前演戏,揭露太子和莫家这段往事时,也算是给贵妃娘娘提了个醒。
她也聪明,知道先脱簪请罪。
那时候贵妃娘娘没有拿你们曾有过的私下约定,来求你帮忙……常润之若有所思道:贵妃娘娘也是不到万不得已,不动用护身底牌的人。
我没想到她会拿这事儿,让我帮忙。
刘桐有些迷茫:依她在后宫中的地位,认我这个还被禁在中官胡同里的皇子为养子,是对她的帮助吗?我倒觉得更像是她在帮我。
常润之莞尔一笑:表面上看的确是你在拉她后腿,哪儿还能说得上是帮她。
可长远看来,你总有脱险的一天,而她呢,陛下一旦……她一个无**妃,能有什么结局?进家庙,或者……留在宫里做太妃。
刘桐接过话,想了想道:你意思是,她将来想借着我这个养子,出宫进府生活?嗯。
常润之点点头:太妃也是有区别的。
将来你多半是要封王的,贵妃娘娘若成了你养母,自然可以在之后随你在府里生活,还能被人尊一声老太妃,膝下也有孙儿逗趣儿陪伴,比在宫里孤独老死的太妃,显然要好多了。
常润之说到这儿,难免叹了口气:贵妃娘娘若是有子,倒也不用这般汲汲营营。
刘桐心有戚戚,一时之间又拿不定主意。
润之你觉得呢?刘桐看向妻子,询问她的意见。
常润之笑问道:你没有立刻答应,是有什么考量吗?刘桐轻声道:不,我既答应了她会帮忙,自然不好出尔反尔。
何况府里多个长辈,我也并不排斥,对贵妃娘娘,我也没有什么恶感,她对我除了隐瞒太子和莫家策划之事,倒也未曾做过其他恶事。
只不过……一则是觉得对不起母妃,二则,也怕她将来变脸,为难于你。
常润之好笑摇头:第二点你大可放心,贵妃娘娘做了这么些年的高位嫔妃,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她心里清楚。
她要是在我面前摆婆婆谱,惹了我不高兴,难道你会为了她为难我吗?她不可能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
那第一点呢……刘桐犹豫道。
常润之顿了顿,看向刘桐道:阿桐,母妃在你心里,没有人可以取代。
刘桐抿了抿唇,再次问常润之道:那你是赞同我答应了?常润之柔声道:这要问你自己,这该是你自己决定。
刘桐自己又思索了半个时辰,方才下定决心,找到南平王回复他道:你转告五哥,我没有意见。
南平王眉头一挑:九哥愿意做贵妃的养子?刘桐点了点头。
南平王笑了笑,带了刘桐的答复回去告诉瑞王。
于是瑞王便没有直接拒绝贵妃,但还是把认养的难题交到了贵妃手上。
九弟不反对,娘娘若能说得动父皇下旨,那我自然也不会反对。
瑞王这般说道。
贵妃心腹瞧见瑞王走远,方才嘀咕道:瑞王真冷情,也不说帮忙在陛下跟前说上一说。
瑞王在陛下面前一说,这事儿指定没后文。
贵妃叹了声:还是我自己去说吧。
心腹迟疑道:娘娘打算怎么说服陛下?贵妃摇头:暂时先动之以情吧,这也要循序渐进来,所幸时间充裕,倒也不急。
贵妃心腹叹气:瑞王若是愿意,代替陛下下一道圣旨不就行了吗,还非要娘娘为此苦心孤诣的想辙……要不,咱们去同贤妃娘娘说说,让她在瑞王面前提一提此事?不妥。
贵妃摇头:贤妃虽然性子好,但瑞王不会乐意看到我拿这件事去打扰她。
也是,贤妃娘娘也是个静性子。
贵妃笑了笑:走吧,以后咱们每日都去陛下跟前走一走,以后在陛下面前,也更能说得上话些。
贵妃下了决心,果真从这日起,天天都会往元武帝跟前晃荡一下。
今日送个糕点,明日送个茶水,后日炖个汤品。
眼瞧着元武帝精神一日好过一日,也期待着贵妃每日去瞧他,贵妃看在眼里,喜在心里。
这日|她喂元武帝喝汤,聊着元武帝的皇孙们,不由就说到她自己身上。
也是臣妾没福气,不能为陛下诞育皇嗣。
贵妃叹息一声:若是臣妾有子,想必如今,臣妾也有人围着唤祖母了。
第二百九十五章 火候元武帝也跟着叹了口气。
贵妃没有生育,他自然也是遗憾的。
贵妃说了那话,便沉默了起来,喂元武帝喝汤的动作也慢下来了。
元武帝看向她,想了想轻声道:认养……一个?贵妃眼睛顿时一亮,激动地道:陛下愿意让臣妾认养一个孩子在膝下?元武帝见她笑得灿烂,便也跟着笑点点头:小的,不错。
贵妃面上笑容一顿,迟疑片刻后问元武帝:陛下是说……让臣妾领养个小皇子?贵妃若有所思:陛下膝下年龄最小的皇子,也有三四岁了。
元武帝巡幸后宫,子孙繁盛,哪怕到了这个年纪,后宫嫔妃有孕的也不少。
只是,能成功生下来的不多,成功生下来了还能养活的,就更少了。
元武帝以他如此年纪还能有子,觉得是他老当益壮的证明。
殊不知这些皇子,对将来的皇帝而言,也是个不小的负担。
元武帝点点头,问贵妃道:如何?元武帝的意思,便是让贵妃从年纪尚幼的小皇子里认养一个在她膝下。
贵妃苦涩地摇了摇头:陛下,臣妾年纪不轻了,小皇子年纪幼小,臣妾哪有那个精力陪着他玩耍。
元武帝道:有,宫人。
臣妾若是有子,有哪儿放得下心让宫人陪着他。
贵妃叹了一声,十足萧索:还是算了吧,臣妾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
元武帝瞧着心软,动了动嘴,贵妃搁下汤碗给他擦了擦嘴角,温和地道:陛下歇着吧。
元武帝叫住她:贵妃。
贵妃温和道:臣妾在。
你想,谁,养子?贵妃摇了摇头:臣妾哪有什么想法,能有个儿子在臣妾名下,不至于将来臣妾身故没人记得给臣妾上一炷香,臣妾就要谢天拜佛了。
那小,皇子,你,不要?小皇子都有生母陪着呢,夺人之子的事儿,臣妾不想做,怕损了阴德,下辈子投不了个好胎。
贵妃笑笑,给元武帝掖了掖被角:陛下还是别操心了,这事儿就当陛下没提过。
贵妃告辞走了,元武帝歇了一觉起来,招来何旦问:皇子,无母,有谁?这……何旦自然知道贵妃的意思,明里暗里暗示元武帝不要小皇子,不要有母在世的皇子,这不是就往九皇子身上引吗?何旦便道:这头一个便是废太子。
元武帝的脸色顿时不虞。
何旦当自己没注意,继续道:照着顺序下来,第二个便是岑王。
元武帝皱眉。
岑王身份够,可岑王妃那泼辣劲儿,怕是对贵妃不会孝顺。
他摇了摇头,示意何旦继续说:第三个嘛……奴才想想,哦,应当就是九皇子了。
元武帝的脸色又冷了下来,刚要示意何旦继续说,突然又想起,曾经提起九皇子妃,似乎贵妃还挺喜欢她的。
可要是将小九记在贵妃名下,这不是提他的身份吗?元武帝面色难看,让何旦继续往下说。
何旦一连又说了好几个,元武帝都不甚满意。
再往下的皇子,岁数又渐小了。
元武帝烦恼地叹了一声,不再说这事儿。
贵妃每日都来,再没提过认养养子的事情,反而是元武帝,每见到贵妃,都会想起养子的事情。
他整日没事干,也只能干琢磨这些事儿了。
元武帝的神情变化,贵妃看在眼里。
贵妃觉得火候差不多了,这日便又说起岑王妃最近惹的一桩事儿上来。
自从岑王帮着刘桐在大殿上揭露太子与莫家易女而嫁之事后,岑王的行事越发乖张,男女通吃的爱好已是人尽皆知,宫里派人申饬他不下十次,岑王至今还是我行我素的。
之前岑王宠幸了府里的一个奴婢,那奴婢怀了身孕,一直瞒着,直到前段时间生产才被岑王妃所知。
虽然生下里的孩子没两天便夭折了,但这也触动了岑王妃,在岑王府里头一次和岑王打起了架,那鞭子舞得呼呼的,岑王脸上挂了彩,岑王妃身上也没讨着好。
这是最近街头巷陌最为劲爆的事了,人人都在谈论。
贵妃说给元武帝听,叹道:岑王好不容易有个孩子,可惜了。
元武帝听后只怒着说岑王妃:妒妇,泼妇。
贵妃道:岑王的孩子夭折,倒是与岑王妃不相干。
元武帝不以为然。
若是岑王妃贤惠,那奴婢有孕也不用瞒着她,自个儿提心吊胆地瞒到生产之日。
孩子夭折,不就是因为身子骨弱吗?起因不还是岑王妃不贤惠,善妒霸道。
贵妃笑道:岑王妃好歹也是陛下的亲外甥女,哪有这样说自己外甥女的。
元武帝冷哼一声,贵妃接着便叹道:说起妒妇,臣妾倒是想起九皇子妃来。
元武帝眼珠子顿时转来看向她。
贵妃轻声道:九皇子也是独霸着九皇子好些年了,要说她善妒吧,偏生九皇子还挺敬重她。
之前听说她怀着身孕,带着孩子执意要去中官胡同陪九皇子,臣妾还觉得她这决定错得离谱,如今看来,倒觉得他们夫妻感情真实,让人欣羡。
元武帝顿时皱眉。
贵妃仍在说着:瑞王派人去瞧过,听说九皇子妃教养得两个孩子很好,知礼懂节的,平时九皇子妃还会亲自下厨,九皇子被关在那地方,非但没瘦削下去,反而还胖了些,面色红润,可见是没吃大苦。
元武帝又是冷哼一声,这下贵妃总算是住了嘴,看向元武帝笑道:臣妾只是羡慕他们即便落到难处,生活清苦,却也夫妻扶持,过得安逸,是真正活得通透的人……是臣妾多嘴了,陛下别生气。
元武帝意味不明地看向贵妃:你,喜欢,小九?臣妾没脸说自个儿喜欢九皇子那孩子。
贵妃羞愧道:臣妾不过欣赏他们罢了,也想着,若是有机会,可以给予他们些许补偿。
贵妃羞愧的原因元武帝心里清楚,涉及到废太子,他顿时也不想吭声了。
贵妃点到即止,再没有在元武帝面前提起九皇子,但也不再说其他皇子。
元武帝似无意般提起将刘桐记在她名下,贵妃闻言眼睛一亮,又苦涩地低头,轻声说:九皇子多半不愿。
元武帝自己默默想了几天,这日招来瑞王,硬邦邦下旨,要将九皇子记在贵妃名下。
第二百九十六章 热情(80月票加更)瑞王闻言,知道定是贵妃用了计谋了,面上便是一顿,问元武帝道:父皇不先问过贵妃娘娘及九弟的意见?元武帝冷哼一声,明摆着告诉瑞王,朕下的旨,谁敢有意见?瑞王便也不再问,招来中书令让他拟旨,何旦依着元武帝的意思,抱了玉玺盖了章。
圣旨传到中官胡同,本来以为这事儿一直没有回复,多半是不成了的刘桐,反倒是有些被吓一跳。
刘桐接了旨,传旨公公笑眯眯地道:恭喜九殿下了,有贵妃娘娘这个养母,从中官胡同出去的日子指日可待。
刘桐谢过他,递上了红包,传旨公公高高兴兴地接了。
直到摸着实实在在的圣旨,刘桐心里才确确实实产生了真实感。
刘景阳探过头来问:爹爹,这是什么?圣旨。
圣旨……是皇上下的旨吗?刘景阳问道。
常润之在一边纠正他:阳阳,你要唤皇爷爷。
爷爷是爹爹的父亲。
嗯。
可是华泽叔说,我们在这儿待着出去,就是爷爷下的令。
刘景阳有些不乐意:哪有爷爷把孙子关着的。
我不愿意叫他爷爷。
呃……常润之一时无言以对,伸手拧了下刘桐。
刘桐嗫嚅了下嘴,方才教育刘景阳道:那是因为皇爷爷不同于普通爷爷,普通爷爷就是爷爷,可皇爷爷还是皇上呢,天地君亲师,君得排在亲前面。
所以对阳阳来说,他先是皇上,再是爷爷。
那我唤他皇上没有错啊。
刘景阳道:爹爹不是说,君排在亲前面吗?刘桐顿时也无言以对。
常润之噗嗤一声笑起来:咱们阳阳这反证,可学得真好。
走,娘亲今个儿给你炖鱼汤喝。
刘景阳顿时点点头:炖白点儿,加豆腐,弟弟也喝。
好,让弟弟也喝。
常润之牵着刘景阳走了,刘桐在原地笑了一会儿,视线触及手上的圣旨,笑容又淡了下来。
做了那么多年无母的孩子,突然又冒出来一个养母,这感觉还真是有些新颖。
元武帝的圣旨刘桐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可从第二天起,宫里贵妃就开始往他们这小院儿送东西了。
吃的,穿的,用的,尽是往好的送。
哪怕是瑞王回来后,做得也从不会这么明显。
常润之有些惴惴,问刘桐道:贵妃娘娘这是做什么呢,生怕不在陛下跟前打眼吗?刘桐也这样认为,但实际上,元武帝对此还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因为贵妃给刘桐送的每一样东西,贵妃都在元武帝跟前说过。
在元武帝看来,贵妃就像是突然得了个儿子的欣喜若狂的母亲,什么都想要塞给儿子,而且要塞最好的给儿子。
贵妃如今在元武帝面前日|日唠叨,送的哪件东西她觉得很好很适合,送的哪件东西她觉得不那么好将就给人送去,以后再补上更好的云云。
元武帝心里虽然别扭,但到底什么都没说。
因为他一直记得,贵妃之前说过觉得愧对小九的话,并称有机会会给予他们一些补偿。
如今贵妃这样的态势,不就是在给予他们补偿吗?但元武帝还是有些别扭的,好在贵妃也知道分寸,一段时间后这种热情便冷却了下来,可脸上的笑还是挂着的。
这让元武帝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转眼又到年关。
这是瑞王回京后第一个年关,兼之燕北鲜卑王被俘,与大魏征战几年后,鲜卑也大伤元气,现在更是有一蹶不振的态势,宫宴自然办得热闹。
元武帝即便瘫着,也身居高座,维持着他身为帝王的尊严。
宫宴上载歌载舞,大家推杯问盏,面上都是一片祥和。
元武帝因身体状况,不能饮酒,此时瘫坐着,人十分清醒。
他默默环视一周,宫妃、皇子、臣工,大家似乎都忘记了一年前此时,宫宴上还有太子的存在。
贵妃和贤妃坐在元武帝两侧,两人小声交谈着。
自从元武帝下旨将九皇子记在贵妃名下后,贤妃与贵妃的往来便多了起来。
贵妃自然乐意和贤妃进一步交好。
这会儿他们两人正在说的是瑞王的长子刘景阡。
阡儿也是大孩子了,为人稳重得很。
贤妃说起孙儿,笑得欢畅:瑞王就三个儿子,平时也不见他怎么管教孩儿,都多亏了瑞王妃,三个孩子教养得好,我瞧着都是好孩子。
什么时候让瑞王妃带进宫来瞧瞧。
贵妃笑道:宫里孩子少,冷清得很,也让他们到陛下面前同陛下凑凑趣儿。
贤妃便看向元武帝,柔声问道:陛下意下如何?元武帝嗯了声算作应答。
贵妃和贤妃对视一眼,眼中都存留笑意。
大年过后,紧接着就是元武帝的寿辰。
今年比较特殊,因为是元武帝的整十寿。
瑞王从大年前两个月便开始安排给元武帝祝寿事宜。
元武帝乐得瞧他忙活,心里倒也高兴。
古来帝王虽说被称为万岁,但实际高龄寿终的还真没有几个。
元武帝觉得自己五十岁年纪,已算是十分难得了。
年前便已有外邦使臣陆陆续续赶往京城,京城的繁荣比往年更胜一筹。
大年初五这天,元武帝身着隆重朝服,由人担着,接受万臣朝拜。
臣子们高昂的贺寿声响彻宫殿上空,惊起飞鸟无数。
目视着下方跪拜的人,元武帝的心里无限满足。
他还是帝王,所有人都还是要看他脸色行事。
即便是瑞王,奉承讨好他,也得等到他闭眼那天,这皇位他才会让出去。
他还没闭眼,将来会如何,谁知道?元武帝的身体不能劳累,接受完朝拜后他便被抬回了寝宫,换上了舒适的常服。
帝王大寿,本该大赦天下,瑞王却请旨,希望元武帝莫要宽恕服刑之人。
欲赦天下,轻徭薄赋,劝课农桑,开放科举,便是对百姓们最好的答复。
臣子们附议,元武帝心里觉得瑞王是在意有所指,虽不情愿,却还是没在大寿这天拂了瑞王的意。
但元武帝也提出了一个要求,希望能够让废太子携太子妃与显郡王进宫,给他祝寿。
何旦胆战心惊地当着群臣的面,转达出了元武帝的要求,甚至不敢去看瑞王的脸色。
瑞王却淡淡笑道:既是父皇之令,自然没有不妥。
立刻便有人前往被圈禁了的太子府,通知太子、太子妃和显郡王进宫。
第二百九十七章 慎字废太子的进宫没能激起一点儿水花。
显郡王病了,太子妃贴身照顾他,走不开。
废太子原本想带良娣李氏、宋氏和两人所出之子进宫,却被拒绝了。
废太子孤零零进了宫,几乎没人与他打招呼。
南平王倒是上前来与他见礼,废太子却当南平王是来看他笑话的,当即冷哼一声,对他不予理睬。
南平王便也不上赶着去自讨没趣。
直到到了元武帝面前,废太子才露出几分凄惶神色,恭恭敬敬地下跪磕头,声声唤着父皇,那声音,可真是让人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新任太医令眼瞧着元武帝眼中也渐起水雾,忙上前提醒道:大皇子,陛下身体不宜情绪起伏太大,今儿是陛下的大寿之日,还请大皇子莫要露出伤心之态。
废太子被废后没有称号,所以大家只能称呼他一声大皇子。
岂不知废太子对这个称呼,更为恼怒。
贵妃宽慰了元武帝几句,转而对废太子道:大皇子,今儿是陛下寿辰,该是个高兴的日子,怎么哭啼上了。
快,该给陛下贺寿了。
废太子忍着心里的不快,端出笑脸来给元武帝贺了寿,视线一转,却看到了另外一边正与十四皇子交谈的瑞王。
废太子的心里顿时火起。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他眼中血丝立马弥漫,恨不得下一刻就扑上前去拧断瑞王的脖子。
若非瑞王诈死,他能那么轻忽了京城城防,放进瑞王吗?都是他大意,都是瑞王狡诈!废太子的目光如有实质,瑞王当然感受得到。
他身形微顿,目光转移,正好对上废太子仇视的眼神。
瑞王淡淡地平静回视他,没有任何表示,又收回了视线,仿佛刚才看到的不过是一团空气。
这让废太子更加难以接受。
贵妃已经开始出声安排废太子的座次。
知道元武帝想和废太子一起吃会儿饭,又考虑到元武帝的安危,贵妃将废太子安置在这一桌与元武帝相对的地方。
元武帝随时都可以看到他,却又与他保持一段距离。
没一会儿,瑞王也行了过来,正坐在贤妃的身边。
废太子冷笑了声,率先出言讥讽道:瑞王瞧着春风满面的,最近好事儿多吧?瑞王不咸不淡地回他说:承蒙大哥关注,臣弟觉得尚可。
在燕北打了胜仗,瑞王声望空前吧。
废太子也不吃喝桌上的御膳,盯着面前的酒杯笑着说道:这番回京怎么这么老实,实在让我惊讶啊。
瑞王淡淡看了他一眼:大哥若有话,饭后再与臣弟说也不迟。
莫要扰了父皇的兴致。
废太子冷哼一声,面对着桌上的各类菜色丝毫不动。
站在他身后的布菜内官始终得不到他的眼神示意,一直僵站着。
见废太子这般,元武帝也没了用膳的兴致,喝了几口粥,便说乏了。
贵妃忙令人抬了御辇,废太子心里着慌,猛地站起身唤:父皇!元武帝淡淡看了他一眼,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儿,到底什么都没说,由着人将他送回了寝宫。
瑞王恭送他走后,看向废太子道:父皇走了,大哥别拘束,这宫里的佳肴味道还是不错的,比臣弟在燕北的伙食好多了。
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废太子对瑞王怒目而视,逼近两步对他道:你觉得你赢了?臣弟没这么觉得。
瑞王直视着他,语气仍旧淡淡的:可是臣弟知道,大哥想要再被父皇立为太子,应是不可能了。
未来的事,谁知道。
废太子冷声道:你别得意太早。
瑞王颔首:多谢大哥提醒,臣弟记下了。
废太子只觉得瑞王简直油盐不进,他说的话,好的坏的瑞王都照单全收。
简直让他怒气无从发泄。
最终,宴席过后,废太子被带离了皇宫,太子府依旧被管得如同一座铁牢。
元武帝在此之后却又生了场病,把刚刚养起来些的肉,又给瘦了回去。
病好后,元武帝叫来中书令,拟了道旨封大皇子为慎郡王。
慎这个字,可要由人仔细揣摩。
这算是给废太子最后的警告吗?还是在提醒他,要谨言慎行?接到圣旨的废太子如何想无人知道,贵妃听了这旨意,却不免嘀咕。
陛下对慎郡王都能这么宽容,到了还赏了个封号给他,即便是被圈禁着,想必他将来只要安分,结局也不会太差。
可对九皇子呢……宫宴上提也没提他一句。
贤妃轻声道:陛下想必没想那么多吧,毕竟他出来露脸也就那么一会儿。
贵妃心里不忿,嘴上却也不好再说。
虽说现在她和贤妃、瑞王已算是站在了一条线上,但有些话还是不要那么直白吐露为好。
藏点儿**儿的,让贤妃知道她的意思便差不多了。
陛下下这道旨的时候,有些冲动了。
贵妃揭过抱怨元武帝的话,道:慎郡王为父,显郡王为子,父子二人都被封为郡王,慎郡王的脸上难免无光。
贤妃倒没觉得。
一门两郡王,这也算是陛下的恩典了。
慎郡王可能不这么想。
贵妃点到为止,不再多说。
她想了想,道:我还是多下点儿功夫,好让九皇子能早日从中官胡同里出来吧。
那地方哪能住人呢……也不知道九皇子他们在那儿住的这两三年,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贤妃闻言也一脸忧心。
元武帝自从病过那一场,精神就有些萎靡了起来。
太医令拿着没办法,毕竟病人的心情不是他一个太医可以左右的。
贵妃也好,贤妃也好,宽慰元武帝再多,也对现状没多少帮助。
贵妃隐隐觉得,或许是陛下气数将近了。
她暗暗观察,瑞王倒是没有一点儿急迫的意思。
对元武帝的病情,他很关心也很上心。
是啊,早晚都是他的,何必那么急呢?这日贵妃侍疾,瞧见元武帝睡着,便坐在他一边儿喃喃自语。
陛下到底有什么想不开的,是因为大寿那日被慎郡王一番话伤了心?这又何必呢,那孩子不着调,您也不是头一次知道了。
贵妃伸手给元武帝掖被子,轻声叹息:您要是能想得开些,如今这局面,有什么不好的。
总归都是您儿子,都是您的种。
贵妃说着,见元武帝眼皮底下似乎有动静,顿时收了声。
第二百九十八章 大错等了会儿,却见元武帝似乎没打算醒过来。
是想继续听她说些寻常听不到的话?贵妃这般想着,嘴上便说道:依我看啊,您就是平时太宠着偏着慎郡王了,这才把他惯得无法无天的。
就他那性子,即便将来安安稳稳登基了,估计也做不了什么政绩,岂不是糟蹋了您一番苦心,您说是不是?贵妃自己个儿说着,自己便笑了:瞧我,您睡着呢,同您说的这什么话。
贵妃轻柔地按压着元武帝的腿给他活络筋骨,一边道:旁的人我也懒得理会,总归我现在也是有儿子养老送终的人了。
就盼着陛下您什么时候心里不别扭了,好把九皇子给放出来,让我也过过含饴弄孙的生活。
我可羡慕德妃他们好些年了,如今有了儿子,还得干看着羡慕。
元武帝手指动了动,贵妃还是当做没看见,起身轻唤道:何总管。
娘娘。
何旦见贵妃冲他使眼色,心领神会道:娘娘有何吩咐?何总管,陛下平日里与你相处时间最长,陛下可有说过,什么时候放九皇子出来啊?这……何旦迟疑道:回娘娘话,陛下没说呢。
是吗……贵妃轻叹一声,无奈道:陛下呀,越发小孩子气了。
九皇子有什么错,白白被关着。
何旦笑道:娘娘也惯着陛下。
不惯着他能怎么办?他是我的陛下啊。
贵妃笑了笑:罢了,陛下说是有错,便是有错吧。
贵妃站起身:陛下估计睡得香,让他多睡会儿吧,这段时间陛下都瘦了,我看着也难受。
娘娘放宽心,陛下还要娘娘多宽慰呢。
何旦一边说着,一边让着贵妃出去。
两人交谈的声音渐远,元武帝在床榻上缓缓睁开眼睛。
门口有小太监值守着,元武帝没有出声唤人,自己盯着上方出神。
贵妃是想要他放小九出来啊……元武帝心里思索着。
放他出来,还是不放他出来呢?瑞王秘密回京,进宫那日太子正与他说燕北军将的处置之事。
话才说到一半,就见瑞王大踏步进来,太子脱口便道:瑞王?你不是死了吗?!我明明让人……话未尽,意思却很清楚。
瑞王在回京路上出事,是太子所为。
瑞王拿下了太子,大势所趋,他不得不废了太子,以废他,换他一条命。
当时那个情景,瑞王哪怕手一偏,太子的脖子就要被割了。
不得不说,废这个字出口时,他心里是蓦地松了口气的。
或许他这个念头早已经产生,只是一直压抑着,让他不断否定这个想法。
而如今,不得不作出这个决定,却又令他无比轻松。
废太子后,他思索着瑞王下一步会怎么动,没想到他倒是以不变应万变,大概是领军打仗了,学会了一招敌不动我不动的治军策略。
除了整肃朝堂,旁的事儿瑞王还真没干。
他不甘心,得知瑞王去了中官胡同,就等着瑞王来求他放人。
瑞王的确来求了,他拒绝了,满以为瑞王会不顾他的反对将人放出来。
没想到瑞王还真就没有造次,他不愿意放人,瑞王就没放人。
瑞王这是听话吗?不,瑞王不过是不愿意让人拿住他的把柄罢了。
当初他以大不敬之罪名将小九关到了中官胡同,如今瑞王要是不经他的同意将大不敬之人放出来,那瑞王,也有大不敬的罪过。
瑞王偏偏不上当。
元武帝想到这儿,不知道该欣赏他,还是该忌惮他。
瑞王心里应该很清楚,当初小九被关,其实是他给他的警告。
说穿了,这是小九在代瑞王受过。
瑞王回来后还不把小九给放出来,够狠,够绝,不愧是皇家的人。
元武帝心里清楚,瑞王是在熬,熬着他驾崩那天,名正言顺登基。
真的名正言顺吗?元武帝心里冷笑。
他一日不另立太子,一日不起草遗诏,他瑞王登基,那就是名不正言不顺。
哦不,或许瑞王如今这般听话,就是在等着他立他当太子,或者,起草由他继位的遗诏?元武帝躺着,脑子里已经将近段时间的事情给回忆了个囫囵。
脑中的画面又回到了贵妃之前说的那几句话上。
九皇子有什么错。
九皇子有什么错?他错大了!身为皇子,放在眼里心里第一位尊的,不是他这个君父,却是瑞王。
这还不是大错?元武帝冷哼一声,值守的小太监耳尖,忙循声看过去,低声唤道:陛下醒了?元武帝不好再装睡,发出声音,让小太监来伺候。
贵妃本以为元武帝听了她一番话后会对九皇子有所动作,却没想到元武帝没有任何诏令颁下。
她暗地里叹了口气,只能再想别法。
因为今年元武帝大寿,春闱多开了一科,京中人才攒动,有识之士如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
往年落第的学子纷纷赶来大考,瑞王这段时间忙得脚不沾地。
学子的文章批阅之后,到了瑞王手里。
瑞王捧给了元武帝看。
今年三甲,需要元武帝给钦定。
元武帝示意瑞王读给他听,瑞王便读了起来,整整读了一个下午,不知道灌了多少杯茶,喉咙估计也要冒烟了。
元武帝听罢道:得分,最高,状元。
何旦心里想,瑞王这一下午的文章读得,白读了。
陛下这般为难瑞王,有意思吗?瑞王倒是一点儿恼怒之色都没露,起身告退。
元武帝看上去便有些不舒坦了。
喜怒,不形,于色。
元武帝冷哼一声。
何旦心想,喜怒不形于色才是帝王之威啊。
嘴上他当然不敢这么说,只恭维着元武帝道:陛下,今年科举,朝廷可又有诸多人才了啊。
元武帝点点头,显然也是满意的。
学子的文章他也有听的,不过比起那些标新立异的,他更喜欢的还是中规中矩的文章。
状元的文章便是骈赋绝佳,很得他心。
金榜张贴出去后,中了进士的自然是奔走相告。
紧接着的琼林宴,元武帝也参加了。
金榜三甲出列前来拜见元武帝,三人都是青年模样,很得元武帝赞赏。
状元。
元武帝唤了一声,何旦便示意状元公向前一步。
何旦代替元武帝问询状元生平,状元一板一眼地答了。
何旦照着惯例,多问了一句:状元可有什么想要与陛下说的吗?***小剧场时间***狐八月举着爪子,手捧着麦克风。
【狐】:瑞王殿下,听说很多读者不喜欢你,对此你有什么感想吗?(看我明亮的眼睛)【瑞】:(高冷地)古为皇者,何惧不喜?惧足以。
【狐】:我来翻译一下哈,瑞王的意思是,做皇帝的人,怕什么没有人喜欢你哟,他们怕你就行了撒!(他说得真好我竟无言以对)第二百九十九章 地动原本以为状元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可谁知道状元却颔首,出声道:陛下!学生认为,国不可一日无君,君不可一日无继。
自废太子后,陛下合该再立承嗣之人,以保江山有继。
此言一出,周遭顿时静谧。
这状元,脑子是有问题吗?!瑞王淡淡瞥了他一眼,眼里划过一丝讥诮。
何旦去看元武帝的反应,元武帝的情绪没有明显的起伏。
陛下……何旦凑近元武帝,过了会儿才将元武帝的意思问了出来。
状元属意谁为承嗣之人?状元拱手道:回禀陛下,学生不敢妄议。
于学生而言,江山有继,便是好事。
照你这么说,谁都可以做那承嗣之人了?岑王撑着一边脸,另一边脸还有未消的鞭痕,显然最近他又和岑王妃干了一仗:你既然都说了这话,你倒是提几个人选出来啊。
譬如说,我怎么样?状元忙道:岑王殿下,学生不过提醒一句,并无代指,若是岑王殿下觉得……哟,我还以为在这宴上,能提出这种想法的状元,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书呆子,倒没想到我还没做过自我介绍,你倒是知道我是岑王。
岑王呵呵阴笑两声:显然你对京中王爷皇子们,都有些了解咯?那你倒是说说,你属意谁当太子啊?状元面上发白,这会儿额头上已隐隐冒了汗渍。
就你这德性,还能被钦点状元?你的文章呢?我可想要拜读一下。
状元这会儿已经想好了应对之辞,顿时道:岑王殿下,学生认识您,是因为您脸上……实在明显,殿下与王妃之间的……闲情逸致,学生在街头巷尾倒也听过那么一耳朵。
岑王被说中不堪之事,倒是一点儿没有恼怒之色,做思索状道:这样啊……可你还是没说,你属意谁当太子啊。
学生……你只是提醒皇室要未雨绸缪是吧?岑王笑眯眯的,下一刻却蓦地厉声道:大胆!陛下龙体康泰,刚废了太子,正是伤心时候,你却说什么以防万一,要陛下另立皇储,你安的什么心?!学生冤枉!学生不敢!状元立马跪下,哭天抢地道:陛下!学生对我大魏之心,天地可表,日月可鉴!陛下莫要误会学生一片赤诚之心啊!元武帝闭了闭眼,何旦示意几个小黄门将状元给拉了下去。
这等形象,真是玷污了状元这个头衔。
一场闹剧之后,元武帝也乏了,回宫休息去了。
本以为此事就此作罢,可谁知道,第二日早朝,得知了状元请立皇储的消息后,又有一批臣子跪地,请求元武帝立太子,稳国祚。
元武帝神情更是阴冷,何旦咳了咳润嗓子,开口替元武帝道:陛下请问各位奏请大臣,你们属意谁为太子啊?下边儿有说瑞王的,有说南平王的,甚至还有说废太子的。
当然,说瑞王的占多数。
这淌水,他们是想搅混了不成?何旦看着下方跪着的臣子们,心里寻思着元武帝这会儿在想什么。
那朕,再立,慎,郡王,何如?大殿上顿时鸦雀无声。
元武帝再无表态,也不去看臣子们的反应,让何旦送他回寝宫。
何旦匆忙间拉长嗓子喊了声退朝,群臣这才反应过来,不甚整齐地喊着恭送陛下。
何旦心里惴惴,一路回到寝宫后,安置好元武帝,他才忧心道:陛下方才是说真的吗?元武帝冷笑一声。
看来,瑞王,钉子,没,拔干净。
元武帝偏过头,显然没了再说下去的兴致。
因为元武帝撂下了要再立慎郡王的话,最近朝堂上大家说话都小心了不少。
非瑞王一派的大臣老是会偷偷摸摸去瞧瑞王的脸,偏生瑞王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简直越来越铁面。
是啊,曾经瑞王办差办案铁面无私,得了个铁面王爷的称号。
如今他整个人不用办事,站那儿就让人觉得铁面了。
取这名儿的,还真是有先见之明啊。
因为元武帝一直没说这是玩笑话还是真的心里就这般想,臣子们一时间都不敢妄动。
就在大家猜测元武帝是不是真的起了要重立废太子为皇储的心时,与京城相隔一州的地方却发生了地动。
京城也跟着晃了好一会儿。
彼时,常润之正牵着刘景陵走路,刘景陵性子急,嚷嚷着要跑。
常润之正觉被他闹得头疼,一下子觉得脑袋晕眩,还以为是头疼并发的晕眩,没想到魏紫却突然从厨房冲了出来,面色苍白道:地龙、地龙翻身了!常润之疑惑地站定,刘景陵已经抱住了她的腿,大声道:摇摇!摇摇!地摇摇!刘桐一手抱着刘景阳,一手抱着修明从屋里出来,面色凝重道:地龙翻身。
地龙……地震?常润之道:刚才地下在摇……地震了这是?刘景阳接过话道:地震,是娘说的,地壳运动吗?常润之点点头。
刘桐掠过妻儿的对话,神情略有不安。
地龙翻身,父皇需要祭天祈福了。
古人对一些自然灾害、自然现象不了解,所以将之神话化,什么天龙吐雾,地龙翻身,蛟龙嬉,黄龙蜕……地龙翻身,说的就是地震。
人们认为地下埋着龙脉,是皇家象征。
地龙一旦翻身,定然是皇族所做的某个决策惹恼了地龙,又或者是皇帝犯了大错,所以地龙翻身予以警告。
常润之看向刘桐:陛下的身体,能祭天吗?不能。
刘桐道:父皇若是中风瘫痪的话,只能择皇子祭天。
顿了顿,刘桐道:父皇若是没有废太子,祭天之事,便只能交给太子。
常润之若有所思:这么说,哪位皇子代替陛下祭天,那就说明,他极有可能是陛下属意的皇位继承人。
刘桐点点头。
常润之忽然道:不知道这场地动,发生在哪儿。
我们这儿应该是受到波及。
这里不是震中。
刘桐忧心道:希望地龙翻身没有殃及百姓性命,不然这场祭天,可说不好是好事还是坏事……***小剧场时间***狐八月举着爪子,麦克风被元武帝抢到了手里。
【狐】:那个啥,陛下,很多读者说讨厌你,一直骂你昏君、蠢皇帝,你怎么想?【元】:尔等刁民!(愤怒脸)【狐】:陛下可要对这些刁民采取点儿措施?(狗腿地)【元】:阉了吧(淡淡地),像小狐子一样。
【狐】:喳(泪流满面,何必提后一句)。
第三百章 善后地龙翻身的事,自然引发了民间百姓们的热议。
有人说是瑞王在燕北杀了太多人,杀气重,回了京才会冲撞了龙脉。
立刻便有人反驳,说瑞王回京这都多久了,龙脉要翻,早就翻了,还能等到现在?也有人说是最近的推军令造势太大,百姓们都多有抱怨,地龙翻身是为了警告推军令的施行。
推军令是瑞王提出来的,这针对的不还是瑞王吗?还有人说,陛下登基这些年,一直就没发生过这样的事,这地动都动到京城来了,如今朝中隐隐都以瑞王为首,说不准是地龙在警告瑞王,让他不要滋生不该有的野心呢?散布流言的人想尽办法把流言往瑞王身上引,百姓们议论纷纷,但一时也不敢妄动,都在猜测着地龙到底是因为什么事翻的身。
而元武帝,却是被这一次波及京城的地动给吓到了。
旁人或许还对地龙翻身的原因有所猜疑,但他却是立刻就想到了之前说,要再立慎郡王为太子的事。
地龙翻身,是因为他说了这个话吗?太子事关国祚,地龙早不翻身,晚不翻身,偏偏等到他说了要再立慎郡王为太子的话后,就翻身了。
这不是对他的警示是什么?难道上天都觉得,慎郡王不堪为太子吗?元武帝惊疑不定,地龙翻身的隔天,他便病倒了。
瑞王正在调人对百姓做安抚工作,知道灾情最严重的是在距离京城一个州的地方,伤亡人数还在统计。
值得庆幸的是,数量应该不会太大。
得知元武帝病倒,瑞王简略交代了善后事宜,便赶到元武帝跟前侍疾。
元武帝没精打采的,贵妃候在他身边,端着药碗哄他喝药。
元武帝不肯喝。
瑞王低声道:父皇,龙体要紧。
元武帝恹恹地闭上眼睛,贵妃又在一旁劝了会儿,元武帝方才示意他愿意喝药。
喝完,元武帝便看向瑞王。
瑞王知道他想了解什么,三言两语将事情给说了个囫囵,道:地动程度不算太大,造成的损失应当不会太多。
父皇不用忧心。
元武帝着实松了口气,开口道:祭天……祭天之事也不急,先等受灾一带的百姓安顿好了,再商议不迟。
瑞王顿了顿,道:这一次祭天,父皇打算去哪座山?祭天都是要在山上进行的,越是高的山,越接近天,也就越能表达下界臣民们对上苍的敬畏。
元武帝登基之后,也只在最初的时候去祭过天,等同于是向上天禀报自己登基为皇。
这些年来,还从来没有一件让他产生需要去祭天以平息天怒的事。
当真是晚节不保。
元武帝面色很是难看,半晌后才回瑞王道:秦,天山。
秦天山东临海洋,高度不出众,但香火旺盛,距离京城的路途也不远。
瑞王觉得这个地方倒也合适。
父皇好好休息养病,过几日,此事应当就能平息了。
瑞王告退离开。
花费了数日,地龙翻身之事总算是告一段落了。
民间中还有些议论,但比之前的热议要好不少。
瑞王在善后救援工作做得非常到位,民间没有因为此事而引发一连串连锁反应。
何旦在元武帝跟前不动声色地说着瑞王的好话,元武帝虽不吭声,心里却还是认可瑞王的能力的。
换做旁人,怕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瑞王呢,恩威并施,在解决地动产生的影响的同时,在民间也树立了不小的威望。
实在不容小觑啊。
知道事情善后处理得不错,元武帝的病情也好转了过来。
这日早朝后,瑞王到了元武帝跟前询问祭天之事。
按照父皇的指定,京城到秦天山的路上已经派人开始清场了,秦天山上的寺庙,也已经让人前去和寺庙主持协调。
安全上不用担心。
瑞王道:父皇看,什么时候出发为好?儿臣觉得,还是不要太晚了,趁着现在百姓们虽议论却无太多恶意的时候,出发祭天,百姓心里想必会对父皇更加敬重。
元武帝眉头一皱:朕,亲自,祭天?瑞王道:儿臣已经安排好了,父皇出行,一路上都不用担心。
不过,若是父皇不愿亲自前去,那便只能指定人代替父皇去。
元武帝双眼一眯。
你,觉得,谁去?瑞王道:这得看父皇的意思。
你想,去吗?父皇若下旨,儿臣莫敢不从。
元武帝冷笑一声。
燕北,你从了?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
瑞王从容答道。
元武帝无言以对,闭了眼道:朕,想想。
元武帝这一想,就想了三天。
三天后,他召集四大臣,只说了一句话。
九皇子,刘桐,封,荣郡王,代朕,前往,秦天山,祭天。
明日,出发。
四大臣不敢耽搁,立刻派人去中官胡同通知刘桐。
短短一天时间里,要把刘桐及其亲眷从中官胡同里挪出来,还要赶着将郡王服做出来,时间太紧了。
刘桐在中官胡同里领了圣旨,还没来得及问一句,便被人带走了。
常润之等人也让人恭恭敬敬地迎了出来,坐上了回九皇子府的马车。
常润之掀起车帘往中官胡同望去。
灰扑扑的胡同院墙渐离渐远,在那里面待的日子,仿佛是一场一瞬则逝的梦。
可当她摸着已不复从前那般滑腻细嫩的双手,当她摸着手掌中隐隐有些硬度的茧子,当她看着身边坐着的两个孩子……她知道这不是一场梦。
被关着的日子,结束了。
她心里本该是喜悦激动的,可恰恰相反,她的心情很平静。
只是少了刘桐陪在身边,略微有些茫然罢了。
陛下让阿桐去祭天,是希望借此挑拨瑞王和阿桐的关系吗?常润之想,身为帝王,元武帝已到了这个时候,应当不会再置江山百姓于不顾,就只考虑他那点儿面子吧。
他让阿桐去祭天,或许是对瑞王的最后一道考验。
要成为一个帝王,智谋、胆色、心性,缺一不可。
智谋和胆色,瑞王称第二,恐怕没人敢称第一。
那剩下的心性,便是最难过的一关。
瑞王归京,没有对太子动手,没有对气数已尽的瑞王动手,但他会不会对站在己方、已然表现出对自己位置威胁的好兄弟动手呢?第三百零一章 考验皇宫里,刘桐已经洗漱一新,换上了一身绫罗宫服。
宫里织造司绣娘来给他量了尺寸,要赶工将郡王服给绣制完成。
陪在刘桐身边的是何旦的干儿子何德芳,见刘桐皱着眉头,上前笑道:荣郡王稍安勿躁,一会儿您便能去见陛下。
刘桐对荣郡王这个称呼还十分陌生,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何德芳说的是他。
父皇怎么突然把我给放出来了?刘桐问道:而且还封了我郡王爵位,让我代父皇祭天……是瑞王提议的吗?何德芳垂眼笑道:这个,奴才就不清楚了。
殿下待会儿可以亲自问陛下。
刘桐眉头还是皱着没松:我妻儿呢?回殿下话,九皇子妃和两位小公子应该已经回九皇子府了。
刘桐目光倏地盯在他脸上:我既是荣郡王了,你如何还称呼我妻为九皇子妃?这……何德芳为难道:陛下旨意只封了殿下为荣郡王,并没有提及九皇子妃。
这郡王妃爵位,许也要殿下您同陛下说一声补上。
刘桐心里微沉。
何德芳预测得很准,没等多久,元武帝的人便来请他过去。
刘桐和元武帝也有快三年未见了,这近三年时间中,刘桐无数次在梦里梦到元武帝,可就连梦中,元武帝的模样都开始模糊了。
刘桐垂在两侧的手微微握紧了拳头。
虽然知道元武帝中风瘫痪了,也在脑海里想象过无数次元武帝现在的模样,但等真正看到浑身像没有骨头一样只能躺着的元武帝时,刘桐还是有些吃惊。
这是他头一次真切对感觉到,他记忆中意气风发,说一不二的父皇,已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了。
再精美的龙袍,再精致的妆容,再多的宫仆再大再辉煌的宫殿,都修饰不了他日渐苍老的形象。
父皇他,老了。
刘桐原本提着的心倏地就放了下来。
儿臣,见过父皇。
刘桐一板一眼地给元武帝行礼,规规矩矩,丝毫无错。
候在元武帝一边儿的贵妃心情激动。
九皇子,荣郡王,已过继到她名下的养子,她未来的依靠,就站在她面前。
元武帝有气无力地叫了声起吧,宫人小心翼翼地将躺椅往上放了放,好让元武帝能够尽量坐起来。
刘桐跪着,好半晌后元武帝才出声道:明日,你去,祭天。
元武帝低咳了声:朕要,仪式,完美……刘桐不吭声,只听元武帝说话。
元武帝又缓了会儿,才继续道:朕,等你,回来。
刘桐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元武帝看重他,让他去祭天,按说他应该高兴的。
可现在他只感觉麻木。
他已经不相信父皇对他还有所谓的父子之情。
不过又是一场试探与算计吧。
刘桐想。
儿臣遵旨。
刘桐行了大礼,再没多看元武帝一眼,缓缓退出了内殿。
贵妃低声与元武帝说了两句,朝着刘桐追了过去。
荣郡王。
贵妃轻唤他,刘桐止住脚步,回身给贵妃行了个礼。
好好,不用多礼。
贵妃现在是怎么看刘桐怎么顺眼,眼里满满都是看儿子的慈爱眼光。
贵妃轻声道:荣郡王刚从中官胡同出来,做事务必小心谨慎,到了秦天山,一切按照章程来办,不出错,平安去平安回,就是陛下说的仪式完美了。
刘桐点点头,知道贵妃这是在提点他。
见刘桐态度和善,贵妃心里更是高兴,又道:还有,我听说郡王爵位,只封给了你一个,顺带的应该封赏的郡王妃,陛下却没有提及。
这会儿你是不好提此事的,只有等你去秦天山祭天回来,这差事办得妥帖,你才有资本在陛下跟前求封郡王妃,知道吗?贵妃语调温和,刘桐闻言却略睁大眼睛:父皇何必多此一举?他不封我妻,就是防着我祭天不尽心不成?贵妃低声道:陛下对她有些意见你又不是不知,这也算是提醒你,君恩可给,也可收回。
贵妃不再多说,只道:好了,你现在赶紧出宫回九皇子府吧,明日就要走,好些事情你还要与九皇子妃交代一番才是。
刘桐沉沉应了一声,知道时间耽误不起,便与贵妃作别,匆匆离开了皇宫。
九皇子府里,瑞王妃领着一干人正在洒扫庭院和房屋。
常润之带着两个儿子赶紧上前与她见礼。
瑞王妃忙拉她起来,仔细看看她,方才笑道:真好,真好,总算是苦尽甘来了……常润之笑笑,招呼两个儿子让他们唤姨母,瑞王妃连连夸了几句,对常润之道:知道你会回来住,府里的下人你之前遣得差不多了,府里怕是没有得用的人,我就叫上些人,先把你住的地方给打扫出来。
瑞王妃道:等明日九弟走了,你再叫人来,将整个府邸给彻底清扫一番,该添置的东西都给添置妥当。
常润之点点头,瑞王妃自己说着倒是笑了:等九弟回来,估计就要搬大宅子了。
你们这院儿,也太小了些。
再大的地方,睡觉不就只占那么一点儿吗?常润之笑了笑,迟疑了下方才问道:大姐,让阿桐去祭天的事儿……是瑞王提议的吗?瑞王妃道:当然不是,是陛下自己个儿决定的,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考虑的,下这道旨之前,足足想了三天。
瑞王妃无奈地摇头:我问我家王爷,陛下这是何意,王爷说,陛下这是在考验他呢。
常润之心里一沉。
别担心。
瑞王妃拍了拍常润之的肩膀:我家王爷和九弟,不是陛下这点儿小伎俩就能给挑拨的。
常润之自然知道刘桐不会对瑞王起什么歹心。
但瑞王对刘桐如何,她是不敢百分百肯定的。
瑞王妃在府里待了会儿,等刘桐回来后方才告辞。
常润之给他收拾路上要穿的常服,刘桐轻轻握住她圆润的肩头,低声同她道歉:润之,对不起……父皇摆了我一道,封我为郡王,却把你给落下了。
常润之一愣,刘桐不说,她还真没注意到这点儿。
没事儿。
常润之笑道:我和你可是患难夫妻,哪怕没有郡王妃这个头衔,旁人也不敢把我不当郡王妃看。
第三百零二章 祭天留给他们夫妻说话的时间只剩下一个晚上。
常润之哄睡了小儿子,轻声对刘桐道:行李都收拾好了,如今天热,包袱倒是轻便。
听大姐姐说,路上瑞王都安排妥当了,随行的会有礼部官员,一路上该怎么做,礼部官员会提醒你,你照做就行。
常润之看向他:来回加上祭天耗费的时间,不耽误的话差不多一个月你就能回来了。
趁这段时间,我会把府里给打点好。
之前放出去的人,听到消息应该会回来些许,伺候的人应该不缺。
刘桐边听边点头,想了想道:这趟回来,我估摸着宫里应该赏一套宅子下来,门匾也得换成郡王府门匾才行,九皇子府的大小实在不合规制。
那些都另说,咱们住哪儿,就得住得舒心才是。
常润之顿了顿,轻声道:我今儿问阳阳,对这儿可有印象,阳阳只记得正堂那儿有个大水缸,说里面还有鱼……说着说着,倒是问我是不是以后不回家里住的小院子了,说舍不得院子里种的菜养的鸡,也舍不得你给他造的那些跷跷板、秋千,还有转盘,他还盼着陵儿也能玩儿呢……刘桐听得心里柔软,揽过常润之说道:他要是喜欢,就再给他做一个。
常润之依偎进他怀里,应了一声,又问他道:今日进宫去,瑞王对你可有什么交代?我没见着五哥。
刘桐道:听说五哥忙着推军令的事,时常都在京郊军营待着。
常润之愣了愣。
父皇让我代他祭天,估计还是在和五哥赌气吧。
刘桐叹息一声道:谁不知道,能有那资格祭天的,不是帝王,就是太子。
如今这形势,五哥登位是迟早的事,祭天这事儿,父皇去不了,合该五哥去。
父皇把我推出来,一则是因为我现在是贵妃养子,若论子以母贵来说,我的养母身份最高,我代为祭天,倒是说得过去。
更多的,想必是父皇想借此看看五哥有什么反应。
你就不担心,瑞王怕你生出异心来?常润之好奇问道。
刘桐闻言一笑:我有自知之明,五哥也知道我没那念头。
若是五哥因此就怀疑我生了二心,也枉费我把他当做最亲的兄弟。
刘桐点了点常润之的鼻子:何况,我被关在中官胡同近三年时间,如今出来,事事都要仰仗五哥照顾的,就连去秦天山,不也得靠着五哥指点才能顺利出行吗?常润之挑眉:五哥五哥的,你对你五哥倒是信心十足。
刘桐闷笑一声,点头道:是啊,就算不谈兄弟感情,我想,五哥也是不会对我产生忌惮之心的。
刘桐顿了顿,长叹一声道:在五哥看来,似太子,似祁王他们,还有我,都不是他的对手。
这不是他轻视我们,而是他对自己的强大有绝对自信。
这就好比,蚍蜉和大树,好比蚂蚁和大象。
五哥压根儿就不屑于‘争’这个字。
常润之怔怔听着,半晌才道:阿桐,你这理解,似乎通透很多啊。
刘桐笑道:在中官胡同这两三年,旁的我不好说,但想法,我是想得很清楚的。
我之后啊,就做个闲王,五哥需要我的时候,我替他办办差,没事儿了就回家和你逗弄逗弄儿子。
哦对了,还得想法子,让你给生个女儿,不然家里都是臭小子,多少有些遗憾。
美得你。
常润之嗔他一声,仔细想想,觉得刘桐说得还真是没错。
似乎瑞王真的没把太子给当做对手来看。
太子的倒台,虽然有瑞王的推进和决定性的威胁,但不得不说,太子真的是自作孽。
他要是个贤明皇储,即便知道元武帝有私生长子在外,他不在意,后头的事儿也就不会发生了。
至于其他人,更是没有那个能耐和瑞王抗衡,顶多造些谣,煽点儿风点点儿火……可不也被瑞王轻描淡写就给化解了?水花都激不起几个来。
至于刘桐,那更是瑞王死忠。
瑞王算计人心的能力这般厉害,能看不出来刘桐对他的绝对拥护吗?退一万步说,哪怕刘桐对瑞王某些做法、政策有所不满,但对瑞王,也绝对不会产生迫害之心。
不过……常润之忽然想到另一个人。
阿桐,瑞王不忌惮你,那他会不会忌惮南平王呢?南平王自从刘桐被关进中官胡同之后,便接受了他手上所有的势力,明面上对太子阳奉阴违,暗地里却是瑞王的人,更因为去南蛮平息暴乱有功,被元武帝封为南平王。
唤作旁人,说不定就会生出点儿不一样的心思了。
南平王有没有这样的心思常润之不知道,但瑞王真的对南平王毫无芥蒂吗?刘桐闻言顿时笑了:五哥知道,十二弟没有那心思。
你又清楚了?常润之只觉好笑。
刘桐道:对啊,十二弟是个痴情种,他之前不还找了我说,等我出了中官胡同,要把手上的事儿全都推给我吗?我估计着他现在心里心心念念的都是他媳妇儿的身体。
南平王妃倒的确是听说身子不好,很少露面。
常润之道:可夫妻感情深厚,这也不影响南平王对皇位有野心吧?刘桐犹豫了下,还是低声对常润之道:十二弟若是真有那心思,那隐藏的也太深了。
我不愿意这样猜忌自己的兄弟。
常润之便适时闭了嘴。
南平王即便真起了那般心思,针对的也不会是刘桐,只要刘桐没有那心思就好。
夫妻俩又絮絮叨叨说半晌话,方才倦极睡去。
第二日一早,礼部便来了人要迎他进宫。
常润之给他整理好了衣裳,让两个儿子和他作别,目送着他走远,方才舒了口气。
这一别,又要一个月见不着了。
即便过去的两年多近三年光阴里,他们天天都见,日|日都在一起,但想着他要出远门,常润之还是有点儿舍不得。
人刚走,她就在心里想他了。
刘景陵一只手指着渐远的车马,另一只手攀着常润之的腿,大声道:爹爹轴了!嗯,爹爹走了。
常润之弯下腰抱起他:爹爹要走一个月呢,等爹爹回来,陵儿会不会不记得爹爹长什么样了?刘景陵歪了歪头,又指着刘景阳道:看大哥!常润之噗嗤一乐,笑道:鬼机灵。
第三百零三章 旧家(100月票加更)刘景陵这孩子,好动得很,除了睡觉就没有个消停的时候——不对,他睡觉的时候也怎么不消停。
不过这孩子的聪明劲儿比起刘景阳来也不遑多让。
他说看大哥,是指看刘景阳会不会叫人爹。
刘景阳叫了爹,那就也是他的爹。
常润之摸摸他的头,转而对魏紫道:殿下回府的消息传出去了吗?传了,估摸着最近几天,想要回来继续伺候的,差不多就该回来了。
魏紫点头:对了,段姨娘让丫鬟来给姑娘递了话,想问姑娘她能否跟着回来,继续住到闲落院那边去。
九皇子府被围,常润之对段姨娘倒是没什么安排,毕竟段姨娘也算是刘桐的女人,不好像其他的奴仆给打发出去,所以后来,常润之将她送到了王宝琴那儿,托王宝琴照看。
等到收到刘桐要被关进中官胡同的消息后,她就带着儿子,去了中官胡同。
至于段柔南,她也没有那么多精力去管了。
常润之顿时看向魏紫,讶异道:她人呢?回来了吗?那倒没有。
魏紫撇了撇嘴:段姨娘胆小怕事,您又不是不知道。
您提了她做侍妾之后,她就一个人龟缩在闲落院里,倒也清闲。
如今想必在王宝琴那儿,日子过得也舒坦,只是到底您是主母,她总要来问一番的。
常润之点点头,想了想道:府里的人手还够吗?还够的话,派几个人去把闲落院洒扫一下,等院子收拾妥当了,就去把段姨娘接回来吧。
魏紫颔首,又笑道:对了姑娘,这两年多,西行社的戏目仍在演,商队那边儿也没有停,所以这两三年下来,进项上倒是挺可观的。
常润之更讶异了:不是说姚家受了牵连,姚澄西被下了大狱,西行社也被查封了吗?那都是殿下刚出事的时候发生的事,姚家虽然受了点儿挫,但没事儿,姚先生被关了几天就给放出来了。
至于西行社,换了个名儿,继续演戏目,上头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对啊……常润之疑惑道:是陛下让放的人?嗯。
魏紫道:若不是陛下下旨,应该不能放人吧?常润之想想也是,但这般做,好像又有些儿戏。
除非……陛下本就只是要借个由头把阿桐给关起来?否则姚家不会那么轻易就从几近的灭门之祸里逃出来。
该说陛下儿戏,还是说陛下宅心仁厚呢?常润之无奈地摇头。
段柔南胖了一圈,见着常润之时笑眯眯的,还向常润之道谢,并恭喜他又添一麟儿。
王宝琴也跟着来给常润之请安,眼角眉梢里带了点儿女强人的凌厉与果决。
毕竟打理的是她的嫁妆铺子,常润之关切地询问了铺子的收益情况和王宝琴的生活情况,得了个一切皆好的回答。
一切皆好便好,至于有关岑王的事儿,她也不用再提了。
忙活了十来天,九皇子府总算是有了点儿从前的模样。
仆人回来了大半,大家对未来的生活都更有期待。
秋霖和沉香这两个贴身丫鬟也回到了常润之身边,只不过沉香许了人家,不久就要出嫁,回府来是来请罪的。
常润之自然不会因为这个责怪她,还送了一副添妆给她,算是涨了她的脸面。
于是只剩下秋霖一个留在常润之身边伺候。
自己动手的日子过得久了,重回之前的锦衣玉食,常润之还有些不适应。
秋霖说她身边该再提一个大丫鬟起来,常润之也道不急。
对生活的变化感触最深的,还是两个儿子,尤其是刘景陵。
他发现换了一个家,家里的人见着他都笑眯眯的,他调皮捣蛋,大家伙儿都让着他,由着他。
仔细观察一段时间后,刘景陵胆子也越发大了,哪儿都敢钻,哪儿都想去,常润之教训了他几回他也不改,真是让人头疼。
这日刘景陵又到处跑,把跟着他伺候的人给耍得团团转,常润之让人把他捉到自己跟前来,打他的小手心,一边打一边道:叫你不听话,等爹爹回来不陪你玩儿,不给你飞高高了。
刘景陵撇撇嘴:我能飞高高。
那娘下令,不许人给你飞高高。
常润之眉眼一瞪,对后面的奴仆说道:听到了没有?是,殿下。
大家齐声应道。
常润之捏了捏刘景陵的小鼻子:这儿还是娘说了算,知道吗?刘景陵便嘟起了小嘴巴。
正当这时,有个小丫鬟匆匆来禀报道:皇子妃,宫里来人了,说是贵妃娘娘口谕,让皇子妃带着两位小公子进宫去。
常润之愣了下,忙起身道:好好招呼宫里来的人,再给两位小公子换身衣裳,伺候的人都精细着些。
秋霖,我们走。
常润之稍微梳妆打扮了下,带着两个儿子往宫里去。
这还是出中官胡同之后,她头一次进宫。
贵妃娘娘召见……是贵妃的意思,还是陛下的意思呢?常润之心里想道。
去皇宫的路不算近,刘景陵之前玩闹了一通,这会儿已经在有规律的摇晃中,挨着常润之睡了。
刘景阳则正襟危坐在常润之另一边,小脸很是严肃。
常润之轻声道:阳阳别担心,放松点儿。
娘,皇宫是重地,进去了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呢。
阳阳道:魏紫姨说,那儿是吃人的地方,我不喜欢那儿。
常润之心里不免暗骂了魏紫一句,同孩子说的这是什么话。
别听你魏紫姨瞎说。
常润之叮嘱刘景阳道:你是懂事的孩子,待会儿进了宫,跟着娘就好,别说这些让人听了不高兴的话。
刘景阳点点头:娘,我知道的。
儿子渐大后,一直沉稳内敛,常润之对他倒也放心。
一路无语到了宫门处,常润之母子三人换了宫里用的马车,路上又停下来换乘了轿辇。
刘景陵也醒了,兴奋地指着从未见过的皇宫问常润之这是什么,那是什么,小嘴儿叽叽喳喳的停不下来,让常润之头疼又好笑。
宫里常润之也是来过几次的,依稀有些印象,这已是进了后宫,应当是去贵妃寝宫的路。
常润之便舒了口气。
很快,轿辇停下,常润之带着两个儿子下了来。
贵妃寝宫门口的女官赶紧上前来迎,笑道:皇子妃总算到了,娘娘一直盼着您和两位小公子呢。
刘景陵眨巴眨巴眼睛:姐姐你好漂漂。
女官顿时笑得合不拢嘴。
第三百零四章 婆媳常润之带着两个儿子进了贵妃寝宫。
刚入内殿,就见贵妃亲自迎了出来,视线落在刘景阳兄弟身上便挪不开。
常润之忙给贵妃行礼,刘景阳兄弟也似模似样地照做。
贵妃忙伸手来扶,脸上的笑意那般明显:外头热,快进来。
内殿里搁着冰盆,踏进去一阵凉爽之气便扑面而来。
刘景陵深吸一口气,笑眯眯道:凉快,香香的!贵妃顿时高兴道:陵儿喜欢祖母这儿的味道啊?那时常和你母亲来宫里陪祖母好不好啊?刘景陵迟疑了下,拉住常润之的手道:我陪娘。
贵妃有些失落,但还是道:真是个懂事的孩子。
贵妃又看向刘景阳,笑着道:你叫阳阳吧?你还小的时候祖母见过你,还抱过你呢,你记得吗?回祖母话,阳阳不记得了。
刘景阳恭敬地给贵妃行礼,答道:母亲说,阳阳年幼,更小时候的事,阳阳不会记得住的。
贵妃点点头:来,祖母给你们兄弟准备了糕点,来吃吧,都是宫廷御膳房做的,好吃着呢。
刘景阳便拉着弟弟动手,给贵妃道了谢,方才随着贵妃坐了下来。
贵妃又看向常润之,夸赞她教孩子教得好,懂礼貌却不失活泼。
好词儿从贵妃嘴里像是不要钱一样往外蹦,常润之一边恭敬听着,不时应着说娘娘谬赞,一边在心里不时擦擦冷汗。
面对贵妃的热情,常润之有些不习惯。
从前进宫,贵妃对她虽然并无恶意,但也不会过分亲近。
如今刘桐成了贵妃养子,她也是贵妃名义上的儿媳妇儿了,面对着这个突然冒出来婆婆,常润之颇觉尴尬。
若是贵妃还如从前的态度一般,不冷不热的,她或许还能适应良好些。
贵妃大概也看出来了她的拘束不自在,便出声唤了宫人陪两位小公子玩耍,留了常润之陪她说些知心话。
问过常润之府里的情况后,贵妃言道:等小九从秦天山回来,宫里会另赐府邸给他,原先的九皇子府,你们倒是不用修葺太过。
常润之颔首道:是,娘娘。
贵妃顿了顿,道:我既已是小九的养母了,今后你便唤我母妃吧。
‘娘娘’这个称呼听起来,尊敬有余,亲近不足。
常润之顿了顿,从善如流道:是,母妃。
贵妃便笑起来,细细看了看常润之,道:虽说被关在中官胡同三年光景,但我瞧着你这气色,倒是挺好的。
这三年里,可吃了苦受了罪?回……母妃的话,媳妇儿不觉得有吃苦受罪。
常润之道:虽说吃穿上不比从前精细,但日子倒是过得清闲许多。
贵妃赞道:你能这般看得开就行。
说起来倒也多亏了你,小九有你照顾着,此番出来,瞧着不添阴郁,反倒是神清气爽的。
你两个儿子也没有因为被关着长大,就生得眼界狭小。
这都是你的功劳。
常润之不妨贵妃给她戴了顶这么大的帽子,忙道:母妃谬赞了,相夫教子乃是媳妇儿的分内之事。
贵妃对常润之更加满意。
她拍了拍常润之的手,和煦笑道:我们婆媳俩说话,不用这么诚惶诚恐的,咱们随意些就好。
贵妃压低了声音:说句大不敬的话,我以后依着你们夫妻过日子的时候还长着呢。
常润之仔细品了品贵妃话里的意思,顿时福至心灵。
贵妃这话是说,等皇帝死了,她还要活好长时间呢……倒也是,元武帝身体状况,似乎也让他撑不了多久了。
而贵妃,身康体健,再多活个十几二十年,完全不成问题。
常润之心里明白,面上却不可能真就照着贵妃说的,对她随意些。
常润之郑重地对贵妃道:母妃,礼不可废。
贵妃见她如此,果真对她更高看一眼。
说了会儿话,贵妃问了时辰,道:该是用午膳的时候了,我得去陛下跟前伺候着。
小九媳妇儿,你就带着两个孩子在我宫里用膳,等下晌咱们再说说话。
贵妃既然都这样说了,常润之自然不好提想要出宫回府的事,只能答应下来。
宫里的菜肴精致,刘景阳和刘景陵吃着却有些不自在。
尤其是刘景陵,看着那么多好吃的,一样样装在盘子里,摆满了整张桌子,更是不知道从何下手。
因为身后有帮他们布菜的宫人,不比他们那时候在中官胡同里,吃饭没什么规矩。
宫人布了菜他们才能吃,这吃饭的热情难免会受到些打击。
好不容易用完这顿午膳,看着一样样菜被端了下去,刘景阳道:娘,我们吃剩下的菜会怎么样,倒掉吗?刘景陵一本正经道:好吃。
顿了顿又说:浪会!乖,是浪费。
刘景阳立刻纠正弟弟的发音。
一旁伺候的女官闻言笑道:娘娘素来不喜浪费食粮,皇子妃和两位公子吃剩下的,会给厨房里下人加餐。
常润之点点头,心里对贵妃的评价又高了一节。
虽说宫制规定了每餐的数量和质量,但贵妃能做到这点,就已经比一些性喜奢侈,讲究排场的宫妃好多了。
常润之又想,等将来接了贵妃出宫进府生活,她和刘桐也不怕贵妃生活太讲究而供养吃力。
用完午膳,常润之和两个儿子又玩了会儿,贵妃留在宫里的女官却上前来道:皇子妃,娘娘派人传话,说陛下得知皇子妃带了小皇孙进宫,想要瞧瞧人,娘娘让人来请两位小公子过去陪陛下说会儿话。
常润之一愣,揪住当中的细节:陛下只宣了两位小公子吗?女官有些尴尬,但还是点头道:是。
常润之倒是不觉得意外,皇帝对她有意见她又不是不知道。
陛下宣召,两个儿子不能不去。
她叫来兄弟俩叮嘱了一番,方才放了人走。
要说心里不担心,那是不可能的。
不过两个儿子都还小,想必陛下也不会对他们怎么样。
更何况还有贵妃在。
估计着陛下的确也只是想见见小皇孙吧。
陵儿自出生后,他还一次都没见过呢。
常润之舒了口气,留在贵妃宫中,忐忑地等待着。
第三百零五章 祖孙(140月票加更)元武帝寝宫里,刘景阳兄弟俩刚给元武帝见了礼请过安。
贵妃笑问他们:用过午膳了吗?回祖母,用过了。
刘景阳答道。
元武帝脸上笑容也慈蔼,问刘景阳:多大了?刘景阳顿了顿,躬身道:回陛下的话,六岁了。
元武帝心里一下子就不得劲了。
唤贵妃祖母,唤他陛下?贵妃和这兄弟俩没有血缘关系,反倒是他,可是他们嫡亲亲的祖父啊!这兄弟俩倒好,称呼上就给他差别待遇了。
贵妃眼瞧着元武帝脸色阴了下来,忙出声温柔地说道:阳阳,这是你皇祖父。
刘景阳微微抿了抿唇,方才低声道:皇祖父。
元武帝的脸立刻就转晴了,心想或许是因为甚少见他,所以对他陌生,方才这么拘谨。
元武帝扯嘴角对两个孙子笑了笑,目光在刘景阳的眼睛上停留了一会儿,又看向刘景陵,对贵妃道:这小的,倒是,眼睛,不像,小九。
贵妃点点头,道:陵儿的眼睛像他母亲。
刘景陵抬着小下巴,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抱住身边的哥哥望着他糯声道:大哥,困觉觉。
刘景阳伸手摸他的头,看向贵妃:祖母,弟弟困了要睡午觉。
好好,祖母安排人带陵儿睡午觉去。
贵妃忙起身抱了刘景陵,刘景陵犹豫了下没挣扎,靠在贵妃肩上就闭了眼睛,一点儿没有唤元武帝这个皇祖父的意思。
元武帝在一边儿只能干看着,等贵妃抱了刘景陵出了去,方才将目光又转回到刘景阳身上。
小孙子沉稳地站在他跟前,目光低垂,一副老神入定的模样。
元武帝心里顿时就有些憋闷。
儿子让人不痛快,生的孙子也让人不痛快!元武帝便也不吭声,将刘景阳就晾在那儿。
何旦瞧着着急,几次给刘景阳使眼色,可惜刘景阳盯着地呢,压根儿就注意不到何旦的提醒。
真是个孩子脾气……何旦无奈地想,又不免哂笑。
可不就是个孩子吗?贵妃一会儿就回转了来,进得屋来发现屋里静谧得很,看向何旦又见何旦摇头,顿时也心生无奈。
陛下,臣妾安排陵儿就在偏殿厢房里歇着,小孩子嘛,睡一会儿估计就醒了。
元武帝嗯了一声,贵妃坐了下来,轻轻抚着刘景阳略有些僵硬的脊背,轻声问道:阳阳和你皇祖父都说什么了?刘景阳道:皇祖父没有问话。
意思是他没问话,他就没有回答。
这岂不是两人压根儿没说话嘛!贵妃面上一顿,轻笑一声道:阳阳别怕,你皇祖父因为是皇帝陛下,所以很威严,气势很足,但他其实很疼爱你们这些小辈的。
听贵妃这么一说,元武帝心里自然熨帖很多。
刘景阳迟疑了下,看向贵妃道:真的?真的。
刘景阳便看向元武帝,抿了抿唇道:皇祖父很疼爱小辈吗?元武帝脸上挂着淡淡的笑,轻声道:你们乖,皇祖父,就疼。
刘景阳便紧跟着问道:那皇祖父把我爹娘关起来,是因为他们不乖吗?贵妃脸上和煦的笑顿时有些僵,元武帝也被刘景阳问得一愣。
半晌,元武帝冷冰冰地问刘景阳道:谁,让你,说这,话的?刘景阳摇摇头:没有人同我说,是我自己想的。
皇祖父是皇上,是我爹爹的爹爹,除了皇上,谁能关我爹?既然是皇祖父让人放我爹出来的,那我爹被关,也肯定是皇祖父让人关的。
刘景阳直视着元武帝,再次问道:皇祖父为什么关我爹?是因为他不乖吗?元武帝回视着刘景阳的眼睛,片刻后就挪开。
他不肯承认,当他看着孙子那一双比儿子还要蓝得澄澈的眼睛时,整个人都产生了一种强烈的狼狈之感。
他硬着头皮,回答刘景阳道:没错,因为,他不乖。
刘景阳便又道:我娘教我和弟弟的时候,如果我和弟弟不乖,我娘都会好好和我们讲道理。
为什么我爹不乖,皇祖父不和我爹讲道理,要把他关起来呢?我娘从来不会关我和弟弟。
刘景阳的眼中充斥着疑惑:难道把我爹关起来,我爹就会变乖吗?可我娘不关我和弟弟,我和弟弟也不会不乖。
元武帝只觉头疼。
他咬了咬后槽牙,方才道:因为,你爹,不是,小孩子。
刘景阳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啊。
元武帝心放下一半。
可没等他把整颗心都放下,便又听刘景阳道:那为什么我爹不是小孩子了,他还不乖呢?是因为他从小就不乖吗?可为什么他小时候不乖,皇祖父不同他讲道理,让他变乖呢?元武帝闭了眼睛。
贵妃在一边听着祖孙俩的对话,从最开始听到刘景阳问话的惊恐担心,到后来眼瞧着元武帝变得头疼隐忍的无奈好笑……谁敢在陛下面前这么说话?哪怕是陛下的其他皇孙,见了陛下哪个不是恭恭敬敬规规矩矩的?阳阳瞧着稳重,但到底不是由古板夫子教导出来的孩子,所思所想,也不与那些孩子相同。
大概也只有这样的孩子,能够让陛下产生这种无可奈何的无奈情绪吧?贵妃轻轻拉了拉刘景阳的小手,道:皇祖父累了呢,让他休息,阳阳和祖母去瞧弟弟好不好?刘景阳扁了扁嘴,心里也有些委屈。
娘让他好好和皇祖父说话,皇祖父问话要礼貌回答,不能在皇祖父跟前闹脾气……他都照做了。
可他不喜欢皇祖父。
每当他问爹娘问题的时候,哪怕爹娘不知道问题的答案,或者认为他问的问题不是他知道答案的时候,但也会认认真真同他说他们不知道或者现在不能回答他。
爹娘从来不会像皇祖父这样敷衍他。
当他看不出来吗?皇祖父才没困没累呢,他闭眼睛,不就是懒得搭理他了吗?礼貌应该是相互的,皇祖父这样对他,太失礼了。
刘景阳默默地任由贵妃牵着他出了寝殿,因为心情不佳,话也不想说了。
守了刘景陵一会儿,他也困了,就脱了鞋子挨着弟弟睡了下去。
闭着眼睛的时候,他心里还气呼呼地想,以后再也不进宫来了,即便这里有很多好吃的,他也不来了。
第三百零六章 月亮兄弟俩睡醒后,贵妃让人伺候他们洗漱,再去向元武帝跪安。
刘景阳睡的很香,醒了还挺高兴的,但等见到元武帝,就想起之前自己生气的事了,顿时不唤皇祖父,只依着礼仪道:陛下万安,皇孙告退。
万安——退!刘景陵露着小米似的牙,笑眯眯地跟着自己哥哥道,又双手拱起拜了拜。
贵妃瞧着他这爱娇的小模样喜爱得不行,对元武帝道:陛下,那臣妾就带着这两个孩子回宫了。
元武帝道了句不慌,皱眉看了刘景阳一会儿,打算不理这个爱问问题的孙子,目光看向刘景陵,露出笑来:陵儿,来,皇祖父,面前。
贵妃忙在刘景陵身后推了推。
刘景陵懵懵懂懂的,不情愿地往前走了两步。
贵妃将他的小手放到元武帝的手中。
元武帝的手微微动了动,刘景陵忙抽回来,瞪大眼睛看着他。
元武帝扯起嘴角笑了笑,道:你,喜欢,什么?皇祖父,赏你。
刘景陵不知所措,看向贵妃。
贵妃轻声笑道:皇祖父疼你呢,你想要什么,可以问皇祖父要。
月亮!刘景陵顿时双眼亮晶晶的,大声说道。
贵妃一下子懵了,看向元武帝,元武帝也愣了一瞬,方才道:为什么,要,月亮?月亮脆的,好吃!刘景陵咽了咽口水,疑惑地歪头:你能给我吃月亮吗?元武帝简直哭笑不得。
小九两口子这到底是怎么教养的孩子!最后还是贵妃站了出来缓解尴尬,她柔声刘景陵道:陵儿,月亮得挂在天上呢,你要是吃了,以后天上就没有月亮了。
才不是呢,它会长大的!大家都在吃!对贵妃说他会把月亮吃完的说辞,刘景陵显然很是不满,但他到底词汇量少,想要解释却又吐不出个囫囵话来,急得抓耳挠腮的,只能求助于自己的大哥。
刘景阳牵着他的手,低声道:我娘说,月亮每月都在重复周期规律的变化,从新月,到上弦月,到满月,再到下弦月回归新月,对应着的月亮也从几乎瞧不见,到镰刀一样两头尖形状,渐渐圆润变成大饼形状,慢慢到变成镰刀状,直到看不见。
上弦月的时候,月亮是在长的,长到望日,人们就开始吃月亮,整个下弦月,月亮渐渐被人们吃得几乎没有了。
但它又自己会奋力长大。
刘景阳顿了顿,道:这是娘说的小故事,弟弟以为月亮能吃,娘倒是做过几次月亮煎饼。
等回家,我让娘再给弟弟做月亮煎饼就好了。
刘景陵只关注煎饼两个字,听到这话顿时笑咧开了嘴:我要吃月亮!脆的!刘景阳点点头,郑重道:大哥答应你,等见到娘就跟娘说,让娘做煎饼给你吃。
刘景陵哈哈大笑了几声,一个虎扑撞到刘景阳怀里,小爪子抓着他的前襟大声道:大哥真好!陵儿喜翻大哥!顿了顿他回头看向元武帝,目光无比嫌弃:不喜翻房祖父!哼!元武帝的脸都青了。
贵妃好说歹说将两个孩子给领走了,元武帝颤巍巍地抬了抬手指着殿门口的方向,对何旦道:瞧瞧,瞧瞧!小九,他媳妇儿……这怎么,怎么,教的!何旦心里一直憋着笑,闻言忙收敛情绪道:陛下息怒,两位小公子这不是还小吗?陛下何必和他们置气。
元武帝心里郁闷非常,无比阴暗地猜想着,这会不会是九皇子妃特意给他的难堪。
可又觉得,俩孩子应该不至于这么会做戏吧。
真要是小九媳妇儿怂恿的,这俩孩子可真成人精儿了!同样心里有疑惑的,还有贵妃。
回去的路上,贵妃不动声色地套着话两个孩子的话。
到底都是孩子,贵妃为人亲切,哄他们也不难。
很快贵妃就弄明白了,或许是小九夫妻就是这样教养孩子的,并没有刻意要他们为难陛下。
一想到陛下面对两个孙子时哑口无言的模样,贵妃就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刘景阳关切问她怎么了,贵妃摇摇头,忍不住轻声问道:你们都不喜欢皇祖父吗?刘景阳闻言撇撇嘴,刘景陵则干脆摇头道:不喜翻!为什么?贵妃笑问刘景陵:就因为皇祖父没能给你吃月亮?刘景陵想了想,撅着嘴道:他不陪我玩,答应给我月亮吃,没给。
说话不作数。
哼。
贵妃柔声道:你皇祖父生了病,只能躺着,说话也说不利索,不是故意不陪你玩的。
而且,他不知道月亮能吃的。
刘景陵看向贵妃:真的吗?真的。
哦……刘景陵点点头,苦恼道:他真口怜。
刘景阳也附和道:嗯,真可怜。
贵妃顿时无言。
将两个孩子带回宫,常润之与贵妃闲话几句,便询问儿子们和陛下相处得可还好。
刘景陵摇摇头,说:娘,他好口怜哦。
刘景阳点头附和,又道:娘,弟弟要吃月亮煎饼,等回家娘给做,好吗?好……常润之愣愣的:陵儿,为什么说皇祖父可怜啊?刘景陵一本正经道:他不知道月亮能吃!比陵儿笨蛋!贵妃正在喝茶,差点喷了。
她之前还以为,陵儿说陛下可怜,是因为她说陛下生了病……原来,陵儿的重点在吃上。
这可真是……贵妃想着想着,又不免发出笑来。
真好啊,真好,好久没有见到这般有童趣的孩子了……宫里的孩子,哪个不是人小成精的。
她将来的日子,想必不会再如一潭死水了。
常润之哄着两个孩子去玩,略有些忐忑地问贵妃两个孩子与元武帝的相处情况。
贵妃将这一下午的事儿告诉了常润之,轻笑道:你这两个孩子,教导得挺有趣的。
常润之顿感尴尬。
贵妃笑了笑,正经道:我是说心里话。
她叹了一声:我看过的孩子里头,懂事乖巧的不在少数,却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
如今瞧你了你两个孩儿,我才知道那是什么。
是真实。
贵妃看向常润之,再次对她表示肯定:你把两个孩子教得很好,小孩儿就不该一板一眼的,学大人的思维平衡利弊。
第三百零七章 教子常润之带着两个孩子出了宫,结束了这一次的忐忑之旅。
虽然贵妃说,陛下对阳阳兄弟俩倒是没有什么责怪,但常润之心里还是不安。
尤其是在俩孩子都当面对元武帝表达了不满之后。
回府后常润之下厨给刘景陵做了磨牙小饼干,各种月相形状的,上面坑坑洼洼,模拟月亮上的明暗变化。
月亮小饼干其实是常润之做了来,教导孩子们学习月相变化的道具,算是寓教于乐的一种方法。
却没想到因为这事儿,让陵儿与元武帝之间发生了不愉快。
刘景陵瞧着今晚的月亮,是一个凸月,便寻了凸月形状饼干,像个小仓鼠一样,吃得喷香。
常润之对孩子,会教育,却不会苛责。
就比如说今日俩兄弟在元武帝跟前说的话。
你要说他们问错了说错了,这也没道理。
难道就因为他们所说所问的话,惹了元武帝不高兴,他们就说错问错了吗?就因为元武帝不高兴,她这个当母亲的就要教训他们吗?常润之可舍不得,何况她也不认为兄弟俩有错。
陵儿还小,说话做事都随心,常润之不打算跟他讲这其中的道理。
但阳阳已经开始渐渐懂事了,常润之觉得,他可以和阳阳提一提这当中的利害关系。
说起来倒也无奈,寻常人家的爷孙,哪有做孙子的时时刻刻都要逢迎爷爷的?哪有爷爷就因为孙子一句话,就甩脸子不搭理人的?也难怪俩兄弟都不喜欢他。
用完了晚膳,刘景陵让魏紫抱着去洗了澡,又缠着常润之给他讲了睡前故事,方才让常润之给了他一个晚安吻,放了常润之离开。
而刘景阳,他对自己的要求严格,之前刘桐规定了每天他要练两篇大字,刘景阳一直都在坚持。
今日出门,他还没练字呢,回来他就要补上,还差上一些就练完了。
常润之进屋后,刘景阳搁下笔笑道:娘。
常润之放下一杯温牛奶,道:喝了再写。
刘景阳便乖乖喝了牛奶,又提起笔写了起来。
他的字还很是稚嫩,但已经隐隐有些刚毅风骨。
常润之侧着头看刘景阳的字,不时提点一下他握笔的姿势和下笔的力道问题。
刘景阳都认认真真听着。
等刘景阳练完字,下人来收拾了书桌,常润之这才坐到他对面道:阳阳,娘有事要和你说。
刘景阳顿了顿,目光下移有些躲避:娘是想说……我今天在宫里做错事了吗?那倒没有。
常润之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刘景阳的头:阳阳,娘和你说话的时候,不要逃避娘的视线。
哦……刘景阳摸摸头抬起小脸,有些惴惴:娘说吧。
常润之对他温柔一笑,轻声问他道:阳阳,对皇祖父和爹爹,你知道多少?刘景阳抿了抿唇,道:我听到过十二叔和爹爹说话,皇祖父是爹爹的爹爹,但他把爹爹给关起来了。
爹爹是好人,他有很多兄弟的,皇祖父不关其他叔叔伯伯,就关爹爹。
我不喜欢他。
常润之轻轻一笑,眨了眨眼睛道:嗯,他把你爹爹关起来,娘也不喜欢他。
刘景阳顿时弯了眼睛。
这是我们的秘密,不能告诉别人。
常润之嘘了一声,刘景阳忙不迭点头:我不说。
顿了顿,刘景阳又问道:娘,他对爹爹那么不好,为什么我们还要听他的话?爹爹出远门,也是因为他让爹爹去,爹爹才去的。
因为他是皇上。
常润之心里默叹一声:因为他是主宰天下生杀大权的皇上。
刘景阳偏头问道:他很厉害吗?我看他今天一直躺在一张椅子上,动都不能怎么动……为什么大家还要怕他呢?唔,别人怕不怕他,娘不知道。
但阳阳你要记住,不管他怎么样,他是你的亲爷爷,是你爹爹的爹爹。
你是晚辈,不管长辈怎么对你,你对长辈的基本的礼貌不能丢掉。
不能因为你不喜欢他,就不尊重他。
刘景阳有些不服气,他想说今天他很懂礼貌,明明是皇祖父不搭理他。
正感到委屈时,刘景阳就感觉到娘亲温暖的双手捧起了他的小脸。
他听见他娘说:今天不是你的错。
皇祖父老了,脾气也不好,就像陵儿一样,生气了就什么都不管不顾的。
阳阳不要放在心上。
……哦。
刘景阳有些害羞,眼睛左右来回不断地看。
常润之顿时笑了一声,放开他的小脸,道:下次如果你再见到皇祖父,不要因为他说了什么话就生气。
你把他看做生气时候的陵儿好了,陵儿生气的时候说的话,你会记住吗?不会。
那不就是了?常润之道:在你皇祖父面前,你就做个规矩的孙子,他说什么你应着就行。
刘景阳道:那我以后不能问他问题了?唔……你有什么问题,可以问爹爹和娘亲啊。
常润之道。
那我想问,皇祖父为什么把爹爹和娘亲关起来?是因为爹爹不乖吗?可我和弟弟不乖,爹爹从没关过我们,为什么皇祖父要把爹爹乖起来呢?因为爹爹长大了,讲道理讲不通所以只能关起来吗?可为什么爹爹不乖,皇祖父不在他小的时候就同他讲道理呢……刘景阳憋了一天,这会儿终于可以畅所欲言了,一大堆为什么喷薄而出,把常润之问得一愣一愣的。
最后他说了句爹爹一直很好的,我觉得爹爹很乖的作为结语,然后目光灼灼地等待着常润之的解惑。
这原本是他问元武帝的问题,这下可好,这问题甩在她面前了。
常润之不禁扶额。
她想,她有些理解元武帝当时闭眼不搭理他的心情了。
处于求知欲望旺盛年纪的孩子,还真是不容易打发啊……常润之告诉刘景阳道:皇祖父关你爹爹,牵涉很多方面原因,这些你长大之后会理解的。
不过其中一个原因,你可以知道。
那是什么?刘景阳忙问道。
你皇祖父说,你爹爹不敬他。
你皇祖父认为你爹爹不孝顺,所以把他给关了起来作为惩罚。
常润之一本正经地道:所以阳阳以后可一定要孝顺爹爹,虽然爹爹不会把阳阳关起来,但你不能不敬他哦。
第三百零八章 娘家(180月票加更)总算是敷衍过了大儿子的十万个为什么,常润之头昏脑涨地回了自己房间。
多希望这会儿阿桐在她身边啊……好歹能帮她承担一下火力。
常润之无奈地笑了笑。
在接下来等待刘桐回京的时间里,常润之回了几次娘家。
安远侯府的匾额早就换下来了,但家这个地方,不会因为添了或减了一块招牌就变了。
小韩氏还是那般风火性子,对常润之的苦尽甘来颇觉欣慰。
老太太年纪大了,最近一年开始有些耳背,在她跟前说话声音得大点儿才成。
在小韩氏的做主下,府里已经是各院算各院的开支了,住是还住在一起,但已等同于分了家。
三位儿媳妇对此都表示了满意。
小韩氏现在心下最大的事儿,就是庶子常鸥的婚事。
这孩子如今已是个高壮青年了,因为练武勤奋的关系,个子长得高不说,浑身上下肌肉鼓鼓的,武夫形象简直一目了然。
常润之从中官胡同出来后,他便去了九皇子府,见过常润之后,人就从安远伯府消失了。
因为他时常闹失踪,家里也习惯了他几日不归家,所以一开始没有在意。
直到前几天收到他的书信,他说他往燕北去投军了,家里人才反应过来这孩子是真的跑了。
可这时候派人去追,显然是追不回他来的。
钱姨娘自然是觉得昏天黑地的,小韩氏也颇为尴尬。
毕竟他是主母,庶子跑了,也是她没看好人。
而且现在正在为常鸥议亲的阶段,这孩子任性一跑,这婚事儿还不知道要怎么办呢!小韩氏最近就正为这事儿烦心。
常润之回娘家,小韩氏便立刻扯了她倒苦水。
这苦水,她已经同自己亲女儿倒过了,可常沐之也没旁的办法。
她同瑞王提过这事儿,瑞王只说年轻小子,愿意去闯荡是好事儿,便没了旁的话。
如今常沐之只能希望常鸥一路往燕北能顺利些,到了燕北投军,人家能看在他是瑞王小舅子的份儿上,照顾他一二。
安远伯府别看降了爵,现在却是门庭若市之景。
谁看不出来朝中大势,如今,瑞王是那顶尖儿的人?还有这次代陛下前往秦天山祭天的九皇子。
这两位,其妻家,可都是安远伯府啊!自从瑞王归京后,安远伯府就热闹了起来。
九皇子被封荣郡王,代陛下祭天的消息传出来后,安远伯府的热闹更是达到了一个顶峰,每天送礼递帖子的人可不要太多。
小韩氏对此简直疲于应对,干脆以老太太不好热闹,喜欢清静为由,闭门谢客。
常润之尽心倾听着小韩氏的抱怨,不时出声安慰她一二,末了笑道:母亲这不是闭门谢客了吗?既然都把客人挡在外头了,这不是解决了吗?解决什么呀,小四的婚事儿还没影儿呢!小韩氏无奈地摇头道:我是闭门谢客了,可我还得出门去打听谁家有适龄的待嫁姑娘啊……谁家没有个亲戚朋友的?我这一递帖子出去,保管上门的时候,好几家的夫人都在了。
小韩氏头疼地揉着额头,虽说瞧着疲累,但眉梢眼底都有种隐隐压抑着的意气风发。
是啊,瑞王得势,将来若是瑞王真的登基继位了,那常家……可就出了位皇后了啊。
那可是小韩氏的亲女儿!难怪整个府里,就连下人们都有一种有别于往日的精神气儿。
常润之笑道:母亲也别太着急了,小四性子还不定呢,咱们慢慢相看也行。
也只能这样了。
小韩氏应了声,招呼常润之喝了茶,又让她带了孩子去瞧她姨娘。
大概是这三年里,岳氏一直担忧着被关在中官胡同里的女儿女婿和外孙子,整个人瞧上去清减了不少。
小韩氏也说,岳氏忧思重,这是心病,大夫也没办法。
常润之迎着岳氏走了过去,将她半揽在怀里,只觉得她清瘦得很,鼻子顿时红了。
姨娘,您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了?怎么不爱惜自己身体呢。
常润之说话的声音里略带鼻音:您瞧我,非但没瘦,反而胖了呢。
岳氏应着声,却是摸摸她的手,心疼道:手糙了。
没事儿,能养回来的。
常润之笑道,又叮嘱岳氏道:姨娘,您以后可不要再想些有的没的的,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才是真的。
您看,您把自己累瘦了,难过的不还是我吗?岳氏连连点头,面露愧疚之色:是姨娘的不对……没有下次了啊。
常润之的威胁没有什么了力度,却让岳氏不由红了眼眶。
出得中官胡同来,九皇子府也开始有人投拜帖,常润之一律婉拒了,不接待客人。
这还是管家铨大提醒常润之的。
一来刘桐代元武帝祭天,府上应该更为低调,不宜张扬;二来毕竟常润之的爵位还没有册封,她已是郡王之妻,却只有皇子妃之尊,在府上待客,多少会让人议论;三来,左右刘桐过不了多久就能回京,等他回京后,新的府邸就会赐下来,到时候在新府邸上待客,总比在这破旧狭小的九皇子府待客要好些。
常润之在心里不由叹息一声。
安闲的日子,眼瞧着又要一去不复返了。
初秋时节,刘桐祭天归来。
祭天行程瑞王安排得很稳当,祭天的过程也比照着礼部官员的提醒,由刘桐一项项完成下来,丝毫无错,整个祭天完成得可谓完美。
刘桐抵达京城的时候,灾后之事也已经处理得妥当了。
地动之事,算是过去了。
至少在表面上是这样。
但有些人的心里是怎么想的,那就不由人来左右了。
比如元武帝。
再立慎郡王为太子的话,想必他是不会再说了。
回京后,礼部官员先回宫禀差,刘桐则是先回了府,隔天早朝再向元武帝禀报祭天之事。
翌日,待刘桐向元武帝禀报了祭天之事后,何旦按照元武帝之前就让人拟好的封赏折子,将一样样物品的赏赐念了下去。
末了,何旦照惯例问刘桐道:郡王殿下可有什么想要向陛下讨要的吗?回父皇,儿臣的确有一事,想请父皇答允。
何旦一脸尴尬。
这荣郡王,还当真是直肠子,想要什么这就直接开口问陛下要了。
刘桐才不管这些,只道:父皇,儿臣请旨,替儿臣之妻,求郡王妃爵位。
第三百零九章 斗气按惯例,册封郡王时,郡王妃是不会被落下的。
偏偏常润之就这样被落下了。
元武帝这一举动不好说是为什么,但刘桐现在当着众臣之面,向元武帝讨要妻子的爵位的举动,却无疑是在打元武帝的脸。
元武帝瘫坐着,面色很是难看。
因为祭天之事顺利而刚生出的那么点儿喜悦,就这样烟消云散了。
元武帝招呼何旦凑近,耳语一阵后,何旦立起身问道:荣郡王,陛下问你,是否就要这一赏赐,旁的都不需要?何旦一边问,一边隐晦地给刘桐眨眼睛。
刘桐面上闪过一丝疑惑之色,但还是点点头道:只此一件,儿臣不求其他。
元武帝冷笑了声,何旦没法,只能道:既然荣郡王瞧不上旁的,那陛下前头这些个赏赐,就都收回了。
刘桐顿时愕然,瑞王也略带惊讶地看向御座。
元武帝这是……当众把脸打回来?这也太儿戏了吧!堂堂帝王,居然这般胡闹。
刘桐的愕然表情往回收了收,不免嘴角抽抽。
方才那一长串的赏赐名单,刘桐虽然不贪图,却也没想过元武帝会就这般收回去。
也真是为难何总管了,念了那么久,白费了嗓子。
刘桐领了一道册封旨意回府,常润之瞧他模样,总觉得有些灰溜溜的。
这是怎么了?常润之好笑道。
刘桐递给常润之册封圣旨,眨巴眨巴眼睛,将元武帝今日在朝堂上的作为给说了。
父皇今个儿,可真是任性,比陵儿还要胡闹。
刘桐道。
常润之不免想到那日进宫,两个儿子给元武帝难堪的事来,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她不由道:你干嘛在朝上就同陛下说这个。
常润之扬了扬手里的圣旨,无奈道:陛下被你当众所求,可不得答应吗?他心里哪儿能痛快。
本就该是册封我为郡王的时候就一起册封的,我管他痛不痛快。
刘桐撇嘴道:他也没让我痛快过。
常润之闷笑道:不过说起来,今儿陛下这么行事,当时估计他挺痛快的。
刘桐也想起何旦代为转述的话,面上顿时古怪,要笑不笑的。
刘桐洗漱一番,和常润之一起去瞧两个儿子。
路上,常润之将之前俩兄弟进宫,让元武帝吃瘪的事儿给详细说了一番。
我估摸着,今儿陛下这举动,多半有报复你的意思。
常润之笑道:谁叫你儿子欺负他了?刘桐听后却哈哈大笑,搂过常润之道:不愧是我儿子!昨日时间太晚,刘桐回府后就没有见俩孩子。
今日他又起早,还是没和孩子们照面。
不知道孩子们见到他,会不会高兴地蹦起来?尤其是陵儿,会不会忘记他长什么样了?虽然他才离开一个月,但小孩子的记忆,那可真说不好……刘桐有些紧张,常润之却很从容。
兄弟俩正在一块儿玩儿,准确地说,是阳阳在陪着陵儿玩儿。
陵儿好动的性子还是如此,像个小炮弹一样,钻来钻去的。
阳阳就在他身后跟着他。
刘桐清了清嗓子,唤了声:陵儿!刘景陵的动作顿住,往出声的方向望过去,立刻朝常润之冲了过来,大声喊道:娘!娘!他像个小野兽一样,径直要撞到常润之怀里。
常润之立刻伸手双手,确保他撞过来的时候,她能握住他两边肩膀。
这游戏,是刘景陵最近最热衷的。
刘景陵顿时呵呵笑了起来。
这孩子……常润之无奈地摇了摇头,将他抱了起来,让他看向刘桐:陵儿,这是谁?刘桐心里忐忑,面上却笑眯眯的,道:陵儿,我是谁你还记得吗?刘景陵歪了歪头,看了看刘桐,又看了看追上来一脸激动的自家大哥,哇一声,大声道:是爹爹!爹爹!常润之惊讶,之前陵儿的表现,其实说明他忘记了阿桐的模样。
可这会儿阳阳还没叫阿桐爹爹呢,他怎么知道这是爹爹呢?常润之便问他:陵儿怎么认出来的?刘景陵很理所当然道:爹爹的眼睛,和哥哥一样!蓝的!他摸了摸自己的眼,有些苦恼:陵儿没有。
常润之当即觉得吃惊。
之前刘桐走的时候,她也曾问过刘景陵会不会不记得爹爹长什么样了,当时刘景陵说他会看大哥。
常润之一直以为,小儿子所说的看大哥,是看大儿子叫人,他据此认人。
没想到小儿子的意思,是看眼睛。
果然成年人,所思所想往往比小孩子复杂吗?刘桐已经把陵儿给抱了过去,正蹲下身去和阳阳说话。
常润之弯着腰摸了摸陵儿的头,道:哥哥的眼睛和爹爹像,但陵儿的眼睛和娘像哦。
刘景陵便高兴起来,手摸向常润之的眼睛:我和娘像!刘桐低低笑了起来。
夫妻俩带着两个孩子用了午饭,刘桐表示下晌要去瑞王府,想了想又道:父皇虽然把那些个金玉玩物、绫罗绸缎的赏赐给收回去了,但宅邸应该还是会赐下的,毕竟这是礼部规制的事。
我去见了五哥之后,去礼部问问。
常润之讶异道:这般急做什么?谁让父皇今儿不给我面子的?刘桐笑道:我也让他憋闷憋闷。
常润之无奈摇头,迎上去叮嘱道:别太过火了。
放心,他既然放我出来了,不会又把我关进去的,毕竟这才多久?刘桐笑道:何况我只是去礼部问问宅邸之事,既没逾矩,也没犯什么大不敬的罪过,父皇想发落我,这罪名还得思量思量不是?常润之觉得刘桐和元武帝这般互相斗气,还挺有些让人无奈的。
既然刘桐有分寸,常润之便不再多劝,目送着他出了府门,往瑞王府的方向去。
瑞王仍旧很忙,江东出了件当地豪强强占耕地的案子,因为涉及到了江东豪族和官员,牵涉颇大,甚至和京中某些官员也有关联。
地动之事后,除了推军令,最近瑞王更多关注的便是此案。
刘桐到瑞王府时,瑞王刚召了几个幕僚谈完事。
见刘桐来了,瑞王笑着招呼他道:才从秦天山回来,休息好了吗?刘桐点头道:路上也没怎么疲累,不碍事的。
五哥很忙吗?瑞王便将江东的案子说了一遍,道:查案阻力有些大,应该是京中有人在暗中使力气。
第三百一十章 利刀大概是习惯使然,刘桐一听瑞王说案子,便听得有些入迷。
正好此案的卷宗还有一份拓本放在瑞王书桌上,刘桐寻了来看,当即与瑞王就此案的蛛丝马迹开始讨论了起来。
两人整整说了半个多时辰,直到下人来禀报瑞王,说有人来拜访,两人的谈论方才中断。
瑞王让刘桐稍坐片刻,他去见了客人,一会儿后才回来。
刘桐道:五哥瞧着很忙,朝中最近事情很多吗?瑞王叹息道:都是些杂事,其实也算不上事多。
之前不是春闱吗?取了功名的士子,总要找地方安顿下来,可官员职位就那么多,年老致仕的人哪比得过新晋官员的数量?一个个的都在走门道,都想要寻个好位子……瑞王摆摆手:算了,这些都是小事,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江东侵地的案子。
这案子关注的人多,也是因为里头牵涉了江东好些官员。
这些人要是真被拉下马来,空出来的官位,那可就多了。
刘桐久不办案,但办案的程序他还是记得很清楚的,当即便问道:这案子查到什么程度了?侵地的幕后受益人名单已经有了,现在就是要把人给查问出来,让人说实话的时候。
瑞王道:但你也知道,官场上的那些老油子,有几个会说实话的?怎么说得圆滑,他们可是修炼得炉火纯青的,要让人抓住马脚,那可不容易。
瑞王有些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顿了片刻后道:我瞧着,九弟你对这案子倒是有些兴趣的样子,要不,这案子你接了过去审?人都已经带到京中来了,就剩下审问画押这一步了。
倒不用往江东去一趟。
刘桐坐直身体:五哥想让我接手此案?瑞王沉吟片刻后道:你刚从中官胡同出来,倒是可以用这快要结案的案子立立威,以后也好办案些。
只不过……瑞王看向刘桐:此案牵连官员众多,哪怕是审案子,怕是也不能用私刑。
要把这个案子查个清楚,怕是肯定要得罪人的。
刘桐倒不怕得罪人,只是觉得今儿个他五哥的话,似乎有些多。
刘桐沉默了会儿,脑子里反复咀嚼着方才瑞王说的,用这个案子立威,以后好办案,这句话。
以后好办案……五哥是希望他以后做个办案的人吗?刘桐皱了皱眉头,他其实并不排斥瑞王安排他做事,更不会拒绝瑞王给他的定位。
只是,刘桐希望瑞王让他做什么,可以给他一个清晰明白的说明。
而不是这样,带着点儿诱哄,兄弟俩之间却像是隔着些什么。
即便将来他五哥身份不凡,刘桐也希望私下里,他仍旧只是他的五哥。
五哥。
刘桐想明白后,便抬起头直视着瑞王,道:五哥你对我的打算是什么,可以明确地告诉我,不用像对其他人一样,带着一张面具。
你这样……让我觉得陌生,我很不自在。
瑞王面上一顿,整理卷宗的手微微握了握。
像是被人道破了心事,不用再掩饰了一样,瑞王长吐了一口气,伸手捏住鼻梁两边眼角,一边揉一边道:抱歉啊小九,我大概是习惯了这样,下意识的就在你面前也装起相来了……刘桐沉默,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五哥很累吧?嗯。
瑞王点点头,原本挺拔的身姿也放松了下来,整个人像是没骨头一样瘫着:很累。
刘桐脸上便漾了笑:五哥若是累了,就给自己放放假,别逼自己太紧了。
那可不行。
瑞王淡淡道:从我做了决定那天起,我就没有放松过哪怕一天。
一日没有尘埃落定,一日就不可松懈。
刘桐面上略有动容。
当初他一直觉得,他五哥比太子强太多了。
如今太子倒台,他五哥取得绝对性的优势,可他心里的喜悦却并没有那么强烈。
原来处于那样的高位,饶是他五哥这样聪慧之人,也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守护着胜场,不得有片刻的放松。
难怪他五哥要带着一张看不见的面具应对众人,渐渐喜怒不形于色。
这都是要登上那个至高之位,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刘桐低了低头,半晌后轻声道:五哥,旁的人我不知道,但你可以绝对信任我。
刘桐抬起头看向瑞王:你需要我做什么,只管开口便是。
弟弟无所不从。
瑞王默默看了刘桐一会儿,方才手肘撑着岔开的双腿,两手相叉,低沉而有力地道:小九,你知道我的抱负吧?我若为皇,必定要亲手打造一个悍不可侵的铁桶江山,一个国富民强的传奇王朝。
对外御敌上,我手里有将,可对内治国上,我却分身乏术。
贪婪二字,总是不可捉摸。
我,能百分百信得过的人,几乎没有,而你,却是其中一个。
刘桐点头,目露激动:五哥能信得过我,我很高兴。
我当然信得过你,这一路走来,若说谁会对我不离不弃,也唯有你了小九。
瑞王做了个深呼吸,站起身道:你问我,需要你做什么,那我就明白说了吧。
我需要,当我登基为皇之后,你,做我手里的一把刀,一把可以查尽天下欺辱百姓之不平事,杀尽天下鱼肉百姓之兽心人的利刀。
刘桐听得心潮澎湃,瑞王紧跟着道:若你愿意,这江东侵地案,便是你这把利刀的试手之案。
刘桐握紧拳头,猛地站起身道:五哥,我听你的。
瑞王定定看了他一会儿,方才重重抱住他,手狠狠在他背上拍了拍:你想清楚了小九,若你做了这把刀,将来你想必会是所有官员心生惧怕的对象。
每办一个案子,你的仇家就会多一个。
针对我的建议你做出的这个决定,会把你的生死架在悬崖上,稍不注意,或许就会丢掉性命……刘桐低低笑了笑:可是五哥你需要这把刀,而能够资格成为这把刀的人,也只有我,不是吗?刘桐回抱住瑞王,同样伸手在他后背上重重拍了几下:五哥,这些危险,我替你承担。
你不要辜负你的抱负,我等着看你打造出一个盛世江山。
第三百一十一章 大案刘桐这日回府,没有和常润之提及与瑞王的一段对话。
虽然后来他自己仔细想想,前半段的瑞王对他表示疲累,可能也有些做戏的成分在当中也说不一定?决心坐上皇位的五哥,整个人已经变得有些捉摸不透了。
若是将这段对话说给润之听,润之应该能分析出一些不同寻常的意味来吧?可他不愿意听。
哪怕是假设,他也不愿意往自己怀疑的方向深想。
他宁愿固执地相信,今天面对着他时的五哥,就是最真实的五哥。
不管怎么样,今后帮五哥坐稳皇位,做他手中专门用来铲除朝中蛀虫的利刀,他的确是心甘情愿的。
刘桐接手了江东侵地案,开始审查入京待审的官员,每日早出晚归。
新宅邸已经赐下来了,刘桐也没有空闲的时间去看。
常润之倒是去瞧过一次,的确比九皇子府要大,要豪华,甚至宅子里面还有几个能望远的挑高阁楼,环境很不错。
见刘桐忙着,没布置新居的空闲时间,常润之只能把乔迁之事,都包揽在身上。
再过两年,阳阳就得住到外院去了,整个宅子的规划,还得区分区分。
刘桐忙得脚不沾地,常润之也来往于新宅邸和九皇子府之间,忙得热火朝天。
贵妃娘娘大概也听了一耳朵,赐了几个食宫中俸禄的工匠给她,帮着她改造宅邸格局。
新宅子空得很,贵妃又赐下了许多布置装潢之物,给她装饰新宅。
常润之对贵妃感到由衷感激,特意将新宅的布局绘图,送到宫中,由贵妃先挑选一个将来养老之地。
贵妃对此当然感到万分满意,也不推辞,挑了一个有那挑高阁楼的院落。
常润之便将那个院子给空了出来,洒扫干净后简单装饰了一番,只等到将来贵妃要出宫,再按照她的喜好布置。
这一忙碌,很快便是一个月过去。
刘桐查案似乎也到了一个临界点,这几天他更忙了,时常焦头烂额,盯着卷宗似乎要把卷宗看出一个洞来,还时常一个人叽叽咕咕的。
常润之知道他在忙一个案子,但案子的具体情况刘桐却没说。
从前刘桐要办案,都会主动和常润之嘀咕几句。
这次办案他不说,常润之以为这案子需要保密,便也没有多嘴问。
只是看着他奔波忙碌的样子,常润之难免有些忧心。
毕竟除了在生活上给他补身体之外,旁的常润之也帮不了他什么。
突然有一天,刘桐兴奋地对常润之道:我找到了漏洞!什么漏洞?常润之忙问,然而刘桐却已经急匆匆出门去了。
常润之想,刘桐所说的漏洞,估计是指案子里的破案关键点?如常润之所猜想的那样,这天之后,刘桐脸上的表情开始变得明朗起来,不再如之前一般阴郁。
市井上已经有沸沸扬扬的传言,说某某大人被秘密带走了,他家里已经乱成一锅粥。
过得几天,这样的传言更是甚嚣尘上。
但刘桐脸上的笑意却越来越大,不过或许是因为案子查得越深,他眸子里的冷色也越来越重。
这天刘桐回来,身上衣服却有剑伤的痕迹。
常润之大吃一惊,忙问刘桐有没有受伤。
刘桐脸色铁青,嘴上道:别担心,我没受伤。
常润之当然不可能不担心,亲自上前检查了一番,见的确没有伤口,只是衣裳被划破了,略微松了口气,蹙眉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有人对你行凶?刘桐点了点头,道:案子快要结了,有些人狗急跳墙……润之,我会调侍卫来府里,近期你不要出门。
常润之见他说得慎重,忙不迭点头。
对你行凶的人抓到了吗?常润之又问道。
刘桐道:大概是行动败露,未免被拷问,所以他自己服毒死了。
常润之顿时道:你这查的什么案子,怎么那么危险?能换人吗?刘桐面上一顿。
这案子的确凶险,可这不是他退却的理由。
曾几何时,五哥也去兖州查过案子。
比起他这一桩案子来,五哥那一次,怕是更加凶险吧?五哥那时第一次出京办差,都能全身而退,还将事情查个清楚明白,他堂堂一个办差多年的皇子,还能将这桩差事给办砸了?他如今就在京城,难道在这天下脚下,他堂堂郡王,要因为那些阴诡手段而打退堂鼓吗?不能!五哥同他说得明白,这桩案子,是给他的立威之案。
五哥明明白白地告诉过他,答应办这桩案子,就是把他自己的生死,架在悬崖边上。
他既然答应了,就不能反悔。
他不能让五哥对他失望!案子已办到最关键的时候,最大的大鱼就要咬钩了,拉下这条大鱼来,所有的一切都能尘埃落定,一起清算。
他绝对不能半途而废。
刘桐咬了咬牙,摇头道:办案子哪有不危险的,只不过这次幕后之人势力太大,所以极为嚣张罢了。
顿了顿,刘桐止住常润之的还待再劝,道:好了,你别多担心我,经此一次,我不会让人再有对我下手的机会的。
常润之心说别人要对你下手,你怎么拦得住,但见刘桐一脸不容反驳,只能歇了劝说的念头。
几日后,一桩惊天大案被布告天下。
江东侵地案,因一家十三口人命服毒自杀而案发,案情持续发酵。
瑞王将卷宗移交荣郡王,荣郡王耗时一个月,将这个利益链深入京城,涉及好几家京城豪族,十几名朝廷重臣的大案,查了个水落石出。
京兆衙门贴出了案情布告,所有涉事人,皆押解大牢,隔日将移交大理寺,下诏狱,由陛下亲下圣旨处置。
这桩案子,算是暂告一段落。
刘桐得以回府,不再早出晚归。
常润之总算是松了口气,不用再过提心吊胆整日忧心的日子。
那一次暗杀,刘桐虽然没有见血,却还是给常润之留下了阴影。
她自认为自己不是这么杞人忧天的性格,但耐不住就是担心,简直不受自己控制,搞得自己吃不下睡不着的。
当知道一切尘埃落定后,常润之一直提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然后,她毫无预兆地晕厥了过去。
这一段时间的忙碌和担心,让常润之忽略了自己身体的变化。
第三百一十二章 双义再次醒来时,已经是月上中天了。
秋霖守在一旁,察觉到她有动静,忙凑过来看。
见常润之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秋霖顿时激动欣喜地道:郡王妃,您可醒了!常润之慢悠悠撑了床榻,秋霖忙指挥小丫鬟扶她起来。
我怎么了……常润之背靠着引枕,按着额头问道。
您晕倒了,吓了奴婢们一大跳。
秋霖松了口气,轻声问道:您饿吗?奴婢让人盛碗粥来,给您垫垫肚子?常润之仍旧有些头昏脑涨,倒也感觉到了些许饥饿,便颔首道:端来吧。
小丫鬟忙去通知厨房,秋霖捧了装温水的茶盅给常润之,伺候她清了清口。
常润之看了眼天色,问道:什么时辰了?亥时中了。
秋霖轻声回道。
郡王呢?郡王之前一直在您身边儿陪着您呢,还有两位小公子。
这会儿实在是晚了,郡王不许两位小公子在这儿熬夜守着,便亲自把两位小公子送回去了。
秋霖笑道:两位小公子不缠着郡王的话,郡王一会儿就回来了。
想到陵儿那缠人的性子,常润之无奈地摇了摇头。
一会儿后,厨房端了粥来,还有几样爽口的小菜。
秋霖扶着常润之起来坐到了桌边,常润之正要吃,便听到门口有动静。
抬头看去,一眼就瞧见了刘桐。
醒了?刘桐几步走过来,看了看常润之的脸色,吁了口气:气色还行,就是脸色白了些。
我没事儿。
常润之赧然,问刘桐道:这会儿很晚了,你饿了没?坐下来一块儿吃?刘桐也不客气,挨着常润之便落了座。
秋霖忙让人添了副碗筷,又识趣地带着人退到了一边。
常润之舒舒服服地吃了顿饭,填饱了肚子,抬起头来,却见一旁的刘桐正侧着身,微微偏着头看着她,脸上带着些许笑意。
怎么了?常润之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装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的。
刘桐摇头,伸手在她后脑勺处抚摸了一下,方才道:润之,你有孕了。
哦。
常润之点了点头,忽的瞪大眼睛:有孕了?是啊。
刘桐无奈地道:该是我去秦天山之前怀上的,这都快三个月了,你就没发现自己身体有什么变化?常润之微微红了脸,道:最近是有些忙……自打从中官胡同出来后,常润之就没闲过一天,先是忙着收拾整理重开九皇子府的事,然后忙于应酬,等刘桐从秦天山回来,她一边儿要顾着新宅邸那边的布置,一边儿又要忧心刘桐查案的事,的确是没有分出什么心神来留意自己身体的变化。
没想到……常润之伸手轻轻盖在自己腹上,低头温柔笑了笑,问刘桐道:大夫怎么说?我去太医院请的太医,说是你最近忧思重,心情不畅快,忽然晕倒是因为心神突然松懈的缘故。
刘桐轻声道:太医让你不要多思多想,接下来的时间,你得好好休养着。
常润之点了点头,又问道:胎儿怎么样?脉象有些弱。
刘桐话是这么说,但脸上却挺轻松的:所以让你好好养胎,把咱们孩子养得壮壮的。
常润之倒也觉得自己的身体是挺容易感到疲惫的,遂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好在最近也没什么事可忙的,正好可以闭门谢客。
常润之笑了笑,又道:对了,新宅工程的进度还不错,估摸着最多还有一个月,就能住过去了。
我们要算个吉日吉时搬家吗?刘桐想了想道:你现在怀着身孕,这般劳累也不好,暂时不搬了,等孩子出生了再说。
常润之是觉得无所谓的,笑道:那行,反正咱们在这儿住着,也不觉得这儿窄仄。
到了新府邸,估计地方太大,我还会不习惯呢。
刘桐笑道:以后慢慢就习惯了。
夫妻俩说了会儿话,常润之觉得有些乏了,刘桐便说她之前老失眠,现在嗜睡正好把之前失眠的时间给补回来,也不等常润之出声,径自便将她拦腰抱起来,稳稳地将她送到床榻上。
等常润之睡熟了,刘桐方才出得屋来。
秋霖迎上来道:王爷……嘱咐这下头伺候的人,平素里多笑笑,等王妃把胎坐稳了,本王有赏。
秋霖颔首,闻言面上却没有多少高兴的神色,迟疑了下问道:王爷,王妃向来聪慧,若是她瞧出些什么,影响了心绪可怎么办……王妃这胎不稳,兴许保不住的事儿,除了本王和问诊的太医,也就只有你和当时跟着你随侍王妃的两个小丫鬟知道了,你若是连那两个小丫鬟的嘴也管不了,要你何用?刘桐凌厉地盯了她一眼:王妃养胎这段时间需得心情和顺,自然得万事如意才能心情和顺,你作为她身边一等大丫鬟,平时照顾王妃的时候,该怎么说怎么做,自己掂量。
秋霖一时间噤若寒蝉,只能低着头硬着头皮应是。
天色已晚,刘桐唤人洗漱后,这才小心翼翼地躺在了常润之身边,侧了身看她的睡颜。
查案这一个来月,他多少有些忽视了妻子的感受。
未免她更加担心,有关于案情的一切事情,他都对妻子三缄其口。
他本以为是好意,却没想到他这举动,更让妻子忧心。
刘桐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今后他还要办案子的,案子是否比这次还要险要,他也不知道。
难道今后,他就只能让润之时时刻刻处在担心他的情绪之中吗?虽然太医说了,润之心绪变化多是因为怀了身孕的缘故,可若不是太过担心,若不是因为那场暗杀……一向坚强的润之,恐怕也不会担心到如斯地步吧?怪不得读圣贤之书,常常会有不能两全之事。
没想到如今倒是被他给遇到了。
他要帮五哥,势必会做一些令自己身陷危险之境地的事,必然要让润之担心。
而他若不想润之担心,就不能让自己陷入危险之中。
那他便只能做个逍遥王。
或许江山既定,乾坤稳固之后,他可以做这样的王。
可五哥现在,不需要逍遥王。
他重视兄弟之义,同样也顾惜夫妻之义。
双义,实难两全。
第三百一十三章 准备常润之发现,这一次她第三胎,刘桐的重视,远比怀着阳阳和陵儿的时候要多。
怀阳阳时,因为是头胎,怀相也很不错,刘桐虽然欣喜若狂,却没有到会日|日陪伴她身侧,时时唠叨的地步。
怀陵儿时,他们已经在中官胡同了,那时候他们忙着理清身边的资源,整理今后要居住的小院,等一切尘埃落定,她已经胎稳。
大抵因为被幽禁着,刘桐与她时时刻刻也没分开过,所以常润之的感觉也不是特别强烈。
但这一次不同。
之前刘桐忙于查案,整天早出晚归。
好不容易案情明了了,刘桐虽是得了空闲,但往常从他的言语中,常润之也察觉得出,他以后办案子,恐怕是常事。
可为什么他这桩案子办完了后,他就闲下来了?因为没案子可办?常润之不这么觉得。
既然他已经办了这么大的案子了,也通过秦天山祭天和这桩案子的事,算是正式宣布了他九皇子、如今的荣郡王的回归,那正该是他趁热打铁,再进一步的时候。
常润之觉得,这才是刘桐在瑞王的心目之中,应该走的路。
可为什么,这种强势突进的劲头,忽然一下,戛然而止了呢?虽说市井坊间戏言,一孕傻三年,但常润之从不认为自己怀孕了,脑子就卡壳了。
一切的变化,都是从知道她怀孕后开始的。
那么,源头毫无意外,就是出在她怀孕这件事情上。
常润之把前后逻辑一理通,心情顿时就不好了。
怀着这一胎的感觉,和前两胎的不同,她不是没有觉察到,只是不愿意去深想罢了。
怀着这个孩子,她时常感觉疲累,浑身使不上劲,心情时常恶劣,头晕眼花更是常事……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她这胎怀得辛苦。
更别提每日里,她都会喝苦苦的药。
刘桐说是因为她之前操劳了,身体有些不好,所以要补补,也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好。
可要说补,食补不是更方便吗?太医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但她每日一碗药,却从来没有间断过。
哪怕已经怀满三个月,四个月,她仍旧在吃药……她克制着自己不多想,可如今一番推理,由不得她不往这方面去想。
刘桐一直陪着她,时时刻刻守护着她,多半是因为她这胎,不大好吧。
从她怀胎起,刘桐就代她拒绝了所有有心上门探望的人,哪怕是她娘家人,她也一个没见着。
估摸着,是怕有经验的人瞧出些什么来,让她知道了难受?常润之的手轻搭在肚子上,目光有些茫然。
不知道自己身体状况的感觉,真的不大好受。
她理解刘桐担心她知道自己情况后,控制不住情绪,使身体更加吃不消的心情,但她既然知道了自己的状况不好,她就不希望继续当个睁眼瞎。
她打算亲自问一问刘桐,哪怕是不好,她也能有个心理准备。
不是有句话说,做最好的准备,做最坏的打算吗?如果这一胎注定保不下来,在得知她怀孕的时候,刘桐完全可以做主拿掉这个孩子了。
但他没有这样做,说明这个孩子,是可以活下来的。
只要一切准备妥当。
刘桐上朝去了,常润之下定决心,等刘桐回来,就与他说说这件事。
此时刘桐刚上完朝会,正与瑞王、岑王、南平王、十四皇子出宫。
十四皇子嚷嚷着说要去京郊跑马,撺掇着瑞王等人和他一块儿去。
岑王应了会同去,十四皇子马上接话道:六嫂子就不用去了!岑王冷哼了声,阴沉道:放心吧,她不会去。
十四皇子松了口气,又看向瑞王,却见瑞王与他九哥已经拉开了一段距离,似乎正在说什么。
他好奇地要过去听听,被南平王拉住。
咦,十二哥,你也要和我一同去跑马?南平王无奈道:我这身子,跑马?你也不怕我被颠散架了。
十四皇子不服:你之前不是还去平定南蛮暴乱了吗?那么远的路你都能赶着去,怎么就怕骑马了?我是坐马车去的,还是坐的减震水平最好的马车。
南平王摇了摇头,叹道:你啊,多了解了解民生常识吧,多大人了,别那么愣头青。
说着,南平王拽着十四皇子走了。
岑王回头看了瑞王和刘桐一眼,也跟着走了。
都是兄弟,都不同母,但亲疏远近,且仍旧是有区别的。
……这么说,直到弟妹平安生产,你都不会出来做事了?瑞王淡淡地问道。
刘桐点头,低垂着眼。
瑞王看了他一会儿:决定了?是。
刘桐低声应道:决定了。
瑞王便叹了一声:借着江东侵地案的东风,你明明可以在刑部成就铁腕手段。
这般急流勇退的,落在有心人眼里,怕又是一场无端猜疑。
刘桐笑了笑:五哥料得准,必定不会怕这些阴诡小人的鬼蜮伎俩。
瑞王低应了声,片刻后道:那你就暂且歇上半年吧,不过,刑部你还是得去,一些大案、重案的,你必须过问一二才行了,别让人以为你以后就是个闲散宗室。
是。
瑞王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半晌后叹息一声,道:小九,没想到,你是个情痴啊。
刘桐面上一红,嗫嚅着不知该说什么。
除了弟妹,难道你这辈子就不打算再纳旁人了?瑞王问道。
刘桐愣了下:五哥此言何意?没有旁的意思,就问问你。
刘桐便道:那弟弟也没什么不可说的。
是,除了润之,弟弟不打算再有旁的女人。
那……瑞王话刚起了个头,便咽了下去。
罢了。
瑞王细细想了半晌,才道:这样也好。
刘桐不知瑞王这番心里思量到底都想了些什么,他也无意追究,但心里却松了口气。
五哥的态度,摆明了对他独宠润之的事情,没有反对。
那想必今后五哥登基为帝,也不会下旨逼着他纳侧妃、侍妾了。
至于其他人怎么说……他才懒得去管呢。
刘桐心情愉悦地回了府,正好看到常润之喝完药。
今儿身体怎么样?刘桐笑眯眯地坐到了她床边,望着她隆起的肚子问道:孩子乖不乖啊?常润之挥退身边伺候的下人,脸带笑意,语气却有些哽咽地答道:乖。
第三百一十四章 阿陶润之的情绪不对。
刘桐敏感地从妻子的语气中,察觉到她心情的变化。
他顿时紧张地探身,伸手拉住常润之的手问道:这是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吗?哪儿难受?常润之连摇了三次头,方才低声道:阿桐,告诉我,我身体到底怎么了?刘桐心下一沉,面上却还是保持着关切,闻言还适时笑了笑:没怎么啊,就是有些体弱。
那为何我一直要喝药?刘桐正要回答,常润之抬手道:别说是因为我要补身子,哪有为了补身子,一直喝药的?这都喝了快两个月了。
要补身子,不食补偏要喝药,谁听了不说是庸医开的方子?你别败坏太医院的名声。
刘桐无意识地摸了摸鼻子,常润之从他这个小动作看出了他心虚。
对自己身体的情况,她更肯定了。
说吧阿桐。
常润之道:我这都怀四个月了,还得见天儿卧床,下床活动都得把时间控制精确……要是我身体就只是有些体弱,我不信。
刘桐素知自己妻子聪慧,更何况怀孕的是她,自己身体的不妥,她哪儿察觉不到?但听到润之这般询问,刘桐还是第一时间低声道:谁在你跟前乱嚼舌根子了?试图把祸水东引。
常润之无奈地笑叹一声:你当我傻吗?还需要别人嚼舌根子才知道自己身体有问题?刘桐便不吭声。
瞒不过了。
他清楚地知道瞒不过……但怎么说,他也还得斟酌斟酌。
常润之瞧他不直说,料到他还在润色自己将要说的话,不由道:你若是不明说,那我就问太医院要我的脉案。
太医院为皇族、宗室请脉,都会记录脉案医案,留作存档。
常润之的身体如何,存档上面一定会写得清清楚楚。
刘桐无奈地看着她,半晌后败下阵来,垂头丧气道:好,我说。
常润之便望着他。
刘桐道:太医说的那些掉书袋的话,我也听不大明白,就不与你说了……总之,太医的意思是,你这胎怀相弱,要是养不好,孩子容易掉不说,对你的身体也是极大的损伤。
如今你身体养回来了些,胎相稍微稳了点儿,但仍旧不好,所以太医院开的药,你得继续喝。
另外……刘桐犹豫了下,看常润之的脸色并没有什么不好,便把太医的嘱咐都一块儿说了:另外,即便这胎保住,孩子估计不足月就会出生。
关键就要看,能保到什么时候。
常润之的脸色有些白。
润之……刘桐担心地看着她:你……我没事。
常润之低了低头,手覆在已经隆起的肚子上,勉强笑了笑道:难怪……你不让我和别人接触,也限制着阳阳和陵儿对我的亲近。
是怕冲撞到我?刘桐点头,没有否认。
常润之默了默,又轻声问道:太医有没有说,我现在这样子,能……保孩子到几个月?刘桐道:太医说,若是调理得好,孩子能提前一个月出生。
那要是出了岔子呢?常润之抿抿唇:出了岔子,什么时候都可以生?刘桐勉强笑笑:别想那些有的没的,我们保证孩子尽晚落地就好。
……嗯。
常润之轻轻点了点头。
从那日以后,常润之就遵着医嘱,好好养胎。
阳阳的生辰到了,常润之让魏紫教着刘桐做了千层糕给阳阳,给他唱了生日歌。
今年算是暖冬,常润之却裹得一身臃肿,她自己觉得这形象好笑,但府里没人敢笑她。
紧接着的大年、元武帝寿辰,常润之都没有进宫。
府里也没有太过热闹,就怕惊吓到了她。
此时常润之已经怀孕八个月了。
太医开始每日都来给她请脉,药也让她每日都在喝,只不过药的配方、剂量都在变化着,就为了适应她的身体。
常润之觉得自己身体越来越虚弱。
她知道,这是孩子在汲取她身体的营养,为出生做着准备。
这像是在透支她的生命力。
可常润之对此却甘之如饴。
如果孩子能通过这样的方式,为平安出生、顺利活下来增添砝码,常润之无比乐意。
二月二这日,常润之毫无预兆地分娩了。
所幸一切都早早准备着,孩子虽然还差些日子才到九个月,但现在出生也应当无恙了。
孩子不足月,个头小是应该的。
虽然怀得艰难,但常润之好歹是生过两胎的,这一胎生起来,除了使不上太多力外,生产的过程倒是一切顺利。
傍晚时分,一个瘦弱的女婴出生了。
真的是很瘦弱,趴在常润之的身上,轻飘飘的几乎没什么重量。
但看到她呼吸,感受到她呼吸间喷出的热气,摸着她温热的身体,听着她细弱的哭声……常润之觉得,一切都值得。
这个孩子,可以活下来。
常润之昏睡过去,乳娘将收拾好,哄睡了的小丫头包裹严实后,送到了刘桐的手里。
刘桐手足无措地抱住她。
阳阳和陵儿都凑上来要看,刘桐蹲下身,轻声道:妹妹睡了,不要闹她。
两个孩子便安静了下来,探头看向小妹妹。
陵儿孩子气,顿时就皱着眉小声问阳阳:哥哥,妹妹怎么那么丑……胡说!阳阳虽然也觉得妹妹不好看,但下意识就反驳了弟弟,可嘴上却没把住关口,脱口道:妹妹还小,长大了就好看了。
刘桐将兄弟俩的对话都听到了耳里。
他看着新生女儿的小脸,目光柔和。
两个儿子刚出生的模样,他也是见过的,同眼前这个小丫头比起来,谁更丑还不一定呢。
刘桐心里想着,伸手轻轻摸了摸女儿的脸。
小丫头,欢迎你。
刘桐俯身在女儿的额上落下一吻,阳阳和陵儿紧随其后,探头挨了挨妹妹的襁褓,也出声道:妹妹,欢迎你。
阳阳作为大哥,觉得自己更该稳重些,站直后问刘桐道:爹爹,给妹妹取名字了吗?刘桐颔首道:取了,就叫阿陶吧。
刘景陶,陶陶,阿陶,小陶子……陵儿咯咯笑了起来:那我以后叫她小陶子了!那我叫她陶陶。
我带小陶子玩儿!我带陶陶写字画画。
我把我的小玩具都给小陶子!我给陶陶讲故事,说笑话。
我……我……兄弟俩争前恐后,刘桐在一旁微笑着听着。
他不禁在想,女儿睁眼后,会有一双什么样的眼睛呢?第三百一十五章 临慧常润之这次生产,坐满了双月子。
出月子时,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馊掉了。
庆幸的是,因为孩子出生顺利,虽然的确体质有些弱,但没有缺胳膊断腿儿,也没有其他任何天生疾病,常润之一直提着的心便落了地,所以坐月子时心情舒畅,怀孕时损伤了的身体好了不少。
小韩氏悄悄请来了民间的大夫给她把脉,趁刘桐不在时,小声告诉她说,因为她这一胎怀得艰难,虽然生得顺利,但最好多养几年身体,短期内千万不要再怀上。
小韩氏是有些苦恼的,一方面毕竟妇人都认为多子多孙才能多福气,润之这才两个儿子一个闺女,相比起来,数量还是少了点儿,要是能再生一两个,不拘男女,她的郡王妃位置也能更加稳固些。
另一方面,小韩氏也不忍心看着庶女因为频繁怀孕生子,拖累了自己个儿的身体。
要是为了生孩子,把自己的命都给搞没了,那也没什么意义。
小韩氏担心这个现实会让常润之伤心,传达完此话后便有些忐忑地去看常润之的反应。
常润之愣了下,向小韩氏确认道:母亲的意思是,我几年之内,要想法子避孕?小韩氏点了点头。
哦,行。
常润之颔首道:女儿身体弱,我和阿桐也说好了,这几年精心照顾她,等她大些了再说其他。
小韩氏松了口气:你能看得开就行。
顿了顿,小韩氏道:九殿下已经是郡王了,今后若是纳侧妃,你也别太伤心。
你可有两个儿子傍身呢。
常润之笑着点点头。
再生育,常润之的确是没那个打算的,她觉得三个孩子已经够了,看刘桐的样子,也没有想要再多几个儿女的意思,这一点常润之倒是不用担心。
至于郡王侧妃的问题,常润之也不想多提。
刘桐答应过她的事,她不认为刘桐会食言。
女儿刘景陶的名字,已经记在了皇家玉牒里,刘桐得这个女儿不易,又因为怜惜她体弱,所以对她格外疼爱。
顾忌着给女儿做满月,人太多会折了她的福气,刘桐隐忍着没有广发请帖,只在她满月的时候,请了亲近的几家人聚了聚。
满月的孩子,相貌也已经平展了,不再如同刚出生时那么皱巴巴黄兮兮的。
阿陶的容貌平平,眼睛颜色介于刘桐的幽蓝和常润之的棕黑之间,在阳光下似乎总有一种流光溢彩的感觉。
身为哥哥的刘景阳和刘景陵时常因为讨论妹妹的眼睛更像谁,而发生一场辩论。
这倒是让刘景陵正常说话的能力快速提高了。
小婴儿除了吃就是睡,哭的时候声音细细弱弱的,刘桐请了太医,每日都要来给她把脉。
全府下来都知道她是郡王夫妻手心上的宝,只不过对外上,因为刘桐这个女儿的出生悄无声息的,甚至连满月酒也没请多少人,所以其他对刘桐不甚了解的大臣还以为刘桐重男轻女,而郡王妃因为生了个女儿,所以有些失了郡王的宠爱。
嚼舌根的人自然有,常润之倒是懒得去搭理。
从她出月子之后,便逐步整理起了府里的内务。
歇了大半年,她有些手生了,忙活了半个月方才将所有事情都捡了起来。
刘桐也在女儿平安出生,妻子身体状况稳定之后,听从瑞王的提醒,开始加大了对刑部的整理。
这日刘桐回府,和常润之商量着为女儿请个翁主封号。
常润之疑惑道:为什么?刘桐看上不去不大高兴:因为给陶陶办满月酒,声势不浩大,一些个蠢货便以为咱们对女儿不重视,甚至还有人猜测我对你生了个姑娘不满意,这几日明里暗里的有人说想送几个伺候你我的人……我听着烦,索性给陶陶请个封号,也让那些个蠢货知道,我对女儿有多重视。
常润之顿时一笑:你与那些个同长舌妇一样的权贵、臣子生什么气。
刘桐接过乳娘怀里的女儿,抱着她轻轻晃了晃,见她咧嘴,顿时喜笑颜开的,道:我不也是不满他们随意揣测我们女儿吗?正好我本来就有想要为陶陶请封号的打算,正好事情撞一块儿了。
这样会不会太高调了?常润之犹豫道:好像宗室皇子里头,没有专门为女儿请封号的吧?倒是为儿子请封号的,有那么几个。
不说旁的,祁王为自己嫡子请过封号,礼王为嫡子和侧妃之子俱请过封号,祝王更是为祝王妃生的几个儿子都请过封号。
不过有的成功了,有的没成功,比如礼王侧妃的儿子,元武帝就驳回了他的请求。
一般来说,正妻所生的儿子,其请封请求,元武帝几乎都答应了的。
为女儿请封的,刘桐这估计是头一个。
不是你之前唠叨的,儿子粗养,女儿细养吗?刘桐笑了笑:我之前本来是打算给阳阳请封号的,后来想想,他们兄弟小小年纪的,就用个封号,把他们兄弟身份的高低给分了下,不大妥当,所以没说这事儿。
不过陶陶不一样,她是女孩儿,咱们怎么宠都不为过。
只要别把她宠成个骄纵性子就行。
常润之想了想,也觉得没什么不好的,便也点了头,道:那你上个请封折子,看看陛下同不同意。
我又不是为儿子请封,他有什么不同意的。
刘桐哼了声,自去兴高采烈拟请封折子。
元武帝倒也没为难,更何况还有贵妃在一旁说好话,请封折子上上去没两天,谕旨就下了。
元武帝给陶陶定的封号是临慧翁主,自册封谕旨下后,便可享受朝廷供给,刘桐郡王待遇的一半。
以后陶陶可就是个有钱人了。
刘桐塞了红包,谢过传旨意太监,将人送走后,悄声对常润之道:这次父皇倒挺大方的。
常润之低低笑道:若你为阳阳请封,陛下或许还要斟酌一二。
为陶陶请封,陛下估计也是猜测你爱女心切,所以不在这事儿上为难。
刘桐冷哼一声,却又不说话了。
怎么了?常润之关切问道。
刘桐静默片刻,方才轻声道:贵妃娘娘给我传话了,说之前天气时冷时热的,父皇的身体不大好了。
常润之张了张口,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第三百一十六章 侍疾元武帝瘫了也有好长时间了,作为一个心高气傲的帝王,沦落到他现在那样的境地,想必他自己心里也不好受。
看不到复原的希望、身体逐渐虚弱下去,他对继续生存的渴望也会逐渐消磨殆尽。
他的日子,也不过是在眼睁睁地熬着,数着倒计时而已。
常润之伸手轻轻拍了拍刘桐的手背,轻声道:生老病死,人之常事。
我知道。
刘桐颔首,笑了笑道:父皇的日子不多了,太医早就和五哥说过。
常润之沉默了下,问道:瑞王有什么打算?刘桐摇了摇头:五哥瞧着也没什么特别的打算,不过,若是父皇什么都没有说便薨逝,五哥想要继位,总有些名不正言不顺的味道。
那瑞王就不急吗?从五哥的面上,倒是看不出急切的意思来。
刘桐苦笑道:我也不知道五哥是怎么想的。
换做旁的人,在这种关键时候,恐怕想到最多的就是要元武帝下一道遗旨,指定瑞王继位,又或者要元武帝在死之前立瑞王为太子,也好等他薨逝后,瑞王能顺理成章地承继大统。
可瑞王对此却并不着急,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难道到这种时候,瑞王还想着以不逼迫的形式,等着元武帝心甘情愿下圣旨吗?若真是这样,常润之不得不说,瑞王也实在是能忍。
刘桐挠了挠头:父皇如今也不会去朝会了,朝中大小事务,现在都是四大臣管着,五爷也没插什么手。
不过五哥说,过不了几天,宫里估计就要令诸位皇子轮番进宫侍疾了。
这不是宫里娘娘们要做的事吗?常润之奇怪道:皇子们也得去?父皇瘫了后,几乎不愿意见宫里的娘娘们,想来是不愿意自己这副模样让曾经逢迎着他的女人瞧见,失了面子,侍疾的事儿,恐怕也轮不着诸位娘娘们。
刘桐道:至于为何要皇子们侍疾……这是五哥说的,当中缘由我就不大清楚了。
瑞王估计得很准,没过两天,宫里就传来元武帝重病的消息,宣了诸位皇子进宫,给他们排了班,让他们侍疾。
元武帝或者是想和所有儿子都来个最后的相处,不单把之前的废太子、如今的慎郡王也接进了宫,就连久不露面,一直装鹌鹑的祁王、礼王、祝王等人,俱都领旨进了宫。
瑞王对此没什么反应,还是按着每日请安、办公的节奏,似乎对慎郡王等人的入宫侍疾毫无警惕。
刘桐也进了宫,听了总管太监何旦的一番排班。
皇子侍疾,需两两搭配,与刘桐搭配一块儿侍疾的,是脾气焦躁的祝王。
排到刘桐侍疾的那天,祝王却称病不来。
刘桐对此嗤之以鼻。
元武帝整个人瘦得像是麻杆,龙袍穿在身上也是松松垮垮的。
他很少说话,醒着时,目光就盯着一处,偶尔会流出些许眼泪来,也有内侍赶紧着给他擦干。
刘桐侍疾的时候也很少出声,内侍告知他需要做什么,他就跟着做什么。
说是侍疾,其实不过是在元武帝跟前表一表孝心,真的脏活累活也轮不着这些天潢贵胄的皇子们来做。
元武帝大概也是这段时间,看到了儿子们或敷衍,或不耐烦的模样,更是形销骨立。
刘桐侍疾的时候还算尽心,但一到了与其他兄弟交班的时间,他也走得毫不留恋。
与旁的皇子们或者讨好、或者厌恶的表现相比,刘桐这样宛如完成任务的表现,更让元武帝侧目。
这日又是刘桐侍疾,祝王还是称病没来,元武帝也懒得说祝王哪怕一句了。
等到快要交班的时候,元武帝唤住刘桐,定定看了他一会儿,问他道:小九,你,恨朕?刘桐面上一顿,想回他说儿臣不敢,话到嘴边却停住了,淡淡地看着他道:回父皇话,是的。
元武帝不妨他这般直白,咳了咳道:因为朕……关了你?刘桐摇了摇头,目光淡漠,语气疏离:是因为父皇不把儿臣当儿子。
朕,何时……从儿臣出生,到如今。
刘桐回答他道:父皇视废太子为子,其他儿子,在父皇眼里,都算不得儿子。
元武帝嘴唇翕动,瞧着神情颇有激动之色。
刘桐索性坐了下来,对他道:父皇是皇帝,以天下为重是理所应当的,因此而重视曾经的继承人,忽视其他儿子,情有可原。
但让儿臣好笑的事,说是以天下为重,父皇却到底两头都没顾虑清楚。
若真以天下为重,又怎么可能将江山执意托付给废太子那种蠢材?父皇明明知道他不堪大任,为了顾惜自己身为帝王的脸面,险些连祖宗基业都不顾。
刘桐叹息一声:在父皇眼里,就废太子这个儿子精贵,其他儿子都不重要,对吧?不然的话,废太子将父皇您气得中风瘫痪,您都能忍得住不办了他……甚至废了他之后,反倒还封了他一个慎郡王的爵位。
说到这儿,刘桐难免面露嘲讽之色:修身,齐家,治国,才能平天下,您连儿子都没教好,何谈治国?元武帝胸膛急速起伏,嘴里哼哼嗤嗤发出破风般的声响。
刘桐舒了口气,语气平和道:父皇,快到交班的时间了,您别想太多,保重龙体才是。
儿臣先告退了。
刘桐出了皇帝寝宫,捂着胸口有些难受。
他知道他不该在这种时候还说那些话气元武帝,可瞧着元武帝一点儿不觉得自己有错的模样,他就感到憋气,话赶话的,那些戳人心窝的言语就这么蹦出来了。
若是把父皇气个好歹……刘桐心里有些不安,在寝殿外枯等了好一会儿,没见里头的内侍太监有什么异常,方才放下心来。
皇帝病重的消息传到了民间,普通百姓都开始有意识地规矩了起来,要办喜事儿的,都抓紧着办了,生怕哪一天皇帝薨逝,入了国孝,耽误了儿女婚配。
大家都噤若寒蝉,就等着陛下龙驭殡天的那一天。
但元武帝仍旧还吊着一口气。
身为帝王,他知道自己还有一件事情没有完成。
此事不了,他还闭不上眼。
第三百一十七章 野心初秋时节,元武帝感觉到自己气数将尽。
病重这段日子,他冷眼瞧着,瑞王没有一星半点的急躁和迫不及待,仿佛他是否殡天,于他并无什么干系。
元武帝心里多少有些不忿。
即便当今局势算是一面倾倒于瑞王,可瑞王却不将他这个帝王最后的遗旨放在心上,仿佛他死后,瑞王就理所应当会继位一样……元武帝一直等着瑞王或明示,或暗示同他提及此事,但瑞王一直没有动作。
要比时间,他自然是比不过瑞王的。
这日元武帝遣退所有人,独留下一直贴身伺候他的总管何旦,让何旦秘密招来了瑞王。
瑞王面色平淡,见着元武帝后也是照着规矩请安问礼,多的话,一句也不说。
元武帝更是气闷。
换做谁,瞧见他这一副密旨召人前来见驾的气势,想必心里都会起点儿波澜,要么害怕,要么激动。
可瑞王倒好,似乎没将这一场秘密见面当做一回事。
元武帝低咳一声,断断续续地道:朕,时日,无多了。
今日,召你,前来,有……要事相、相问。
瑞王眼角微动,到底没出声,由着元武帝问话。
你,待朕,大行,之后,若登基,为帝,会如何……待你,诸位,兄弟?瑞王平静道:若父皇属意儿臣继位,儿臣自当尊禀父皇遗旨。
得用者,与其一道治理大魏江山。
不得用者,金玉美食亦供养不缺。
元武帝盯着他的脸。
这个儿子从最开始的不涉朝堂,到现在的喜怒不形于色,这一番变化,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元武帝不知道,但他心里却很明白,如今这样的瑞王,才是最有资格登上皇位的储君模样。
这样的人,哪怕站在他这个帝王面前,他也不由有那么两分心悸。
元武帝深吸一口气,问了当日问刘桐的同样问题。
你,恨朕吗?犹记得小九当时回答的,是是。
那么瑞王呢?会否也同小九一样,直言不讳?瑞王闻言,却是淡淡微笑,低声道:儿臣不敢。
元武帝直直盯着瑞王的脸,想要从他脸上的细微表情上,分辨出哪怕一点儿的信息。
然而瑞王的面部表情却毫无破绽。
不知道是他掩藏得太深,还是他的确对此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就连那个微笑,看似也不过是最寻常的微笑罢了。
瑞王对元武帝的回答显然让元武帝不满意,他追问道:为何?瑞王莞尔:儿臣为何要恨父皇?若不是父皇,儿臣也不会从一个闲散王爷,走到如今距离帝位仅一步之遥的位置。
元武帝还是看着他,目光中流露出的意思,毫无疑问是希望瑞王继续说。
瑞王想了想,便也不沉默,道:若非父皇给予儿臣生命,儿臣不是皇子,便没有被封王的可能。
若非父皇偏爱慎郡王,致使慎郡王言行失当,父皇也不会提溜出儿臣来,提拔儿臣,对慎郡王予以警示。
若父皇没有提拔儿臣,儿臣之能,也不会显露出来,引起慎郡王忌惮。
若非慎郡王忌惮,儿臣又如何能因此心生警惕,生了夺嫡之心以求自保?乃至如今,儿臣一步步走到现在,也不过是被父皇和慎郡王一步步逼上来的。
元武帝对他的说辞并不相信。
你,从前,就没有……此心吗?瑞王淡淡道:没有。
朕,不信。
父皇信也好,不信也罢,儿臣并不在乎。
瑞王道,又问元武帝:父皇今日召儿臣前来,难道只是为了问儿臣是否对父皇心生恨意这个问题?元武帝便沉默了。
显然这不是他的目的。
再怎么说,他也是堂堂帝王。
帝王身死,对朝廷、天下会有什么影响,他是知道的。
帝位更迭之时,往往是动乱频发之时。
他希望江山永固,大魏天下长存,当然不愿意因为自己身死,而引发动乱。
那么,一道名正言顺的传位圣旨,就是安定天下的最大砝码。
他需要将瑞王登位之后的想法和打算问出来,再逼着他发个毒誓,然后才能给他这一份传位圣旨。
若他精神尚好,他甚至可以召集所有亲贵大臣,将传位的意思,告知他们,这更能使得瑞王继位名正言顺。
可他未从瑞王口中问出更多的信息。
他如何甘心?元武帝沉默着不言语,瑞王便也不吭声。
候在一旁的何旦有些看不下去,他俯身轻轻在元武帝耳边唤了一声道:陛下。
元武帝回过神来,长出一口气,看向瑞王的眼里情绪复杂。
朕,传若位,与你,你待这,江山,何如?瑞王道:遵先祖遗训,壮大魏江山,扬大魏威名。
这回答太简略笼统,元武帝不满意:继续。
瑞王便道:革除朝廷弊病,剪除权贵荫封,设科举制,取代一切选官之制,兴农,兴商,广开海域。
此计划,为二十年之计。
元武帝听得大惊失色,差点从躺椅上坐起来,咬牙切齿地道:你,疯了?!瑞王淡淡一笑:儿臣没疯,父皇觉得做不到的事,儿臣可以做到。
瑞王顿了顿,道:儿臣不想如父皇一般,顾虑世家权贵手中之权势,收罗如此多世家之女为后宫嫔妃,再生出如此多母家势重的皇子,与一心疼爱,重点栽培的太子抗衡。
元武帝气得浑身发抖。
这是在说他无能吗!陛下!何旦担忧地看着元武帝,出声希望瑞王不要将话说得太过。
瑞王便也闭了嘴,神情仍旧淡淡。
元武帝花了好半天才平复了心绪,眼里情绪更为复杂。
他静默良久,方才道:若有,造反……之人呢?何旦一惊,瑞王微微挑眉,道:剪除世家权贵手中之权,难免会遇到些阻碍。
旧世家明哲保身,或许会退步,譬如曾经的安国公府,安远侯府;但新权贵,野心滋生快,膨胀得亦快,更容易起兵造反。
若有此生了野心,妄图取代刘姓江山之人,自然是,杀无赦。
元武帝冷笑一声:你,知道,朕,指的,是什么。
造反之人,指的是什么?除了外姓人,自然只有本姓人了。
瑞王淡淡地道:父皇若希望这种人活着,可以明下一道圣旨,儿臣没有不遵的。
元武帝松了口气,虽然心中仍有疑虑,料想未来帝王真要杀亲兄弟,哪怕有他这道圣旨,也是拦不住的。
但好歹聊胜于无。
他能为那些不肖子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第三百一十八章 国丧元武帝多撑了一个月,终究还是抵不过死神的召唤,在留下遗旨和传位诏书之后,溘然长逝。
临死之前,他回光返照,与瑞王心平气和地正常聊了会儿天。
他最后问瑞王的是,瑞王是否觉得他这个君父并不称职。
瑞王平静地回答他说:对儿臣来言,您首先是君,其次,才是父。
儿臣与您,先是君臣,再是父子。
您为君父,自然称职。
元武帝自己想了想,或许是想通了其中的关节,长叹一声后,憾然离世。
当时,嫔妃们跪于殿中,臣子们跪于殿外,太医哽咽地说出陛下去了后,连绵不断的嚎哭声便响了起来。
殿外的群臣待瑞王出得殿来,当即叩首行大礼,参拜新皇。
瑞王面上悲痛之色也淡淡的,叫了平身后,宣礼部大臣,商议元武帝大行丧葬之事以及新帝登基事宜。
国孝,也要从这一日开始。
民间不得行嫁娶之事,不得大办筵席,须得避讳红色等喜庆颜色,也须得不露欢喜之色。
这个时间,持续三个月。
而在元武帝薨逝一月之内,瑞王就需行登基大礼。
在这个时候,礼部和内务司开始赶制帝王龙袍,除此之外,瑞王府内各位主子,也要陆陆续续迁往宫中。
元武帝才身死,大臣权贵们就在暗中打算着,要送女入宫献给新帝了。
瑞王并不专情,对嫡妻却十分敬重,然而瑞王后院的女人太少,后宫品级填不满,瑞王登基后,势必会选秀女入宫,为皇家开枝散叶,绵延子嗣。
大臣们想着需先下手为强。
宫里井然有序地忙碌着的同时,曾经的安远侯府,如今的安远伯府里也是忙碌不停。
小韩氏将老太太给请了出来,贴在她耳边说陛下身死的消息,并说她的孙女婿继位为皇,沐之不出意外,就是皇后了。
老太太耳背,小韩氏也不敢大声说话,免得节外生枝,所以说了好几遍,老太太才听了个全。
老太太倒是淡定依旧,闻言点点头道:该做什么做什么吧,别得意忘形,让人瞧着说你轻狂。
小韩氏压抑着嘴角的笑,连连点头。
是啊,她以后可是皇上的岳母,皇后的亲娘,哪能不高兴?但小韩氏也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新帝还未行登基大礼,也还未册封皇后,她若表现出一点儿得意的模样,势必会让沐之脸上无光,也会让瑞王对沐之心生不满。
小韩氏约束着府里的人,不许他们露出半点儿张狂模样。
一旦被发现或被人告发,一律打了板子远远发卖出去。
小韩氏难得使这样的铁血手段,抓了几个典型之后,府里顿时就安静了下来。
瑞王妃也关注着娘家的行事,见娘家如此知情识趣,便也放了心。
礼部筹备的登基大典顺利举行,定年号为泰昌,今年便定为泰昌元年。
然后,照例便要册封后宫。
贤妃自然是太后之尊,而常沐之则毫无疑问被册封为皇后。
瑞王另外三位妾室,贤妃娘家侄女被封为淑妃,另两人封了个嫔位。
除此之外,新帝再无女人可封。
从古至今,这位新帝恐怕是最清心寡欲的了,堪堪只四个女人伺候……与他比起来,先帝后宫嫔妃们的数量可算是庞大。
有儿子的,跟着儿子迁居宫外,同儿子生活。
没有儿子的,要么移宫居住,要么迁居皇族家庙。
新帝并不吝惜封号,先帝的嫔妃们几乎都进了一级。
可这又怎么样?有儿子的,好歹还有些盼头,没有儿子的,还年轻的,只能在宫墙或庙里蹉跎余生了。
贵妃娘娘得了个仁惠贵太妃的封号,有些感伤地离了宫。
刘桐和常润之将她接到了新的荣郡王府,之前她所选中的院子,常润之已经让人打扫干净了,就等着她进去居住。
先帝一死,贵太妃瞧着似乎也老了几岁,面上的雍容少了几分,却多出了些许憔悴。
常润之柔声道:母妃,院子都收拾好了,您要添置的东西,也都已经添置好了。
您先住上段日子,若是觉得哪儿还有不妥当的地方,我再让人给您改。
贵太妃点点头,拉着常润之的手道:好孩子,辛苦你。
母妃客气了,这是儿臣应该做的。
常润之扶着贵太妃,婆媳两个一边说着,一边往院子里去,贵太妃也关切地询问常润之的身体。
是有些损伤,不过如今已经无大碍了。
常润之笑道:太医说我月子坐得不错,再多休养上几年,身子骨就能好了。
那就好。
贵太妃笑道:孩子的事儿你也不用着急,你可有两个儿子呢,把他们教导好了,你的福气断不了。
常润之笑着应是。
陵儿也已经进学了,仍旧是个争强好胜又唠叨啰嗦的臭小子,每每气得夫子吹胡子瞪眼。
阳阳和陵儿兄弟俩也来见过了贵太妃,贵太妃欣喜不已,给了他们好多东西。
至于郡王府的掌上明珠、临慧翁主刘景陶,贵太妃更是准备了厚礼。
总得来说,这新的一家几口,相处得都挺融洽的。
新帝刚刚登基,许多事情亟待处理,刘桐忙得脚不沾地,早出晚归的。
新帝有意将刑部之事交给他主理,这个念头露出来,曾经在江东侵地案上多多少少吃了亏的大臣们,料想到今后荣郡王油盐不进的样子,担心自己再无油水可捞,顿时联名反对。
新帝却不听,将两个反对最厉害,声称要学御史死谏的大臣下了大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搜集了他们的罪证,交由刑部审理结案。
新帝力保刘桐刑部主理之权不失的意思如此明显,即便是御史,也从新帝处理那两个大臣的事情中寻不出错处来。
谁让这两人的确是犯了这些罪呢?可若不是他们跳出来反对新帝登基之后的决策,新帝又如何会将他们摆到明面上来整治?但话又说回来,新帝应当是预料不到确切的反对之人的,可新帝偏偏将反对最厉害的两个人的罪证给摆出来了。
那会不会,他们其他的这些臣子,在新帝手里也捏着各式各样的把柄呢?大臣们顿时都谨言慎行了起来,生怕哪天新帝将自己提溜出来,把自己的罪名也给摆出来。
如此,荣郡王刑部主理之权,再无人敢置喙。
第三百一十九章 刑部对刘桐来说,刑部是个比户部要简单的地方。
从前他帮着如今的新帝、曾经的瑞王在刑部办事时,这里被人为难,那里被人为难,人际关系网绕来绕去的,尤其涉及到银两经济账时,这个说推脱,那个说避嫌的,别提多让人恼怒。
而如今在刑部,却没有那么复杂。
要办什么案子,不重要的,他自己个儿就能办了。
重要的,新帝会给他大开方便之门。
上面有新帝罩着他,下面有刑部各级官员替他办事,刘桐在刑部做事,可谓是如鱼得水。
然而,在刑部做事也是有危险的。
因为办案的关系,刘桐难免要审讯一些重要的、关键的案犯。
某些案犯狡诈阴险,趁着转移牢房的功夫,能对刑牢狱卒下手。
刘桐就曾遇到过这么一起,就差一个指甲盖的距离,他差点被案犯藏在头发里的刀片割喉。
这让刘桐意识到刑部管理上面的疏漏。
一个犯人,都被关进刑牢了,却还能身藏凶器。
足以可见入牢案犯的周身检查有多不彻底。
因为荣郡王差点被人在刑部割喉,刑部尚书大惊失色,顿时将入牢案犯所住牢房和其浑身查了个底朝天。
还真别说,果真又从中找出了几个不同寻常的案犯。
一个男犯在耳朵眼儿里塞了颗毒药,一个女犯在其双|乳之间,藏了锋利的可轻易割人皮肉的细丝,还有一个男犯,其牢房里头某块砖头下,竟然还藏着一包银子。
这些情况被反馈到了刘桐那儿,刑部尚书的脸都要绿了。
刘桐意味不明地盯着刑部尚书道:给你三日时间,将整个刑部大牢,全部彻查一遍。
刑部尚书冷汗淋漓,急忙应是。
刘桐在这三天之中,并未再去过刑部。
他也想趁此机会歇一歇,任谁连轴转了一个来月,总归都是吃不消的。
不过刚歇了一天,新帝便招了他进宫,询问起刑部之事。
刘桐据实说了,末了道:臣弟原本以为,刑部算是简单的地方,查案只要秉公办理,就不存在如在户部时那般举步维艰的情况,也没有那么多龌龊。
如今想来,其实刑部比起户部,也是不遑多让。
哦?继位为皇的泰昌帝闻言浅笑,道:不过是私藏了些东西,怎么说到‘龌龊’上来了?难道你对此还另有什么见解?刘桐点头:自然有。
他道:耳朵眼儿里藏东西,没注意到或许是可以瞒过去,可女人双|乳间藏东西,一旦脱了衣裳便是一目了然,女狱卒却就这般放了过去,简直匪夷所思。
还有那牢房里有机关,藏了金银的。
刘桐说到这儿,冷笑一声道:牢房里的空心砖头,可能是案犯自己个儿弄出来的。
可那金银,他如何能带进来?何况还是这么多。
这只能说明,是有人带给他的。
可为什么带金银给他?除了拿来贿赂狱卒,臣弟想不出别的用处来。
泰昌帝莞尔:能意识到这一点,你倒是动了脑子的。
瞧皇兄说的,臣弟好歹也不是个嫩小子了,这点儿机关臣弟若是看不出来,也愧对皇兄的器重。
泰昌帝喝了口茶,笑问道:既然你瞧出了刑部存在的弊病,你打算怎么做?臣弟给了刑部尚书三天时间,让他先自己整理。
刘桐想了想,道:皇兄今日招臣弟进宫,就是为了询问刑部之事?自然不是。
泰昌帝摇了摇头,从御案上取出一本奏本给他。
刘桐接过看了看,讶异道:祝王请求去献州休养?泰昌帝点了点头:祝王接了淑太妃出宫后,就上了这个奏本。
朕想了想,打算准奏,你觉得如何?刘桐有些迟疑:皇兄不怀疑,祝王想去献州,乃是另有所图?他还能有什么图谋的?泰昌帝好笑道:即便他心里还有些想法,他也没那个能耐。
刘桐道:皇兄还是不要太大意了,难说……放心。
泰昌帝道:他想要去献州,打的是去那儿一直住着,直到颐养天年的意思。
献州是祝王妃的家乡,祝王上奏里的意思也说,他是携妻归乡。
照着祝王宠他王妃的性子看,这倒不会是假话。
刘桐点点头,这一点上,他倒是高看祝王两分。
不过,祝王一直与慎郡王是一头的,哪怕是慎郡王被废了,祝王与他之间仍旧有联系。
刘桐道:皇兄要不要再看看,祝王和慎郡王之间是否已经整理清楚了?不用,慎郡王那儿,朕有派人盯着。
泰昌帝看向刘桐,道:还是说回正事吧。
刑部之弊病,你既然已经发现,那就放手去整理个清楚。
从刑部开始,朕会逐渐整理户部和吏部。
刑部正好可以竖在前头,也让朕看看效果。
刘桐手心微微有些冒汗:臣弟遵旨。
你也不用有所顾虑,即便出了事,也还有朕帮你撑着。
泰昌帝道:朕也想看看,刑部里头,又养了多少蛀虫。
刘桐从泰昌帝的意思中听出了他有意要整顿六部,对此,刘桐倒是不意外。
新官上任三把火,泰昌帝这新帝继位,也要在前期做出点儿什么来,震慑朝臣一二。
所以整顿刑部之事,想必也会呈一番惊天动地的态势。
刑部尚书清查刑部大牢,注定只能是一场前奏。
刘桐出宫回了府,卧房里头常润之正抱着刘景陶与她说话。
女儿乖巧可爱,性子也偏文静,与陵儿的活泼好动完全不同,这也更让她得刘桐夫妻的疼爱。
小丫头窝在常润之怀里,睁着一双仿若熠熠生辉的眼睛,常润之看得有些出神,直到刘桐的脚步声惊醒了她,她方才抬了头,笑道:回来了?嗯。
刘桐坐到妻子身边,笑问道:陶陶今儿乖不乖?乖的。
常润之对刘桐道:你看她的眼睛,多漂亮啊……幸好她相貌平平,要是长了张美人脸,配上这一双眼睛,可真说得上是红颜祸水了……刘桐好笑道:哪有你这样说话的?我就那么一感叹。
常润之点点女儿的小鼻子:陶陶,你说娘亲说得对吗?刘景陶秀气地打了个哈欠,偏了偏小脑袋,闭眼睡了。
第三百二十章 皇子整理刑部的事情,被刘桐提上了日程。
常润之早就预想到了他的忙碌,如今也已习惯了。
好在现在府里有个贵太妃能每日和她聊天儿,还多了个需要时时照看的小娃娃,她每天的日子,过得倒也充实。
这期间她自然也带上了三个孩子,回了几趟娘家。
常景山因为泰昌帝的登基,常沐之的封后,一跃而成了新晋国丈。
泰昌帝为表敬重,封了常景山一个一品国公的虚职,小韩氏也跟着荣升为一品夫人,老太太更是成为了超品外命妇。
他们可领朝廷俸禄,受一品以下官员、命妇的行礼,也可参礼部各仪典,只是没有实权。
常景山倒也罢了,他心不在朝堂上,如今更是有了点儿寻仙问道的飘逸之感,时常约了道士、僧人相聚。
小韩氏却是沉浸在了俗务之中,热爱起了办小型的赏花宴,频频打听各家夫人家中的适龄待嫁姑娘。
常鸥已经到了燕北,真个儿就从军去了。
从燕北传回来的消息看,他胆大却心细,有勇也有谋,还策划过两起奇袭,一窝端了两支鲜卑王的残部。
年纪轻轻的,常鸥已经开始有意识地累积军功了。
假以时日,这孩子成为一名猛将的可能,也不是没有。
常润之听着小韩氏抱怨,说常鸥未成家却先去立业,实在是不妥当。
恍惚间,常润之记起当时她和离归家后,那个喜欢黏着她,拖着她给他作掩护的小小少年。
这一晃眼,快十年过去了。
润之,你说这家姑娘怎么样?也是将门出身,听说自小也爱倒腾那些个兵器,人也长得修长,比咱们这些女子高个半头……小四会不会喜欢这种类型的女子?小韩氏拿着一副女子画像问常润之,常润之低头一看,莞尔笑道:母亲,你这可为难我,单凭一副不知相似度有多少的画像,如何就能把小四的终身大事儿给定了?我也是着急啊。
小韩氏无奈道:再不给他定门亲事,钱姨娘眼睛都要哭瞎了。
这话着实有点儿夸张,钱姨娘好歹也是官宦人家出身,怎么会不明白男人建立功业的那点儿野心?不过是担心沙场无眼,小四发生意外罢了,想赶紧找个媳妇儿,催着小四回来成了亲,好歹先留个后。
想必小韩氏也是这也意思。
不过显然小四不这么想。
小韩氏揪着常润之谈常鸥的亲事,一谈就能谈一整天。
有时候说着说着,也会说到常沐之的身上去。
常沐之有三个儿子,也是如今泰昌帝的唯一三个儿子。
不出意外的话,小韩氏现在是皇帝的岳母,将来说不定还能是下任皇帝的外祖母。
但皇家之事,总是不能这么一概而论的。
泰昌帝潜邸之时,只是个王爷,后院里也就零星几个女人。
如今他既为帝王,充实后宫便是迟早的事儿。
皇子,也应该会越来越多吧……小韩氏看过自己女婿身为皇子,在其他皇子中间斡旋生存的过去,如何不担心自己的亲外孙子,将来也要同他们的弟弟们争夺皇位?同时,小韩氏也生怕冒出那么一两个祸水妖妃,挤兑自己的皇后闺女。
这些话,她当然不会明明白白地说给常润之听,只是偶尔带那么一两句出来,说后宫以后娘娘们多了,想必更热闹;或者以后皇子公主们多了,常沐之免不了要操很多心之类。
小韩氏提及得多了,常润之也品出了点儿当中的意思。
她倒是也想去宫里见见自己的大姐姐,可是宫里没旨意,她也不能进宫去。
除了在册封皇后那日,她见到过身着风袍,头戴凤冠的常沐之之后,后来她就再没进宫去过。
心里存着这个事儿,常润之好几天都有些心不在焉的。
刘桐忙于刑部诸事,倒也注意到了她的消沉。
问清楚常润之心里担心的事儿之后,刘桐却是笑了。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皇兄见过的美人儿不知凡几,怎么会被妖妃迷了心智去,甚至还为妖妃冷待皇嫂?皇嫂可是有金印宝册的正宫皇后,皇兄若是敢无故废后,群臣便敢死谏。
常润之好笑道:我才不信群臣会为这种事儿死谏呢,这与他们利益无关,他们不落井下石便是好的。
刘桐道:你这说得也是,这种事儿也指望不上他们。
刘桐摸摸下巴:这样吧,万一真有那么一天,我去死谏,估计比那些大臣加起来的分量都足。
不过……刘桐摇头笑道:就算是不看在我的面儿上,皇兄也不可能对皇嫂那样。
皇嫂为他生了三个儿子,即便将来皇嫂犯了大罪,皇兄也会顾及三个儿子的脸面,不可能对皇嫂太过无情。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
常润之闻言却是摇头,道:我是怕,皇上以后广纳后宫,又有别的宠妃,宠妃也生了儿子,将来和皇后,以及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常润之话未尽,刘桐便已明白了她话中之意。
他沉默了会儿,方才道:皇兄不是十几二十岁的愣头青,不会被美色所迷。
他心志坚定,目标远大,哪儿会让后宫之事分了心神?皇兄曾经与我说过,皇子多了,争夺便多了,就如我们这些个兄弟,兄弟之情都被那些利益给消磨光了,有那时间,倒还不如多增长点儿学识,做点儿实事。
我想,五哥应该觉得,自己有三个儿子,已是足够了吧。
退一万步说,即便将来真的有其他皇子降生,除非这皇子天赋异禀,惊才绝艳,否则他不可能比得过当今三位被皇兄亲自教养过的皇子。
常润之张了张嘴:皇上现今只有三位皇子,论数量的话,太少了些……刘桐道:的确有些少,不过我瞧着,皇兄暂时没有选秀的打算。
哦……常润之点点头,道:能先拖一段时间,便先拖着吧。
我不知道皇后娘娘会怎么想,但不管哪个女人,知道自己丈夫会和其他女人亲热、生孩子,应该心里都不会舒坦的。
刘桐笑了笑,轻声道:旁人怎么样咱们不管,咱们就过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常润之轻轻点了点头。
第三百二十一章 主角常润之盼着能见见常沐之,姐妹俩似乎有点儿心灵感应,过得几天,宫里下了皇后懿旨,宣了荣郡王妃进宫陪凤驾。
常润之简单妆扮了一番便去了,不过这一次显然不是皇后单独召见。
后宫中皇后、淑妃还有两位嫔位娘娘都在座,另外还有几位王妃、皇子妃也到了。
这些人当中,显然皇后待常润之最为亲热。
皇后一边招呼她近坐,一边笑道:你这慢悠悠的性子,倒真是没改。
仔细看了看她的妆容,皇后又笑道:还是这么素净啊,你家郡王爷难道短了你的脂粉钱不成?大家便都笑了起来,跟着皇后打趣常润之。
常润之故作苦笑道:皇后娘娘可不要这般猜测我家王爷,不然他知道自己背了黑锅,回头不得买上一堆脂粉回来,证明自个儿没缺了短了我的脂粉钱吗?众人都笑了起来,淑妃咳了咳道:素闻荣郡王妃性子娴静,倒没想到荣郡王妃说起笑话来,也颇为生动有趣。
皇后笑道:她说起笑话,一般人还得回味一番才能听得明白这里头的笑点。
她家王爷之前办的那戏班子,如今又改回名字叫什么西行社的,你们要是瞧过那里头的表演,就知道她这逗人笑的点子是从哪儿得来的了。
有那看过西行社表演的,顿时就寻到了话题,开始说起西行社给她印象深刻的几场表演。
大家都听得津津有味。
常润之兴趣缺缺,面上表现出一副感兴趣的模样,不时附和着说话人,目光却时常游离在皇后周围。
看皇后的脸色,倒是没看出笑里有勉强的味道,她的笑容是真实的。
再看看淑妃和两位嫔位娘娘,常润之更加放心。
后宫四个女人,淑妃身子骨不好,瑞王当初纳她进府,是打着护她余生的想法。
常沐之对她也并无任何恶意,两人当初在瑞王府时,相处得也十分融洽。
最重要的是,淑妃无子。
皇后和淑妃之间没有这最大的矛盾,自然是友非敌。
其他两位嫔位娘娘,都是丫鬟出身,一个为泰昌帝生了个女儿,另一个自小侍候泰昌帝,年纪已经颇大,对皇后都构不成什么威胁。
若说皇后有所担心,也就只能是将来选秀,有年轻貌美的女子进宫了。
常润之叹了口气,心想哪怕是做面子,泰昌帝恐怕都会纳几个妃的。
这也是当初她知道瑞王有夺嫡心思之后,心里惴惴不安更不得劲的原因。
生怕他败了是一回事,同样也生怕他胜了之后的种种将来。
毕竟作为王爷,专情于王妃可以说是一段佳话。
但作为帝王,专情于某个女人,哪怕是皇后,也会受人诟病。
而显然,曾经的瑞王种种表现出来,也并非是个专情之人。
润之,你在看什么?皇后轻柔的声音惊醒了常润之,常润之忙抬头,看向温和地望着她的皇后,尴尬道:对不起啊娘娘,我盯着个地方就出神了。
左右环顾,其他人都还聊得欢,她与皇后坐得近,皇后方才是小声与她说话的。
娘娘怎么不和她们聊天儿?常润之笑问道。
我听着呢。
皇后对她眨眨眼,又道:还有个人没来呢。
哦?还有比我更迟的?常润之掩唇笑。
皇后道:那可是今儿的主角,自然得等她来。
不如,你先猜猜她是谁?常润之便朝周围望去,细数着已到了的人,猜测着还有谁应该来,却是没有来。
她猜了岑王妃,南平王妃,甚至还小心翼翼说了慎郡王妃,皇后都摇头,那就只能是祝王妃了。
没错,就是等她。
皇后叹道:你家王爷同你说了没有?祝王和祝王妃要带着淑太妃去献州了。
常润之讶异道:为何要去献州?听说是祝王妃自己请求的,祝王同意了,便上了奏本给皇上,皇上答应了。
皇后道:祝王奏本上说,要携妻归乡,这倒也符合他的性子。
就连市井百姓都知道,祝王爱祝王妃,当初祝王对祝王妃一见倾心,执意娶佳人,祝王妃麻雀变凤凰,从民间女子成为王妃,那一阵子的市井奇谈里,总有祝王和祝王妃的一段。
就连戏文,也有以二人为原型的故事。
常润之点点头,道:那今儿个,算是为她送行吗?算是吧。
皇后轻叹一声:当初先帝仍在,还是一太子五王的格局时,要说我和哪个妯娌之间相处,没生过龃龉,也就只有祝王妃了。
常润之想起曾经见过的祝王妃那一笑倾城的模样,忍不住道:我也挺欣赏她,今日正好也与她送行。
正说着祝王妃呢,内侍在殿外便唱礼,说祝王妃到了。
众人停下话头,看着殿门口进来一个打扮比常润之还要朴素的女子。
祝王妃身形有些单薄,脱下大氅后,盈盈对皇后福了礼,又对周围其他人点了点头,仍旧是一副目下无尘的清高模样。
有些皇子妃便有些厌恶地偏过头,礼王妃老好人一般笑道:外头风大,四弟妹快坐吧。
祝王妃颔首,等宫女端来锦杌,便坐了下来。
就等你了。
皇后出声,打开沉闷的场面,笑道:陛下说你们要去献州,可决定好什么时候出发?回皇后娘娘,后日便走了。
祝王妃道:东西都已收拾妥当,那边妾身早年间买过一所宅邸,已经派人提前去整理了。
那便好。
皇后笑着点点头:京城住腻了,换个地方住上一阵子倒也不错。
祝王妃淡淡道:皇后娘娘,王爷和妾身去了献州,以后估计会常住在献州了。
皇后听出她话中之意,不由问道:不回京城了?若无要事,该是不回了吧。
祝王妃嘴角微翘,不仔细看,倒是看不出来她刚才在笑:献州风光挺好的,到底是妾身家乡,在那儿终老,妾身觉得踏实。
皇后便也不好说什么,只能道:分别的话暂且不说,先陪本宫用午膳吧。
祝王妃点点头,皇后率先起身,众命妇便跟着站了起来。
祝王妃身边无人与她同行,渐渐的她便落到了后头,常润之想了想,与皇后说了声后,便也渐渐落到了后面,直到与祝王妃平行而走。
第三百二十二章 避祸你不用刻意陪着我。
祝王妃微微侧头看了看常润之,轻声道:我一个人走,反而自在些。
常润之笑道:四嫂不用在意,我只是习惯走后头。
祝王妃看了她一会儿,摇摇头道:不像。
哪儿不像了?你说你习惯走后头,我却觉得你始终走在前头。
祝王妃顿了顿,道:走在女子所走之路的前头。
常润之面上微愣,脚下的步子也停了下,忙追了两步,看着祝王妃道:我不明白,四嫂这话何意?不用在意,我就是随口一说。
祝王妃笑道:这算是直觉吧?直觉……常润之睁大着眼,正迷失在祝王妃那摄人心魄一般的笑容里面。
祝王妃无奈地伸手在她眼前摆了摆,无奈道:我又不是没在你跟前笑过,怎么觉得你的定力越发差了。
常润之咽了咽口水,有些尴尬:这不是……好久没见四嫂笑了吗?祝王妃便道:也是,我是挺久都没笑了。
她想了想:以后回了献州,应当是想笑就能笑了吧。
常润之沉默着,两人逐渐和皇后一行人拉开了些距离。
祝王妃偏头,轻轻碰了碰常润之的手,道:新帝登基之后,你家王爷应该会得到最大的重用。
我想同你提个醒。
常润之见祝王妃面色端肃,显然此言很是认真,当即也正了脸色,道:四嫂想说什么?祝王妃一边走,一边似是和常润之闲聊一般,轻声道:新帝是个什么样的人,我看了这些年,其实也并没有看太过明白。
我只能说,他既是皇帝,哪怕你家王爷是他最宠信的兄弟,最重用的臣子,也请你提醒他,注意君臣之别,注意分寸,注意尊卑。
常润之面上微愣:这个……四嫂不说,我也是知道的。
也是。
祝王妃莞尔,点头道:我素来知道,你是个聪明人。
四嫂……祝王妃侧首看了看她,道:你家王爷率直,多少有些感情用事。
你要多多提点他。
常润之点点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半晌后,她才轻声道:四嫂,献州这地方如何?四嫂怎么忽然想着要回家乡去?祝王妃道:献州啊,挺好的,家乡总是最好的地方。
至于为何想要回去……也没太多理由,起了这个心,便同王爷说了。
说来,在京城我也着实是住倦了。
常润之笑道:说的也是。
嗯,何况如今,我家王爷得生不得气,不能激动,想必也没那个本事在朝堂上插一脚了。
再者他那性子,容易被人当枪使,既然都是做个闲散王爷,在哪儿做,不都一样吗?祝王妃说得隐晦,常润之却听出了她话里避祸的意思。
大概的确是要走了,祝王妃说起话来,也少了些顾忌,又或许是她的确欣赏常润之,所以难得和她多说了些知心话。
世人都说我清高傲慢,我承认,这就是我的性子。
说来你可能不大相信,这并非我本意,只是我的直觉特别准,看人也非常准是,所以不喜与人结交。
我从嫁入皇家起,就一直在暗里观察皇家的这些个兄弟,如今这位皇帝,算是他们之中,最有帝王之才的。
他坐上皇位,我不奇怪。
祝王妃轻声道:只不过,很多人看不透这一点。
常润之默默听着,良久道:四嫂回家乡去,倒也算是件好事。
祝王妃知她听懂了,点点头:新帝算是个厚道人,肯放我家王爷离京,也算是个信号。
就要看明白人多不多了。
祝王妃说到这儿,便止了话头。
众人已到了用膳的花厅,依次坐下,美味佳肴已上了桌。
这顿饭常润之吃得有些食不知味,撤了席后,祝王妃与皇后闲话了两句,便要告辞离宫。
常润之自告奋勇送她一程。
这下旁边再无他人,祝王妃便与常润之一路闲聊到了内宫门口。
咱们这些妯娌里面,善逢迎的有,爱端架子做样子的有,恣意人生的有,低调的也有。
做了皇家媳妇儿这些年,对这些人的性格为人,我看得很清楚,今后你若是想要和人往来一二,南平王妃是个不错的选择。
其他人,泛泛交往就行了,面上情不断即可。
说到这儿,祝王妃倒是自嘲道:其实倒也不用,皇后娘娘是你亲姐姐,想必内命妇、外命妇,没人敢给你难堪。
常润之莞尔:四嫂说的是,背靠大树好乘凉,我托生了个好胎。
祝王妃也跟着笑起来。
她面上的笑容是轻松的,愉悦的,望向宫墙外的目光是恳切的,向往的。
常润之看着她的笑容,恍惚间也为她感到高兴。
祝王妃出身民间,却自幼饱读诗书,学了知识的女孩子,总是有不一样想法的。
后来她被祝王一见倾心,随后嫁入皇家,估计并不是她的本意吧。
她既有能看透人心的能耐,大抵也不想与皇家的妯娌们暗含心思地相处。
如今总算能脱离开京城这个权力漩涡,她应该感到十分轻松。
祝王等同于避了祸,而祝王此举,也算是为其他之前与新帝不对付的皇子王爷们,提了个范本。
他们若是也再无想法,大可学祝王,脱离开权势,另择地方过活。
就是不知道这些人是否能看透了。
常润之送走了祝王妃,回到皇后宫里时,其他人也都已经告辞了。
她们姐妹自然是要说点儿悄悄话的。
自从做了皇后以后,常沐之的日子便是闲不下来了,后宫诸事务都得她一个人管。
太后娘娘如今只顾着含饴弄孙享清福,对宫务没有半点儿心思。
常沐之也是难得空下来,和自家妹子说话。
问过了娘家人的情况之后,常沐之便问起了自家妹妹的孩子们,并抱怨她没带孩子进宫来玩。
常润之笑道:阳阳和陵儿都要读书,至于陶陶,贵太妃稀罕得很,不愿意让我带出门儿去,生怕就哪儿磕了碰了的。
皇后便笑道:家有老人帮你照顾孩子,你也好清闲些。
皇后端了茶抿了口,迟疑下方才道:今儿叫你来,除了为祝王妃送个行之外,还有件事儿,我拿不定主意,想要问问你的意思。
第三百二十三章 明白常润之见她一脸慎重,又是犹豫,又是无奈的模样,心里有猜到几分,轻声道:娘娘只管说,出了这门儿,我便都忘了。
皇后便是一笑,顿了顿才道:你也知道,皇上登基之后,这后宫里嫔妃的数量,与先帝实在是比不上。
我冷眼瞧着,也有不少朝臣,想着要向皇上谏言,希望皇上广纳后宫,只不过碍着这会儿皇上还执意为先帝守着孝,不敢言语罢了。
常润之颔首:娘娘的意思是……想要先诸位大臣一步,向陛下提议选秀事宜?是有这个想法。
皇后叹了声:皇上对于女色,向来不看重,我以往做王妃时,皇上大半时间都与我同居一室。
只是,如今到底身份不同往常。
皇后幽幽道:若是大臣进谏言,皇上才选秀的话,我这个皇后做得便是失职了。
由我提起此事,皇上不管同意还是拒绝,我都算是尽了本份。
皇后嘛……总是需要贤德之名的。
皇后面上挂着的笑容太假,常润之无奈地道:娘娘根本不愿意皇上选秀的。
是啊,我是挺不愿意的。
皇后道:可这祖宗规矩,也不能坏了。
老话还说三妻四妾呢,皇上这后宫里,才多少女人……陛下一妻三妾,也不少了。
那是相对普通百姓,可皇上是一国之君。
皇后道。
常润之忍不住回道:娘娘,国君威严,不是从自己有多少女人来体现的。
皇后失笑:我不是这个意思。
妾身明白娘娘的意思,娘娘无非是觉得,陛下后宫人数若是少了,会让人诟病,也让陛下为难……其次,也怕陛下心中本有这个意思,只是碍于娘娘没提,他也不好这般宣之于口,若是等到大臣们谏言才进行选秀,难免让陛下对娘娘有所不满。
皇后连连点头,叹道:润之,还是你懂我。
皇后道:润之,依你之见,此事,我是否该同陛下提?若依妾身所见,娘娘即便不提,大臣们现在不提,将来总是有人要提的。
既然如此,娘娘倒不如把主动权先握在手上。
你的意思是……娘娘别忘了,虽然陛下和您,如今是帝后,是天底下最为尊贵的一对夫妻,但说到底,你们不还是夫妻吗?常润之见皇后脸上露出笑容,便继续道:既是夫妻,遇上这等难事,倒不如就按照夫妻之间的处理方式处理吧。
想来陛下如今贵为一国之君,在朝堂上受万人参拜,但私下里,还是希望能有人与他说点儿知心话的。
而这个人,不正应该是娘娘这个妻子吗?娘娘只管对陛下明言,将您心中所担心的事,说给陛下听,问问陛下的意思。
那……皇后迟疑道:那我不希望新人进宫的话,也可以告诉陛下?当然可以。
常润之点头道:但娘娘说此话时,注意掌握时机。
时机掌握得不对,这话听在人耳朵里,意思便不一样。
皇后也不是蠢人,细细一想便明白了。
她点了点头,叹道:你这么一说,此事倒是并不棘手,是我多想了。
皇后拉过常润之的手,笑道:与你说说知心话,心里的确舒服了许多。
常润之反手拍了拍她的手:娘娘若是得了空,也召母亲进宫陪您说说话吧。
她很想您的。
皇后微微红了眼:我知道,只是陛下封了父亲一品国公,常家现在正是炙手可热的时候,环境敏感,我也不好有多余动作……你此番回去,回娘家时替我捎话,就说等平静些了后,我再宣母亲进宫。
嗯,妾身知道了。
下次进宫来,记得把你家孩子都给带来,尤其是陶陶。
皇后笑道:我生了三个儿子,还没生过闺女呢。
是,下次妾身一定从贵太妃手里抢了她,把她带进宫来。
皇后顿时掩唇而笑。
新帝登基后,各种朝中政策一一明令出来,不知不觉的,隆冬已近。
荣郡王府在准备着新年事宜,这一次操持不像往常那样省心了,一则刘桐在刑部的地位已然确定,他经手所办的各类案件,都将是直达天听的大案要案,刑部各级官员少不得要来荣郡王府拜个年。
二则作为当今圣上最宠信的兄弟,即便是宗室权贵,也愿意来和刘桐结交些交情,希望将来能有用得上这份儿人情的时候。
当然,这些人的后宅夫人们,也巴不得和常润之这个荣郡王妃搞好关系。
三则荣郡王的嫡长子刘景阳的生辰便在近日,刘景阳的同窗好友们都要前来为他庆生。
当然,常润之即便不想给刘景阳办这个生辰宴,也是不得不办,毕竟人家要来,还能把人家晾着?虽然知道这些孩子们前来的背后,少不了他们家族的意思,但常润之还是得笑脸迎人,毕竟都还是孩子,对阳阳,多多少少总有那么点儿真诚祝贺的心思。
毕竟是新年将近,不光是荣郡王府热闹,整个京城都洋溢着热闹的气氛。
不过慎郡王府却是一片肃杀。
慎郡王身着铠甲,与前来秘密和他会面的祁王、礼王相对而坐。
祁王还是老样子,一派如沐春风的模样,可显而易见的,他脸上的疲倦之色浓重。
礼王则盘腿坐着,笑眯眯如弥勒佛,手里多了一串儿佛珠。
能调的兵,都已经调了,收买来的江湖人,也有百人,倒是可以动手。
祁王有些忧虑:慎郡王可想好了?这一战,不成功,便成仁。
当然想好了,就看这一次了。
慎郡王面目阴沉,恨声道:父皇离世时,孤不在他近旁。
若是在,岂容得老五继位!祁王礼王对视一眼,也不再说父皇临去之前,神智清明,也的确是心平气和地和老五说话,择定继承之人并无半点儿勉强。
偏生慎郡王钻进了死胡同,总觉得先帝不论身死还是传位,这当中都有新帝的猫腻。
慎郡王一意孤行,祁王礼王不得不为了将来的安逸日子而赌一把——谁让新帝将他们手上本就不多的权力都给架空了?如此下去,他们将来也不过是个任人宰割的下场。
老四倒是个胆儿小的,就这般跑了。
慎郡王与祁王礼王部署好行动步骤后,不由出声骂道:钻进女人裤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窝囊废!第三百二十四章 新年办完刘景阳的生辰宴,紧跟着便是新年。
今年冬的气候比较寒冷,常润之刚看完采买炭火的账本,又派人去贵太妃那边,问贵太妃取暖的炭火是否够质够量。
贵太妃抱着刘景陶亲自过了来,笑着对她道:这府里的事情你都处理得挺好的,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那就好。
常润之笑道:今年不同往年,新年一应准备都要更加高一个档次。
我就怕哪儿做得不到位,让人瞧了笑话。
贵太妃安慰了她一番,常润之又提起给贵太妃娘家人送年节礼的事儿。
贵太妃的神情恍惚了一下,方才摇头道:那倒不用了。
常润之迟疑道:母妃从前是后宫嫔妃,不好将娘家人当做娘家人看待。
如今您出了宫,受王爷奉养,这往娘家送年节礼,倒是不用太过担心会坏了规矩。
倒不是那个意思。
贵太妃淡淡笑了笑:我这些年,都没有和娘家有过什么来往联系,何必现在又添这么一门亲戚。
常润之便笑道:正是因为母妃从前没与娘家人走动,这会儿才要补起来啊。
不用了。
贵太妃淡淡道:虽说先帝在时,我坐到贵妃这样的高位,但我娘家毕竟也不是什么权势人家,只是个普通人家罢了。
我也打听过,在当地,当地的官员看在是我娘家人的份儿上,有给他们几分照顾。
既能让他们安稳度日,便不用再以我的名义,和他们联系了,免得给你们添麻烦。
母妃,这不算什么麻烦,谁家不走亲戚啊?常润之有些不理解,贵太妃这样是否有些太过敏感了。
贵太妃见她面露疑惑,不由道:其实说白了,之前几十年,我富贵了也没有和他们联系,如今也不想打破这样的关系。
我每年有定期给他们送些银子,银子数量也是基本没变动过的,就不用送什么过年礼回去了,免得他们……黏糊上来。
你懂我的意思吗?常润之恍然大悟,不由好笑道:母妃这也太见外的,便是您娘家子侄、侄孙的,只要有出息,哪怕是寻上京城来奔前程,我与王爷帮一帮忙,那也是应当的。
您何必这样小心翼翼的?这不算给我们添麻烦。
再者,提携有志之士,本就是该做的事儿,也不用计较是否是本家之人。
贵太妃叹息一声:你大度,觉得这没什么,可我却不想如此。
贵太妃看向常润之,轻声道:你家王爷的立身之本,不在引荐有才识之人给新皇,而在全心全意为新皇办差上。
即便是我娘家人,有那本事来京城,考科举也罢,经商出彩也罢,那也是他们的事儿,小九不能去掺和。
一旦沾染上这种人情关系,在新皇眼里,那他就不‘纯’了。
而新皇要的,是小九做一个捍卫《大魏律》的纯臣。
这就好比现代的大法官一样,要是审案过程中,掺杂了人情关系,那心里的天平,总会左右倾倒,势必会影响到心里的判断。
这对于查案办案,的确不是件好事。
常润之听明白了贵太妃的意思,见她说得慎重,忙应了下来。
贵太妃松了口气,又恢复了笑模样,低头轻轻挨着刘景陶的小额头,道:陶陶,今年和奶奶一起守岁哦,开不开心呀?刘景陶咯咯笑起来,白嫩嫩的小手抬了抬,因为穿得多,显得憨胖憨胖的,粉粉的小唇微张,露出上方两颗米粒一样的小牙,噗噗地跟着贵太妃重复:心,心!贵太妃便乐得跟个孩子似的,身后伺候的人也你一言我一语地凑趣儿。
大年三十这天,刘桐携妻带子,进宫参加皇家家宴。
贵太妃也跟着一道来了,一路上抱着刘景陶不撒手。
到了宫门口,一家人按照宫规下了马车,接受过宫门口侍卫的一番盘查后方才得以进宫。
常润之疑惑地轻声道:感觉今儿宫门口的守卫比往常严格啊。
刘桐面上一顿,随后轻声道:今年是新皇登基第一年,自然各处守卫都要严厉些。
常润之觉得这解释有哪儿说不通,但她倒也不多话。
守卫严格也没什么不好的,安全性还能提高两分,她对此自然不会有意见。
进得宫内,常润之带着刘景陵和刘景陶去了后宫,刘桐则带着刘景阳去见泰昌帝。
这次宫宴,也是常沐之当了皇后以来,所办的真正意义上第一场接待内外命妇的大型宴会,她对这场宫宴的重视程度可想而知。
即便已经检查过无数次,皇后仍旧是不大放心的,这会儿还在心情紧张地核对御膳司那边呈上来的御膳单子。
贵太妃自抱着刘景陶,与不理宫务的皇太后聊天儿去了。
常润之见那边人多,便没去凑热闹,而是寻到了皇后身边。
皇后方搁下御膳单子,见常润之见了,笑道:怎么不去那天陪老太太们聊会儿天?常润之笑道:妾身瞧娘娘正忙着,过来看看。
娘娘忙完了?早忙完了,只不过我心里一直不放心罢了。
皇后赧然道:头一次办这么大的宴会,就怕出了错,丢了皇家的脸面。
娘娘想多了,礼部和内务司又不是摆着干看的。
宫宴要是出了问题,他们都不能讨着好,哪能偷奸耍滑的敷衍您呢。
皇后便笑了笑,携了常润之的手,一边走一边道:你家王爷也进宫来了?来了,这会儿应当在见皇上吧。
皇后颔首,笑道:走,咱们去老太太那边儿,我也想你家陶陶了。
后宫里一片言笑晏晏,宫内张灯结彩,泰昌帝的藏书阁内,却是冷肃得很。
泰昌帝坐着,对面站了四人,分别是被御封了个七品官职的姚澄西、荣郡王爷刘桐、京兆府尹冯柯,以及御林军统卫金宏。
泰昌帝面上倒仍是悠闲,淡淡地出声问道:慎郡王的令发出来了?据探子回报,今儿午晌就已经发出来了。
姚澄西道:看来这一次,慎郡王与祁王礼王,是孤注一掷了。
嗯。
泰昌帝面上并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又问道:御膳房里可都安排好了?都已经安排了,蒙骗掉那下药之人,不成问题。
金宏道。
泰昌帝点点头,轻轻敲击了桌案,道:那就行动吧,把损失降到最低。
是。
几人应声,泰昌帝唤了荣郡王留下来,其他人自去布置。
第三百二十五章 鸩杀坐。
泰昌帝示意刘桐坐下,沉吟片刻后道:慎郡王还是对皇位没死心,这次孤注一掷,想来是已经打算奋力一击了。
他此等行为,已等同谋逆,祁王礼王亦逃不过。
待擒获二人,刑部择期审理,你如今掌管刑部,对此事,有什么见解?刘桐沉默了会儿,方才轻声道:皇兄的意思呢?泰昌帝勾了勾嘴角:父皇临终遗言,无不在担忧着皇家兄弟手足相残。
若要以孝道论,总要放他们一条命。
但若以国***他们免不了一个抄家身死的下场。
刘桐颔首,看向泰昌帝道:皇兄想以哪个论?你觉得呢?泰昌帝又将这个烫手山芋丢给了刘桐。
刘桐无奈道:臣弟自然是以皇兄的意思为先。
泰昌帝看了他一会儿,方才沉声道:小九,这话你答错了。
刘桐惊讶地看向他。
我既把你留在刑部主事,给你大开方便之门,让你能断案清晰,使案情明朗,自然希望你能将‘国法’二字,刻在心上。
泰昌帝缓缓站起,对刘桐、对自己的称谓倏忽一变。
荣郡王,朕给予你如此信任,你又如何能回朕,‘以皇兄意思为先’这句话?刘桐顿时起身,撩袍道:臣弟知错。
泰昌帝面上笑容一闪而逝,走近将他扶起:国之法度,不可废弛。
刑部,是所有国法最集中的体现之地。
你身为刑部主事,小九,不要让我失望。
刘桐低首道:臣弟明白。
走吧,宫宴要开始了。
慎郡王策划的好戏,也要上演了。
泰昌帝走在前,刘桐紧随其后,心里惊涛骇浪翻滚不停。
皇兄对《大魏律》的研读从未停止过,曾经他还援引《大魏律》,当朝廷辩,势要将兖州齐、鲁两家秉公处置,为此还曾与臣子们发生激烈的唇枪舌战。
国法二字,于普通百姓而言,那就是天大的事。
但对于皇族子弟,权贵朝臣来说,其实只要得到皇帝的心意,哪怕是犯了国法,皇帝金口玉言一开,也大可以将所犯之事圆过去。
用常润之的话来说就是,有一定法治,但更多的,是人治。
皇帝的意思,高于一切。
刘桐不知道泰昌帝是否真的要慎郡王等人的命,所以才会有那一句,以皇兄意思为先的话。
但现在看来,皇兄的意思无不是在提醒着他,要他秉公处理。
这是出于国法,还是出于……皇兄的意思呢?多想无益,总要将人拿住了再谈审理之事。
刘桐撇开脑海里那些忧思,紧跟在泰昌帝之后,与诸位宗亲会合。
大殿内人声鼎沸,推杯问盏之声不绝于耳,上首帝后言笑晏晏,场内歌舞升平。
常润之坐在刘桐身侧,敏锐地察觉到他似乎沉默得有点儿异常了。
常润之伸手拉了拉他,轻声问道:你怎么了?瞧着脸上没有个笑模样。
刘桐笑道:没事儿,就是这歌舞什么的,觉得没什么看头。
你这话真的是,不给皇后娘娘面子。
常润之好笑道:好歹也是皇后娘娘头一回举办如此盛大的宫宴,这歌舞也是挑了好久的。
我瞧着倒挺不错的,你看阳阳他们,不也乐呵呵的吗?刘桐顺着常润之的视线朝儿女方向望去,莞尔一笑道:他们年小没瞧过,自然看得津津有味。
话落了,刘桐又恢复那副沉闷样子,只是眼中精光闪烁,仿若一头伺机而动的猎豹。
常润之瞧得出来他些许的紧张,联想起进宫时,宫门守卫与往年的不同之处,不免有些心惊胆战起来。
再抬眼看向上方的泰昌帝,仍旧是目若深潭,让人猜不出他的心思。
常润之想问刘桐,但又觉得之前刘桐既然没说,想必即便发生什么事,也定是绝密的,他还是不要问的好。
酒过三巡,歌舞尽退,泰昌帝携皇后举杯,与宗亲们共庆新年。
杯盏中的酒刚喝下去,大殿上一瞬间寂静,一记清脆的摔杯之声骤响。
杀!伴随着整齐划一的喊杀声,跃入大殿中的,是十几个只露一双眼睛的黑衣人,个个身手不凡,朝着殿内最高处逼近。
泰昌帝沉稳如山,皇太后已吓懵了,皇后虽然也是面色惨白,却还是当前绕到泰昌帝身前,厉声喝道:护驾!刀枪剑戟摩擦的金石之声在殿外响起,但显然宫内禁卫军的速度,是赶不上刺客杀人拿命的速度的。
刘桐按下常润之,将还握在手中的杯盏朝着地上摔去。
砰的一声之后,站立在大殿之中,一直低眉顺目的内侍们动了。
他们抽出拂尘里的兵器,逮准了大殿之中的黑衣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几乎所有的黑衣人全都抓了起来。
但还是有那么两三个漏网之鱼,正一步步逼近帝后所在之处。
殿内的惊呼惊叫声,混杂着刀剑相交的脆耳声,使得整个大殿里杂乱不堪。
禁卫军也已赶到,将已被擒的黑衣人拿了下来。
漏网之鱼,只剩下一个,已摸到了泰昌帝的身侧,抬起了手上的匕首。
眼瞧着匕首就要落下来,皇后顿时凄厉喊道:陛下!然而说时迟,那时快,泰昌帝忽然伸手格挡住了刺客的手臂,另一只手却不知从何时起,已手握短刃,就那么轻松地送进了刺客的胸口。
刘桐刚发出口的惊呼顿时停止,长呼吸了一口气,方才觉得整个胸口跳动得极快。
于泰昌帝等人来说,这一场刺杀算是尘埃落定。
但对于那些刺客们来说,却不算是大势已去。
被挟持着的黑衣人中,有一人见未能取得泰昌帝性命,顿时哈哈大笑道:谋朝篡位的瑞王爷,你逃得过刀斧加身,却逃不过可让你肠穿肚烂的鸩酒!你们所有人,但凡有那资格登基为皇的,都得死!殿内顿时一片惊呼哀嚎之声,胆小怕事的宗亲高呼着传御医。
泰昌帝丝毫不见慌乱,他推开已断气的刺客尸体,接过何旦递来的白绸擦了擦手,慢慢坐了下来后,方才冷笑一声,道:拖下去。
竟是连半句废话都懒得说。
殿内的一片狼藉很快被内侍和宫人们处理好了,只是大家都已没有了团年之心,又生怕再出变故,尽皆看向泰昌帝,等着他下一步的安排。
第三百二十六章 国法见众人多有惊恐之色,泰昌帝提前结束了团年宴。
皇后按捺下仍旧不平静的心,端着国母之态送走了各位内外命妇,方才疾步寻到泰昌帝身边,询问今日宫宴上发生之事。
泰昌帝道:慎郡王联合祁王礼王谋反,想要害朕性命。
皇后提了口气:那……可抓住他们人了?自然。
泰昌帝道:他们行动的人数,远远少于他们准备了的人数。
在他们的人进了宫的时候,三座王府就已经被京兆尹围住了。
那刺客所说的鸩酒一事,皇上是事先便知道的?嗯。
泰昌帝道:他们于御膳中下药,再行行刺之事,打算双管齐下,势要取朕性命。
泰昌帝冷嘲道:雕虫小技,还觉得自己计划周详。
皇后松了口气,关切道:那刺客近了皇上的身,皇上真的没有事?无事。
想起皇后拦在自己身前的事,泰昌帝神情一暖,握住她的手道:一切都在朕计划之内,无须担心。
皇后便点点头,又迟疑道:旧年年根儿底下出了这样的事儿,处理起来可真是麻烦。
陛下打算如何处置他们?泰昌帝道:此事,自有刑部量刑定罪,朕不需太过干涉。
皇后讶异地看向他。
泰昌帝坦然回视。
皇后想了想,只能无奈道:皇上,这可是一块烫手山芋……哪怕是交到刑部,刑部定了罪,不还得到您这儿过一遍,才能定下罪责吗?泰昌帝颔首:的确如此。
那……若是刑部判抄家问斩,这奏本,您批吗?泰昌帝沉吟半晌,反问皇后道:你觉得朕应该批吗?皇后无奈道:这是朝事,臣妾虽是皇后,却也知后宫不得干政。
朕恕你无罪,你且说说?泰昌帝含笑道。
皇后便道:依陛下的意思,定然是希望秉公办理的。
所以,刑部若是定了罪量了刑,臣妾觉得,陛下多半会准奏。
只不过……皇后忧虑道:陛下登基不满一年,若是在这新年头就诛杀亲兄弟,还一杀便杀三个,恐怕民间会传陛下暴虐残忍之名。
泰昌帝点点头,道:那依皇后的意思,是觉得朕应该为了名声,放他们一马吗?若以皇上结发妻子的身份而论,把他们千刀万剐了都难消臣妾心头之恨。
但若以皇后的本份而论,臣妾却不希望他们三人之性命,威胁到皇上的名声。
皇后顿了顿,道:毕竟,这世上不还有一个词,叫生不如死吗?留他们的命,全了陛下仁厚的名声,让他们活着,却活得艰难,也算是对他们的惩罚。
泰昌帝没有接话,皇后便陪着他沉默。
良久,泰昌帝才道:沐之,我从来没有想要做一个仁厚之君。
皇后顿时讶异地看向他。
泰昌帝淡淡道:犯了错,就要受惩罚。
国之法度,不能因为我一个人的偏爱或私恶就有所更改。
先祖建国,定《大魏律》,不是留给后世子孙亵玩的。
泰昌帝伸手拉过皇后的手,对她笑笑:好了,今儿年三十,不想那些不高兴的事儿。
叫上阡儿他们,我陪你守岁去。
大年三十晚,皇城宫廷内发生了小型的宫变,慎郡王府、祁王府和礼王府,被京兆尹率兵围了起来,火把熠熠,登高了的百姓将之看得清清楚楚。
第二日年初一,街上走动的兵卫多了起来,个个神情严肃。
百姓们私底下窃窃私语,讨论着发生了什么事。
纸终究包不住火,慎郡王谋逆的事情,顿时传开了。
直到上元节后,正月十六,一直围着这三府的兵卫方才有了动作。
从府里,开始一个个拿人。
老百姓们闲磕牙,站在远方看热闹,有那好事者道:咱们这位皇上倒算是有点儿仁心的,等到大年过完了,才把这些罪人给锁了去,好歹让他们过完这最后一个年。
立马便有人接话道:诶你们说,这些个皇族贵胄的,被抓了去是不是都得砍头啊?这可是谋逆罪啊!他们想谋朝篡位,皇上哪儿能容得了他们。
也不会吧,到底是亲兄弟来着,下杀手,这显得咱们皇上不仁厚。
咱们赌一把,五文钱,就赌皇上杀不杀他们。
这有什么好赌的,国孝一年之期都还没过呢,哪儿能动刀见血?再者新帝登基,本就是要大赦天下的,他们又有皇族血脉,我打赌皇上不会下杀令。
绝大多数人都认为泰昌帝不会下令杀人,但刑部审案半月之后,于二月初,上奏本向泰昌帝启奏称,已查明慎郡王等人谋逆案的起因,经过,一应人证、物证俱已搜寻完毕,此案罪证确凿,依《大魏律》,判首犯慎郡王,从犯祁王、礼王斩首抄家之刑。
因其皇家子弟身份,享有一定罪责免除之权,依《大魏律附则》,其家眷连坐随同问斩之刑免除,改为贬为庶人流放。
刘桐这个奏本一递上去,朝臣们便开始叽咕开了。
内官还在琅琅读着刑部所列的罪状和处置结果,已念到了废除慎郡王等人爵位,剥夺圣旨所赐府宅等一系列经济上的惩罚,朝臣们的议论声已经开始渐渐响了起来。
泰昌帝不动如山,继续认真听着刑部奏本。
内侍念完,舔了舔唇,恭敬地合上奏本,弓腰双手递上去。
何旦取了来,送到泰昌帝的御案上。
泰昌帝打开来看了看,将之放下,环顾一圈阶下朝臣,沉声问道:刑部所奏,尔等可有疑义?大臣们面面相觑,心里拿不准泰昌帝是希望他们给他一个台阶下,让他免了慎郡王等人身死之罪,好让泰昌帝表现其仁厚之心呢,还是希望他们落井下石,彻底将慎郡王及其后嗣全都问斩,以绝后患?大臣们迟疑不定,想等人先出来陈述了观点之后,再决定要怎么做。
一时间,便有些僵持。
倒是武将耿直些,金老将军站出来道:陛下,老臣以为刑部所奏,刑罚太轻。
谋逆之罪,岂能就杀三个头领?这也未免太过轻放了。
皇族的老王叔闻言不悦,虽然也气愤皇族里出了个不尊先帝遗旨,想要篡位的不肖子孙,但到底不忍心皇族血脉凋零,杀三个已经足够了,顿时反驳道:刑部所奏,都援引了《大魏律》及《大魏律附则》,毫无半点儿私心掺杂,金老将军的意思是,不应按律令处置吗?第三百二十七章 站位两位老人在朝堂上一向德高望重,虽然手上已无实权,但他们的话,在朝堂上也有不小的影响力。
金老将军向来脾气耿直,听得老王叔这般反驳他,心里也不悦,立马回击道:此番慎郡王谋逆,幸得陛下英明,早有防范,否则若等慎郡王奸计得逞,我大魏势必迎来一场血雨腥风。
他这般大罪,便是屠其满门,也万死不能赎其罪。
老王爷即便看重皇家血脉,难道陛下的安危,大魏江山的稳固,您就可以抛之不顾吗?老王叔也听此言火了:此谋逆案,陛下交由荣郡王主审,刑部各司都已呈上各项证据,依律令所定,一一陈列,言之有理,言之有据,刑罚所判借有凭证,处置妥当并无任何偏私。
金老将军若是觉得此判词有轻饶之嫌,您倒是先撰写一本大魏|新律令出来再说!老王爷这话我可就不爱听,一码归一码,陛下刚刚登基,就有人心怀不轨,想要取而代之。
此等罪行,若不严惩,难说没有人群起而效之。
便是为了杀鸡儆猴,陛下也不能轻饶放过!嘿我就不明白了,金老将军这是一定要让慎郡王等人断了子绝了孙才高兴吗?陛下要真依着你所说,将慎郡王及其党羽全部满门抄斩,那必然是血流成河之景。
金老将军想要陛下留一个残暴之名流传后世不成?!……两人唇枪舌剑地来回了好几次,泰昌帝坐着倒是听得津津有味的。
到底是老人了,说了半晌话,各自都有些吃不消,总算是暂时停了战。
泰昌帝便在这时候道:来人,给金老将军和王叔看座,奉茶。
两人忙谢恩,老王叔趁机道:陛下宽仁,想必不会使因城门失火,而殃及池鱼。
金老将军冷哼一声。
泰昌帝笑了笑,示意两人宽坐,方才出声道:诸卿可还有其他见解?殿内大臣们面面相觑,都没有言语。
既然没人出声,那想必,金老将军和王叔之话,便代表了你们大多数人的意见。
泰昌帝道:既如此,同意老将军所说的,站到老将军身后。
同意王叔所说的,站到王叔身后。
金老将军和老王叔分坐在泰昌帝的左右手方,朝臣们本是按照官职、职务所站,泰昌帝这话一说,大殿内顿时静了静。
泰昌帝道:与你们一盏茶的时间。
泰昌帝起身到了后殿,刘桐犹豫一番,还是跟了上去,留下殿内一通顿起的嘈杂之声。
皇兄……刘桐落后泰昌帝半步,皱眉道:皇兄此举,有什么特殊之意吗?泰昌帝让人上了茶,示意刘桐坐下,笑道:哦,就是不想听他们吵闹,索性等他们吵闹完了再说。
泰昌帝润了嗓子,问起刘桐近日在刑部的情况。
刘桐沉吟一番道:先祖所制《大魏律》,虽然囊括几乎所有刑责,但细节之处,却还是有所疏漏。
臣弟查找慎郡王等人罪行说明时,有好些找不着刑律依据。
泰昌帝点了点头:那你有什么想法?臣弟斗胆,觉得《大魏律》虽总则、纲要皆是集大成之作,却还需将至丰满填充。
若依《大魏律》,总有力有不逮的时候。
所以呢?臣弟请旨,希望召律例科人才,编纂新《大魏律》,于原《大魏律》的基础上,将之进行修改完善。
刘桐看向泰昌帝,犹豫道:就怕此举……有亵渎先祖之嫌。
泰昌帝却是笑了,搁下茶盏道:你既有此心,便放手去做吧。
皇兄……先祖若知你此心,定然也是心怀宽慰的。
泰昌帝伸手拍了拍刘桐的肩膀:从古至今,皇族也好,百姓也好,从没有一成不变的。
古人所说,咱们可以听,可以学,却不能墨守成规。
《大魏律》制定之时与现今相隔已百年之久,适合当时之境,却不一定适合今日之景。
其中的弊病,是该革除、修正、完善了。
泰昌帝又抿了口茶,挑了挑眉道:唔,一盏茶时候到了,走吧。
泰昌帝重又出现在了大殿上,看着泾渭分明的两方人,还有些个站得偏远,似乎是不愿意站队的,泰昌帝将这些臣子们大致的面孔记了下来,勾唇笑道:看来诸卿已经选好了。
殿内顿时安静了下来,泰昌帝环顾一圈,清晰地言道:刑部所奏,朕,准奏。
臣子们一片哗然。
陛下……金老将军愕然地看向泰昌帝。
他以为泰昌帝本是希望能斩草除根的,所以才给他们一盏茶时间站位。
他趁此机会,拉拢了不少臣子到己方阵营,人数上的确要比老王叔那边儿多。
可没想到,陛下一回来,就准奏了刑部所奏的处罚之法。
那陛下拿一盏茶时间给他们站位是为了什么?陛下你这是不按套路出牌啊!泰昌帝自然不会去关心臣子们心里这会儿都在想什么,他从御座上站了起来,低沉却清晰地道:刑部审案,依律进行,尔等非涉案人,有何资格决定案犯伏法之刑?国法大于天,朕希望诸卿都能记住这一点,莫要以为凭己身力量,就可凌驾于国法、律法之上。
大臣们心下恻然,顿时都低首道:臣等遵旨。
泰昌帝也不再多提慎郡王谋逆之事,也不管阶下两方泾渭分明的朝臣,只以下一本奏说事。
刘桐站在殿上,心里微微意动。
早朝后,他回了郡王府,将今日泰昌帝儿戏地让大臣们站位之事,还有让他重修《大魏律》之事都说给了常润之听。
常润之思索一番后道:看来陛下真的希望能以国法治国了。
刘桐点头,慨叹道:想起父皇还在时,甭管出了什么事,只要父皇心里有偏向,犯了错犯了罪的人,都有可能得到重惩或轻罚。
比起皇兄来,说句大不敬的话,父皇的确不及其万分之一。
常润之笑了笑,问刘桐:你希望陛下这样治国吗?刘桐便也笑道:我若是个守法之人,自然希望皇兄如此治国了。
有功则赏,有过则罚,不偏不倚……但若真以《大魏律》治国,那《大魏律》的重要性,则不言而喻。
刘桐顿了顿,心中为泰昌帝将这般重要的任务交给自己而激动兴奋的同时,却也同样心有忐忑。
第三百二十八章 流言刘桐活到现在,也算是人生坎坷。
早年被皇父无视,长大了又经受了婚姻之苦,后来娶妻生子,在朝堂上也有了些许建树,没想到却又遭逢大难,被关进了幽禁所,直到现在,苦尽甘来,成为新帝最为信任的兄弟。
泰昌帝要做一个名垂史册的明君,明君周围,必然也有与其同样盛名传承的一干名臣。
刘桐若真能编纂一部大魏|新律,哪怕他这辈子就做这么一件事儿,都足以让他在后世史学上,享有盛誉了。
这样一个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责任,如今被他握在手里,刘桐如何能不忐忑?常润之莞尔道:这样挺好的,不要着急,一步一步来。
刘桐搓着手,道:先得广发征集帖,寻求律科人才。
编纂新大魏律的事儿可是个苦差事。
不过……刘桐为难道:这方面的人才,估计不会太多。
哪怕是刑部官员,想必也没几个熟读大魏刑律的,之前断案,从人情出发而断的情况不少。
从人情出发?没错。
刘桐道:比如说某桩案子涉及到了权贵,权贵人家打声招呼,断案判词便写得轻巧些。
而有的案子,若是影响颇大,又不涉及什么太多的关系,那从重判,也是有可能的。
这些断案,几乎没有按照律令上所写的来。
常润之点点头,道:这样啊……那以后就得规范起来了,判词要点明是出自哪条律令,不得模糊其词。
常润之笑道:想想,这的确是有些不好办的。
归结到刑部的案子,倒是可以让人盯着,可大魏幅员辽阔,其他属地上,官员断案,恐怕不会这般周详,多得是徇私枉法、姑息养奸的案子吧。
是啊。
刘桐喟叹一声,只觉得自己任重而道远。
常润之轻轻笑道:没有关系,便是政令的推行,也得有个长远的过程。
陛下的推恩令不也还磕磕碰碰的吗?何况律法即便撰写好了,也得需要时间推广才是。
你现在连新律都还没有开始编纂工作呢,何必就忧虑今后的事儿。
目前能做到哪一步,就先做到哪一步吧。
刘桐默默点头。
新年一过,慎郡王等人背后的党羽,也开始被泰昌帝一一剪除、分化。
直接参与了谋逆之案的,抄家、下狱不在话下,没有直接参与的,也多有被贬官、调职。
于是,又一批需要处死的名单,放到了泰昌帝的桌案上。
这其中,还有一些民间江湖人士。
泰昌帝拿着这份名单,笑了笑道:咱们大魏,到底还是人才济济啊。
只不过,人才走错了道儿。
刘桐沉吟道:按律,这些江湖人知晓慎郡王谋逆,却仍旧为其做事的,也逃不过一个死字。
只是,一时间杀那么多平民百姓,臣弟唯恐民间有所非议。
依律办事,何需怕人非议。
泰昌帝无所谓地道:朕就是要让朝臣百姓们知道,不管你什么身份地位,触犯国法,就逃不了国法制裁。
等这个理念深入人心,所有人犯罪犯法之时,就不得不掂量一二……泰昌帝轻轻敲击桌案,问刘桐道:除此之外,民间可还有什么流言传言?刘桐迟疑片刻,方才道:倒也还有,市井坊间有些传言,说皇兄想借着这次机会,清理门户,必定会暗中对慎郡王等人家眷下手。
哦?泰昌帝好笑道:这又是从何传来的?应当是慎郡王死忠散布的消息。
刘桐道:慎郡王好歹也监国过一段时间,手里有些后路准备,倒也不意外。
另外,既然慎郡王知道从江湖人士着手,策划对皇兄的行刺暗杀,臣弟估计,或许他也会安排人劫狱,甚至在秋后问斩之时,让人前来劫法场。
唔,你这个考虑,倒是有可能的。
泰昌帝摸了摸下巴:慎郡王舍不得权势富贵,也同样有些个贪生怕死。
臣弟会让刑部的人严密看押,劫狱之法,他们应当做不到。
就是法场之上,视野空旷,人群密集,倒时候为防止有人劫法场,还得多做一番准备。
嗯,你瞧着办吧,左右到他们问斩之时,还有那么半年时间。
泰昌帝笑了笑,想了会儿又对刘桐道:最近有朝臣上书,提起了立太子之事。
朕膝下三个皇儿,阡儿稳重踏实,却有些不够机灵,不懂变通。
陌儿书念得好,小小年纪就会作诗词,太傅夸过他很多次,但于治国上,估计比较薄弱。
倒是阿隆,年纪虽小,但朕瞧着,他机敏又能干,脑子转得快,于朝堂关系的分析上,说得也头头是道的,倒是丝毫不逊色于他两个哥哥。
刘桐讶异道:皇兄现在就想立储君吗?大臣们总是当心朕某一天暴毙啊,所以总说,储君乃是立国之本,有了储君,朕这个皇帝做得才踏实。
刘桐顿时恼怒:哪个臣子如此居心叵测,竟这般诅咒皇兄。
泰昌帝无所谓地摆摆手:他们就是忧虑,怕江山有所动荡。
泰昌帝顿了顿,问刘桐:依你之见,朕立阿隆为太子如何?刘桐当然不敢妄言立储君之事好还是不好,只道:皇兄看中三皇子,这倒是没什么问题。
只是,大皇子、二皇子都是皇兄和皇嫂的儿子,越过他们,直接选定三皇子的话,就怕有些人挑拨离间三位皇子之间的兄弟之情。
刘桐停顿了下,道:毕竟皇位,不同玩具可以兄弟共享。
嗯,这一点朕也想过。
泰昌帝笑笑:所以朕现在不打算立储。
刘桐松了口气,却又忍不住笑道:儿子太优秀了,也是种负担。
泰昌帝闻言顿时哈哈大笑,道:你儿子也挺优秀的,国子监那边儿的教授们都说,你那大儿子做学问踏实,每日学习的习惯那可真的是让所有人都佩服,他没有一条不遵的。
刘桐心里自然自豪,嘴上却是谦虚道:也是他娘教得好。
哦?弟妹是怎么教孩子的?泰昌帝笑问道。
刘桐回说:孩子启蒙是在中官胡同,臣弟负责给他开蒙,臣妻制了个表格,写明了他每个时辰需要做什么。
臣妻总说,学得不好没有关系,后天的努力可以弥补先天的不足,但最重要的,是一个良好的学习习惯。
阳阳聪明,又懂事听话,倒的确比那没有规律学习的孩子,学得要更好更扎实些。
第三百二十九章 遗旨泰昌帝的印象中,自己的妻妹、弟弟的王妃一直是一个低调沉稳的女子,另外还有那么些不同于寻常女子的聪慧和机敏,也不意外当提起她时,从弟弟眼里看出的纯然的爱恋之色。
泰昌帝微微一笑,打趣他道:贤妻在旁,宜室宜家,小九有福啊。
刘桐毫不客气地接下这个赞美,点点头道:这的确是臣弟的福气。
泰昌帝便问他道:之前你在先帝跟前曾强调过多次,说不纳妾,如今这个想法,可有变化?刘桐意外地看向泰昌帝,不知道他为何问此话,却还是斩钉截铁道:没有变化,臣弟和臣妻日子过得不错,不希望改变。
唔,那不知道多少权贵大臣要伤心了。
泰昌帝莞尔:之前便有臣子暗中打听,说荣郡王府只有一个郡王妃和一个侍妾,后院空虚,问朕有没有意向,给你赐个侧妃,赏两个女人。
刘桐尴尬道:皇兄没应吧。
朕是没应,不过这提议,朕倒也想过。
泰昌帝笑道:但既然你没有这个想法,那朕自然不会多这个事。
刘桐松了口气,起身给泰昌帝鞠躬:多谢皇兄。
不必如此客气,坐吧。
泰昌帝示意刘桐坐下,思索一阵后道:非但你的后院让人巴望着,十二弟、十四弟的后院,也有人盯着。
甚至朕的后宫,想必他们也有所想法。
那皇兄的意思是……国丧之期还未过,现在说这些倒是早了点儿。
你皇嫂也与朕说起过此事。
选秀之事,也只是早晚问题,不用太过着急。
泰昌帝没有废止后宫的想法,他毕竟已有三个聪明伶俐的儿子,对子嗣的要求自然不高。
皇子们多,纷争不止的情况他是自小领略过的,当然也不希望这样的争斗发生在自己的儿子们身上。
泰昌帝一向认为,作为皇帝,子嗣贵精不贵多。
一个好儿子,顶得上十个不堪重用的儿子。
于女色上,泰昌帝也并没有太多的欲望,所以选秀,对他来说可有可无。
不过按照祖宗规矩,这倒也是需要遵守的。
他大可以在选秀的数量和频率上,做些改动。
最近朝堂上总觉得他儿戏,臣子们都在揣测他的心思,对他后宫里的注目倒是少了些。
这也算是件好事儿。
泰昌帝啜了口茶,道:阡儿也到了随行办差的年纪了,前几日|你皇嫂还唠叨,说该给他开始物色皇子妃。
朕寻思着,让他跟着你办办案子,提提心性。
这孩子稳重是稳重,就是有些墨守成规,古板得很。
你帮着扭一扭他的性子。
刘桐自然是答应下来。
刑部诸事在有条不紊地进展着,刑部大牢加强了守卫看押,倒的确阻挡了两次劫囚的行动。
慎郡王被捕时并没有受什么苦,之前被关着还老老实实的,自从出了劫狱失败的事情后,他便在牢里破口大骂。
刘桐也不想管,凭他爱骂便骂,他正忙着召集律令科人才,打算等人足够了,便分配编写新律令的工作。
时间一晃,便从春入夏,又渐渐走到了金秋。
离慎郡王等人秋后问斩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常润之最近的重心挪到了教女儿说话上。
陶陶已经能发音准确地叫人了,她性格娴静,却很有好学精神,常润之指着家中器具同她说名称,她总要重复好几遍。
但大概是孕期时受到了常润之心绪的影响,陶陶的脑子远不如她两个哥哥一般灵活,她并不是很聪明。
记得陵儿学说话的时候,教一两遍他就能记住,陶陶却要重复七八遍,第二天兴许还能给忘了。
刘桐并不因此而轻视陶陶,反而他更加疼爱女儿。
他认为妻子怀着女儿时,是因为他境况不安稳,替他担惊受怕,这才使得女儿在腹中发育不是很好,因此出生后比较愚笨,所以所有的后果都是他造成的,即便陶陶真的是个笨姑娘,他也不介意养他一辈子。
刘桐想,两个儿子也不会介意养妹妹一辈子的。
所幸陶陶虽然反应慢,学东西慢,却并不是个傻瓜。
在常润之用心的照顾和教导下,她比起同龄的女孩儿在行动、说话上虽然要逊色一些,但也属于正常范围。
最让常润之高兴的是,女儿从来没有过自暴自弃的想法,不会因为老学不会说这个词,会不记住昨天母亲教给她的东西,就发脾气不再学。
从某种层面上说,陶陶真的是个好学又脾气好的姑娘。
这日常润之奉了皇后口谕,和贵太妃带着陶陶进了宫,刘桐在刑部查看新律令的分类别工作。
正与编纂新律令的几个官员聊得兴奋,华泽上前来凑近他耳边低声道:王爷,庶人刘权,说要见皇上。
他口称自己留有先帝遗旨。
华泽口中的庶人刘权,指的便是被关押在刑部大牢,即将要被秋后问斩的慎郡王。
刘桐原本不在意他说要见泰昌帝的事,但听说他自称手中有先帝遗旨,所以还是将他的话,转达给了泰昌帝。
泰昌帝闻言挑眉道:他想见朕?臣弟猜测,他也是知道距离行刑之日将近,所以不得不再为保命争一把。
刘桐道:至于先帝遗旨……应当是个幌子。
泰昌帝却摇了摇头:先帝对他多有宠爱,曾有过旨给他,倒也不奇怪。
罢了,看看他去吧。
泰昌帝要去刑部大牢,安危自然是重中之重。
刘桐布置了三天,泰昌帝方才得以去了刑部。
牢房内,曾经的慎郡王蓬头垢面,盘腿坐在草垫上。
泰昌帝与他隔着一道栅栏,内侍匆匆端来靠背椅放下,泰昌帝从容落座。
没人吭声,也没人斥责前慎郡王见天子不下跪。
闲杂人等悄然避开,刘桐倒是也想走,却碍于他乃刑部主事,就怕万一还有什么疏漏,让人钻了空子危及泰昌帝……那可就是他的过错了。
好在泰昌帝也没出声让他避开。
泰昌帝看向铁栅栏内不动如松的前慎郡王,忽而一笑:朕倒是不知,长兄有成仙之志。
既然让朕前来,长兄有什么话,便说吧。
泰昌帝还肯称呼他一声长兄而不是罪人,也算是胸襟宽阔了。
慎郡王倏尔睁开眼睛,缓缓地道:孤真后悔,当初没能对你痛下杀手。
第三百三十章 蠢货泰昌帝对他的话并不在意,双腿分开宽坐着,闻言一哂:长兄认为,屡次派人刺杀朕,都不算是对朕痛下杀手?慎郡王冷冷地道:孤说的是,在你未得权势之前。
在那之前,孤就不该只存疑心,而不对你动手。
若是孤早前就知道你狼子野心,孤一定会不顾念兄弟之情杀了你。
若是孤杀了你,焉有你登基为皇的今日风光。
这么说来,朕还该要谢一谢长兄了?泰昌帝莞尔,挑眉道:那朕合该谢长兄啊,若长兄才德兼备,智勇双全,乃是天下归心的储君,怕也轮不到朕来做这个皇帝。
你!慎郡王顿时被这一句挤兑得面红耳赤。
任哪个男人听旁人说自己没本事,都会羞恼的。
慎郡王也不意外。
若不是你设陷阱抢夺孤的差事,一步步蚕食孤的权势,在燕北拥兵自重,让父皇忌惮,甚至最后你回京掌控了朝堂和京师,让父皇不得不受控于你,就凭你一个庶出不得宠的皇子,你如何能坐得上这个皇位!一旁的刘桐闻言顿时紧皱眉头,回声道:大魏江山要传承,自然是贤之一字摆在前头。
你便是先皇后嫡长子又如何?江山若是交到你手里,怕是离亡国之期就不远了!皇位更迭之时,见证者有众宫妃、大臣,各位宗亲皆在旁侧。
有先帝亲口传位,遗旨佐证,乃是名正言顺。
你一个被父皇废了太子尊位的郡王,觊觎皇位,行行刺之事,罪证确凿,哪来的底气质疑父皇的传位选择!慎郡王愤怒的目光移到刘桐脸上,却是冷冷一笑:九弟啊九弟,你倒真是一条忠心的狗。
可惜你的主人怕不是那么在意你吧?否则怎么把你撇在这京城,让你白受了几年的圈禁之苦?刘桐瞳孔顿时微缩,眼睛眯起,声音冷寒:庶人刘权,你这是在挑拨皇上与本郡王的关系吗?慎郡王哈哈大笑:孤说中了你的痛处了?他的笑声戛然而止:孤没说错啊,他——慎郡王伸手指着泰昌帝,声嘶力竭地道:为了当皇帝,他可是隐藏了多少年啊,装作一副无心争斗的样子,就看着孤与祁王他们内斗,他趁着恰当的时机出来坐收渔翁之利,一步步地将孤的权势给收归囊中,现在还寻了个由头,要置孤于死无葬身之地……哈哈,九弟啊九弟,你可要当心飞鸟尽,良弓藏啊!他能入朝堂做事,可还是孤提拔他的呢,可他呢,他可有顾念半点儿孤的提携之恩?刘桐冷淡地看着他,突兀一笑:那你呢?你与莫氏无媒苟合,为了遮丑,与莫家联合起来把本王的婚事当做猴戏耍,让本王白白背了个克妻之名。
那个时候,可有顾念与本王哪怕一点儿兄弟之义?慎郡王目瞪如铜铃,刘桐冷笑道:皇上在燕北时,本王被禁之事他亦鞭长莫及,本王没有任何可抱怨皇上的地方。
你当本王是个傻子吗?若是皇上当时为援救本王而南下京城,你,岂能坐视不管?恐怕到时候更合你的心意吧?本王之于你,那时也不过是一陷阱诱饵罢了。
大局之观,你没有,不代表旁人也没有人。
这也就是为何你今日乃阶下之囚,而他人步步高升,荣华富贵的原因。
一个字——蠢。
慎郡王就像被人打了一耳光,被刘桐一席话说得整张脸都火辣辣的。
泰昌帝一直没有出声,这时候方才淡淡开口道:你说你有先帝遗旨,朕才纡尊,来这刑部大牢见你一面。
遗旨呢?慎郡王阴沉沉道:孤又不傻,孤会把父皇遗旨给你吗?泰昌帝静坐了片刻,方才起身道:既如此,那朕也就不与你再多话了。
对了,离问斩之期没多少日子了吧?看在兄弟一场的份上,朕祝你一路好走。
站住!你站住!孤手里有先帝遗旨!你若是不放孤出来,孤定然让你后悔莫及!站住!泰昌帝压根儿不听慎郡王的话,从容不迫地离开了刑部大牢。
刘桐送走御驾后,转回到了慎郡王的牢房外。
颓丧的慎郡王顿时双眼亮了起来,蓦地冲到了铁栅栏处,双手巴着栅栏连声道:孤手里有遗旨,你们若是杀了孤,全天下都会知道瑞王他不尊先帝遗旨!快放了孤!放了孤!刘桐冷静地问他:你确定,你手里有先帝遗旨吗?孤有!孤当然有!慎郡王迭声承认。
那么……刘桐微微一笑:你倒是把遗旨拿出来啊,尽管把遗旨内容公布出来啊。
慎郡王状若疯癫:刑场上会有的,刑场上会有的……哦,原来这份不知道到底存不存在的遗旨,并不在你身上啊。
刘桐浅笑道:那你何必着急呢?等到行刑那日,遗旨大白天下,要是你命不该绝,你总能逃脱斩刑的。
慎郡王恐惧地双膝落地,手仍旧死死巴着栅栏,浑身小幅度颤抖,双眼里尽是惶恐茫然。
刘桐蹲下身与他平视,一字一句淡淡地道:若非皇兄要本王以身作则,法纪严肃,不得动用私刑,从你进刑部大牢那一天起,本王敢保证你身上无一星半点儿的好皮肤。
你要感谢皇兄的就事论事,没有在你养尊处优的身体上,造成一点儿损害。
到时候你上刑场,也不过是一刀下去,无半点儿痛苦的时间给你反应。
相比起本王当年,这已经是对你莫大的仁慈了。
慎郡王只不断重复着:孤有遗旨,孤有遗旨……你还是庆幸,没有那份遗旨出现的好。
刘桐淡笑道:没有遗旨,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一身死,一了百了,你的家眷后代,还能改名换姓了,在民间好好生活。
可你要是有遗旨,你能活下来,可怎么活,就由不得你了。
刘桐缓缓起身,垂目看向似乎已经了无生气了的慎郡王。
曾几何时,那人是整个大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他不得不仰他鼻息,听他吩咐,为他做事,后来更是要隐忍被他夺妻和被设计背锅之仇。
在他手下,他看不到自己出头的曙光。
或许从那时候起,他就隐隐期盼着有一天,那人被他踩在脚下。
而如今,那似乎不可能实现的愿望却实现了。
第三百三十一章 求命秋后萧瑟,正是行斩之期。
监斩官坐在高位上,一旁金刀大马一般也稳稳就座的,是荣郡王刘桐。
亲弟弟监斩亲哥哥,这也算是能载入史册的一件事儿了吧。
前慎郡王、祁王、礼王被人押赴上了刑场,刘桐的目光冷寒。
他扫视一圈刑场外静悄悄围观的百姓,思考着刑犯旧部前来劫囚的可能性。
他们能走的路,都已经走了,劫囚是他们如今保命的唯一出路。
甚至前慎郡王妃还曾携儿带女的,到他郡王府府门前跪着求情。
那是在半个月前,前慎郡王妃沈氏仗着和常润之曾有那么一层主仆渊源,所以前来求见。
如今他们已是庶人,所以要见当朝的达官显贵家眷并不容易,前慎郡王妃只能用当街下跪的方式,逼迫常润之见她。
遣人来劝劝不走,常润之只能让人将她请进王府。
沈氏看着这新修葺一新过的新郡王府,只觉鼻酸。
曾几何时,她贵为太子妃,何曾将这样的富贵放在眼里过?可如今,丈夫倒了,娘家跟着倒了,树倒猢狲散,一夕之间,她一无所有。
儿子还年小,还不能成为她的依靠,长女嫁了人,女婿家原本对她还毕恭毕敬,可现在却怎么看她不顺眼,若不是生了儿子,长女怕是在那个家都要被逼死了。
次女婚事正在谈的时候出了事,到如今也还没能出嫁,更别说袅袅婷婷初长成的小女儿……沈氏一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就觉得心酸难过。
她知道丈夫半个月后就要行刑了,男人家的事,她不知晓,她只能尽自己所能,再努一把力。
丈夫虽然千不好万不好,却是和她少年结发的人啊……她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他赴刑场,一刀下去,一命呜呼。
常润之让人请了她坐,视线先是落到了她两个女儿身上。
两个女孩儿一个已是大姑娘,一个正是豆蔻年纪,如鲜花一般动人。
她们的容貌都很出色,曾经也是天之骄女,可现在,她们却只能衣着布衣,忐忑地站在她们母亲身后。
至于前慎郡王嫡子,被先帝亲赐名、后又亲封为显郡王的刘郇,则面露傲慢,脸上隐隐带着些许戾气。
常润之收回目光,叫人上茶。
沈氏拘谨地坐着,见常润之没有先开口的打算,只能厚着脸皮道:郡王妃,我……民妇今日来,是想求问郡王妃……民妇夫君的案子,真的没有转圜余地了吗?他、他好歹有皇家血脉,能否,能否饶他一命?有国法处置,不可徇私。
常润之轻声道:夫人,此事,我帮不了你。
沈氏并未放弃,仍在苦苦劝说:他如今已是废人了,听说在牢里边儿,整个人都疯了,死与不死,又有什么关系呢?民妇保证,他若能活下来,一定从此拘束着他,再不让他惹麻烦……郡王妃,民妇求求你了……常润之定定看了会儿沈氏,方才开口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郡王妃……这世道,有些事不是你知错,就还有改正的机会的。
常润之道:你说他若能活下来,你便从此拘束着他……这话为何你早前不拿来提醒自己?他还是太子时,你贵为太子妃,他的嫡妻,在他行为失当的时候,你可有加以劝说?在他做出种种不符合自己储君身份的时候,你可有拦着?更是在他意欲逼供篡位的时候,你可有以死相逼,不让他铸下如此大错?你都没有吧。
常润之叹道:别告诉我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瞒着你,你一点儿都不知道。
你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他所做的事,危及全家老小性命,你又不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蠢人,如何没有收到哪怕一丁点儿风声?对他,你没有阻拦,对宫中,你也没有提前预警,怀揣的,也不过是想着若是真的成功了,你便是一国之母这样的想法。
我没有说错吧?常润之清亮亮的眼睛看着沈氏,在她这样的注目下,沈氏觉得自己有些无地自容。
常润之轻声道:既然如此,如今你又有什么理由,来这儿劝说,想要饶他一命呢?我反过来问你,若今日,他逼宫篡位成功,登上帝位,要处死与他意见相左的亲兄弟,我来求你救命,你会救吗?沈氏喃喃:我……你当然不会,因为你怕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常润之道:但换做是他,恐怕不会只斩区区三个人。
当初的瑞王,怕是全家都逃不过一个死字。
当今皇上以律法治国,毫无偏私,因此你们才能侥幸得命。
常润之隐晦地道:夫人,你得知足惜福。
沈氏知道常润之不会帮她,当即泪流满面:我有什么办法?我有什么办法!嫁鸡随鸡,他就是这么个人,我能拦得住他什么?他又不像祝王,肯听自己妻子的话,说离京就离京了,好歹躲过这么场祸事。
他要赌一把,我有什么办法?常润之心平气和地道:你扪心自问,在他失势之后,你可有劝他收手,让他安稳守着郡王爵位度日?说明白点,你们夫妻都是巴望着权势的人,自己活得不明白,何苦去怨恨旁人活得不糊涂。
祝王妃是个通透人,看明白了慎郡王将会有的行动,所以早早就哄着祝王离开了,免得祝王被慎郡王当枪使,首当其冲被人一锅端。
明白人和不明白人的活法,的确是不一样的。
沈氏愣了愣,喃喃道:可他不肯听我的啊,他说,老五当了皇帝,一定不会放过他的……所以他就兵行险招,甚至不为他一家老小留条后路?他不为自己留后路,那你呢?你怎么也不为自己和儿女们留条后路?若不是以国法治罪,你们如今也得待在大牢之中。
常润之无奈,话题怎么又转回来了。
她道:何况,你可有给过他正确的分析和选择?可有在劝说不了的情况下,做点儿什么?常润之看了看一旁惊惶的两个侄女,还有那显然那已被养得有点儿歪了的显郡王,叹息一声,道:都说相夫教子,夫人,男人你没有辅助好,孩子,你可别把他教导错了。
你也别忘了,除了丈夫,你还是你女儿和儿子的娘。
第三百三十二章 肃然午时将至,秋风萧瑟,卷起地面些许枯黄落叶。
死囚已经被押解上了刑场,衣着囚服的三人显得并不那么邋遢。
按理说,皇家亲贵,哪怕是犯了死罪,也该一根白绫或者一杯毒酒来了却性命,这般当着全天下人斩首的情形,实在有些诡异。
除非是满门问斩,否则对皇家自家亲戚下手诛杀,又何必闹得沸沸扬扬的?偏偏泰昌帝不顾脸面,就照着国法判,也不给皇家留一块遮羞布。
监斩官见三个死囚颇有些蠢蠢欲动的姿态,躬身问道:荣郡王,可以开斩了吗?刘桐望了望日头:还没到时候呢,按规矩办。
监斩官只能点点头。
眼瞧着时辰越来越近,却还是没有一点儿劫囚的动静。
越是平静,监斩官心里就越忐忑。
反观刘桐,却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
监斩官留心着刘桐的动静,忽然听到他喃喃道:这都要死了,劫囚的人不来倒也罢了,连妻子爱妾,儿女家人都不来送你们这最后一程,真是有些遗憾呐。
瞧瞧,忙活这么些年,得到点儿什么?监斩官忙收回耳朵,不敢再听。
午时已到,行刑!监斩官下了斩令,刽子手抬起斩刀,三人期盼中的刀下留人并没有出现。
一个呼吸间,三颗人头就这么落了下来。
隐约可见其中一颗人头的面部,还留有丝丝泪痕。
至于是谁哭了,倒也不用在乎。
刘桐起身,看了眼围观的百姓,眼尖地看到前太子妃泣不成声的身影,在对上他的视线后,忙忙地擦去眼泪,避开了他的注目。
过后不久,有人来给前慎郡王收了尸,前祁王、礼王的尸首却等了好久,方才来人收。
那会儿,刘桐已经回了宫。
守在刑场的人前来禀报,前祁王的尸首由其母舅家收走。
而前礼王的尸首,却由其嫡子收走了。
泰昌帝摆了摆手,示意知道了,待人走后,他却叹了一声。
刘桐不解,问道:皇兄为何叹息?泰昌帝道:只是觉得天意弄人罢了。
祁王与其妻虽只是面上情,到好歹也是相敬如宾,收尸之事,咱们这位素来重规矩的二嫂,却把她薛家那《薛氏闺训》给忘在脑后了,连给丈夫收尸都不肯。
反倒是礼王,向来与嫡妻不合,宠妾灭妻的,甚至还几番对嫡子恶语相向,没想到到头来,给他收尸的,却是他这个一向不疼不宠的儿子。
你说是不是有些讽刺?刘桐静默片刻,点点头道:皇兄说得是。
泰昌帝道:说起来,礼王的嫡子,今年也有十五六了吧?以前在国子监的时候,学问如何?刘桐想了想道:这个臣弟倒是没有留意过,这位侄儿从前礼王妃看护得紧,也很少在叔伯面前露面。
嗯,礼王府侧妃把持后院,三嫂看的紧些也正常。
能护着他长大,也实属不易了。
泰昌帝想了想,道:这是个孝顺孩子,朕抽空了让人问问,若是他有点儿本事,就给他寻条出路。
刘桐讶异:皇兄不怕他因为他父亲之事……一个孩子,懂什么。
泰昌帝道:罪不及子女,他好歹是朕的侄儿。
除非他对朕心怀恶意,否则便是提携他一把,又有何难?刘桐心里由衷地对泰昌帝肃然起敬。
行了,慎郡王身死,这些皇族家事的,总可以放一边儿去了。
泰昌帝道:接下来,是该把心思转移到治国上来了。
刘桐颔首应是,心里却仍旧有个疑惑。
怎么了?泰昌帝看他面露犹豫,不由问道。
刘桐道:臣弟只是想起,前慎郡王曾经几番强调他有遗旨之事……不知道那份遗旨是否存在。
若真的存在的话,留着总归是一个隐患。
泰昌帝笑了笑道:是有那么一份遗旨。
刘桐顿时惊讶地道:皇兄如何得知?从刑部大牢出来以后,朕便寻了何旦来问。
何旦虽然是先帝贴身内侍,但也不是时时刻刻都跟在先帝身边的,有些事他也不大想得起来。
后来朕寻着蛛丝马迹,倒是寻着一个突破口——何旦说,静太妃曾经私底下见过先帝。
刘桐皱眉道:父皇留给过静太妃一封遗旨?泰昌帝点头:先帝防着朕,怕朕登基之后,对慎郡王等人不利,所以,这是一份让静太妃在恰当时候拿出来,可以救他一命的遗旨。
刘桐顿时不解了:父皇完全可以下一道这样的明旨给皇兄,为何要辗转交给静太妃?父皇发明旨给朕,全天下便知道了,慎郡王等人仗着这道旨意,铤而走险的可能性更大,父皇当然不希望看到这样的反效果。
但留给静太妃以防万一,便是一种保障。
即便慎郡王反了,他终究会因为这道旨意,保一条性命。
泰昌帝缓缓道:至于为什么是静太妃……很简单,因为祝王身体不好,早已不能参与夺位之争。
而他与朕,多多少少有些不对付。
泰昌帝道:静太妃的身份和地位相比起后宫其他嫔妃,是最中立,也是最合适的。
她是个聪明人,得了这道旨,她便清楚地知道,让祝王支持前慎郡王造反,若是失败了,慎郡王能留条命,而祝王,可是连命都留不了。
这也算是先帝给她的警告吧,正好还能分化慎郡王和祝王。
刘桐恍然大悟,却又疑惑道:既然这道旨意的确是存在的,那为什么静太妃没有将它拿出来?朕也寻思着,静太妃可不是这么一个听凭先帝安排的人。
她早年间做的那些事儿,比如兖州鲁家,你也是知道的。
她可能不会参与夺位之争,但她不会介意给朕下点儿绊子。
毕竟她与母后有那么段不合渊源。
祝王之母静太妃和泰昌帝之母皇太后,当年在后宫里,同居一宫,静太妃为主位,皇太后只是个屈居偏殿的小嫔妃。
可谁想到,静太妃前脚刚怀上祝王,皇太后这边儿后脚便也跟着怀了孕。
静太妃嫉恨了皇太后许多年,更何况如今,静太妃的儿子半残不废,而皇太后却生了个登了帝位的好儿子。
静太妃不瞅着机会,给皇太后和泰昌帝难堪才怪呢。
可为什么她没有任何动作呢?泰昌帝饮了口茶,缓缓道:不是静太妃不想发难,是她没办法发难。
这道遗旨,在朕登基那天,被祝王妃寻了出来,让祝王给烧掉了。
第三百三十三章 当家烧毁先帝遗旨?!刘桐讶异地张嘴,觉得这消息有些让人难以置信。
祝王妃……四嫂?她为什么……泰昌帝便是一笑:所以古话说,娶妻娶贤,不是没有道理的。
刘桐静默,心想祝王妃也算不上什么贤惠之人吧……至少她对丈夫,就谈不上以夫为天,毕恭毕敬。
刘桐笑了笑,道:是祝王妃看穿了静太妃想要做点儿事儿给皇兄添堵,怕给祝王招惹麻烦,所以才烧了这道旨意?他一想,又觉得说不太通:可是静太妃并非愚蠢之人,她自然也知道,拿出这道旨意,皇兄对她怕是意见颇深,连带着也不会给祝王好脸色的。
她为何要多此一举?泰昌帝道:人老了,脑子变得愚钝了些,也正常。
静太妃也是确定朕不会无缘无故地对祝王下手,所以才希望拿这道旨意,同朕示示威。
她知道祝王复起无望,今后的日子也就那样,又怎么舍得放过这样一个让朕丢脸难堪的机会?刘桐若有所思:那祝王妃……又为何要烧毁父皇留下的遗旨?她不知道这是杀头之罪吗?刘桐看向泰昌帝。
泰昌帝标榜要以法治国,得知祝王妃烧毁先帝遗旨之事,他会不会也依法令而走,将祝王妃抓起来?似乎知道刘桐在想什么,泰昌帝无奈道:这道遗旨已毁,且知情人也只有静太妃、祝王和祝王妃三人,你认为他们会承认曾经有这么一道旨意吗?无人证,无物证,哪怕是要成案,怕也终归只能是一桩悬案。
可事实上……皇兄知道,这道旨意的确是真的。
朕也从未见过啊。
泰昌帝莞尔:人嘴两张皮,一开一合说的东西,怎么说怎么有理,谁知道是真是假。
刘桐顿时明白,泰昌帝是打定主意当此事不知道了。
至于祝王妃为何要烧毁这道遗旨,其实从祝王妃要祝王离京前往献州生活,便可知道,她是希望祝王远离朝堂权势的漩涡中心。
那么她不希望祝王或者静太妃因为一道先帝遗旨而生出什么乱子,便也同理可证了。
慎郡王等人谋逆之事,随着他们的身死而渐渐平静了下来,几家人的遗孀、子女在京城里战战兢兢地过了几个月,发现泰昌帝的确没有要暗地里下黑手的意思,这才慢慢地冷静了下来,开始为逐渐入不敷出的账目开支而苦恼奔波。
都是习惯了大手大脚花银子的主儿,虽说抄家时候抄走了大半,但留给他们的钱财积蓄,即便他们不做活儿,不干事儿,每日三餐都能见到荤腥一般吃用,也足可以养活他们到死。
可到底这些银子,经不起花。
比如慎郡王,他留下的妻妾儿女太多了,人一多,争执就多了,今日你说他多吃了个鸡腿,明日他说你多裁了匹布,本该是齐心协力开始新生活的一家人,就这样在吵吵嚷嚷中,将留下来的公用开支给挥霍得越来越少。
再比如祁王,祁王妃出自薛家,礼仪规范那是无人可敌。
可那是作为高门贵妇才能有的行为举止,沦为平民后,祁王妃仗着乃是当仁不让的一家之主,在吃穿用度上,仍旧比照从前的惯例,甚至还放不开丫鬟小厮的伺候,银子自然如流水一般哗啦啦流。
相比而言,稍好一些的也就属礼王妃。
她自来不受礼王宠爱,也一直带着儿子,避开礼王侧妃锋芒,一直在为自己儿子的将来打算,私下里也存了一笔钱。
如今礼王身死,她也懒得再与礼王侧妃周旋,让礼王无子的姬妾全都打发了,有儿女的才留下,孩子则交给其生母养,分给他们对应的银两,让他们自己开支。
礼王妃瞧着懦弱,身为嫡王妃,却对侧妃退避三舍,可她毕竟是还是一个母亲,骨子里虽然隐忍,却也分得清时事。
在带着儿子为礼王殓葬之后,礼王妃便另租赁了一个院落,带着亲儿亲女单独生活,远离了与其他女人的纷争。
可以说,礼王妃的日子,是过得最惬意的。
儿子孝顺,女儿懂事,还不用面对来自四面八方的威胁……唯一的缺点就是,吃穿上要紧凑些。
但礼王妃还是认为,这比她以礼佛为名,胆战心惊过的那些年清苦日子,要好不知道多少倍。
如今她最担心的就是,自家儿子努力读书,却可能压根儿派不上用场。
当今陛下能让谋逆兄弟的儿子入朝办事提携他吗?礼王妃对此表示忧虑。
然而还不待她决定是否要让儿子中断学业,想旁的出路的时候,荣郡王却寻到了她家里来。
当看到门外的人时,礼王妃整个人都惊呆了,深恐是泰昌帝这会儿终于想起来要秋后算账,不放过他们这一家妇孺。
儿子将她挡在身后,戒备地看着荣郡王,张了张口还是喊了一声:九叔。
虽然与叔伯们甚少见面,但这个少年却是记得每一个叔伯的样子的。
父亲出事后,他迅速成长起来,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
荣郡王对侄子这一声称呼感到欣慰,他点了点头,道:不请我进去坐坐?母子俩只能将荣郡王请进家来。
院落虽然窄小,却并不显脏乱。
房屋里咚咚咚跑来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惊慌地看着家里来的客人。
礼王妃将她招到身边来,示意她喊九叔。
小姑娘便老老实实跟着喊了人,又依偎到了礼王妃身旁。
荣郡王应了一声,看向礼王妃的嫡子,由衷道:陟儿也是个大小伙子了。
刘陟点点头,轻声道:谢王叔惦念。
荣郡王莞尔,进屋后便看到了正堂龛阁下的礼王牌位。
礼王妃神情一凛,荣郡王却并无责怪之意,只看向刘陟道:你父亲的尸身,只有你这一个儿子去给他殓身,把他下葬,还为他披麻戴孝。
你其他兄弟,倒似乎都没有他这个父亲似的。
刘陟到底只是个少年,闻言眼睛便有些潮意。
荣郡王看礼王妃如临大敌的模样,叹了一声,伸手拍拍侄儿的肩膀,道:皇上听闻你孝顺,又素来好学上进,不想你因为你父亲之事,而前途尽断。
你与九叔说,你可想跟着九叔做事?虽则你年纪尚小,但总能在做事的过程中,学到些东西。
刘陟顿时惊愣,礼王妃亦张大了口,不敢相信幸运就此从天而降。
第三百三十四章 秋风刘陟此后跟在了其九叔刘桐身边,做了个小杂吏。
刑部的官职经过一番缩减细化,职权更加分明,相应需要传递消息的杂吏便变得多了起来。
刘陟也算是搭了个顺风车,至少他现在每月能得到固定的米粮、银钱和布匹,还有了事儿做,在刑部更是可以向修订新律令的各位大儒大家学习,大儒大家得空时给他几句点拨,胜过他自己苦读。
礼王妃忐忑不安地观察了将近半月,方才在儿子的不断安慰下,定下了心来。
新皇是真的没有要算总账,荣郡王也是真的在提携我儿。
礼王妃这样想着,对刘陟的告诫便更多了起来,让他韬光养晦,在刑部低调做人,莫要惹了旁人的眼,招来祸患。
等将来他弱冠成年,兴许另有一番造化。
刘陟都一一答应了下来,犹豫了片刻后询问礼王妃道:母亲,孩儿虽然已很久没有见过今上了,但印象中,这位王叔似乎一直是个和善性子。
民间传言,说他坑杀兄弟,连同前太子、祁王叔还有父亲,都没有放过……这是真是假?礼王妃幽幽一叹。
你已不是孩童,你先告诉为娘,在刑部做事这半个来月,你如何看待刑部各官,又如何评价当今皇上治下理念?刘陟迟疑了会儿,方才道:孩儿学术不精,但观刑部,虽然也有官员同僚之间相互攀比倾轧,不过程度都不深。
刑部上行下效,令行禁止,执行力很高。
由小见大,孩儿觉得,皇上治下,想必也是极为迅速有效的吧。
那你认为,他可是一个明君?刘陟心里微惊,四处看了看。
礼王妃笑道:家中无旁人,就我们母子,你且直说。
刘陟便道:孩儿觉得,今上虽然登基日浅,但假以时日,必是一代明君。
明君啊……礼王妃怅然一叹,无奈地笑了一声,方才正色道:前太子,你祁王叔,还有你父亲之死,是因为他们谋反,而并非遭今上坑杀。
刘陟咬了咬唇:民间传言说,这日子离得也太近了。
今上刚刚登基,父亲他们就多了这个罪名。
礼王妃道:民间传言多是人云亦云,我儿不能听之便信之。
就你父亲等人的罪行,便是全家问斩,都是使得的,今上能饶过他们家眷的性命,已算是仁慈了。
刘陟没有出声,到底是少年,心中对自己父亲的死,仍旧耿耿于怀。
礼王妃叹息一声,将他轻轻揽在怀里,低声道:我儿,为娘这些年一直隐忍,为的都是你。
为娘对你父亲已算仁至义尽,他乃你父,为娘不做评价,但我儿已是大小伙子,对事,对人,你该有自己的评价。
不管在什么地方做事,多听,少说,多想,总是错不了的。
你可莫要让他人言论,扰乱心智。
刘陟正色道:母亲放心,孩儿明白。
礼王妃松了口气,微微一笑:你九叔对你照顾有加,前几日|你九婶还让人送了些实用的东西来。
这份情,咱们得领。
跟着你九叔,你要好好做事儿,别给他惹麻烦。
是,母亲。
刘陟心里的疙瘩稍解,又同礼王妃说了个新鲜事儿:这两日,似乎有人寻九叔拜托他什么事儿,孩儿留意了下,似乎是祁王叔家里的人。
是吗?礼王妃的反应却很平淡:既是找你九叔,你便不要多话了。
是,母亲。
刘陟所提的这个事,是目前刘桐拿着最难办的事。
前祁王妃听说礼王妃嫡子跟着刘桐到了刑部,被刘桐安排了活计,未来有了着落,便遣了自己儿子,也来刘桐跟前,央刘桐也帮帮忙,寻个路子。
刘桐没有得到泰昌帝的招呼,自然不敢随意替人安排,便躲了过去。
前祁王妃不死心,寻到沈氏,说沈氏也有个嫡子,不如他们一道去求求刘桐。
沈氏已心灰意冷,虽然涉及到自己嫡子,她有些意动,却终究拒绝了。
那日|她去求常润之时,常润之说的话,她记在了心里。
相夫教子,夫没了,儿子当然是最重要的。
可沈氏回过头来瞧瞧,也的确发现自己儿子太过阴郁,性子怕是养差了。
在慎郡王还活着的时候,儿子从慎郡王口中听了太多他对自己兄弟们的责骂,这些话恐早就深植在了他心里。
沈氏当然不敢将儿子送出去,就怕儿子做出了出格的事情,再也无法挽回。
而事实上,沈氏已经决心要带着儿女去江南了,那儿远离京城,百姓生活富庶,沈氏相信她到了那边儿,能带着儿女重新开始。
至于其他丈夫的姬妾和姬妾们所生的儿女……呵,关她什么事?公中开支已经被他们挥霍得快要一干二净了,她还要负债养着他们吗?简直做梦。
祁王妃找不到盟友,只能自己一个人上。
她端着高门贵妇的架子,登了荣郡王府的门。
常润之性子温和,祁王妃彬彬有礼上门,她也不好撵了人走,只能客气地招待了她。
闲话一二之后,祁王妃便提及她今日上门的目的,并送上了谢礼。
常润之直言道:此事……我做不了主,夫人的谢礼我是不能收了。
祁王妃一板一眼地道:既然三弟妹家的孩子可以,为何我家的孩子不行?妾身记得,妾身与荣郡王妃此前并无龃龉。
常润之无奈道:并非是我针对夫人……常润之听刘桐说起过,为何泰昌帝会对刘陟刮目相看。
盖因当初刑场之上,刘陟这个礼王向来轻忽的嫡子,亲自来给礼王收了尸,泰昌帝觉得此子纯孝,所以才高看他一眼。
而祁王妃呢……常润之心里微叹,见祁王妃面露不愉之色,似乎一定要她给个理由,她便也只能开门见山地道:夫人不妨好好想一想,当日法场行刑,前来给前祁王和前礼王收尸的,分别都是谁。
祁王妃略想了想,顿时脸色一变:谋反罪人,我儿没来给他收尸,难道不是正确的吗?常润之心下一梗,话也说得更加直白了,道:夫人的规矩学得太好,可显得,太没有人情味儿了。
人头落地,命都没了,前尘往事合该一了百了。
可那个时候,夫人和令郎还讲着规矩,没有半点儿夫妻之义,父子之情。
您倒是说一说,无情无义之人,怎可堪当重用?祁王妃不忿,沉重呼吸几番后忽然起身道:荣郡王妃不肯帮忙,妾身倒是叨扰了。
告辞。
常润之挑眉,也起身回道:夫人慢走,不送。
第三百三十五章 痕迹常润之自认为自己是个性情温和,轻易也不得罪人的人。
但这并不代表,她就没有个脾气。
前祁王妃说得好听是她嫂子,可如今从身份地位上,不过一个庶人,见了她这有品级的命妇,没有恭敬些行大礼暂且不说了,可好歹态度上也该和暖一点儿啊。
更别说她前来是来求帮忙的。
找人办事,如此理所应当,被人拒绝了就甩脸子。
当我欠了你吗?常润之也懒得同她废话,将人送走后,就当她没有来过。
魏紫替常润之去她各嫁妆铺子突查了回来,听府里人说起了祁王妃登门的事,转头见到常润之,见她面色不虞,不由笑道:王妃何必同她置气?常润之倒也不是生气,就是心下有些个郁闷。
她道:从前和几位嫂子交情不深,如今看来,还是祝王妃、礼王妃会做人做事些。
祁王妃从前多守规矩啊,在之前的时候那样,这是她的优点,如今这种时候了,还守着规矩不讲情义,偏她还以为自己做得对……我也是醉了。
呃,王妃又没有饮酒,如何就醉了?魏紫好笑地道:估摸着她还活在自己个儿当初做王妃的时候呢,听说如今前祁王府那些旧人,混在一起过日子,参照的还是曾经的规矩……前祁王妃也不说改一改,就他们那点儿积蓄留存,能让他们挥霍到几时?常润之叹息:等着看吧,说不定过不了多久,这位二嫂子又得登门了。
魏紫想了想道:若是他们入不敷出,生活上有困难了,前来找王妃支援一二,倒是可能的。
但凡她现在把她家里那些个丫鬟仆人的给发卖了,暂时也有一小笔银子。
可你不知道她那做派,来我这儿作客,先递帖子告知,然后就登门了,带着丫鬟,穿一身体面衣裳,头面满满的一点儿不含糊,规矩礼仪还比照着曾经她的王妃之尊,上门甚至都没有空手,送的还不是什么便宜物件……这让我说什么好?我一提她规矩太好,对如今之情境并非什么好事,她可倒好,当即就翻脸告辞了,走的时候还维持着高门之风,似是对我不屑一顾一般。
常润之摇头笑笑:也不知道她这些年除了讲规矩之外,其他人情都是怎么往来的。
位高久了,总有些抹不开面子,倒也正常,王妃不用理会。
魏紫闲说了几句,犹豫了片刻后道:倒是奴婢去巡查王妃的嫁妆铺子,发现了一事儿……什么?常润之抿了口茶问道。
魏紫凑近她耳边,轻声道:宝琴姐说,最近萧堂常和京中有些个纨绔一块儿出去耍玩,回家后常提起岑王,说是岑王看在萧堂的面儿上,几番为他们付账买单……常润之惊愕地看向魏紫,以眼神向她确认。
魏紫轻轻点了点头。
常润之张口道:萧堂和岑王走得这般近,王宝琴也不拦着?宝琴姐怕是拦不住吧。
魏紫轻叹一声:萧堂年纪也不小了,再过两年,都可以娶妻了。
宝琴姐是女子,本就不好多管男孩儿的事,何况那位……可是王爷啊。
常润之心里闷得慌,对魏紫道:派人去说一声,让王宝琴来前来见我一面。
当初岑王和萧玉泽的那一番纠葛,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但定然在岑王心里留了个不灭的痕迹。
如今要是再出个萧堂……常润之若是不知道,当然懒得过问。
但她既知道了,不和王宝琴提一提,她也觉得心中不安。
第二日王宝琴便来了,恭恭敬敬给常润之行了礼后,常润之直接问她萧堂的事。
王宝琴苦笑一声,道:劳王妃挂念了,那孩子……的确有些不明事儿,以为能攀上岑王,将来有前途可奔,倒是不知道,岑王对他并非是爱才之心……奴婢有意拦着,可岑王……常润之听她连声苦叹,便知道王宝琴对此事也的确是有心无力。
早前时候萧堂还小,相貌还不明显,随着年岁见长,他的模样渐渐长得向当年的萧玉泽靠拢。
被岑王盯上了,也实属无奈。
常润之缓了缓,道:你就没有隐晦地告诉萧堂,岑王对他的心思不纯?奴婢没说。
王宝琴摇头:若是说起这事儿,自然不得不提及他叔叔……这让奴婢如何开口?常润之便也叹了口气。
还没待她接话,王宝琴便又道:最近岑王和那孩子来往越发频繁了起来,岑王妃似乎是有所察觉……奴婢有些担心,怕是岑王妃也要按捺不住了。
奴婢着实是怕,萧堂那孩子有危险……岑王妃害过萧玉泽,再害一次萧堂,也不算什么。
只是这些年,随着岑王在御前告发太子与辅国公府易女而嫁之事,彻底和太子站到了对立面,岑王妃也是从那时候沉寂了下来,甚少出门,常润之现在也不知道岑王妃是个什么性子了。
没过两日,京里出了个大新闻。
岑王告到御前,说要休妻。
岑王妃当着泰昌帝的面,抽出了自己腰间的鞭子,狠是抽了岑王几鞭。
卫兵拦下岑王妃时,岑王脸上已然挂了彩。
泰昌帝以他们不守宫规为由,将两人都撵了出去。
可这夫妻俩出宫之后还不消停,从宫门口一直打回了岑王府,让全京城的人都看了一出笑话。
刘桐坐在榻上扶额,常润之给他捏肩,不由道:我还以为这位六嫂已经敛了性子,没想到还是这般泼辣。
她倒是想改,可实在是秉性如此,怕是改不了了。
刘桐叹了声:皇兄拿着这件事儿也头疼,岑王铁了心要休妻,岑王妃说什么也不肯,两人估计还有得闹,皇兄也不能就这样下一道旨意定了他们的名分……常润之心里有些同情岑王妃。
诚然她害人性命,任性娇蛮,放在现代,早就已经是阶下囚徒了。
可归根到底,如今她不能潇潇洒洒让岑王休了她,面子之事倒在其次,恐怕她早已在年年岁岁里,逐渐对岑王上了心吧。
第三百三十六章 休妻岑王府的八卦持续不断。
今日有传言说,说岑王掌掴岑王妃,明日又有传言说,岑王妃暗夜里针刺岑王。
一对皇族表兄妹夫妻,不合之事闹得整个京城都沸沸扬扬,百姓们茶余饭后,所谈皆是岑王府的笑话。
泰昌帝即使再不愿意插手询问兄弟的夫妻后宅之事,也在御史弹劾岑王治家不严、门风不正之后,不得不召了岑王进宫。
今儿个荣郡王在,一直告假说要在府休养的南平王也在。
十四皇子年初被封了个瑄郡王,之前一直在京郊练兵,最近才回了京中歇息,今日例行来给太后请安,得知岑王进宫,他也不走了,想听听哥嫂的八卦。
岑王倒是气定神闲的,脸上还有几个红印没消,懒懒散散地给泰昌帝行了礼,泰昌帝皱了皱眉头,倒是没说他礼仪疏废,只问他道:脸上的伤,几时弄的?岑王摸了摸脸,淡淡地道:应当是昨个儿吧。
应当?什么叫应当?泰昌帝好笑道:自个儿脸上挂了彩,什么时候受的伤,连你自己都不知道?是对受伤之事,已然习以为常了吗?岑王耸了耸肩:皇上何苦挖苦臣弟,您明知道这是那泼妇弄的。
口口声声称自己嫡妻为泼妇,你这个本事倒还真是别致。
泰昌帝拿起桌上弹劾岑王的奏本,丢给他道:你家里那点儿事儿,闹得御史都知道了,弹劾你的折子都上了好几本。
你倒是给朕说说,朕要怎么处置这几本奏本啊?岑王撇撇嘴,接过几本奏本只往那后头的御史署名看,压根儿就不去瞧奏本的内容。
瑄郡王瞧见了,不由开口道:六哥瞧人御史名字干嘛,你要打量着报复人家啊?岑王闲闲地盯了瑄郡王一眼:你能不说话吗?光长肉不长脑子。
说谁不长脑子呢?瑄郡王往前一步,气哄哄道:我是不会玩心眼儿,但这又不代表我缺心眼儿。
我看你倒是缺。
岑王合上奏本,摞成平整的一堆放到了御案上,对泰昌帝道:皇上,臣弟之前就来您跟前求过了,要休妻,要休妻,您不同意,这局面也不是臣弟想要瞧见的啊。
泰昌帝冷笑一声:这么说来,倒是朕的不是了?岑王翻了个白眼:臣弟不敢,可您看臣弟都这样了,那泼妇,臣弟还不能休吗?皇上和臣弟才是兄弟,何必为那泼妇说话,站到她那一边儿。
朕是怕你前脚休了妻,后脚你小命儿就没了。
泰昌帝冷言道:这几年可不光是你一个人疯癫,岑王妃跟你夫妻一场,又同伴这么些年,守着你这么个东西,要说她心里头没点儿疯癫想头,朕可不信。
长乐姑母的反应、杜家的反应这些暂且都不提,朕同你打个赌,一旦岑王妃拿到了休妻书,见你寡情薄恩至此,她一定拔刀杀了你,你信不信?岑王还没回答,瑄郡王便先嚎上了:不会吧!皇兄你说真的?真的不是危言耸听吗?朕都说要同他打赌了,怎么会是危言耸听?泰昌帝叩着桌案,盯着岑王道:朕问你,这个赌,你敢不敢打?皇兄说笑了,六哥不过是脑子一时犯浑,结发之妻,又是表妹,如何能休得?刘桐看了岑王一眼:何况六哥要休妻的理由,着实不好摆上台面。
岑王要休妻,是因为岑王妃拦着他不让他与萧堂接触,甚至对萧堂已有杀心。
岑王如何能保证,他休了妻之后,萧堂就会性命无虞?恐怕到那时候,岑王妃对萧堂的杀心会更重吧。
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
岑王妃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出身,真要杀一个人,岑王怕是防不胜防。
这些道理岑王不是分析不出来,只不过的确是与岑王妃夫妻交恶,所以一产生这个念头,执念便也油然而生。
说起休妻的理由,岑王梗了梗,道:怎么没有理由?七出之无子、妒,她犯了两条!泰昌帝揉了揉额角,只觉得这个弟弟真的冥顽不灵。
一直没出声的南平王闻言轻声道:岑王妃曾有孕,只是小产了,无子这条要扣上去的话,太牵强太不近人情。
至于妒这一条……六哥是在影射我与九哥吗?荣郡王府除了一位郡王妃,只有一位有等于无的侍妾。
我南平王府,更是只有一个王妃。
这个妒的七出罪名一出来,恐怕朝中不少人就要闻风而动了。
六哥,您可不要害了臣弟啊。
南平王噎人的功夫还是那么炉火纯青,刘桐低头憋笑,瑄郡王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耐烦道:你们可真是麻烦,为了女人的事儿吵吵吵。
六哥最是窝囊,连个女人都治不住。
岑王原本还在因为南平王提及岑王妃曾有孕却小产的事出神,猛然听到瑄郡王说他窝囊,顿时斜看向他道:哦,向你一般龙精虎猛的,后院儿有名分没名分十几二十个女人,一个月睡下来,旁边陪的女人都不带重样儿的,这就不窝囊了?好歹我是没被哪个女人追着打,她们只有想尽办法伺候我的份儿。
种马也是这样的。
岑王袖手淡淡道。
你!好了!刘桐断喝一声:在皇上面前,怎可说这些污言秽语的话。
瑄郡王冷哼,狠瞪了岑王一眼,到底不敢再吭声。
岑王撇撇嘴,袖手站着。
吵完了?泰昌帝淡淡地问道,没人吭声,他便继续说道:既然吵完了,那咱们回到前一个话题。
岑王,你要不要和朕打这个赌啊?你要是不敢,那你所提休妻之事,朕就当从来没听过。
你若是敢,那朕就下旨允你休妻,但后果,你自负。
如何?岑王有些迟疑。
泰昌帝也不出声,就等着他一个人决定。
良久,岑王才道:臣弟……暂时还要考虑一二。
嘁……瑄郡王冷笑,岑王阴阴看他一眼,张嘴用口型回他两个字:种马。
泰昌帝懒得理会他们这些眉眼官司,应了一声,让他们退下了。
出得大殿,岑王几步就越过了其他弟弟,当先走了。
瑄郡王哼了声:就该让岑王妃多抽他几鞭子,该!刘桐无奈地摇了摇头,只觉得这对夫妻的事儿还没完。
最近几个月,他可真是对娶妻娶贤这四个字有了更加深刻的体悟。
但再贤的妻子,摊上岑王这样的,估计也够呛。
第三百三十七章 出逃岑王暂时没有再提休妻之事,但他与岑王妃之间的矛盾却在不断升级。
岑王妃开始紧盯岑王的行踪,限制岑王与萧堂的接触。
王宝琴也怕事态变得越发严峻,严明禁止萧堂与岑王往来。
民之口,总是防不住的。
萧堂哪怕从前以为岑王与他交好,乃是欣赏他,想要提拔他,也在百姓们屡屡传闻说岑王好龙阳之癖的情况下,听到了一点儿风声,随即感到了战战兢兢。
他家里的男人都死光了,除了他,他祖父这一支就没有能再往下传宗接代的人。
依着岑王的权势地位和以往行事风格,想必即便是喜欢男人,也必然不是雌伏的那一方。
可他萧堂不是个兔儿爷啊!年小时父死母奔,投靠亲叔却听闻亲叔身死的经历,让萧堂心里总有些阴影,遇事他首先想到的,总是一个躲字。
这不,这会儿他就在央求着王宝琴予他一些钱财,好让他跑路。
萧央央瞪着大眼睛依偎在王宝琴身边,既不舍,又愤怒。
凭什么他对哥哥生了不好的心思,哥哥就得逃?萧堂苦口婆心地道:没办法啊央央,那是王爷,皇上的亲弟弟,哥哥不趁着现在逃,将来可就逃不了了。
王宝琴心里清楚,即便常润之对她有两分情义,却也不会在这件事上帮她出头。
她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萧堂哪怕是跑了,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岑王终归会找到她头上问她要人的。
何况萧堂跑了,不还有个萧央央吗?王宝琴现在着实体会到当初常润之见到两个孩子后,和她说的那一番话的深意了。
是啊,相貌如此出众,又如何能留得了清静日子过?可惜前几年萧堂还小,岑王寻到她,她见岑王只有对旧人亲人的照顾并无其他旖旎心思,便放松了这种担忧,乃至现在……王宝琴颇有些悔不当初。
姑母……萧堂恳切地劝道。
王宝琴抹了把脸,还是想再试一试。
她道:你且再等两日,我去寻个人,看能否有其他方法帮你。
王宝琴能寻的,也只有常润之了。
她上门的时候,常润之正在教陶陶认字。
陶陶学得慢,但很认真,小手在常润之特制的大字本上,照着描红的笔划一下一下地写着。
听闻王宝琴上门,常润之便知道是为了萧堂的事。
她想了想,还是让人将陶陶送到贵太妃院子里去,让王宝琴进了来。
王宝琴见她便下了跪,说了萧堂因承受不住邻里嘴里的闲言碎语,也怕岑王真的将他当做了女人一般亵玩,所以打算远远出逃的事。
常润之端坐着看着她的发顶,良久才问道:你到我这儿来,是想求我帮忙?奴婢自知奴婢没有这个资格,可……奴婢没有其他的法子了。
王宝琴抬头恳求地看着常润之:王妃菩萨心肠,求王妃帮奴婢想想辙吧!萧堂他并不愿意委身于岑王,更怕岑王妃对他下杀手……王宝琴哽咽道:当初玉泽的遭遇,奴婢不想再见到他侄子遭受一回了。
常润之很是无奈,只能道:既如此,你让他逃了便是,出了京城,天大地大的,岑王还能找着他不成?可是……央央还在奴婢身边啊,岑王找不着萧堂,万一……是啊,岑王虽说对萧玉泽有真情真心,可这些年来,也从来没有因为萧玉泽死了就为他守身。
岑王可是个男女通吃的人,难说他不会在见不到萧堂之后,将目光转移到萧央央的头上。
如果萧堂与萧玉泽有六分像,那萧央央和萧玉泽就有四分像。
六分像的人不见了,注意到四分像的人可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常润之觉得自己头更疼了。
王宝琴无功而返,但因为常润之并没有说死不帮她,所以她还留存一分希望,打算第二日再去一趟。
刘桐今日审查了参照新律令设定的律科条目,新律修订的工作进展顺利,他心情不错,回府却见常润之愁眉不展,不由好奇。
陶陶倒腾着小短腿儿扑到他裤脚,刘桐伸手将她抱起来,亲了亲她粉嫩的小脸,问她:陶陶今天乖吗?乖,乖。
陶陶冲她咧嘴笑,爱娇的小模样让刘桐疼爱得不行。
刘桐轻轻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坐到常润之身边,问常润之道:陶陶今天乖,你怎么瞧着不开心?常润之努了努嘴:还不是你那好六哥惹出来的事儿。
六哥?岑王?刘桐把陶陶放到自己腿上,讶异地追问道:他怎么了?他对萧堂紧追不舍,岑王妃总会有忍不住,对萧堂下杀手的那一天。
现在萧堂想逃,王宝琴求到我头上。
常润之揉了揉额头:你说这事儿怎么办?刘桐无语了一阵,方才道:那就让他逃呗,还能怎么办……逃了之后呢?岑王找不着人,能不去寻王宝琴的麻烦?她家里可还有个萧堂的妹妹,也是容貌出众的。
说到这儿,常润之就难免抱怨:你说你那六哥什么毛病,害了一个萧玉泽不够,还要害人家萧家兄妹?人家又不欠他的。
刘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虽然他也觉得岑王的做法太不堪了些。
如果要杜绝后患的话,也只能让王宝琴带着萧家兄妹一块儿逃了。
常润之喝了口茶,轻声道:这样,岑王找不着人,岑王妃当然也不会把人找回来,就让他们夫妻俩斗吧。
常润之叹了口气:这世道,害人的人嚣张得不行,旁人却要因为害人之人生出的那些心思,远走他乡。
果真是权势用处大,让人忌惮。
这还真是讽刺。
刘桐无从辩驳,只能道:你也别上火,宝琴姐是真想举家出逃,大不了我帮着些就是了。
岑王要是知道你帮人出逃,不得寻上咱们府门来,找咱们算账?常润之斜睨他一眼:我是不怕他们闹腾,就是想到以后没个清静日子过,心头不爽快。
刘桐顿时笑了:我也不怕他们呀,这阵子他们闹得皇族面上无光,皇兄也恼了他们了。
我帮萧家,六哥是会生气不满,六嫂估计倒是要谢我。
更何况,我这样做,你心里不是也畅快些吗?不然要真见着六哥他们对萧家做了些什么,你可得后悔莫及的。
第三百三十八章 干仗刘桐向来是个行动派,既然说了要帮萧家一把,自然不会拖到事态更加复杂的时候才帮。
当天晚上,他便派了人去带王宝琴和萧家兄妹,连夜将之送出了城。
岑王最近被岑王妃一直紧盯着,两日时间没有去寻萧堂说话,等他好不容易抽了空往萧家去,却发现萧家已然人去楼空。
得知消息后迅速追来的岑王妃叉腰大笑:你倒是把人当眼珠子呢,人家可瞧不上你!岑王恼怒非常,当即把萧家周围邻里都给亲自问了一遍。
萧家居住的地方,就在王宝琴管的铺子后面巷子里。
因为王宝琴之前也担心萧氏兄妹容貌出色,怕遭到地痞流氓的打扰,所以很少和周围邻居串门子。
后来虽说邻里知道他们家与皇亲贵胄有那么点儿关系,想来和王宝琴巴巴交情,但都让王宝琴给打发了回去。
如今岑王亲临上门问人,邻里自然是一问三不知。
说得最多的就是,我家和他们家素来没有往来的,这位贵爷不如到旁家去问问。
旁家也是这般说。
问遍了整个巷子,才有个邻里战战兢兢道:他们基本上不和咱们往来的……贵爷要问,倒不如问问他们家那位夫人的主家,听说那位夫人是铺子掌柜的,兴许铺子东家知道他们的行踪呢。
岑王是一时着急,所以乱了分寸,听人这么一说,顿时豁然开朗,当即带着人前去前头街上寻那家铺子。
刘桐既然要帮人逃,自然要帮人帮到底。
常润之这个嫁妆铺子,已经临时调了人来了。
岑王火冒三丈地问她前掌柜的去哪儿了,新掌柜带着笑毕恭毕敬地道:回爷的话,咱们前掌柜说要带着两个孩子回乡祭祖,前两日就走了。
岑王心下微松,又问道:他们老家在哪儿?这……新掌柜顿了顿:爷这不是为难妾身吗?妾身一个新掌柜,与前掌柜也不熟。
倒是可以问问从前这儿的伙计。
岑王便立马让新掌柜去唤了伙计来问话。
伙计们面面相觑,一个机灵点儿的上前道:回这位爷的话,王掌柜的很少提老家边儿的事儿。
岑王妃一直跟着岑王,之前倒是没有出声,这会儿闻言当即便笑了:哟,这是连人家根儿在哪儿,都没办法知道了?王宝琴和萧玉泽原本是同乡,但后来萧玉泽身死,岑王妃害他的时候,将他所有的档案登记都给毁了。
即便能通过王宝琴,知道萧玉泽的老家地点,这也不是好找的。
所谓同乡,同居一州甚至一县也能说是同乡。
这要追查下去,哪有那么容易?岑王豁地转身,盯着岑王妃像看杀父仇人似的:都是你这个贱人。
我是贱人,您不也贱吗?这么明摆着的人家躲着您呢,偏您上赶着,热脸贴人家冷屁股。
岑王抬手想跟她动手,岑王妃的手便也按在了腰上,只要岑王敢打她,她就敢抽鞭子跟他在大街上干起仗来。
反正脸已经丢光了,再丢也没关系!新掌柜看着这对貌合神离、剑拔弩张的夫妻,苦哈哈在一边儿道:两位贵人,小店小本经营,可经不起折腾啊……两位贵人可怜可怜妾身,东家要知道妾身刚接手铺子就出了事儿,妾身可要丢差事了……岑王妃冷哼一声:当本王妃付不起你这点儿赔偿银子?嚎什么!岑王却眼前一亮:对,对,你这是荣郡王妃的铺子吧?新掌柜呐呐点头,岑王便当即要往荣郡王府去。
岑王妃几步挪到他跟前挡住他的路,阴沉着脸道:怎么,你要去荣郡王府寻你那好弟弟弟妹?让开!岑王话也懒得同她说,现在他心里最着急的事,是要知道萧堂的下落。
岑王妃抱臂冷笑着对他说:我就不让,你奈我何?岑王心急如焚,当即也顾不得其他,扬手就朝着岑王妃打去。
这对尊贵夫妻在大街上,又上演了一出全武行,周围商铺的掌柜伙计、出门采买的行人尽皆都是看客。
岑王夫妻已经顾不得御史在此之后会怎么上书抨击他们了,吵架、打架已经成为了这对夫妻的常态。
岑王再次被岑王妃揍了个鼻青脸肿,岑王妃也没捞着好,腰部被岑王揣了几脚,走路也不利索了。
但到底岑王妃这举动,又让萧家兄妹逃离的时间,增加了一天。
第二日岑王一大清早就堵在了荣郡王府的门口。
刘桐还没去刑部点卯,得知岑王来了,倒也不拦着,让人请了他进来。
常润之询问到岑王妃并没有跟着来,便也不耐烦去见岑王这个疯子。
她叮嘱刘桐道:他那思维想法咱们跟不上,你别被他带着走,赶紧把他打发了了事。
刘桐笑了笑,道:放心吧。
通报声刚过,岑王便虎虎生风地跨进门来,不待刘桐与他问好,劈头盖脸就问道:九弟,九弟妹在家吧?我有问话她。
刘桐悠悠喝着茶:六哥有什么话就问我吧。
岑王烦躁道:与你有什么可说的,我——话音顿时顿住,岑王仔细看了刘桐一会儿,恍然大悟道:哦……我知道了,这事儿你也知道对吧?是你帮萧家兄妹跑的对吧?刘桐并不否认,点点头道:六哥坐。
坐个屁!岑王火冒三丈,几步跨前揪住刘桐的衣襟,骂道:我好不容易同那泼妇周旋住,你可倒好,在背后拆我的台,看我的笑话,是吧?!六哥息怒,且听弟弟一言。
刘桐握住岑王的手腕,不慌不忙道:六哥先坐吧,你这样,咱们兄弟也不好说话不是?岑王愤愤放了手:我看你能说出个什么花儿来。
刘桐微微一笑,示意仆人上茶,一边道:六哥对那萧堂的心思,弟弟不是不知道。
可是六哥你也得想想不是?人家可不愿意呐。
再者,他们萧家,可就只剩下这么个萧堂还能传宗接代了,六哥你要是把他收了,他们家不是断后了嘛。
刘桐闲适地拨了拨茶碗盖:萧堂想走,就让他走得了,过个几年,他娶妻生子了,对列祖列宗有个交代,六哥你再出现,不是顺理成章的事嘛?到时候,他要是知道这些年,六哥你一直没放弃找他,估计他还会感动,心甘情愿地跟了六哥。
六哥你说是不是?岑王摸着下巴,显然对刘桐的说辞动了心。
第三百三十九章 奏对岑王寻人的动静依旧没有停下来,但显然比之前的急切要缓和许多。
对岑王妃,岑王的态度也从原来的激进,变成了漠视。
岑王妃始终不肯放过岑王,哪怕要和他一辈子纠缠,她也无所谓。
常润之不知道该说岑王妃是痴心好呢,还是顽固不化好。
就连岑王妃生母长乐长公主也劝过岑王妃和岑王和离,岑王妃硬是不肯,也不知道她到底在坚持什么。
常润之私下里悄声问过刘桐,岑王妃是否知道她曾经怀过的那一胎小产,与岑王有关。
刘桐道:应当是不知道的吧……你说,要是她知道了,会怎么样?这个……刘桐也不好说,只能道:他们夫妻脑子里想的,和咱们不一样,这些事儿,咱们还是别掺和的好。
我看岑王的脑子也都有些废掉了,你敷衍他那套说法,他竟然肯信。
常润之摇头叹道。
刘桐笑说:这不是好事儿吗?他肯信,总比不肯信要简单多了,不然还不知道他要如何烦我呢。
刘桐最近的事情多,修订新典工作繁重,他也不耐烦管岑王那点儿破事儿。
有关岑王府的流言渐渐平息了下来。
泰昌帝自登上帝位,一直在励精图治。
但他不是一个沽名钓誉的帝王,不会像历任帝王一样,上位之初就要显示其能力卓绝而办几件惊天大案,或为显示其勤政,而宵衣旰食,置龙体健康于不顾。
他是在朝时理政,不在朝时,如何放松如何来。
言官们对此有些看不上眼,但毕竟泰昌帝治国没有丝毫懈怠,也没有犯过任何差错,所以御史们捏着这一条,总要等到有实例之后,才能出言劝谏。
泰昌三年初,朝堂平定。
刘桐作为荣郡王,主理刑部,在调审刑部各陈年旧案、疑案的过程中,他潜移默化地开始调整刑部职权。
一年下来,刑部诸人也看出了刘桐的意思。
但到底刘桐还没有做出将刑部各官员削官降职的事情来,所以大家也只是私底下揣测,有人甚至诛心地认为,荣郡王这是在总理刑部职权。
刘桐倒也不管大家如何议论,待时机成熟之时,他上书一封给泰昌帝,言明权责模糊的弊端、官员冗杂的弊病,以及对补缺官员多为贵族子弟,虽出身高门,却实无能力的忧虑。
刘桐表示,希望泰昌帝可以据此对刑部以及其他职能部门作出调整,广纳贤才,广开文武恩科,使天下共治。
朝臣们多半都是出自贵族,对寒门子弟向来不屑,当然不会希望寒门子弟跃居头上,立刻便对刘桐的谏言进行激烈的反对。
以往科举制度选官,其实多半是作为贵族子弟的助手而选的,也因此科举制能够得以实行,贵族中人也对科举制有所重视。
毕竟若要推家族子弟出来任官,尤其是出外任属官,若是治理当地不当,传回来总会使家族脸面无光。
若能有真才实学的寒门子弟在旁辅佐,治下有了保障,名声也能好听些不是?但若要寒门子弟取代贵族子弟的任官,这是放在任何一户贵族之家都不愿意看到的。
文臣反对得厉害,笔杆子嘴皮子一刻不停。
武将也反对,直说带兵打仗寒门子弟懂个屁,以为读了两本兵书就能治军了吗?迫于朝臣们的压力,泰昌帝对这道奏章留中不发。
但毕竟是没有驳回。
朝臣们如临大敌。
散朝之后,刘桐留了下来,进到勤政殿与泰昌帝单独奏对。
屏蔽左右之后,泰昌帝皱眉道:看来你所建议的这些东西,触犯到了大家共同的利益。
刘桐一笑:是啊,臣弟还是头一次,看到文臣武将这般团结一心。
泰昌帝也笑了。
朕的目的不在精简机构,若是机构冗杂能使政令通达,朕也懒得废这番功夫。
多养几个朝臣,朕又不是养不起。
实在是如今官位冗杂,官员太多,非但没能更好治理天下,反倒是使得一些政令无法准确快速传达。
这有违朕的初衷。
刘桐颔首:臣弟已经做好准备,要和朝臣们打一场拉锯仗了。
你可得小心,朝臣们会怕朕采纳你的谏言,下一步估计就要开始打压弹劾你了。
刘桐拱手道:臣弟明白。
果然如泰昌帝所说,第二日,朝臣们的奏折便如同雪花儿一样,从宫外递到了泰昌帝御案上。
大多数人先是赞许了刘桐一番为天下计的心,然后就开始例数大魏祖宗规矩,及至说到先帝在位时,朝中官职便是如此设置,从一品到九品,从中央到地方,完善且健全,如何能轻易修改?从前元武帝在位时,朝中官职设立确实沿用先祖,但大概是为了彰显巍巍皇权,元武帝在位后十年,朝中官员的数量越发多了,同一官职,从任用几人到任用十几人的事情屡见不鲜。
人是多了,可事儿却没变少,反而因为官员同僚之间的权责不分明,使得臣子们之间产生龃龉,有好事儿则争抢,没好事儿则推脱,政令如何通达?但大臣们都抬出先祖来,仿佛泰昌帝若是采纳了荣郡王谏言,便是数典忘祖一样。
泰昌帝将这些折子,仍旧留中不发。
这下朝臣们就更心急了,觉得泰昌帝真的是对荣郡王所说上了心。
新一轮的对荣郡王的弹劾便也跟着来。
有说他被禁闭数年,已对朝政疏忽荒废的,有说他欲笼络天下寒门学子,居心不良的,也有说他早年受贵族高门低看,此番上书,乃是为了报复的。
这其中,还有一个弹劾点,是从荣郡王的身世来说的。
持有这种观点的认为,荣郡王有外族血统,妄图对大魏官职设置进行干预改变,以期削弱大魏国力,使西域得以自治,并以他早年间帮扶西域人、创立西行商社等事加以佐证,还道,若是陛下纳谏,对官职进行调整,怕是对大魏江山有所妨碍,动摇大魏国本。
泰昌帝留下其他的弹劾奏章,单对弹劾刘桐身世的几份奏言,进行了批答,并在下一次朝会上,将这几个上书的臣子单独拎了来,当着全部朝臣的面骂了个狗血淋头。
第三百四十章 不妥荣郡王持身躬正,自朕登基以来,辅佐朕整肃朝纲,侦办大案,一直兢兢业业不敢倦怠。
如今就因为他上了一封许会损害你们利益的折子,你们竟然就对朕进这些诛心之言,该当何罪!泰昌帝站在御座一旁,看着阶下几个跪着的朝臣,也不管他们额泛冷汗,冷哼一声说道:即便是政见有所不同,就事论事便可,为何要扯上所谓血脉不同?你们瞧瞧,你们的弹劾奏章上都说了些什么?荣郡王有外族血统,所以他就对大魏、对朕,有不臣之心,言外之意还暗示朕,荣郡王希望大魏内乱,西域趁此机会自治,然后呢?荣郡王好去西域整合西域各国,并立国为皇吗?啊?!泰昌帝将他们的奏折摔了出去,怒道:荣郡王母妃出自西域,乃是事实,从无遮掩。
但西域早已归顺我大魏,你们口口声声说荣郡王妄图使西域自治,朕倒是疑惑了,这对荣郡王有何好处?大魏内乱,对荣郡王又有何好处?难道他还能趁此机会,兴兵造反吗?!漫说他手上毫无兵权,便是他有兵权,你们就能这样随心揣测,毫无证据时,就敢红口白牙地在朕面前,挑拨朕与荣郡王兄弟情义,你们该当何罪?!陛下恕罪!陛下饶命!臣等只是……只是一时心急……一时心急?泰昌帝又笑了:身为臣子,君前奏对没有丝毫谨慎严肃之心,就区区‘一时心急’四字,就能随意攀咬当朝郡王?你们胆子可不小啊,是瞧着朕登基以来,一直虚怀纳谏,认定朕好说话,不会责罚你们不成?陛下……来人!在!御史秦召、蒙泉,中书舍人曹毅,光禄大夫李平山,归德将军赵昕,正议大夫周归正,通议大夫陈庸,为官不严,言行不规,令,降官一等,罚俸一年,闭门一月,小惩大诫。
臣等……遵旨。
泰昌帝火速地料理完了这些事儿,让他们下去之后,方才又继续提到荣郡王的上书谏言。
荣郡王之言,你们反对得厉害,今日荣郡王也在,就让他针对你们所反对的论点,说说他的想法。
众臣此事都不敢吭声。
明摆着皇上这是要力保荣郡王啊!说不得,荣郡王这个谏言,皇上心里已经是定了的。
无非是因为现在朝臣们施压,所以皇上才暂时留中不发。
而等到荣郡王一一反驳了他们的反对点之后,他们再无反对的理由,那这道上疏,怕是就要成为可能了。
然而现在他们敢拦着荣郡王说话吗?自然是不敢的。
先前皇上就说了,政见有所不同,就事论事即可。
他们若是拦着荣郡王不让他说话,这岂非是在打皇上的脸?种种思虑下,没人出来拦着荣郡王。
荣郡王出列拱手,语句清晰地道:皇上,臣已知悉众位大人对臣的怀疑。
针对大人们怀疑的点,臣请一一回复。
可。
泰昌帝颔首道。
谢陛下。
刘桐再次躬身道谢,道:其一,称臣禁闭数年,对朝政已疏忽荒废。
此言,不妥。
先帝时,臣虽被禁于中官胡同不得出,亦不曾参与朝政,更不知道朝堂中事,但自臣解除禁闭,回归朝堂,便一直没有停下手中差事。
从先帝在时,到先帝薨逝,陛下登基至今,臣手中经办差事大小共有一百三十七件,其中大差事三十五件,大差事中因办差得力,受过先帝和陛下夸赞奖赏的,有十八件。
先帝朝时不说,陛下登基至今已有三年,臣自认为,差事办得不错,并无任何疏漏错处。
这是臣归纳整理出的,臣经办的大概差事和结果,请陛下览阅。
内侍接过刘桐递上来的厚重奏疏,放到了泰昌御案上。
刘桐接着道:其二,称臣欲笼络天下寒门学子,居心不良的。
此言,也不妥。
陛下宏图广志,欲使天下太平安顺,臣虽不才,亦希望辅佐陛下,共创盛世。
然盛世,非皇族、贵族一方之事,皇族贵族之人数,比于天下百姓,乃是小数,如何能以小数之浅薄之见,理大数之宏大之事?臣以为,寒门学子,见多,识广,比自小娇养长大的贵族子弟更心系百姓,更寄情江山,出外任官时,寒门子弟更能因地制宜,创一乡、一镇、一城、一州之富贵。
刘桐说第一点时,还没人出声反驳,说第二点时,便有人忍不住道:荣郡王切莫一竿子打翻一船人,老臣不才,虽政绩平平,却也不愿意承认老臣犬子比不过寒门那些书生。
若要论治下之道,犬子曾随老臣之妻入乡间,与农伯农夫谈论农事。
插话的并非是反对刘桐上书的臣子,而是一位出身勋贵的老大人。
刘桐恭敬地对他行了一礼,道:孙大人勿怪,本王也并非针对贵族子弟。
诚然,贵族子弟里,不乏斗鸡走狗的纨绔,寒门学子中,也有那沽名钓誉之徒。
所以,本王建议皇上广开恩科,并没有要只录用寒门子弟,而弃用贵族子弟的意思。
本王只是希望,寒门子弟能与贵族子弟拥有同样的机会报效朝廷。
孙老大人皱眉道:那这与从前,又有何区别?自然是有区别。
刘桐道:从前,贵族子弟不论品性能力如何,只需要在家中受父母宠爱,便能靠着父荫入朝为官,而寒门子弟参与科考,不过是为贵族子弟助手,并不能单任一官,单独治下。
但今后,若是实行科举并制,不再单独录用贵族子弟,而让贵族子弟与寒门子弟一起参与科举选拔,则有无才学,一目了然。
刘桐诚恳道:本王这也是为诸位贵族大家着想。
子孙若无奋斗目标,长大凭父母宠爱便前途可望,那一代代传下来,岂不都成了不学无术,不知柴米油盐的草包?巍巍大家,莫要因溺爱子嗣,而使家族一代代败落。
刘桐说完停顿了片刻,没有听到人出声,便继续道:其三,称臣报复贵族高门的,听了臣前一段话,自然也知道,这种猜测不妥了。
刘桐拱手向泰昌帝,道:综上三点,臣之上书,绝无私心,请皇上明鉴。
第三百四十一章 史鉴朝臣们的脸,五颜六色,精彩纷呈。
赞同刘桐建议的,占了五成。
仍旧不赞同的,有四成。
剩下一成保持中立。
不赞同的朝臣,多半是家中有不成器的子孙,生怕这条政令被通过,家里不成器的孩子就没了着落。
泰昌帝满意地点点头,询问众臣:众卿可还有什么疑虑?一位朝臣出列道:陛下,官员设置,从大魏建国起便已成定律,若是骤然更改变换,怕是亵渎先贤啊。
刘桐随即便回道:《大魏律》亦是开国所制定,但百年过去,其中一些律令到底不适用现在之景,须得改弦更张,重令起草。
依这位大人所说,历代君王怕亵渎先贤,岂不是都得回归祖制,容不得丝毫更改调整?这……那人被刘桐反问得哑口无言,另一人便立刻接上:即便全如荣郡王所说,须得与时俱进,不可墨守成规,但毕竟精简机构,乃是大事,一旦中途出了岔子,使得政令滞涩,此等后果,由谁来负?刘桐看了他一会儿,方才笑道:若是陛下采纳本王谏言,开始精简朝局,令各官职权权责分明,则从何处调整、调整之期又何人主事,都会有最初的方案与计划,并有具体明旨任用。
在谁临时任用期间出了事,自然由谁负责。
这位大人,莫要以为这等事乃是小吵小闹的事,陛下若要做此事,定然不会有任何疏漏错处。
文臣虽然会耍嘴皮子,但架不住刘桐一条条列举,一时间难免接不上反驳的话。
武将则没有那么多说法,只提出一点,就是寒门学子,只学了兵书,如何行军打仗,练兵待战?刘桐道:贵族子弟单读了兵书,就能行军打仗,练兵待战了吗?怕是也得进了军营历练一番,才能在演武场上行军布阵吧。
既如此,为何贵族子弟可以,寒门子弟就不行了呢?无非是贵族子弟的出身,注定了他们比寒门子弟要多些资源来源罢了。
可真要说起来,上阵杀敌的事儿,怕是冲在最前头的兵卒更有说话的权力吧。
若没有这些小兵小卒,怎么组得成一支军队?刘桐向各位武将施了一礼:诸位将军,打仗的事儿,本王不懂,但比起在朝堂上耍嘴皮子,本王更为佩服诸位将军练军以守卫边关、开疆拓土的能力。
诸位将军请想一想,若你们的帐下也能有出身寒门,却军事能力出众的小将,传出去,是多有脸面的一件事?百姓们会说,诸位将军如此会带人,你们的子孙必定也是条铮铮汉子!将军们上沙场时,多多少少会担心自己战败吧?看到你们的儿孙们上战场时,更会担心他们的安危吧?就本王所知,你们之中,已经有好些位瞧着现在天下太平无战可打,想要令家中子弟弃武从文了。
既如此,为何不能将这样的机会,让给想要出人头地,报效国家的寒门子弟呢?诸位将军你摸摸鼻子我咳一咳的,显然刘桐的话戳中了他们的弱处。
诸位一直在纠结寒门与贵族的区别,恕本王实在难以理解。
刘桐叹息一声,扫了一眼群臣,道:诸位生来便是贵族,请问是否有查过家谱?往上数三代、五代或者更多代之前,诸位的家族就是贵族吗?就如此居高临下,认为自己无所不能了吗?前朝为何覆灭,诸位读史时可不要忘了,莫要学了他们,忘了自己的本份。
当然,本王相信,陛下,定会引以为鉴的。
刘桐朝泰昌帝拱手,暗中对他眨了眨眼睛。
泰昌帝嘴角缓缓翘起。
前朝覆灭,明面上的说法是因为其末代国君宠信奸臣奸妃,致使奸佞当道,群雄四起。
但实际上的原因,不过是贵族瓜分利益,但分配不均,所引起的大乱斗。
所谓的群雄四起,绝大多数都是家底丰厚,有兵卒战力的贵族。
最后的胜者荥阳刘氏,便是其中的一员。
初初平定天下后,未免其他贵族仍旧纷争不止找麻烦,所以高祖皇帝对贵族们进行大肆封赏,并设法让其相互制约。
但为防其他贵族介入江山传承,所以留下了一个不成文的规定——继位人为皇后嫡子,皇后需出自民间。
江山传承百年以来,历代皇帝开始着手削弱贵族世家之权。
科举制这个试水之作,虽然引起了贵族们的不满,但到底并没有反弹得太过厉害。
可刘桐的这一道上疏,却无疑是在挑战贵族们的底线了。
偏生他们还反驳不得,甚至反对的力量早已不如从前那么大。
元武帝削爵的影响仍在,如今公侯之家寥寥无几,贵族们的爵位普遍不高,但实权却重。
他们生怕自己站出来反对,头一个就要被杀鸡儆猴。
而刘桐的最后这话,是明白地在与舍不得贵族权益被瓜分的各位臣子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他的言下之意是,你们舍不得这点儿权力,是想效仿当今皇族在前朝时一样,想要推翻大魏重新建国,自立为皇吗?谁人敢担这个罪名?孙老大人牵着嘴角笑道:郡王爷言重了……臣等,自然遵守臣等的本份。
是啊是啊,郡王爷言重了,言重了……泰昌帝撩起冠冕上的垂珠,闻言道:诸位大臣对此可还有疑义?赞同刘桐上疏的自然道没有疑义,不赞成的便不吭声。
事到如今他们谁看不出来,皇上对荣郡王的上疏是愿意的。
不只是愿意,恐怕荣郡王的这道上疏,就是皇上授意的。
皇上,显然也开始要对世家贵族们动手了……最终,刘桐的上疏得到了泰昌帝的首肯,发回刑部,让刑部尚书就刑部现状,拟一个官职调整的方案出来。
这还不算完,皇上还让其他五部也同样拟一个详细方案,半个月内交由他审阅。
六部尚书只觉苦不堪言。
这会儿老贵族们老老实实地装鹌鹑,等下了朝才迫不及待地相约到了一起,商量泰昌帝此举何意,他们该如何应对。
要说陛下真的是为了咱们子孙家族传承好,我可不信。
一位老贵族吹胡子瞪眼:打着为咱们好的名头,实则不就是在架空咱们的势力嘛。
提拔寒族……哼,他也不怕又多几个难以对付的贵族出来。
第三百四十二章 计划老贵族们如何反应,刘桐才不管,他现在正忙着将刑部各官职与其职能罗列出来,找出其中的重合点,然后好进行区分另设。
大概是今日在朝上,他进了一番言论,至今还有些热血沸腾的。
那句希望辅佐皇上共创盛世的话,他可不是随口说的。
这不,即便是回府了,也仍旧窝在书房,左手一堆书,右手笔杆子,眼睛左右瞟着一点儿没歇息的意思。
常润之哄睡了女儿,又去看过两个儿子,方才到了书房外面去寻刘桐。
守书房的小子躬身道:见过王妃。
嗯。
常润之颔首,问道:王爷还在书房忙呢。
是,从晚膳后就进去了,现在还没出来。
给王爷添茶了吗?添了,不过瞧着王爷似乎也没用几口,正在专心做事儿呢。
常润之点了点头,道:夜深了,别给王爷上茶,免得他一会儿睡不着。
去让厨房调一碗蜂蜜水来,让王爷趁温热喝了,你再提醒他一句,让他别熬夜。
是。
常润之交代清楚了,便返回了卧室,给陶陶做女孩子穿的蓬蓬裙。
没一会儿,刘桐也回了来,笑嘻嘻地摸到了她身边儿。
常润之好笑道:你忙完啦?哪儿能呢,早着呢。
刘桐道:你让人端蜂蜜水进来,我就知道你是催我就寝了。
这不,我这就放下事儿回来了。
可不是我催你,这的确是该就寝的时候了。
常润之盯着手中的针线,道:吃晚饭的时候就见你兴奋地不行,这是立了什么宏图大志了不成?刘桐笑了声,半躺到了常润之身边儿,手里把玩着她针线篓子里的线团,道:也没什么,就是今儿上了朝,还有点儿心潮澎湃。
五哥想要当一代明君,创一个后世提起都会觉得自豪的盛世呢,我当然激动坏了。
唔,这是好事。
常润之点点头,收了手中的线,提起半身蓬蓬裙来抖了抖,无奈道:这垂感还是足,蓬蓬的感觉太少了些,材质真的是个问题。
刘桐已经习惯了妻子喜欢给自己女儿做各式各样的小衣裳小裙子,还别说,虽然不伦不类的,但瞧着是真好看,陶陶也特别喜欢她娘亲给做的东西,当宝贝一样收着,刘桐为此还吃过醋,对陶陶说他不会针线活,让陶陶不能不理他。
刘桐闻言道:给我瞧瞧。
他拿过常润之手上的裙子,欣赏一番后道:挺好看的,要是转个圈儿,这裙摆可就飞起来了。
给陶陶穿的时候,别忘了里面裤子给裹严实些。
常润之白他一眼:知道。
收好针线篓子,夫妻俩唤人来伺候洗漱。
刘桐抱着常润之道:五哥开始他的计划了。
泰昌帝的计划,刘桐并没有听他具体说过,但刘桐知道,必然是会触及世家贵族利益的举动。
毫无疑问的,现在泰昌帝的这一举动,便是在和贵族们打擂台。
即便他的上疏通过了,执行过程中,势必也会遇到贵族设置的阻碍。
但这又如何能让泰昌帝停滞不前呢?如何能让荣郡王望而却步呢?都不能。
泰昌帝的目标,这只是刚刚开始。
曾经在先帝仍在时,何旦曾经听闻过先帝问询当时的瑞王,登基之后,待这江山如何。
瑞王的回答是——革除朝廷弊病,剪除权贵荫封,设科举制,取代一切选官之制,兴农,兴商,广开海域。
瑞王开始的,便是科举制的全面推行。
至于其他的,在科举制的推广之后,想必也能一一达成。
这是一个想要开创宏图伟业的帝王,刘桐生在这个时代,想必也能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毕竟,他是泰昌帝手里的那把刀啊!常润之反拥住刘桐:你怕吗?怕?刘桐好笑道:我又不是什么都没经历过,有什么可怕的。
何况,五哥信我。
刘桐正色道:只要五哥在皇位一天,我就无需顾忌身后的暗算,可以毫无保留地为他做事。
常润之应了一声,再不多言他们这对兄弟,同样是也君臣之间的信任问题。
对了。
常润之忽然狡黠一笑:你今儿不是说,朝上贵族出身的臣子们,脸色很是难看吗?刘桐点头道:对啊,我估计着他们还会想办法给皇兄和我添堵呢,怎么了?常润之轻声笑道:我想,皇上很快就会感受到他们的添堵热情了。
刘桐疑惑地看着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很快的,刘桐便知道了常润之那晚话里的未尽之意。
泰昌帝登基三年,国孝二十七个月已过,群臣开始上奏,希望他能广纳嫔妃,充实后宫,绵延皇族子嗣。
贵族们生怕他敷衍,甚至让自家家中老太太进宫,去与太后叙旧,紧随着提起选秀之事,明示暗示家中的女儿、孙女有多娴静淑雅,希望能送来给太后娘娘做个伴。
太后当面只笑眯眯的,也不答应什么,让这些贵族太太们碰了个软钉子,自然就把战力转移到了皇后身上。
太后迁宫之后,手中宫权悉数移交给了皇后,皇后这个后宫之主倒也做得轻松,毕竟嫔妃少,皇子皇女也不多,彼此之间更是几乎没什么矛盾,需要她操心的事儿就那么几件,两三年下来,她反倒更容光焕发了些。
国孝过后,朝臣们必定会上奏泰昌帝选秀,皇后已经做好了准备,所以等到外命妇们三三两两相约进宫,她也并不觉得意外,待客上丝毫没有出现差错。
小韩氏这个一品夫人也进了宫,询问皇后是否真的要开始选秀。
身为皇后亲母,小韩氏进宫的目的自然和那些贵族老太太们不一样。
她是怕皇上真的选秀,自个儿女儿心里不好受。
皇后倒是反过来劝她道:母亲怕什么,皇上即便选秀,也动摇不了我与阡儿他们的地位。
如今连阿隆都大了,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即便新妃进宫,那又如何?小韩氏撇撇嘴:你嘴上说得轻巧,心里头还是不得劲儿的吧。
那是自然。
皇后点头笑道:父亲纳妾时,母亲心里难道会好受?那当然不会……可女儿瞧着,这些年下来,母亲和两位姨娘不也相处得挺好吗?父亲出外问道时,少了两位姨娘,您还凑不了一桌马吊呢。
小韩氏被她说得脸红:这哪儿一样……第三百四十三章 选秀小韩氏入宫一趟,没能劝慰皇后,反倒是被皇后劝慰了。
离宫后她去了荣郡王府和常润之说了这事儿,有些感叹道:你们这些孩子啊,心放得宽虽是好事儿,可也不要太乐观了。
就说皇后娘娘吧,嫔妃入宫是动摇不了她的地位,可要是出个心眼儿多的,不也特别给人添堵不是?常润之应是,小韩氏抱了陶陶到怀里,怜惜地亲了亲她的小脸蛋儿:咱们陶陶以后长大了,可要让你父亲母亲多瞧瞧女婿人选,定要千般考验万般审查了之后才能定下亲事儿。
常润之掩唇笑:母亲担心这个还太早了,陶陶这才多大呀。
您还是多忧心忧心小四的婚事儿吧。
别同我提那小混蛋!小韩氏说起常鸥便来气:他这自个儿跑去燕北都几年了,家书倒是寄回来得勤快,可人呢?几年见不着他人影儿,他不知道家里长辈都关心他担忧他吗?真是个不孝顺的,气死我了。
小韩氏拍了拍胸口:跟他一样岁数的,孩子都好几个了,可他呢?这么大岁数了还孤身一人。
他要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别人也说不得我什么,可他偏不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旁人提起,不得说是我亏待他吗?你是不知道,办宴会的时候,各家夫人提起他,我不知道有多尴尬。
常润之明白小韩氏的纠结,不过催婚这种事儿……她是不乐意干的。
我家王爷说,燕北那边儿自从鲜卑王被俘之后,就元气大伤,这几年燕北关都太太平平的,小四在那儿倒是没有什么危险。
前两日听王爷提过一嘴儿,边关大将也要开始换防了,小四在那边儿也待了几年,估计也得换个地方。
真的?小韩氏眼睛一亮:头前就是皇上也在皇后娘娘的恳求下,暗示了燕北将领将小四调防,只是那小子鬼精鬼脑的,不知道怎么搞的,愣是没挪窝。
这下可好了,看他还有什么理由待在燕北关不回来。
小韩氏揪着帕子:他这回京,可就没那么容易跑了。
常润之低笑不语,心里暗道,小四,你自求多福了,谁让你是咱们这辈儿里面,唯一一个的单身贵族呢?母亲不盯着你盯着谁。
边关将领换防的明旨已发,与此同时,泰昌帝也顺应朝臣们的请旨,准备开始选秀了。
已下了朝,御书房内,泰昌帝正寻了本民间的野史轶事话本看得正欢。
刘桐奉旨前来见驾,泰昌帝瞧见他冲他招招手,道:说起来朕好久没有看你们那西行社的表演了,下一次表演在哪个时候?朕把时间排出来,悄悄微服去瞅瞅。
刘桐张了张嘴:皇兄要看,让他们进宫来不就行了吗,微服出宫,这多危险……朕登基三年有余,也的确是有些厌了整日看这宫墙。
泰昌帝搁下话本,叹了口气:话说回来,朕治理天下,总要听听百姓们对朕这些举措政策的看法。
三年时间,也应当有些成效了。
刘桐恍然大悟道:皇兄是想要体察民情?嗯,可以这么说吧。
泰昌帝笑道:朕还记得,那年朕与皇后,你与弟妹,咱们一道去逛庙会的事儿。
虽然过程惊险,还碰上了人命案子,不过……那日倒的确挺开心的。
刘桐静默片刻后,道:臣弟明白了,臣弟会安排好的。
皇帝这是在宫里住腻味了,怀念起从前相对来说更为自由的生活。
也可能是最近政事繁忙,皇帝想要放松放松。
不管皇帝是出于什么理由想要出宫,刘桐觉得,自己都应该尽量配合他,给他台阶下,答应他这种危险又无礼的要求。
毕竟皇帝也是人,何况体察民情,本就是一件好事。
见刘桐领会到他的意思,泰昌帝点头笑笑,道:安全问题你可以放心,朕微服出宫不需要带多少人,但身边总会跟着武艺高强的护卫,出不了事儿。
刘桐颔首,想了想又提起另一桩事。
皇兄今日怎么……忽然就准许了朝臣们所请,打算选秀了?以往三年,朝臣们时不时地都会请旨让泰昌帝选秀。
最开始泰昌帝说要守国孝,不宜选秀,朝臣们暂时便歇了下来。
后来见泰昌帝登基一年,他连后宫里的宫女都没有宠幸一二,后宫里也没有再添嫔妃和皇子女,朝臣们便又蠢蠢欲动,上疏请旨选秀,泰昌帝仍旧以国孝为名,并以要亲自教导三位皇子为缘由,拒绝了此事。
二十七个月国孝之后,朝臣们再度谏言。
之前泰昌帝一直说国孝,现在总不能再拿国孝当借口了吧?可泰昌帝还是将选秀谏言的折子留中不发,直到今日,方才突然准了此事。
刘桐总觉得这其中有泰昌帝的深意。
泰昌帝闻言却是笑了起来。
你不觉得,这个时机是最好的吗?泰昌帝莞尔道:现在他们怕是因为朝政官职要被精简调整之事,而有些自乱阵脚,朕现在答应他们选秀,多少会让他们心安一些,这也算是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
刘桐讶异道:可……这选秀之事,总归是后宫之事,并不能波及朝堂啊。
所以朕要把这次选秀,办大些。
办大些……刘桐蹙眉:皇兄想要充实后宫?泰昌帝摇头:非也,朕觉得现在后宫人数虽少,但胜在清静也干净。
人还是要选几个进来的,但办大选秀之事,朕可是打量着宗室子弟和各家权贵朝臣家里人少,想要替他们添添人儿,免得他们时刻紧盯着朕的后宫,打量着要送女进宫,好让朕学先帝,多生几个有权贵外祖势力的皇子呢。
刘桐失笑。
这次选秀,民间女子、贵族女子,年满十六没有婚约的都要参选。
朕倒是要看看,权贵之家有多少人,为了送女进宫,把自家女儿留成老姑娘都在所不惜。
大魏女子一般十四到十六岁就会定亲,十七八岁时出嫁。
疼女儿的人家会多留些时候,但婚事总是要提早敲定下来的,毕竟定下了婚事,才能开始筹办陪嫁嫁妆。
泰昌帝颁下选秀诏书的时候,特意提到会预留了一个月时间,准许民间婚配、定亲。
若是不想送女进宫参选,那符合参选条件的人家,就要赶紧着定亲,或者是把婚事儿办了。
而对皇权富贵有所遐想的人家,必然是会将女儿留到参选之日的。
第三百四十四章 微服选秀之事一提,礼部立刻便忙碌了起来,权贵世家们也赶紧开始清点家里适龄的女孩儿,并打点上下,就等着自家孩子进宫,一飞冲天。
刘桐不关心这些事儿,偏生常润之喜欢在他耳边唠叨,说没看过选秀,想要近距离接触接触这些从民间和贵族里选出来的天之骄女们。
刘桐瞧着好笑,却只能回应她说,宫中选秀,有帝后、嫔妃掌眼,她要是想看,可能不合规矩。
如果她实在想要看看,他便只能悄声和皇上提一提,看皇上的意思。
常润之想着这不是什么大事,泰昌帝即便拒绝了也没什么,便欣然应允。
过了十天,泰昌帝如约微服出了宫,身边跟着的还有皇后娘娘。
二人装扮成了富贵人家的夫妻,悠闲自得地在京城的街道上来往闲逛。
因为皇后娘娘也出了宫,刘桐便只能拉了常润之一道出来。
陶陶也一定要跟着,十分坚决,刘桐宠女儿,便也把她也一道带上了。
两对夫妻汇合之后,皇后和常润之还去逛了会儿街,去京城里几家绸缎铺子和首饰铺子逛了下。
皇宫里什么好东西没有,但民间的铺子,却还是让皇后觉得新鲜讨巧。
四人说说笑笑地往西行社后来建造的大剧院。
皇后没有生女儿,虽说泰昌帝也有公主,但公主年岁渐长,已不是娇娇憨憨的小姑娘了,是以一见到陶陶,皇后便开心得很,到了剧院后坐下,执意将陶陶抱到了怀里。
陶陶虽然先天上有些体弱,但这几年倒也养回来了,肉嘟嘟的,抱着可人儿疼。
常润之告诫过她在外要喊伯伯和伯母,陶陶都乖乖地依照了常润之所说的叫人。
小女孩儿声音娇娇,皇后爱得不行。
等选秀过后,宫里添了人,想必过一两年,小公主也该有了。
常润之笑道:姐姐若是喜欢,让御医给你调理下身子,自己生一个小公主好了。
我?我哪儿行……皇后失笑道:我都一大把年纪了。
娘娘年纪哪儿大了?我比你大足足五岁。
皇后笑着点了点她的额:这个年纪生孩子,岂不是要让人说我老蚌怀珠?说出去多让人害臊。
皇后的年纪在这个时代的确是有些大了,毕竟连她的长子都已近弱冠年龄,她又能年轻到哪儿去呢?不过她身体一向很好,虽有些高龄,但想来调理妥当之后,再生一胎也并不是不可能的。
常润之也不过提这么一嘴,皇后不赞同,她也便不加深这个话题。
姐妹俩就着陶陶,说起孩子的事儿,聊得热闹。
在她们前头坐着的兄弟俩也将他们的谈话听了个全。
泰昌帝失笑,想想自己和皇后只有嫡子没有嫡女,的确是有些遗憾。
他摸摸下巴,想着要不再努力努力,生个正儿八经的嫡公主出来?刘桐则要骄傲自豪得多。
他可是有儿有女,儿女双全啊!西行社的戏目仍旧新颖而逗趣,姚澄西虽然已为官,却还是那个放荡不羁的性子,仍旧是西行社的戏目顾问。
西行社的表演方式独特,前来剧院观看的人也不少,京城已经有其他的戏班子开始学他们这种表演形式。
虽然不伦不类,笑点什么的也并不是唾手可得的东西,但不得不说,这表演形式多样化已然成为了一种趋势。
大魏百姓,尤其是京城百姓,娱乐生活比之从前,要丰富许多。
看完了一个半时辰的演出,四人离开西行社。
京城的风景比之几年前,并没有太大的变化,泰昌帝甚至能从街头巷陌的商铺摊子上,找到他曾经熟悉的面孔。
我和润之喜欢去一家馄饨摊子上吃馄饨。
刘桐笑道:他们家的馄饨摊子开到现在,也有十年了,我后来从中官胡同里出来之后,去他们家吃馄饨,心里还担心他们生意红火,馄饨就不如从前那样皮薄馅多,汤汁鲜美了,但实际上,他们家生意做得实诚,倒没有赚了银子,就开始偷工减料。
哦?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去吃吃他们家馄饨了。
泰昌帝笑道。
刘桐摇头:人家只开半上午,咱们来得不是时候。
这样……泰昌帝沉吟片刻,道:那今儿个到你府上歇一晚,明早上我带你五嫂去吃了之后,再回宫去,也不耽误事儿。
明日有小朝会啊……没事。
泰昌帝难得能出宫一趟,刘桐也不想扫了他的兴致,何况他是真的希望泰昌帝能尝一尝民间美味,所以欣然答应了下来,却还是派了人回府去,告知贵太妃有贵客上门,让贵太妃命人拾掇出一处屋宇来。
出了宫的泰昌帝就像是寻常百姓一样,他穿着虽好,却一点儿没有富贵人的架势,甚至和街面上的乞儿也能聊上两句。
路过小老百姓开的摊子,他还会帮人吆喝上两声,问上两句生意可好。
对刘桐来说,这是他原本最熟悉的五哥。
曾经的瑞王在还未沾染上权势的时候,就是这么一个洒脱不羁的人。
他喜欢与民间人士往来,不拘一格,虽是闲王不理朝事,身边却不会少了拥簇的人才。
这是他的魅力,被这种魅力折服的人里,刘桐也是其中一个。
虽然坐上皇位后的五哥,平日里瞧着神情淡淡颇有帝王威仪,让他有时候也不免心生惧意怀疑,但此时,刘桐却从未像这一刻这般坚信,他的五哥,还是那个五哥。
只是多了一重身份,让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忧国忧民。
泰昌帝与乞儿交谈完,嘴角微勾。
刘桐问他笑什么,泰昌帝道:乞儿说,如今行乞也不怕饿肚子了。
刘桐仔细一想便明白了泰昌帝的意思。
因为百姓富裕,所以才会有余钱施舍给行乞的乞丐,乞丐方才不会饿肚子。
这说明百姓们生活安康,家有余粮。
看来之前几年局部的几场战争所带来的影响,已经平息了。
这对泰昌帝来说,当然是好事。
这一晚,泰昌帝后歇在了荣郡王府,对外自然无人知晓。
但想瞒着荣郡王府内的人,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贵太妃知道皇帝微服驾临,心里担心地不行。
偏泰昌帝不以为意,见过贵太妃后,便招来刘桐两个儿子,考校他们的功课。
刘桐坐在旁边,心里紧张,仿佛回到了年少时,他五哥也考校他功课的时候。
要知道,他可是打小就不爱念书的……第三百四十五章 百姓刘桐的心神不宁丝毫没有影响他两个儿子的发挥。
阳阳沉稳,回答泰昌帝时有理有据,一点儿也不怯场。
陵儿虽然跳脱,但每每答问时都会提出些新鲜的观点出来,倒让泰昌帝刮目相看。
待两个侄儿走后,泰昌帝欣慰地拍拍刘桐的肩膀,笑道:你这两个儿子都不错,再过几年他们大了入朝做事,怕是要成为将来的栋梁之才了。
刘桐心里挺美,嘴上却谦虚道:都还小呢,还需历练。
也是,让他们务必将科考之事放在心上,我这个伯父是不会罔顾选官制度提携他们的。
刘桐点点头。
泰昌帝既然要明确选官制,那必然是得对包括皇族子弟在内的所有人都一视同仁。
如果他有偏心的心思,被人知道了难免会损坏他的公正形象。
这个刘桐倒是不担心,他自信自己的儿子不是蠢的,定然能达到泰昌帝的要求,顺利通过科举入仕。
泰昌帝和皇后在荣郡王府歇了一晚,第二日便早早地起了身去光顾刘桐推荐的那家馄饨摊子。
几年之后的的馄饨摊子,还是一个馄饨摊子。
摊子老板已经和刘桐熟识了,见到他便笑:小哥来啦,还是老规矩吗?哎,我给你带了新客人,一共上三份啊!好咧!摊子老板笑着点点头,很快三碗热气腾腾的馄饨便端了上来。
侍卫拿了银针悄悄试了毒后见没有异常,方才对泰昌帝点了点头。
宫中美味佳肴不断,泰昌帝吃起街边馄饨来倒还是津津有味的,连带着皇后也吃了个干净,羞赧地摸了摸肚子,觉得有些失礼。
泰昌帝先放了筷子,点头赞道:汤鲜味浓,好吃。
这会儿馄饨摊上的客人并不多,老板正巧有空,闻言便看向他们这桌笑道:客官要是觉得吃着还成,下次再来啊。
泰昌帝笑眯眯颔首,同老板聊起天来。
我听我家弟弟说,你这儿的馄饨摊子也摆了好些年了,生意一直不错,按理说应当是赚了不少,怎么还摆摊子,不租个店面呢?刘桐也道:是啊,怎么不租个店子?老板笑言道:我这小本生意,没有余钱租店面。
况且我摆摊子也习惯了,倒不耐烦多出租赁银子。
京城这儿地价贵,摆摊的摊费就不少了,要租店面的话,我怕回不了本儿啊。
老板娘也插话道:当家的是老实人,咱家馄饨量足,汤都是熬的新鲜高汤,价钱嘛也不贵,虽说生意好,但也就赚点儿小钱。
老板跟着笑了:小老百姓,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愿望,能生活富足就行。
泰昌帝笑了笑,正要开口,街面上匆匆跑来了个背着箩筐的青年。
老板娘忙接过他背上的箩筐,嘱咐了他两句后,青年便又迅速地走远了。
那是我儿子,刚从家里地里头摘了新鲜的菜来,有些老客人吃馄饨,喜欢在里头多加些菜蔬。
老板笑道。
那是俊生吧?刘桐还记得当初那个多收了银子,却老实地不想贪便宜的少年,笑道:倒是好久没见着他了。
小哥还记得俊生啊?老板很高兴:咱家馄饨摊子最开始摆摊头两年,俊生一直跟着帮忙的。
后来挣了些钱,就送了他去村里头的学堂认字儿了,我们摆摊的时候,就留他在家里照顾弟妹们,他有时候也来给我们送送东西,待得不久。
泰昌帝听到老板的儿子念了书认了字,顿时来了兴致,问道:哦?老板想要令公子考科举入仕吗?老板顿时羞赧道:这倒是没想过,只是家里一直都是地里刨食,难得能有些余钱,送儿子去多认识些字儿,想着将来他长大了说亲,媒婆把他识字儿的事儿说一说,有女儿的人家能高看他一眼。
泰昌帝点了点头,又笑问道:那他有去考科举吗?倒是考过,过了童试第二轮。
老板叹了声:过了第三轮就能是童生了,有点儿可惜。
俊生倒是觉得没关系,打算今年再考一次。
我听说皇上要颁布科举全制了,以后民间百姓家的孩子,都能通过科举入仕做官。
泰昌帝笑悠悠道:老板若是能供得起,倒不如让你儿子多坚持坚持。
这个……老板有些意外这位新客人同他透露的信息,睁大眼道:您怎么知道?泰昌帝眨眨眼:我在宫里有人脉,这个消息准错不了。
老板倒不是怀疑他,本就是聊天儿嘛,想到什么说什么,他便也没有隐瞒,道:不瞒这位小哥,我家俊生人老实,心眼儿实在,村里头的老村长说他做事儿行,和人打交道不行,没有那么圆滑。
老板摇摇头,一边择完菜洗了手过来的老板娘接过话道:老村长说我家俊生要是做官,准是给上头的人顶罪的料。
泰昌帝眉毛一挑,刘桐蹙起眉来:什么叫给上头的人顶罪?老板笑说:老村长就是这么一说,估计是怕我家俊生被人给利用了,他爱惜后辈,不想俊生蹚朝廷的浑水。
泰昌帝不动声色道:当今圣上登基也三年了,治理天下一直是尽心尽力的,老村长的想法,有些危言耸听啊。
何况,入朝报效朝廷,怎么能说是蹚朝廷的浑水呢?皇上再治理天下费心,也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所有人啊。
老板道:就拿咱们农家人侍弄田地来说,哪怕天天都去地里头转悠一圈儿,也不能保证就没有害虫吃咱们的庄稼不是?头前没发现,说不定等发现的时候,就已经是虫灾泛滥了。
所以老村长才说,能识字儿明理也就差不多了,搅合到朝廷里头去,权势富贵那是有了,可那风险也不小啊,说不定哪一天就大祸临头,被人害了都不知道呢。
那些个贵族们都是这样,保不齐某天就全族覆灭了,更别说咱们小老百姓了。
老板娘跟着点头:是啊,当今皇上应该是个明君,我们就只希望,皇上治下能让咱们小老百姓安居乐业的,吃穿不愁,那就阿弥陀佛了。
泰昌帝一早的好心情有些沉了下去,刘桐见他面色不大好,付了馄饨钱,悄声请人回宫。
第三百四十六章 致富当日小朝会,几个老臣在泰昌帝面前明里暗里推销自家孙女儿,泰昌帝一直沉着脸一言不发。
末了,他才冷淡地道:照爱卿这么说,你孙女儿向佛心善,必是适合陪伴太后了?老臣心下一想,皇上这么说那是有门儿啊!顿时乐呵道:是极是极,老臣孙女儿定然会好好侍奉太后。
泰昌帝便冷冷一笑:太后身边有宫人伺候着,爱卿孙女儿是名门贵女,何必做那糟践人的活儿?既是一心向善,倒不如皈依佛门,为天下祈福的好。
一通话把几个老臣噎了个半死。
小朝会后,泰昌帝把刘桐留了下来,沉默了许久方才问道:小九,你说天下平民学子,是不是有很多如今日那馄饨老板一样的想法?读书只为了识字明理?刘桐想了想,道:臣弟觉得,平门学子愿意入仕,与其说是想报效朝廷,倒不如说他们直接的目的,是想要借着做官,积累名声和财富。
刘桐笑道:毕竟,一个芝麻小官,能做的也有限。
何况从前平民出生的男儿,即便能做官,也不过是在贵族子弟手底下领差,真正轮到大事儿要做决定,他们也说不上话。
泰昌帝若有所思地点头:你说得对,而且从前即便是平民子弟,要考科举还有出身限制……比如从商者不能入仕。
这些规定,倒是应该改一改。
泰昌帝现在重心放在改革官职设置上,科举制的革新等这件事情上了轨道之后,想必也能顺利完成。
刘桐笑道:皇兄今早心情不佳,原来是因为老板说了那番话。
朕是挺在意的。
泰昌帝颔首:朕一直以为,朕登基以来所做的事情,必是对这天下有好处的,却没有想过,其实百姓们有的时候所需要的并没有那么复杂。
比如那馄饨老板,让儿子读书,也就是希望他能明理,将来给他说亲时女方家能高看他一眼。
说起来这理由挺可笑,什么时候读圣贤书竟成了增加婚配成功的砝码了?可百姓就是这么想的,那些所谓的宏伟志向,于家贫的百姓们来说,不过只是空谈罢了。
泰昌帝意味深长道:所以,即便朕改良了选官制度,削弱了贵族,扶持起了平民寒族子弟入仕为官,其实从根本上来说,并没有太大的用处。
因为没银子而读不了书的,仍旧是读不了书;哪怕有银子却找不到先生教授学问的,还是找不到人教授学问。
根本的原因,是百姓们还不够富,还做不到家家有余粮,人人可读书。
刘桐心下一惊:皇兄这般说……难道是要大魏百姓,都能读书吗?泰昌帝轻声道:有何不可能?这一天刘桐回府,心神不宁的。
贵太妃抱了陶陶去玩,常润之清点了账册,回屋后看刘桐紧锁眉头,似乎很是担忧的模样,不由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刘桐正想和人倾诉,当即便将泰昌帝那番话告诉了常润之。
常润之倒是觉得有些诧异。
泰昌帝的思想很超前啊……以法治国,重视法治倒也罢了,现如今竟然开始关注基础教育了?可大魏是很繁荣没错,却也没有繁荣到所有人都能读书的地步啊?如果要做到全民接受教育,那最起码要以乡或镇为单位设点,投入教育资源。
这年头,能读书识字的,多半都有些野心,谁愿意去穷乡僻壤里教书?泰昌帝想得很美,可也仅止于想得美罢了。
常润之所考虑的,正是刘桐这一天里一直思索的。
谁去教书?出自贵族的子弟自然是从小就会读书认字,可他们怎么会去教书呢?那就只能是平民出身的寒族子弟了。
可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家吗?凭什么人家读了书出来,就得去教其他的平民娃娃?这是变相剥夺了他们做官的权力。
五哥今儿还提出一个观点,说教育推行不畅,根源在百姓不富。
解决问题最根本的办法,是让百姓们能富裕起来。
哪怕是在家务农的,也家家余粮不缺。
这样,大家才能没有后顾之忧地让家中孩子读书。
刘桐叹息道:可让百姓们全富裕起来,这哪儿容易啊……常润之倒是觉得泰昌帝这个认识很正确。
大魏不像她所在的年代,人口基数大。
大魏虽然没有彻底的人口普查,但估计起来,总人口数量一般不会超过三千五百万到四千来万的范围内。
人口数量不多,但架不住土地多啊。
大魏的土地,差不多是现代华国的百分之六十。
只要开荒得当,因地制宜安排农事,再注重种子的优良培育,要说家家户户都能温饱,这应该是可以的。
唯一担心的是,有些贵族见这当中有利可图,起黑心加重盘剥。
还是同一个问题——执行力。
常润之正想着,就听到刘桐道:皇兄觉得,若想致富,最好的办法便是广开海域,与外海各国交易往来。
说不定外海有更加丰盛、高产的各类种子。
常润之眼前一亮:皇上打算开海域,与各海上国家交易?刘桐没好气道:我这儿还担心呢,你兴奋什么啊?常润之摸摸鼻子:这是好事儿啊,固步自封,永远不能进步。
皇上的提议虽然看上去异想天开,但不得不说,是很有胆量也很有野心的一步。
常润之抓着刘桐的袖子道:如果皇上真的开了海禁,更开通了海上与外国之间的交易往来……你能想象出未来的大魏,会是什么样吗?你不觉得这是值得载入史册的一项政令吗?可是……刘桐蹙眉道:这很危险,谁知道外海会有什么样人,什么样的植物动物……万一他们对我们起了侵略之心怎么办?你想太多了。
常润之摇摇头:依我看,这会儿外海多半还有些个地方还未开化呢,就好像数百年前的南蛮一样。
如果外海人真的很厉害,早就寻到咱们这片儿乐土了。
再说,大魏的军队也不是吃素的,皇上不就亲自带了一队燕北军吗?刘桐摸着下巴喃喃:皇兄的确说,要开始练海军来着,还提到了你四弟……第三百四十七章 舍弃小四?常润之讶异道:怎么会提起他?随之她联系到刘桐说泰昌帝要练海军,顿时道:皇上想要让小四练海军?你四弟会泅水,不过练海军这事儿吧,他还不够格。
刘桐轻声道:但要是海军真的练起来……小四的将来可就不可限量了。
常鸥一向胆大心细,还别说,这种开创性的差事交给他办,他必然上心。
但常润之有些犹豫,这事儿风险不小,收益很高。
若是将来小四真的功成名就了……后族的势力可不容小觑。
那些怕外戚擅权的大臣们,恐怕又要说些诛心之言了。
现在泰昌帝对自己妻族倒还是挺信任倚重的,可将来的事儿,那就不好说了……刘桐和常润之夫妻私底下不管怎么聊天,总归是改变不了泰昌帝的想法的。
大魏悄然无息地开始了扶持商户,大力兴农的长期政令。
选秀的事情也在一个月后如火如荼地开展了起来,据线报,各地选秀报上了名的不少。
看来泰昌帝的行情还是挺好的。
常润之进宫去陪伴皇后的时候,皇后也提及说,初选有几个女子呼声很高,有的靠貌美出名,有的靠才学出名,还有的靠名声出声,比如孝名。
这些出众的,画像已经早早送往了京城。
皇后取出来给常润之看了看,古代的画像画不出人的真切模样,但从画上来看,大致容貌还是清晰的。
能过初选的,自然都不会是丑女。
皇后拿着画像一个个点评了过去,点评完后笑问常润之道:你觉得如何?进宫来也不过就是伺候姐姐您的,您瞧着合了您的眼缘,人也老实本分,留在宫中也未尝不可。
自家姐夫纳妾,她这个做妹妹还能不住赞同不成?当着自己姐姐的面,常润之自然不好说什么。
皇后闻言笑道:宫里是有些冷清,偌大宫苑,好些都空置着……等秀女入了宫,后妃填充了宫苑,人气也就来了。
常润之笑笑不说话,端了茶喝。
后宫的事有皇后看着,泰昌帝的心思才能用在朝堂上。
之前他要的官职调整方案,六部陆陆续续的都交了上去,其中尤以刑部最为详尽。
毕竟坐镇刑部的是刘桐,刑部尚书给的方案,总是要经过刘桐的不断审看和驳回。
刑部尚书感觉最近自己头发又白了几根。
综合了其他部给的调整方案,泰昌帝拟了个总方案,要六部按照总方案各自调整。
最先整改的,是相对来说较闲的礼部和工部。
两部实权不多,正好可以用作试点地。
因官职调整,两部中许多官员被涮了下来,现在还拿着朝廷俸禄,手上却没有了权力。
泰昌帝也没表示要让他们回家种地去的意思,只是用一个月来观察了礼部和工部的运作,觉得效率更高,且没有什么不适之处,便肯定了两部尚书的辛苦,算是认可了礼部和工部的改制。
两部尚书松了口气,接下来就轮到兵部和刑部的改制了。
兵部、刑部两位尚书也按照前面两位的处置结果,舍弃了一些官员。
泰昌帝对那些被涮的官员也依旧没有表示,只示意兵部刑部改制完成后,吏部和户部跟上。
吏部和户部,实算是六部之中,权势最为吃重的。
尤其是户部,那可是个钱袋子,但凡上头的人漏一点儿出来,就可以把下边儿的人喂得肚满肠肥的。
而吏部,主管官员考核,想要升官的,总是要上下打点清楚才行。
吏部的人也不可能清廉到哪儿去。
这两部改制起来比其余四部要难。
其余四部里,总有些家族庶子或平民通过科举考入的,被舍弃的,也多半是这些人。
而吏部和户部,因为权势吃重,且油水足,能进去的都是大家族看重的子弟。
俗话说僧多粥少,吏部户部就是那粥,要分而食之,只能紧着那些家族权势大的。
要从这两部里剔除出人来,那是要斟酌斟酌再斟酌的事。
各家族也得权衡利弊才能裁定出舍弃的人。
这些事儿,泰昌帝都看在眼里。
耗费三个月,总算是将六部清理了一遍。
同时,刘桐也将自己审看后的被舍弃的官员资料给整理了一遍,将当中有才能者给提了出来,交给了泰昌帝阅看。
与此同时,选秀初选、复选已全部完成,剩余一百个娇媚少女,进入到了由帝后终选的最后一项甄选。
泰昌帝对此不感兴趣,终选上连人都没露面。
他正在和几个心腹臣子以及刘桐商量接下来的行动。
所以坐镇终选的,只能是皇后。
至于太后,她素来喜欢清静,也不觉得自己孙子少,所以对选秀一事并不热衷,最多也不过是看了皇后递上来的几个出众的人的画像,连个表示都没有。
皇后只能无奈地招了贤妃陪选,两位嫔陪座,跟着点评一二。
常润之想瞧热闹,刘桐与泰昌帝提过之后,泰昌帝没有意见,皇后便让她躲着些看。
毕竟让她来点评皇帝未来的嫔妃,不合规矩。
大殿之中,香风阵阵。
千娇百媚的少女们衣着华美,五人一组依次进殿来让皇后等人选看。
能入了终选的,泰半都是贵族女子。
民间女子虽然有,却也不多,甚至好几个之前传出来名声的都在复选时落了选。
这无疑是贵族动了手脚,生怕民间女子太过出挑,抢了贵族女子们的风头。
进了终选的民间女子,相貌都一般般,比不过贵族女子妩媚秀丽。
皇后娘娘年纪已不轻,这些女孩儿都能做她儿媳妇了,看待她们的目光,倒也并不锋利。
贤妃身体不好,时不时咳嗽两声。
皇后问她话,她便回,不问,她便安心坐着。
常润之看了会儿便觉得无趣,完全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热闹。
皇后替皇上选妃,就真的只是在选妃而已,看容貌,看性情,看人品……一百个人看完了,皇后总共就选了六个人留下来,其中三个虽出身贵族,却不过是小贵族,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另外三个,一个出自商户,一个是农户之女,还有一个家里是没落的书香门第,据说其先祖在前朝,曾位极人臣。
总体来说,选的六个姑娘都是低眉顺眼的好姑娘,表面上瞧着倒也老实本分。
皇后按照泰昌帝说的来选,但这结果,却并不能让所有人满意。
这不,第二日,就有御史上疏,说皇后不贤善妒。
泰昌帝冷笑一声,就等着这封奏折呢!第三百四十八章 婚配御史的这封上疏,成为了泰昌帝不动声色打乱贵族们计划的的导火索。
首先,泰昌帝将最终落选的几十名贵族少女,留下了一半在宫中,许以女官之职,让她们助皇后处理公务。
剩下一半,他则做起了媒人,闻听哪家有适龄公子还未婚,便寻了那家的人来询问,然后爽爽快快地赐婚。
皇帝圣旨赐婚,这是荣耀,拒绝不得。
遇上两家本就交好的,这婚事儿便也应了无妨。
可遇上两家并不交好甚至有些仇怨的,这赐婚圣旨下来,可是让他们苦不堪言。
偏生泰昌帝仿若是做媒上了瘾,陆陆续续的将这些落选的贵女们全都给许嫁了出去。
更甚至有从民间选上来的,他也如同贵女一般,许嫁给名门望族做妻。
娶了贵族女子的倒还好说,好歹门当户对。
可娶了民间女的,那可真是臊得慌。
有儿子得了皇帝赐婚圣旨,许配了个农家女儿的老臣,哭丧着脸求到了宫里,请求泰昌帝收回圣旨。
他家女儿刚好也是入了终选的,泰昌帝把他女儿嫁给了与他有些嫌隙的一位同僚之子,又让他儿子娶个民间女,实在也是不凑巧了些。
泰昌帝倒是闲情逸致的,笑问道:你这是不满意那姑娘吗?老臣抹着泪说:陛下,犬子有心仪之人,这……哦?泰昌帝笑容淡了些:朕赐婚,他不满意,定要娶他心仪之人了?老臣惭愧,犬子实在是无状……可老臣拗不过他。
泰昌帝便道:那看来爱卿作为一家之主,是有些不够格啊。
连自己儿子都管不住,治家都治不好,何谈帮着朕治国治天下?泰昌帝当即便命中书令起草了免官诏书,摘了他的官帽,脱了他的官服。
老臣整个人都懵了,出了宫门都还没醒转过来。
浑浑噩噩回到府里,宫里来的天使当即便收回了皇帝的赐婚诏书,好给那位姑娘另外许嫁。
天使似笑非笑地道:老大人可真是糊涂,皇上赐婚,多么体面的事儿,您当着皇上的面儿推脱,这不是让皇上难堪吗?说令公子心有所属,当初皇上问及老大人家里儿女亲事时,您嘴上又没说旁的,到了了推脱,皇上可不得认为,是您嫌弃那位姑娘的出身吗?老大人啊,秀女甄选,最终选出来这一百个人,可都是百里挑一的人才,说句大不敬的话,那可是临门一脚就要进宫伺候皇上的。
这样的人,您老却嫌弃了,啧啧。
天使留下这么番话,取回了赐婚圣旨便走了,留下那老臣涕泗横流,悔不当初。
转眼,泰昌帝便把那位被嫌弃的姑娘另外许嫁,所婚配之人,却更让人心惊。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泰昌帝长子,刘景阡。
对所有人来说,这是明晃晃的警告和打脸。
等所有落选的姑娘都被婚配了后,宫里总算是清静了下来。
在泰昌帝为自己儿子赐婚前,正好有御史上疏称泰昌帝胡乱婚配,此举荒唐。
泰昌帝在大朝会时冷笑着将这封奏折摆了出来,道:选秀,本就是选天下优秀女子伴君,能到终选阶段之女子,普天之下,定是堪配任何人的。
你们不是一直嚷嚷着要让朕选秀吗,朕选了人,你们为何却不满意?朕选出来的人,你们竟然还敢嫌弃?这些女子陪王伴驾都有资格,怎么就没资格做你们家媳妇儿了?除非,你们心里知道那些都是歪瓜裂枣,你们不肯要,所以丢给朕,是这样吗?臣等惶恐……众臣忙跪地下伏,心中胆颤心惊。
这位皇帝,可真不是好糊弄的主啊……倒也是。
泰昌帝话音一转,却道:朕瞧过了终选名册,一百个人里头,七十三个都是出自贵族,十五个来自商户,只有十二个,才是真的出自民间。
要说这场选秀公平公正,朕瞧着也不见得。
你们只管糊弄朕,就不能让朕糊弄糊弄你们?朕的赐婚圣旨已经下了,出身贵族的,自有你们这些娘家人帮着撑腰,但商户和民间女子,一个没有地位,一个没有权势家财,进了你们所谓贵族的门儿,免不得要受欺负,朕这个媒人当然不可能坐视不理。
泰昌帝冷哼一声:朕今日就把话撂这儿,但凡有宠妾灭妻之举之人,其人,其家族之人,就给朕从朝堂滚出去吧。
想要再入仕,老老实实通过科举进来,朕再考虑也不迟。
哦对了,也别打算着私底下动狠手的主意。
能进了终选,说明其身体必是康健的。
若是嫁了人,忽然就病逝了……刑部可不是放那儿玩儿的。
都听明白了吗?臣等,明白……虽然应得不是那么甘愿,但大臣们到底是被泰昌帝这个态度给震住了。
紧接着,泰昌帝便给自己长子赐了婚。
那位不过四品却被免了官的老臣听说,自家嫌弃的民间女,飞上枝头当上了皇长子妃,当即便一病不起,差点中风,只能卧床静养。
此事还不算完。
泰昌帝提了那位弹劾皇后不贤善妒的御史,当朝询问他为何有此言论。
御史已经被泰昌帝处理选秀之后诸事的行动震住了,哆哆嗦嗦道:陛下、陛下后宫品级有皇后、四妃、九嫔等等……陛下妃嫔数量太少,不合、不合祖制……哦,所以你的意思是,朕妻妾俱有,儿女双全,江山也后继有人,但不管朕愿不愿意,还是得采选嫔妃?是、是……看来御史很享受这种左拥右抱之事啊,否则怎么连朕有多少女人,你都这般积极?朕要真的有后宫佳丽三千,天下男人怕是要嫉妒死朕了吧?怪不得谁都想当皇帝,是吗?陛下慎言!朕说的大实话,瞧瞧你们吓的那样。
泰昌帝笑声一收,冷冷道:朕有贤后,育有皇子成年,不愁江山后继之事。
尔等若再以江山论,议朕后宫诸事,却不好好在其位谋其政,任其职尽其责,朕不介意,尔等之位,换人来做。
臣等……遵旨!刘桐弓着腰,莞尔一笑。
选秀已过,贵族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对皇上心生忌惮。
六部官位已调整,被剔除出来的无权势却有能力之人也已整理完毕。
接下来,就到了这些人出场的时候了。
第三百四十九章 舰队泰昌帝要的,从来不是江山止步不前。
如今他迫切需要的,是能协理他治理江山的能臣。
尸位素餐者,他是一定会摒弃掉的。
被当做弃子的人中,有些的确有真才实学的,泰昌帝自然不会放过这种收揽人心的机会。
精简机构之后,这些人,泰昌帝总算对其有了动作。
恰逢三年一度的官员考核,各地方总会有些考评不佳的任官,其任地,就要重新派官去。
泰昌帝依据着当地的情况,整理了一番备用官员的考核资料,打算将这些被舍弃的人,派往各地任官。
从中央的官员,到地方上去,看起来像是被贬谪了,但实际上,中央权势盘根错节太过复杂,而地方上呢,若能任属官,那必然就是当地的一把手,自然要比在中央时听从上头安排要自由自在些。
拿到了派官诏书的人中,包括一些家族庶子,也包括一些平民子弟。
他们都有些意外。
原本认为陛下削减机构,调整官职,他们被放弃之后,做官的路便已然是到了头了,没想到陛下却并没有舍弃他们,反而给他们另外寻了条出路。
家族庶子自然是欣喜万分的,留在京中原本就被嫡系欺压着出不了头,现在能外出做官,若是表现得好,将来的前途可不会比自家嫡出兄弟差。
平民子弟当然更高兴了,从前他们只能跟在贵族子弟身后,听候他们差遣,哪怕是身居要职,也不过是些清水地儿,没啥权力。
现在能出外为官,虽然官职似乎是降了一品半品的,但手上有实权啊!将来谁说不会再进一步呢?何况陛下这态势,寒门子弟的将来定然更加大有可为。
泰昌帝又打了那些老臣们一个措手不及。
朝堂上的风云诡谲,常润之有听刘桐说上那么一两句。
泰昌帝大刀阔斧的改革,势必会将大魏带上一个新的高度。
变革当然也同样承担着风险,但常润之想,泰昌帝既然敢做,应当已经考虑好了后果了,也对未来的种种有了心理准备。
不论其他,就论他这种魄力,就足以让后世帝王敬仰。
这日刘桐休沐,心血来潮说要和常润之去跑马,甚至撇下了最疼爱的闺女,拐了常润之去马场。
天儿已经有些冷了,常润之披着大氅坐在马上,刘桐牵着马缰,一边走着,一边时不时回头同常润之说笑上两句。
常润之扶着马鞍,轻声笑道:选秀之后,各家都在办婚事儿,最近京城里喜气洋洋的,光喜酒,我就去喝了好几回了,席间还听人说起,说陛下如此关心臣子们家里儿女的婚配,却忽略了自己个儿兄弟。
刘桐挑眉,回头望她道:哪个长舌妇在你跟前浑说了?想也知道人家说的是什么。
常润之哼哼两声:荣郡王府可还没有郡王侧妃呢,难怪大家惦念着。
刘桐更加笑眯了眼:哟,郡王妃这是吃醋了?我可不好那口味。
常润之白了他一眼:你心里是不是还挺美?刘桐伸手摸了摸下巴:如果你说的是你吃醋的事儿的话……我是挺美的。
不害臊。
常润之俯身摸了摸马儿,马儿打了个响鼻,她道:我这儿还算好,到底咱们儿女也有了,他们哪怕盯着郡王侧妃的位置,也不会太过于热衷。
反倒是南平王妃那边,打听的人更多,亲王侧妃的位置难得,更何况还是无子的亲王,将来生了孩子,说不定脸正经王妃都可以不用放在眼里。
常润之看向刘桐道:上次见到南平王妃,她脸上也没个笑模样,大概是被那些人烦得不轻。
刘桐颔首,道:十二弟那边也知晓的,他是没有那个想法,若是有人敢到十二弟妹跟前说什么,十二弟不会饶过他们。
刘桐顿了顿,道:说起来,十二弟的手段也不是能让人轻视的,惹了他不快,他要对人下狠手,对方估计爬都爬不起来。
常润之虽然与南平王并没有太多交集,但也看得出来那是个表面温和,内里腹黑的主儿。
其他不评价,单就南平王爱妻护妻这一条,常润之就能高看他。
十二弟妹也是好福气。
常润之道。
刘桐便看向她,常润之咳了咳,一本正经道:我的福气也不差。
刘桐便低低笑了起来。
朝堂上的事情虽然忙碌,但刘桐还是保证七日一休,休沐这日,就会想方设法和常润之单独待上一会儿。
两个儿子渐渐懂事了,对父母的依赖倒是少了些,就是陶陶,有时候会因为见不到爹娘生闷气,但她脾气很好,两人回来后哄一哄,陶陶就又眉开眼笑的。
这位出生后即被先帝册封翁主的郡王嫡女五岁的时候,泰昌帝筹备的第一支海军舰队正式成立了,常鸥这个混小子做了个副指挥都统,管辖两个编队,前途可谓无量。
航海船由朝廷拨款修建,总共有五条大舰,建成之后,每条大舰可供五百人出航。
舰队准备完毕,自然就要派人出外航海了。
总指挥使的人选,泰昌帝考虑了良久,方才定了由南平王去。
已被封为瑄郡王的的十四皇子不满了好久,可泰昌帝说他太过浮躁,不让他跟从。
南平王是打算携妻一块儿去的,虽然航海辛苦,但他对泰昌帝说,他们夫妻二人至今无子,将来也多半就这样了。
与其终日为此郁郁寡欢,倒不如趁此机会,去看看世间别样风景。
泰昌帝一则考虑南平王为人做事稳健,二来也的确怜惜这个辅佐他的弟弟,便也同意了他此行。
大舰还未完工,出航之前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尤其是海军的训练和武器的改进更是重中之重。
毕竟出海之后,一切未知,准备充足,才能在遇到意外情况时,能有所应对。
常润之也去瞧过已有了龙骨和大概轮廓的大舰,心情自然激动。
刘桐搂着她说:开始皇兄说要让人做总指挥使带人出航时,我也心动自荐过,只是一来我没有带过兵,二来皇兄说朝中其他事还有赖我出面处理,所以暂时不能放我走。
刘桐牵着她的手笑道:不过没有关系,皇兄说了,若是航路顺利,十二弟能和出航后遇到的其他国家建立起联系,那以后再次出航,我们也能跟着去。
真的吗?常润之惊喜道。
当然。
刘桐笑道:我保证。
第三百五十章 年轻海军舰队将要出航的事儿,已成了大魏百姓茶余饭后谈论最多的话题。
话题中心人物南平王的府上,往来宾客开始增多了起来。
这位自泰昌帝登基以后就渐渐闲了下来的王爷,权势又开始攀升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民间忽然有了流言,说起了今上对诸位兄弟的态度。
曾经的太子、祁王、礼王都已被下旨斩首了,祝王抽身得快,已远离京城,躲开了权势漩涡,而之前帮着太子做事的南平王虽然完好无损,但自今上登基之后便有些被空置,如今又被今上派去出航,也不知道能不能平安回来。
而今上还未登基时,一直站在他一边儿的两位王爷,荣郡王和瑄郡王,今上对他们的态度也挺微妙。
荣郡王瞧着似是揽了刑部大权,办了几宗可堪称得上能留在史书上的差事,比如江东侵地案,可他干的都是得罪人的事儿。
瑄郡王更是至今也只办些不大不小的差事,累积不起大的功业。
这两位至今还只有郡王封号,连个亲王爵位都没捞到。
不站自己一边儿的兄弟没落到好处倒也罢了,站自己一边儿的兄弟也没见落到什么好处啊。
百姓们就传了,说咱们这位天子虽然做的事儿,都挺向着咱们小老百姓的,可他是不是有些凉薄啊?民间这话传得广,常润之在府里都听说了。
好在这会儿是言论相对开放的时代,要是落在大兴文字狱的朝代,私下议论君上,怕是要血流成河了。
刘桐自然也听说了,他对此一笑置之。
十二弟的亲王爵位,是先帝为表彰他平顶南蛮暴乱而册封的,我和十四弟嘛,亲王郡王的爵位都没什么差别。
皇兄哪怕是要晋封我们,也得找适当的时机,拿出个名头来晋封啊。
现在整饬朝臣的各项漏洞和疏忽地方才修补完善妥当,皇兄怕也想不到这点。
刘桐摸着下巴,烦躁道:若是真做了亲王,也有些不妥当。
咱们刘氏一族的族长已经年迈了,族长之位眼瞧着也要再选,一直以来,族长都是从当朝亲王里面选的,我可不想日|日面对那些宗老。
平民百姓家里都有宗族,皇族当然也不例外。
族长不会是最有权势的,但一定是最有权威的,甚至皇帝有时候都考虑族长所说的话。
刘桐已不算年轻,为人也稳重,若真的要考虑族长之位的话,他的确是有很大的可能。
宗族的力量甚大,刘桐其实不太愿意将自己放置在那样的位置上去,更何况他毕竟有外族血统,不管怎么样,这终究是一个让人挑刺儿的理由。
常润之拍拍刘桐的肩,笑道:瞧你这大话说得,亲王位上,不还有几位王叔呢吗?他们虽然不理朝事,但管个宗族还是有能耐的。
老族长要选人,虽是要选个比自己年轻的,但也不会选你这么年轻的呀。
刘桐笑眯眯道:我还年轻呢?你也不看咱儿子多大了,阳阳怕是要有你那么高了吧?常润之挑挑眉:我乐意说你年轻,不行啊?行吧,许你自欺欺人。
谁自欺欺人了?你瞧你,可跟那些个酒糟鼻大肚皮的糟老头子不一样。
常润之由衷道:越看越帅。
刘桐如今皮厚,坦然接受常润之对他的夸奖,哼哼两声道:也就你有福气,能嫁给本王。
是,妾身能嫁予王爷为妻,是妾身三生有幸。
常润之昵了他一眼,眸中尽是笑意。
泰昌七年,又一次官员三年一考。
当初泰昌帝亲自颁诏书出外任官的人,几乎全都是上佳评定。
同年,科举制度也几乎改革完成,文试、武试天下学子皆有资格报名参试,试卷全都糊名,所有考官共同评分,取平均分数为最终考核分数,裁定高低,等名次公布之后方揭开糊名,由此杜绝从中暗箱操作的可能。
寒门子弟的学识和见识,在之前几年的科举之中显露无疑。
贵族子弟当然慌了,也不敢再胡乱读两年书糊弄,因为从此之后再也不能凭祖、父辈的荫封得到官职,若是在科考上落榜,那可是会连累家中长辈在其他人面前丢脸的大事儿。
贵族也是有尊严的,他们当然也怕子孙不成器,遭旁的人笑话。
如此一来,大魏的读书识字之风倒也盛行了起来,泰昌帝还想了个惩罚之法,若有贵族子弟犯事儿,便发配到乡里做个三年的教书先生,以三年之后该乡学子的学识考核为评定标准,再决定该贵族子弟是要继续做三年教书先生,还是能得以回京。
还真别说,这法子虽然损了点儿,但效果显著。
贵族子弟得到了教训,而他去的那处地方,也因为贵族子弟的到来,添了繁荣。
一切的事情都朝着泰昌帝所期望的方向发展,科举、官员考核、任官等流程已走上正轨。
泰昌帝后宫人数仍旧不多,这几年倒也陆陆续续添了几位皇子公主,不过皇后仍旧稳坐后宫,帝后感情甚笃。
二皇子娶了位小贵族的女儿为皇子妃,三皇子也到了议亲的年纪,很多人都打着他的主意。
没办法,泰昌帝表现出来,最为看重的便是这位三皇子。
大皇子和二皇子自知没有做皇帝的能耐,倒也不肖想皇位,大皇子想效仿他九叔,做个贤王,二皇子则志在山河风光,只等到将来他十二叔从海外回来,他可以接着出航的下一次去出游天下。
泰昌八年,海洋舰队的五艘大舰已基本建造完毕。
海岸线边上五条铁索连在一起的大船矗立着,每日都有无数的人前来瞻仰。
再过一年,这五艘大舰就要开始他们的航海征途了。
常鸥已经从副指挥都统,做到了大都统,位居正二品,地位仅次于总指挥使和指挥副使,算得上是所有常家人中,如今官位和实权最高的。
唯一比较遗憾的是,这小子仍旧对成亲兴致缺缺,哪怕是回京之后钱姨娘拧着他耳朵唠叨,他就是不肯松口成亲,被逼得急了,还说等出海了,就寻个外国媳妇儿回来,生个稀奇古怪的小娃娃给她姨娘玩儿,可把他姨娘气得……太平盛世里,时间过得似乎也挺快,转眼便是泰昌九年。
出航的日子,近在眼前了。
第三百五十一章 如果一转眼,陛下都已经登基九年了。
码头上人头攒动,除了各臣子、贵族拥簇在一起之外,军队构成的一条防护线外,还挤满了密密麻麻前来看热闹的百姓。
常润之带着陶陶登了大舰,俯望过去,唯有人山人海四字,方可形容今日盛景。
陶陶闻言仰头看向她,细声问道:娘,皇伯伯登基九年了,临慧十岁了。
常润之笑笑拍拍她的头,道:陶陶也算有福,娘怀你的时候,咱们家已经过得不苦了,多亏你皇伯伯从燕北回来,罩着你爹爹,然后好东西都紧着咱们,才能把你养得这么好。
陶陶早产,先天又有些不足,小时候反应还慢,学东西也慢,让刘桐夫妻操|了不少的心。
如今她也是十岁的小姑娘了,和旁的同龄姑娘也没什么区别。
虽然相貌仍旧普通秀气,可一双眼睛,那真的是谁都比不过的漂亮。
泰昌帝对这个侄女儿也很好,宫里有什么好东西,时时都想着送她一份。
皇后因为没有女儿,也甚是喜欢陶陶,常常召她进宫。
刘景陶可谓是所有皇家贵女里面,最得脸的,就算是后妃们所出的公主都及不上她。
这姑娘脾气好,品性佳,心眼儿实在,皇后从她八岁起,就开始在常润之面前唠叨,说陶陶以后长大了,不知道要许嫁个什么样的人,甚至从那时起,就在观察和寻觅可说得上是佳婿的人选,比常润之这个亲娘还要上心。
常润之自然也将帝后的好意看在眼里,所以平日里也多多教导陶陶对帝后要尊敬感激。
刘景陶依偎着母亲,忽然拽了拽她,指着她道:娘看,大哥!刘景阳已经长成了个高挺笔直的青年了,他正在与各大舰船工核查大舰的各项数据,神情严肃认真,对周围的热闹充耳不闻。
陶陶兴奋地喊了他两声,刘景阳都没有反应。
离得远,你大哥听不到。
常润之捏了捏陶陶的脸,道:走,咱们趁机去看看这大船上还有些什么,一会儿午饭过后,吉时到了,大船可就要开走啦。
陶陶应了一声,遗憾地撅了撅嘴,还是跟着常润之走了。
母女俩上的是主船,主舱内,泰昌帝正和亲贵大臣们说话,她们自然是要避开主舱的部分,去参观其他的功能部门。
常润之上辈子也没坐过这种大船,所以对还挺新鲜的。
陶陶孩子心性,自然也对不熟悉的事物好奇。
好在旁边跟着一位解说的仆人,方才让她们不至于晕头转向的。
这大舰,可是真的大啊。
母女俩逛到一半,在一处转弯的地方,陶陶走得急了些,撞到了另一个从拐弯儿处相对行来的人。
哎呀……陶陶捂了头,闷声道:对、对不起……常润之忙看向她:怎么了?不好意——她抬起头来,看到陶陶撞到的人,一时间失了声。
是方大人啊。
常润之淡淡地笑了笑:小女顽劣,冲撞方大人了,见谅。
陶陶揉了揉额也觉得不疼了,抬起头来细声道:对不起方大人,我没看路,撞到你了,不好意思。
方朔彰神情恍惚。
别人看着觉得陶陶相貌普通,只一双眼睛迷人,可在他眼里,这活脱脱就是当年刚嫁给他时的常润之的模样,胆胆怯怯像只小兔子,一双眼睛像是会说话。
方朔彰心头一梗,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就连给这位郡王妃和翁主请安他都做不到。
泰昌帝登基那会儿,荣郡王掌权之后,他其实一直在等着来自荣郡王的报复。
可他等了九年,仍旧没有等到他既期待,又害怕的报复。
他期待,是因为荣郡王若报复他,这就足以说明,他在那对夫妻心中,仍有不可轻忽的地位。
而他害怕,是因为他知道,荣郡王的报复,定然让他再也翻不了身。
然而与之相反,他因为办差能力出众,九年间从户部侍郎做到了户部尚书,之后甚至调入内阁,成为了能左右皇帝政令的一员。
将来等他资格老了,说不准还能更进一步,做到宰相之位也不一定。
他这个曾经寒门的学子,也可以有一日,能位极人臣。
可是午夜梦回的时候,他又忍不住辗转反侧。
荣郡王无视了他的前程发展,平日里虽然见到他时没给过他好脸色,可也从未主动为难过他。
这是因为荣郡王对他释怀吗?方朔彰知道不是,荣郡王无视他,是因为压根儿就没把他当做过对手。
是因为他不认为自己能够对他们夫妻之间感情,造成任何威胁。
这些年他再未见过荣郡王妃,却有意识地收集有关于荣郡王府上的事情。
他知道荣郡王爱妻心切,府里自始至终只有一位王妃和一位侍妾,而那位侍妾,也不过是摆在荣郡王府里养老的一个胆小妇人。
他知道荣郡王二子一女,皆由王妃所出,长子稳重干练,次子字画卓绝,幼女虽先天不足,发育迟缓,却深得帝后喜爱。
他知道荣郡王府在给贵太妃养老,荣郡王妃对贵太妃这位非荣郡王亲母的婆婆敬重有加,婆媳之间感情融洽非常。
所以他更知道,那个府里,早已不将他当做什么重要之人,甚至初初进府的新仆,压根儿就不认为荣郡王曾丧妻,荣郡王妃亦是和离二嫁。
好像他们,从很久以前便是一家人而非半路凑合过日子的夫妻。
可往前数二十年,他方朔彰和常润之,才是正经八百的原配夫妻啊!电光石火之间,方朔彰想了很多,可回过神来却只听到常润之说了一句:方大人有要务缠身,我就不多打扰了,告辞。
临慧翁主也细声拱手道:方大人告辞。
方朔彰僵直在原地,直到身后仆人唤了他一句,他方才转过头往后望。
那对母女已然走远,小姑娘挽着她母亲的手臂,正贴着她撒娇,临近正午的阳光温和,正迎头射来,不知怎的,有些刺痛他的眼睛。
方朔彰眼前一黑,迅速扭头回来。
原来这些年,他做到了表面上的心如止水,但心里却并没有真正释怀。
如果曾经他也能做个呵护妻子的好丈夫的话,这副温馨场面,应当是属于他的吧。
只可惜……这世上从来没有如果二字。
第三百五十二章 归元伴随着响彻天地的鞭炮声,码头上几艘大舰开始朝着远方行去。
这时候航海的技术并不发达,大舰是沿着陆地边缘走的,这样安全,也能在第一时间可以上岸。
南平王和南坪王妃站在主舰的甲板上,朝着渐远的人们挥手。
泰昌帝面带笑容,也抬起手挥了挥。
刘桐站在他身边儿,笑道:十二弟瞧着心情很好,今儿风和日丽的,是个出航的好日子,想必十二弟地定然能够平安归来。
大舰会沿海而下,大魏临海之地都会见到大舰,在大魏的领土上,大舰会适当地停靠一二,补给一些东西。
相对来说,这时候大舰还是安全的。
但等到出了大魏国土,那就不一定安全了。
到时候就得由特训了几年的海军来保证五条大舰的安全。
常鸥仍旧咬紧了牙关没有成亲,今日他离家,钱姨娘也来送他,红着眼给他下了最后通牒——哪怕是娶个外国媳妇儿回来,她也认了,可你至少得娶个回来啊!儿女亲事,总是横亘在父母心头的一件大事儿,钱姨娘这辈子为这个儿子操的心,怕是要抵得过为常沁之这个女儿操的心的十倍吧。
大舰渐行渐远,许多百姓沿着海岸,追逐着大舰。
人群散去之后,御林军方才护卫着泰昌帝和朝臣们撤退。
刘桐跟随泰昌帝回宫,常润之寻到了刘景陵,带着儿子女儿先行回府。
至于大儿子,刘景阳已然开始做事了,自然也有他的公务要办。
刘景陵兴奋地绕着自己母亲和妹子转圈,边转边说:娘,你看到那些站岗护卫的士兵了吗?他们好威风啊!四舅舅往那儿一站,哇,不怒自威,好有气势!常润之笑道:怎么,你羡慕?可你这小身板儿……我身板儿哪儿小了?我这瞧着瘦,可衣裳脱了,我还是很魁梧的。
刘景陶羞他:二哥不害臊!嘿你个小丫头,眼见为实,你要不信,我脱给你看?作势就要当街脱衣裳。
胡闹。
常润之伸手按在他额上把他给推开,好笑道:别逗你妹妹。
刘景陵嘿嘿笑。
比起他大哥来,刘景陵为人跳脱许多,大概正因为他想象丰富,所以他作的画便十分绮丽有个性,而他写的字,也颇为狂放,自成一派。
虽然他年纪还很小,但他的字画已经成为了字画铺子里的抢手货,价钱更在逐渐攀升之中。
好在他做事还是有分寸的,给自己取了个雅号,并没有透露最近风头很劲的归元先生便是荣郡王府二公子。
要是他的身份暴露出去,恐怕他字画的价钱,又要大涨了。
刘景陵整理好衣裳,挤了挤眼对常润之道:娘,我回去把今儿的盛景给画下来,然后装裱好,等今年大年的时候献给皇伯伯,你觉得可以吗?好啊。
常润之道:不过没能瞧着画,事后回忆着画,画起来会不会很困难?还行吧,我试试。
刘景陵嘚瑟地道:之前我往码头跑了好多趟,四舅舅给我开了方便之门,大舰我已经画过了,回去照着重新排一下顺序画就行了,至于人物嘛,添上去就行。
常润之对书画并不擅长,但好不好看她还是能分辨的,儿子是个艺术家,这也是让她骄傲的事儿。
行吧,你好好画,画好了记得告诉我一声。
知道了娘。
母子三人回了府,贵太妃忙不迭问起今日热不热闹。
祖母,可热闹了,好多人呢!陶陶还没见过有那么多人,乌泱泱的一大片。
刘景陶懂事地依偎到贵太妃身边儿给她捶腿:您没去,好可惜呀!等十二叔回来,您一定跟我们一起去迎接他,到时候肯定又是乌泱泱一大群人。
贵太妃怜爱地拍了拍她的小脸,道:好,那到时候祖母就去凑这个热闹了。
刘景陵坐不住,给两位长辈行了礼之后便窝到他的画房去了。
贵太妃问起,常润之解释他要去画今日盛景,刘景陶便笑道:等二哥画好了,陶陶第一时间拿过来给祖母看!好,咱们陶陶真乖!贵太妃如今的日子过得可真是惬意。
府里诸事常润之料理得妥当,一日三餐又精细,生活一点儿烦恼都没有,每日除了陶陶会在她身边儿逗趣之外,段柔南还能来同她说说话,常润之不忙的时候,她们三个还能玩会儿斗地主,这也是常润之弄出来的打发时间的玩法。
有时候小韩氏登门,怎么也能凑出一桌马吊来。
当初在宫里,可没有这么清闲的时候。
贵太妃无比庆幸自己那会儿给自己找了这么条后路。
晚上刘桐回府,照例要问过陶陶今日乖不乖。
陶陶说起今日有一点不乖,因为她撞到了人,刘桐立马关切道:撞到哪儿了?陶陶有受伤吗?没有。
陶陶嘟起嘴:不过我跟那位叔叔道歉,他没有理我,都没有和陶陶说一句话……爹爹,是他不愿接受陶陶的道歉吗?怎么会,陶陶是这世上最乖巧的姑娘了,爹爹猜他一定是耳背,不然怎么会听不到陶陶的脚步声让陶陶撞上他,还对陶陶的道歉置若罔闻呢?陶陶很轻易地便接受了刘桐的这个说法:好吧,那叔叔可真可怜……刘桐哄好了女儿,侍女带着她回房去睡觉了,刘桐阖了门,一边解衣扣一边问道:怎么回事儿啊?是谁胆大包天的撞了陶陶,陶陶给他道歉他还不搭理?能上船的都不是什么没眼力见儿的人吧。
常润之道:是方朔彰,估计是突然瞧见我和陶陶,所以愣神儿了,一个字也没说。
刘桐手上一顿,看向常润之嘟囔道:怎么遇到他了?怎么,吃醋啊?有点儿。
刘桐点点头:你要不提这个名字,我倒是对他都没什么印象了。
我也是。
常润之放下帷幔,摸摸下巴道:魏紫从前还老在我面前提方家的事儿,说瞧着他们过得不好她也就放心了,如今她也学着沉稳了,都不在我面前八卦了,想想还有点儿不习惯。
刘桐没好气地哼了两声。
第三百五十三章 生病夫妻俩躺到了床上,刘桐掖了掖被子,忽然提到今儿泰昌帝问了他阳阳的婚事:皇兄说阳阳年纪也不小了,该定下来了。
常润之苦恼道:你得空了问问他呗。
你怎么不问?要是陶陶将来的婚事儿,我当然当仁不让。
但阳阳是男孩儿,你去问合适些,你们进行一场男人之间的对话,问问他怎么想的。
常润之笑道:阳阳也大了,有些心里私密的话,也不愿意和我这个当娘的说。
刘桐便有些得意:关键时候还得靠我吧?相媳妇儿总不能靠你吧,所以最终还是靠我的多。
夫妻俩打了会儿嘴仗,相拥着入眠了。
之前提到的方朔彰,仿佛就是个不相干的人,压根儿没在他们心里激起什么水花。
但实际上,他本就是个不相干的人啊……生活平静如水,泰昌十年初,祝王却忽然往京里报了丧。
祝王生母静太妃逝世,祝王夫妻要扶棺进京,两人已在入京的路上。
皇帝的妃嫔即便生了儿子,能在皇帝死后随儿子生活,但自己死后却还是要葬入妃陵的,祝王入京也是无可避免之事。
泰昌帝将此事交托礼部处置。
刚过了大年,喜庆气氛还没消退,太后得知静太妃逝世,自是伤感。
虽说年轻时候不对付,但如今大家都是儿孙满堂的人了。
似她们这样的皇家嫔妃,能够和自己所生育的亲生儿子过上这些年,已算是幸运之极。
物伤其类,太后与静太妃差不多的年纪,静太妃走了,说不准没几年,阎王也会把她给带走。
太后越想越难受,心思重了,难免就患了病。
泰昌帝每日都会抽空前来侍疾,包括皇后在内的其他各位嫔妃也往太后的宫苑跑得勤快。
同样的情况,荣郡王府里也在上演着。
贵太妃也病了几日,但她底子好,之前每日都跟着常润之散散步,活动活动,所以病来得快,去得也快。
太后却是着实生了场大病,伤了元气。
贵太妃心里念着,想要进宫去瞧瞧她那老姐妹。
常润之往宫里递了这个意思,宫里同意了。
第二日贵太妃便带着常润之一道进了宫,去陪太后说话。
这些年哪怕曾经的贤妃已是太后之尊,但她对曾经地位高过她的先帝嫔妃的态度,却从没有咄咄逼人和嚣张傲慢过。
再加上这些年她信佛,从来说话都是细声细气的。
宫里谁人不知道太后娘娘脾气好?贵太妃坐到太后榻前,太后虚弱地笑了笑,伸手拉了贵太妃的手道:你怎么来了?太后病了,我来探病啊。
贵太妃笑道:喝药了吗?喝啦。
太后撇撇嘴:苦得很。
贵太妃便笑她:谁让你生病的?太后叹了口气,欲言又止地看向贵太妃。
怎么啦?贵太妃眯眼笑:你是想跟我说,静太妃死的事儿啊?啊……你知道啊?太后吁了口气: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
早知道啦,我也生了场病,然后喝了药就好了。
贵太妃拍拍她的手:别想太多。
太后没有贵太妃那么豁达,贵太妃到底是没有儿子,要真说起来,这世上她是没有血缘牵挂的,能活到现在,都算是赚了。
但太后不一样,她有子有孙,甚至重孙都有了,四世同堂呢……她哪儿舍得撒手人寰啊。
太后又叹了口气。
贵太妃便同她说:咱们都是老人啦,终有那么一天的。
人生短短数十载,除去横死早夭的,谁不是从青春年华,走到垂垂老矣。
能到咱们这份儿上,都算是上天保佑,你可看开些吧,你瞧你,看不开这不是生病了吗?没毛病都能自己吓出毛病来。
太后嘟囔道:你说得轻松哦……本就是这么轻松的事儿。
贵太妃道:你每日开开心心的,我保证你能活到玄孙子出生。
太后被她这句话逗笑了:不是说老而不死是为贼吗?我要活到那么久,不成老妖怪啦?你可别这么说,咱们大魏活到五世同堂的人可不少,那他们不都是老妖怪了?贵太妃打趣她:能做老妖怪,那也是本事。
太后便咯咯笑了起来。
两位老人家说得兴起,太后的面色都红润了些。
常润之和皇后悄悄退到外殿,皇后松了口气,笑道:母后瞧着一直闷闷不乐的,怎么逗她她都不展笑颜,好在贵太妃知道她的心思,这也算是对症下药了。
常润之颔首,问皇后道:祝王和祝王妃在路上了吧?什么时候能京?估摸着他们的脚程,应该还有小半个月。
皇后叹了声:好在这会儿不是什么热天,不然他们扶棺进京,可有得苦受了。
小半个月后,祝王夫妻到京。
他们夫妻去了献州之后,一直很低调,祝王也从未作出什么出格的事儿给泰昌帝添麻烦,所以他们此次进京,泰昌帝也很给他们脸面,提前让人去收拾布置祝王府,还派了最受器重的荣郡王去迎接他们夫妻。
刘桐带着常润之,去了京郊迎人。
祝王这些年大概是被祝王妃管得严,于酒肉上的享乐减了许多,原本酡红的脸也白了些,不像之前那么不正常。
但他大大咧咧的个性还是没变,一见到荣郡王便笑话他说:这些年了,你还只是个郡王,不是说皇上最倚重你呢吗?祝王妃冷冷瞥他一眼,祝王顿时熄了声。
刘桐看着好笑,嘴上却淡淡道:四哥四嫂路上辛苦了。
多谢九弟相迎。
祝王妃回了一句,又盯了祝王一眼,祝王才撇撇嘴重复道:多谢九弟相迎。
祝王先让人将静太妃的棺椁送回到祝王府,祝王府内已布置好了灵堂。
祝王拿了蒲团便跪在了灵前,祝王妃淡淡道:做这样子给谁看,咱们要先进宫去谢恩。
谢恩?谢什么恩?祝王哼哼道:我母妃是先帝嫔妃,本就该葬入妃陵,难不成皇上还要拦着我母妃不让他入妃陵不成?祝王妃道:那你是连母妃的谥号都不要了?就让她顶着个‘静太妃’的名号下葬?第三百五十四章 谥号先帝嫔妃过世,入葬几乎都会加个谥号,好的谥号比如庄、懿、孝之类的,称之为美谥,有赞扬的意思;一般的便是平谥,如怀、悼、思之类,有怜惜同情的意思;不好的谥号也有,比如厉、炀,带有厌恶之意。
祝王并不领情:皇上能给我母妃一个什么谥号?美谥我是不敢想了,能得个平谥就行。
就怕皇上报复我,给我母妃一个恶谥。
既然如此,那什么谥号都一样。
祝王妃平淡道:你要不去,皇上说不定原本给了个美谥,也得因你这不敬,改一个恶谥。
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去不去?祝王想梗着脖子说不去,可一对上祝王妃清凌凌的眼睛,气势就熄了,不情愿地道:去吧,就当本王给你个面子。
祝王妃才不管他怎么给自己找台阶下,得了他的答允,祝王妃便道:那你快些,好歹做出个恭敬的姿态来。
祝王只能跟在祝王妃后边儿,听她安排一切,然后随她进了宫。
泰昌帝的确没有为难他们,还拿出四个谥号出来,让祝王自己选一个。
这四个谥号分别为,敦、肃、和、惠。
祝王有点儿别扭,他原本想着泰昌帝总是要为难他一二的,倒没料到他这般大度。
祝王没吭声,祝王妃便道:多谢陛下,妾身觉着,肃这个谥号就可以了。
祝王便有话说了:肃静太妃?这谥号连起来可不大好听。
祝王妃冷冷瞥他一眼,泰昌帝还是好说话:礼部拟了四个,本就是给你们选的。
祝王若是觉得肃这个字不好,那你就重选一个。
祝王觉得祝王妃看他那眼冷飕飕的,也不敢再对祝王妃的选择置喙,只能道:王妃已经选定了……臣没有其他异议。
泰昌帝微微挑眉,道:既如此,朕便让礼部着手布置出丧事宜了。
多谢陛下。
多谢陛下……祝王憋屈地跟着祝王妃行礼跪安,等出了宫,他方才不高兴道:你怎么就选了肃这个字了?肃静太妃肃静太妃……这连起来叫什么嘛!后人提起母妃,不得说她估计整天板着个脸,所以才给安了‘肃静’二字吗?祝王妃冷哼一声:那依你之见,就该选敦、和、惠这三个字吗?怎么就不能选这三个字——怎么就能选这三个字?祝王妃打断他:依母妃往日的脾性,她当得起这三个字吗?诚心致意曰敦,柔质慈民曰惠,顺平恭勤曰和,你认为母妃在太后和陛下眼中,是这样的人吗?剩下一个肃,摄下有礼曰肃,勉勉强强可以算吧。
你真认为陛下给了谥号,是让你选的吗?他一看你长没长脑子,二看你长没长心。
祝王妃虽然已经习惯了祝王的愚蠢,平日里也懒得纠正他,但这种事关身家性命之事,她却不可能含糊过去,必须要给祝王说个明白。
我看你是这几年日子过得舒坦了,就忘了其实你与陛下之间还是有嫌隙的了。
母妃年轻时曾经如何对太后的,你年轻时又是如何为难皇上的,你忘性大记不住,不代表太后和皇上记不住。
早在祝王妃出声时,祝王就闭了嘴。
祝王妃懒得看他那蠢样,边走边说道:这么些年,咱们在献州远离朝堂,皇上没对你下手,一是看在你没掺和进谋反之事上,二也是瞧着你还算安分。
不然,就太后和母妃从前那些龃龉,母妃能不能葬入妃陵那还得看太后和皇上的心情。
你倒以为你这个王爷在朝的分量有多大?说句难听的话,你一亲王,还比不过人家荣郡王这个郡王的十分之一。
亏你还有脸,荣郡王来迎你的时候还笑话人家没有进爵仍是个郡王,你也真敢说。
祝王讪讪道:九弟人老实……荣郡王老实,人家不会为难你是吧?祝王妃冷笑一声:你多大脸,人家犯得着去为难你一个无权亲王?既不得利益,又不得实惠,人家看都不会多看你一眼。
但荣郡王不为难你,不代表咱们回京日子就能好过。
朝中多的是人看上头人的脸色,但凡荣郡王表现出一点儿对你的不满,你信不信,咱们这次回京就要吃苦头,说不定就算咱们顺利回献州了,还是会有麻烦找上门来。
祝王妃说到这儿,顿住脚步回身警告他道:我可提醒你,这段日子在京里,你给我夹紧尾巴做人,老老实实办完母妃丧事,给皇上太后谢了恩就赶紧着回献州去。
你若是敢惹麻烦——不会不会,我一定不惹麻烦!祝王连忙表忠心,后怕地拍了拍胸口:媳妇儿,还是你厉害啊……要不是你说这些,我怕是要把人得罪高了。
两人已走到宫门口,祝王妃进了车厢,祝王厚脸皮地跟了进去,殷勤地道:我今儿虽对肃这个谥号表达了不满,但也没选其他谥号,皇上他……不会生我的气的,对吧?祝王妃淡淡道:不会。
心说人家犯得着跟你个蠢人生气吗?那就好那就好。
祝王松了口气,又笑眯眯问祝王妃:我瞧着你和小九媳妇儿还挺熟悉的哈?你啥时候和她交好的啊?刘桐带着常润之迎祝王夫妻,祝王妃和常润之走到一块儿说了好一会儿话。
祝王知道自家媳妇儿平日里是个不耐烦搭理人的,没想到她却和荣郡王妃有说有笑,所以认为这实在是难得。
祝王妃顿了顿,方才道:我可不像你,看人看不清。
要与人交好,你首先得看明白其人到底值不值得你相交。
事实证明,我眼光不错。
祝王自然是一派敬服之词,祝王妃撇过头,撩开窗帘朝外望去。
她到底是庆幸,虽然所嫁非人,之前也曾浑浑噩噩任由着丈夫荒唐作死,但终究顾念夫妻情义,在后来替他挽回了必死之局。
她庆幸自己做了正确的选择,哪怕身旁这人不仅蠢还爱自作聪明,可他总算有一个优点,让她甘愿委身,不离不弃这么些年。
愿得一心人,他就是那个对她一心的人啊。
第三百五十五章 有缘祝王夫妻在京城中并没有停留太长时间,等肃静太妃的丧事办完,他们又因为太后盛情而多留了一个月,方才返回献州。
原本太后觉得,之前他们去献州本就是为了给静太妃养老的,如今静太妃已殁,他们也没有再回献州的必要。
祝王妃却说,他们在献州住习惯了,那边儿气候适宜,他们也想在那边儿养老。
到底不是自己亲子亲儿媳,太后便也不好多留人,只让内务司多整理些东西,让祝王夫妻带回献州去。
临回程出发前,祝王妃正式约了荣郡王妃出外踏青。
常润之带着陵儿和陶陶欣然赴约。
快十年不见了,每年只年节时,常润之有收到从献州来的问候书信,她与祝王妃的来往并不频繁,二人都心知肚明,虽然彼此对对方都有好感,愿意与之结交,但到底有顾虑,能不往来便不往来的好,免得让有心人在此事上做文章。
所以这些年来,君子之交淡如水,两人却觉得距离刚刚好。
在常润之眼里,祝王妃过了这些年,模样却几乎没有什么改变,甚至眼角连细纹都似乎没有增加,整个人只添了一层更为成熟的韵味,更像是陈酿已久的老酒,给人一种甘醇醺然的感觉。
而在祝王妃眼中,常润之亦是一样,岁月似乎特别优待她,她比从前更显得柔和内敛,优雅庄贵。
但她身上没有久居人上的高高在上之感,反而依旧亲切友好。
两人对站着彼此打量了对方一会儿,同时笑出了声来。
四嫂这几年变化不大,在献州日子过得舒心吗?挺舒心的,你呢?祝王妃颔首,常润之笑道:我也挺好的,没有什么烦心事儿。
她招呼陵儿和陶陶唤人,两人乖巧地给祝王妃行礼,口称四伯母。
祝王妃一一应了,递上见面礼,笑道:四伯母抠门,你们别嫌弃。
常润之掩唇道:几年不见,四嫂都会和晚辈开玩笑了。
祝王妃点点头:好歹我也是抱孙子的人了,从前那种动辄不开口性格,总要改一改。
我还是挺喜欢小孩儿的,可不能让我这清冷性子吓着他们,让他们不与我亲近。
两人并肩朝前走,陵儿早就带着随身小厮去寻地方做春景画了。
陶陶跟着常润之,羡慕地看着这片草坡上有孩子在放纸鸢。
常润之便让侍女也带她去,让她自己玩会儿。
陶陶乖乖地给祝王妃福了礼,方才跟着侍女离开。
儿女都给安排好了,祝王妃方才笑道:早就听说你家这姑娘深得陛下和皇后的宠爱,我以前还道她这年纪的小姑娘定然有些小性子,没想到她脾气还蛮好的,一点儿没有被宠坏。
这孩子性子好,也不娇气,虽说招人疼,但自小也规规矩矩的,皇上和皇后兴许也是瞧着她乖巧,所以才这般疼她吧。
常润之这话一说,细想想却觉得话中别有味道,似乎有在隐喻要祝王夫妻规矩的意思。
可常润之原本压根儿没往这上面想的。
一时之间,两人都熄了声,气氛有些尴尬。
大家都是明白人,常润之也不想和祝王妃说什么套话,咳了一声道:四嫂别误会,我……没那意思。
祝王妃却是笑了笑:无妨,你便是有那意思,也没什么不对。
常润之清楚地知道,祝王当初打着养身的名义,离京去献州,是有避祸的意思,祝王妃在她面前也没有刻意隐藏过这一点。
所以祝王妃才会说,常润之即便有劝导他们夫妻要规矩,也没什么不对。
和明白人说话就是省事儿。
两人揭过这茬不提,常润之问起祝王妃回了献州之后,有没有打算再回京城。
祝王妃道:如今看来,陛下治理有方,天下繁荣昌盛,其实即便是留在京城,也没什么不妥。
常润之颔首:那为何你还执意要走?我家王爷是个管不住嘴的,什么事儿都敢说,人这一张嘴,能惹的祸事可多了……我也不愿意冒这个险,毕竟我再有精力,也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他不是?还是回献州去吧,反正在那儿也住惯了。
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便是。
常润之也不多劝,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生活哲学,祝王妃认定平淡是福,也没什么不对。
最近些年,商业发展很快,南来北往的,倒也算便利。
四嫂在献州若是有什么难处,只管写信告诉我,需要些什么稀奇货,我在京中也能帮你寻摸一二。
祝王妃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我知道你手上有一只行商队来着,专跑西域的货,以后你若是出货,我但凡有需要,按照市价你首先得紧着我的,可好?是,弟妹记住四嫂的话了,定先紧着四嫂的。
两人在草坡上聊了半下午,等到太阳要落山,天气还是凉起来了,才让人收拾了回府。
陵儿画了一下午的画,心满意足。
陶陶也出了一身的汗,脸蛋上红扑扑的,但那笑容却灿烂无比。
车马先抵达了荣郡王府,常润之带着儿女在府前与祝王妃作别。
明儿我们一早就走了,不用相送,以后有缘再见。
祝王妃在车中对常润之招了招手,常润之点点头,听着车马辚辚声,目送着祝王妃远去。
陶陶偏头问道:娘是舍不得四伯母吗?常润之回神冲她笑:没有啊。
那娘为什么一直盯着四伯母的马车看?陶陶道:四伯母不是说,有缘再见吗?常润之刮了刮她的小鼻子:你知道什么是缘吗?缘,妙不可言也。
陵儿后仰着腰插话,伸手在陶陶头上拍了下,惹得陶陶忙去追他。
陵儿嬉笑一声,快步跑进了府里,陶陶也追着他去。
常润之无奈笑笑,提裙也跟了进去。
第二日,祝王夫妻早早的就出了城,常润之没有去送。
刘桐也知道她对祝王妃这个妯娌与其他妯娌是不一样的,午晌回来笑问她道:四哥四嫂走了,你没去送送四嫂?没必要。
常润之轻声道:若是有缘,还会再见的。
第三百五十六章 言论泰昌十年这一年夏,渝州出现了地动。
时隔十几年,地龙又翻身。
渝州多是山体,比之前那次地动的地方地形复杂得多,这次地动的剧烈程度,也比之前那次要大。
渝州州牧在地动的时候便慌了,不祥之兆出现在他的治下,哪怕他尽全力抢救受伤的老百姓,等事情平息之后,恐怕他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但经过这些年,泰昌帝润物细无声的改革朝堂,在外任官的这些人已不可同日而语。
他们为官的素养和责任足以令大多数只顾着捞民脂民膏的前人羞愧。
渝州州牧惊慌之后,立刻组织起人,先抢救被压埋的老百姓。
事情传到京城,哪怕是快马加鞭,也已过去了一个月。
好在泰昌帝注重探索,观天台那边已研制出地动仪,渝州方向有地动的事儿,一个月前已然被泰昌帝所知。
但毕竟这是一样新的东西,近几年那地动仪也没有任何动静,谁也不知道地动仪的表现是否真的代表着渝州方向有地动发生。
泰昌帝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想法,收到观天台的消息后,便派了兵,运送粮草和药物过去。
如今渝州邸报传来,说明地动仪果真有效。
可惜地动仪只能显示地动方位,不能显示地动程度。
渝州地动后的受损程度让人吃惊。
泰昌帝又下旨令渝州附近调兵和粮食务必供应及时,因怕大灾之后必有大疫,还将宫里的太医也指派了几个过去,防治瘟疫。
如今是夏天,若是真的爆发大规模疫病,那可难以收场。
因着此次地动之事,刘桐也忙得焦头烂额的。
实在是去年才派出了五支大舰出航,今年突然就出现了地动,这难道是上天在警告泰昌帝吗?百姓们只相信,大灾现,必是帝王不贤。
趁此机会,一些好事者便开始散布流言。
刘桐抓了几个人狠狠整治,却不管用,议论君王的流言越发猛烈了起来。
有人说是因为泰昌帝至今未立太子,国祚不稳,所以才发生地动的。
也有人说值此泰昌帝登基第十年的日子发生地动,必是上天示警,提醒他皇位来源不正,予他十年做人间帝王,已算足够,要他退位让贤。
甚至还有人说,地动发生在渝州,必是泰昌帝在渝州做了什么不好之事,所以使得上天愤怒,遂将渝州重创以威吓泰昌帝。
只能说百姓们的想象力还是挺丰富的,各种各样的流言层出不穷,有些流言甚至让人听了只啼笑皆非。
大概也是因为泰昌帝治下言论宽放,所以使得大家对议论帝王都没有太大的惧意,甚至早市买菜时,两位闲磕牙的买菜妇人还能因为一把葱,聊到这次的地动。
刘桐严正以待了几日,亦觉得哭笑不得。
大家议论皇上,多是好奇,绝大多数人没有恶意。
常润之道:你只需要盯着那些想趁此机会图谋不轨的人就行了,毕竟这些年,皇上做的事儿大家都看在眼里,在老百姓心目中,咱们这位皇上到底是不是个好皇上,他们心里知道的。
刘桐也点点头,叹道:我原本以为这还是件大事儿,可几天观察下来,反倒放了心。
难怪皇上的态度也是稀松平常,敢情他压根儿就没把老百姓这些流言放在心里。
我估摸着过几日这些流言就能散了。
是不是明君,老百姓能不能信服你,这些都要靠政绩来说话。
泰昌帝登基十年,老百姓可以很明显地比对自己现在和十年前的生活。
不说是更上一层楼吧,但至少吃得饱,穿得暖,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太平盛世也不过如此了吧?至于地动……虽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才使得上天示警,但他们相信,皇上对渝州不会坐视不理。
渝州的救灾情况推进得有些艰难,实在是地形复杂,又因为地动后,有些地形改变了,这让那些照着各县志勘察灾情的官兵吃了大苦头。
但好在后勤供应充足,医疗也跟得上,没有使得大疫发生。
深秋之时,渝州地动的所有情况,全都汇聚到了泰昌帝的御案上。
泰昌帝摸着下吧,似叹非叹地问刘桐:你说,这是不是真的在示意朕,该立储了?泰昌帝膝下皇子,除了皇后嫡出三位皇子外,后来又陆续添了四位,最小的这位现在也不过四岁年纪。
三皇子刘景隆一直是泰昌帝属意的太子人选,泰昌帝对这个儿子的栽培,就是照着帝王教育教授的。
三皇子两位兄长虽然对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将来继位没有异议,但架不住二位皇子妃的家族的人,有些不甘心,所以趁着此次机会,推了一把,想看看泰昌帝的反应。
这些都被泰昌帝看在眼里。
事关储位,刘桐仍旧和几年前泰昌帝与他提及太子人选时一样,谨慎非常。
他沉默了会儿,方才回道:皇兄是天子,是否立太子,立谁为太子,都应由皇兄来定,他人无可置喙。
泰昌帝笑了笑,瞪他一眼道:又和朕耍心眼儿,你就明白告诉朕,朕是不是现在就应该立太子了?至于立谁,他们兄弟也是心知肚明的。
刘桐笑笑,也不说话。
泰昌帝便叹了一声: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先帝立太子立得也不算早,立太子时同封五王,算是给足了几个儿子的面子,可还是让人滋生了野心。
朕也怕,立了太子,就等于把太子架在了高处,其他皇子们会怎么想,朕还真的确定不了。
人心这个东西,到底是多变的。
刘桐依旧未言,他知道泰昌帝只是在感慨。
似这等大事,泰昌帝从来都是自己做决定而不依赖旁人的意见建议。
就是不知道,他会怎么选了。
刘桐辞别泰昌帝后出宫,马车走到一半却停了下来,原来府里来了寻他的人。
刘桐奇怪道:我这马上回去了,急急忙忙寻我有什么要事?来寻人的是荣郡王府内一个外院管事,他一边擦汗,一边道:王爷快去常国公府上吧!常老太太……仙逝了。
***倒计时完结,明天开新书啦~第三百五十七章 丧事常家老太太已是八十三岁的高龄,今年春刚得了玄孙,正正经经的五世同堂。
老人家年纪大了,最近几年更是耳聋眼花,若不是心态好,怕是早就活到头了。
如今她去世,虽遗憾,却也不是令人不可接受的事。
刘桐暗叹一声,问道:王妃呢?王妃带着二爷和翁主已经过去了。
刘桐点点头,一边让人改道去常府,一边又让人去兵部通知刘景阳。
到达常府的时候,府外白灯笼已经挂上了,迎人的奴仆穿了素衣,腰上头上也系上了麻布,见到刘桐来了,便前来迎人,道:荣郡王到!刘桐先去见了自己岳父母后,方才寻到常润之身边。
老太太是昨个儿半夜没的,今儿早上丫鬟见她迟迟没起身,前去唤人才发现老太太已经没了呼吸,但她面容安详,可见应是睡梦中逝去。
八十三岁高寿寿终,算是喜丧,常府往宫里报了丧,便开始操办起了丧葬事宜。
常润之已是外嫁之女,不好着丧服,却还是让儿女跟着自己在腰上绑了孝布。
见刘桐过来,她笑道:下朝了?嗯。
刘桐轻轻拉过她的手,看了看她的眼睛心疼道:哭过了?哎……没呢。
常润之摇摇头:就是眼睛红了而已。
刘桐也不追问,轻声吩咐旁边的丫鬟道:给我也拿条孝布来。
使不得。
常润之忙阻止道:你是皇家人,哪有给外命妇戴孝的。
刘桐道:我还是老太太的孙女婿呢。
刘桐执意,常润之也没办法拦,只能任由他和自己一样打扮,都在腰上缠了孝布。
两人到了灵堂,灵堂处已经有跪着了好些常家人了。
常景山带着小韩氏跪在最前面,儿孙们则依次跪在后面。
府外迎来送往的是常府三爷常鹄。
刘桐夫妻俩到了外围也跪坐在了蒲团上。
小韩氏余光瞄到,忙忐忑地回头道:荣郡王,这、这使不得……刘桐笑道:岳母不用惊慌,跪这儿的是老太太的孙女婿,不是什么荣郡王。
小韩氏眼眶微红,也不再多劝,道了两句好便又转过了身去。
未时初,宫里来人了。
泰昌帝接到丧报后,为表重视,令三皇子亲来吊唁。
三皇子带着御旨,来了常府。
宣读完表彰老太太的这道圣旨之后,三皇子却很乖觉地换上了和自己表兄弟一样的装扮,正正经经地为老太太披麻戴孝。
他这一举动,可谓是惊人。
朝中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三皇子甚得帝心,若无意外,便是将来的君上,所以对于泰昌帝让他来府吊唁,暗地里都明白常家圣眷之浓。
可不得浓吗?常家出了一个皇后,一个郡王妃,常家四爷更是随南平王出海,将来若是能平安回来,更会有一番大造化。
常家这等外戚,难得的是人家还一点儿不高调,为人老实本分的,皇上能不满意吗?这等造化,也不是羡慕就能羡慕得来的。
可三皇子却在常家这般行事,似乎亲近太过了,这岂不是压根儿不把皇族威严放在眼里?刘桐也吓了一跳,他都不敢把披麻戴孝做全,三皇子这态度……三皇子换好装束出来,也瞧见了他九叔。
他咧嘴一笑,冲他点点头道:九叔也来啦?阿隆,你这是……刘桐皱眉,道:皇兄可知道你来会这般?知道啊。
刘景隆点点头:父皇母后让我来,就是来给老太太披麻戴孝的。
常景山面露感动,却还是道:三皇子,这……使不得,言官又要有话说了,对你不好。
外公就别担心了,这是父皇母后都同意了的事儿,言官要有意见,也有父皇顶着呢。
刘景隆理了理身上的麻衣,跪到了和自己表兄弟一排的位置,道:父皇和母后说了,本应该是他们亲自来给老太太送终的,可他们若是出宫,这阵势便大了,御史的折子也不好批复。
所以退而求其次,便让我来,代替他们送送老太太。
斋戒三日,我就守一日,也免得言官弹劾太狠。
常景山和小韩氏对视一眼,都有些不知该如何办。
刘桐长叹了口气,道:岳父岳母,既然皇上和皇后有这个心,那就让三皇子替他们尽尽心吧。
刘景隆附和地点头:母后说了,当初她能嫁给父皇,还多亏了老太太慧眼识珠呢。
就冲老太太做的这个媒,他们这做孙女和孙女婿的,即便不能亲自来,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我先打头阵,大哥二哥随后都会来送老太太的。
常家的丧事办得并不盛大,老太太晚年喜节俭,清醒着的时候和身边的人说过,身后事不宜大办,常景山谨记着老母的话,虽不隆重,却不失庄肃地送走了她。
出灵这日,虽然常家并没有雇了人来吹吹打打,但那跟随着棺椁送灵的人,却足以让人侧目。
除了荣郡王和荣郡王妃,三位嫡出皇子均在列,常老太太的孙辈、重孙辈,除了出海了的常家四爷常鸥,一个不落,全在这儿,甚至刚出生的玄孙也被其母抱着给老太太送灵。
前前后后加起来,原本子嗣单薄的常家,如今瞧着,也已是枝繁叶茂之景了。
常老太太平生夙愿,终究是得到了实现。
老太太的丧事办完之后,常润之小病了一场。
亲人离世这种事情,虽然知道是不可避免的,却总让人感伤,甚至会因此联想到其他亲人,生怕这种事,有一就有二。
刘桐心急如焚,可太医说这是心病,王妃自己若是想不通,让王妃喝多少药都无济于事。
常润之也知道自己是钻了牛角尖了,见刘桐这段日子因为担心她,脸颊都瘦了下来,心里也不好受。
对不起啊……常润之半躺着,无奈地对刘桐道:我就是怕……老太太没了,不知道接下来会是谁……我姨娘这几年身体不大好,我很怕……刘桐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咱们不能就盯着看岁数高的人不是?岳父岳母有请御医给姨娘瞧病的,你在这儿担心也没有用啊,想这些还不是徒寻烦恼。
有这时间,你倒不如给阳阳相看相看媳妇儿。
那小子嘴紧,我问不出他的喜好来,既然如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咱们家的长媳,倒不如咱们自己定。
***新书已开,星际机甲文《星际植甲师》,欢迎小可爱们收藏~第三百五十八章 害羞刘桐这一招转移注意力使得正好,常润之的视线顿时转移到了刘景阳的身上。
刘景阳今年已十八,的确是该说亲的年纪了。
他为人稳重踏实,值得信赖,如今在兵部当差,与三皇子又走得极近,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
更何况他还是当朝一直隆宠不衰的荣郡王的嫡长子,几乎所有家里有适龄女儿的世家贵族都盯着荣郡王长媳这个位置。
虽说荣郡王到现在还没有封亲王,但依照着陛下的性子,说不定会让他爵位世袭呢?这可比就只封个亲王实惠多了。
但因为一直以来,荣郡王妃都不怎么爱与人来往,甚至荣郡王长子大了,荣郡王妃也没有透露出要相看儿媳的意思来,所以各贵妇都有些迟疑,就怕接触不好,首先就在荣郡王妃跟前失了礼数。
第一印象若是不好,今后要攀关系也就难了。
毕竟荣郡王现在瞧着,可真没有一点儿会被陛下忌惮的样子。
荣郡王夫妻早就不是曾经先帝还在时,那可有可无的九皇子夫妇了。
常润之对刘景阳的婚事上了心,对刘桐确认道:阳阳真的没有表示,他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你还不知道他?说话滴水不漏的,就只回答我,‘爹娘瞧着办便好’,旁的一个字都不多说。
常润之笑了起来:他年轻,大概是提到他的婚事儿,他也觉得害羞吧。
你问他话的时候,他可有脸红?这我倒是没注意。
刘桐轻笑一声:我反正是问过他了,他敷衍我我也没办法。
不如你这个当娘的再问他一次?常润之暗笑:若是我问他,他倒是和我说了实话,岂不显得你这个当爹的不够知心?孩子总是喜欢同母亲撒娇,我能理解。
刘桐挑挑眉梢:大不了事后我再说他两句,那么大人了,还和自己娘亲说悄悄话,真该让陶陶羞羞脸。
刘桐把常润之的视线转移到了刘景阳的婚事上,常润之对老太太仙逝之事也渐渐放下,不再耿耿于怀。
她一方面让魏紫帮忙搜集京中有适龄姑娘的人家,另一方面也在琢磨着刘景阳的喜好。
两个儿子都渐渐大了,有很多小心思。
近几年,刘景阳和三皇子这对堂兄弟走得很近,很多人私下里都说刘景阳已经投入到了三皇子的阵营,这也就代表着荣郡王也是站在三皇子一边儿的。
被议论的中心人物真的无辜。
刘桐没有要站位的意思,当今皇上身体康健,他站什么位啊!而刘景阳也没有要参与党争的意思——说得直率点儿,如今就没有党争二字,大皇子和二皇子不是蠢人,他们明白自己压根儿就比不过三皇子,何况皇上一直属意三皇子为继承之人,他们也不是不知道。
都是一母同胞亲兄弟,自小又是感情好的,哪怕心里不平想要和自己弟弟争,他们也要评估一下风险不是?这些外人私底下传的话,常润之听说过,不过却没有在意。
三皇子将来是否登位,也轮不着他们说了算。
各人自扫门前雪,她还是紧着把儿子的终生幸福问清楚了再说。
阳阳。
这日刘景阳休假,常润之把他留了下来,刚喊了他一声,刘景阳便无奈道:娘,我都多大了,您叫我景阳我能应,您叫我阳阳,别人听见了,该笑话了。
一旁的陶陶笑道:娘叫我陶陶,我觉得很亲切呀,大哥是不是害羞?你害羞要说出来,我不会笑你的。
谁害羞了……刘景阳好笑地伸手摸摸妹妹的头,看向常润之道:娘,这几天你瞧我时,都欲言又止的,到底想说什么啊?常润之笑了笑,咳了声却是先对女儿道:陶陶,你大哥已经是大人了,当然不希望旁人听见娘像唤小孩儿一样唤他,这是男子汉的尊严。
刘景阳认同地点头,陶陶撅嘴道:男子汉有尊严,那女子汉有尊严吗?以后我大了,也会不希望娘叫我陶陶吗?噗……刘景阳被妹妹的话一噎,喷笑道:哪有女子汉啊!有男子汉,为什么没有女子汉?陶陶很是不解。
眼瞧着话题要被这兄妹俩带歪了,常润之忙把话题拉回来:好了好了,陶陶以后长大了,娘还叫你陶陶,除非陶陶不希望娘这么叫你,好吗?陶陶这才满意地点头。
常润之便笑眯眯问她:陶陶啊,你瞧咱们家里,会不会人少了些?你想不想家里多个人来疼你啊?刘景阳一听便明白自家娘亲的意思,饶是他平素沉稳,这会儿也不禁微微红了脸。
陶陶仔细想了半晌,方才道:家里不缺人疼陶陶啊,有祖母,有爹娘,有大哥二哥,有段姨,还有粉蕊绿萼他们……陶陶掰着手指头数,反问常润之:娘想要陌生人来家里吗?为什么呢?因为……常润之咳了咳:因为大哥长大了,他跟爹爹一样,需要有个像娘亲一样的人嫁进来,照顾他,关心他。
陶陶喜欢有人来家里照顾关心大哥吗?陶陶恍然大悟道:哦我知道了!大哥要娶嫂子了!常润之含笑点头:陶陶希望大哥娶嫂子吗?嗯。
陶陶颔首道:娶了嫂子,就会有小侄子。
我想带小侄子玩。
刘景阳顿时闹了个大红脸,做作地咳嗽两声,摆出一副正经的模样:说什么呢,你还小,哪懂这些。
陶陶不小了,再过个三四年的,就情窦初开了。
常润之没好气地哼了声,斜睨刘景阳道:你要是老老实实跟你父亲说了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我也不用再问你一遍。
刘景阳摸摸鼻子,常润之逼问道:快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刘景阳尴尬地道:娘……哎呀害什么羞嘛,都要过这一关的,难不成你不娶媳妇儿啦?我可警告你啊,不能学你四舅舅,多大人了,为了逃婚都躲到海外去了,让家里人无时无刻不在担心着他的终身大事。
四舅舅那是出海办事儿,哪儿是为了躲婚啊!在你外祖母看来,就是为了躲婚。
常润之轻哼了声:你还不老实招来。
***每章都宣传一下新书《星际植甲师》,小可爱们快去收藏么么哒~第三百五十九章 且雎面对自家母上大人如此正经的问话,刘景阳在考虑是继续装聋作哑,还是老实交代。
常润之一看就明白他心里还在犹豫,立马瞪了他一眼:你别跟我打马虎眼,你好歹告诉娘,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有心上人的话,就赶紧说,没有的话,也说说喜欢什么模样性情的姑娘,娘好帮你甄选甄选。
刘景阳想找借口躲出去,常润之让陶陶拦着他,他不好和妹妹拉扯,只能无奈地留下来。
常润之道:要是你认为自己的婚事你不好多话,我可就真的按照自己选儿媳妇儿的标准,给你定媳妇儿了,到时候你要是悔婚,那可多丢人。
你自己想清楚。
刘景阳这下有些慌了,顿时支支吾吾了起来,半晌后方才道:儿子有、有心上人,只是现在……现在不想成亲。
常润之顿时挑眉:哦?有心上人却不想成亲,问题必是出在你心上人身上了。
刘景阳耳朵微红,老实地点了点头。
那姑娘是年纪小,还是在守孝?常润之柔声问道。
依着他们家的身份地位,刘景阳看上谁都是可以娶回来的。
而他也应当知道,他爹娘对门第并没有成见,哪怕他要娶个平民女子,那也不是难事。
既然他有心上人,现在却不想成亲,只能说明问题出在对方身上。
女子不能嫁人,常润之能想到的,除了年纪尚幼外,就是在守孝了。
然而刘景阳却摇了头。
都不是?常润之讶异地挑眉,想了想有些迟疑道:难道……那女子已经嫁人了?或者是……她是个寡妇?刘景阳还是摇头。
那是怎么的,难道还是个烟花之地的女子?常润之不由正了脸,越往下猜,越是神情严肃。
都不是……刘景阳摸摸头:娘,我……陶陶一直在一边儿听,忽的拍巴掌道:我知道了!她眼睛亮闪闪地看着自家大哥,甜笑着道:大哥喜欢那位姐姐,那位姐姐不喜欢大哥,对不对?刘景阳顿时尴尬地咳出了声,半晌后还是在常润之的盯视下点了头。
常润之有些意外地看向他:到底是谁家的姑娘啊,咱们家阳阳她都看不上?娘,都说了别那么叫我了……刘景阳无奈地纠正自家母上,顿了顿道:她是中书舍人秦大人的孙女儿,今年十六岁。
中书舍人秦大人……常润之想了想这个人,忽然讶异道:是那个,儿子当初在三王乱中,站错了位置的秦大人?刘景阳点了点头。
当初慎郡王、祁王、礼王三王谋反,后统称为三王乱。
当时三王伏法,其追随者也一一被查出剪除,这位秦大人的儿子便是其中之一。
秦大人舍子,保了整个家族。
当初刘桐与她还唏嘘过,说秦大人丧子,后继无人,真是可惜了。
所以她记得这个秦大人。
常润之迟疑片刻,问道:那位秦姑娘的生父,可是那位在三王乱中站错了位置的?嗯,秦大人就那么一个儿子,且雎是他独女,也是秦大人唯一的嫡亲孙辈。
刘景阳颔首,忍不住道:娘,那会儿她还小呢……她叫且雎吗?名字很好听。
常润之微微颔首,思索了会儿道:既然那姑娘不喜欢你,那你是如何打算?先博得了她的喜欢,娘再替你上门求娶?刘景阳惊喜地道:娘不阻止儿子吗?儿大不由娘,娘相信你的眼光。
常润之笑道:何况,若是你娶不到她,将来另娶一个,心里还想着她,岂不是对不住你娶回来的妻?娘可不想由着你辜负旁人家的姑娘。
儿子不是说这个……刘景阳目露感动,嘴上却还是道:儿子是指,且雎她父亲毕竟是……嗯?常润之好笑道:你不是说了,那会儿她还小吗?秦大人如今还能在中书省待着,可见他并没有受他儿子牵连。
陛下都能将曾经的事儿翻篇,难道爹娘还揪着旧事不放吗?刘景阳很是愧疚,朝常润之跪下,轻声道:是儿子想岔了,儿子原以为,爹娘会有顾忌,不会同意儿子这份心意……常润之轻轻摸摸他的头:爹娘不论做什么,出发点定然是为了你好。
当然,娘不会对那姑娘一点儿考察都没有就让你娶她回来,还是等娘考察过后再说吧,正好,你也可以趁着这段时间,讨讨人家小姑娘的欢心。
刘景阳高兴地应下。
既然打听出了儿子的心上人,常润之便开始对那位秦且雎姑娘进行了调查。
魏紫的交际网很广,没两日便打听出了秦姑娘的容貌、性情和为人处事的手段。
整体来说,没什么不好的地方,大概是因为自小便死了亲爹,亲娘后又改嫁,所以她小小年纪便独立了起来,从小就开始学管家理事,为人精明却不失善良。
秦大人和秦夫人年事已高,秦府内院一直是由她来张罗管理的。
秦家虽选了嗣子继承秦大人香火,但嗣子是要在秦姑娘出嫁之后,才能搬进府里来。
秦姑娘已十六岁,本该开始张罗婚事了,但她极有主见,对婚事也诸多挑剔,一来是舍不得爷奶,二来也怕自己出嫁之后,若是嗣子或嗣子的亲爹娘对二老不好,她也顾不过来。
所以在婚事上,秦姑娘挑剔的名声传得很广。
刘景阳和这位秦姑娘是在跑马场上相识的,二人倒也谈得来,刘景阳欣赏她真诚率直,秦姑娘也认可刘景阳从容内敛。
但刘景阳动了心,秦姑娘却没往这上面想。
那秦姑娘知道大公子的身份,或许是觉得自个儿配不上大公子吧,所以两人相交,倒也平淡如水的,没有任何出格的地方。
不过秦姑娘对大公子倒也关切殷勤,想来若是知道她背后认识大公子,今后秦家的嗣子也不敢慢待了秦家二老。
常润之听着魏紫的回话,点了点头,只问了一句:他们相识在跑马场,是否确定是偶尔并非刻意?魏紫一听便明白常润之担心什么,她摇摇头道:奴婢确信那是一场意外,并非是秦姑娘有意接近大公子的。
***每章宣传一下新书《星际植甲师》,小可爱们多多收藏呀~第三百六十章 花宴魏紫对那秦姑娘倒也印象很好:王妃的嫁妆铺子,和秦家的铺子在生意上有过那么两次交集,今年年初奴婢与那秦姑娘打过交道,她虽精明,却并不咄咄逼人,且极有礼貌,并不因为利益冲突,便使性子放狠话,与人交谈有理有据……奴婢觉得,若是她能做咱们王府长媳,倒是担得起门楣。
魏紫一向毒舌,那秦姑娘能让她对之评价如此,足以见得至少表面功夫上,秦姑娘做得极其到位。
但毕竟常润之这是平生头一次选儿媳妇,她顾虑的地方很多,自我感觉也的确很是挑剔。
让她有些微词的是,自家儿子喜欢上的这个姑娘,貌似不喜欢他。
常润之忍不住要在心里说她一句没眼光。
哪怕是自认为配不上她儿子,至少也要争取一二啊,大魏的姑娘,哪有不战就言败的?常润之怀着一种诡异的挑刺儿的心理,开始让魏紫往外宣扬荣郡王妃要为长子相看婚事儿的事情。
闻讯后派人来打听荣郡王妃对儿媳的要求的人家很多,常润之对外统一口径,说要温柔贤惠,大方得体,能撑得起整个家族的。
她总共就只有两个儿子,长子沉稳能担事儿,次子却跳脱得过于浪漫,将来荣郡王府的一切,必然需要长子继承后,庇护着弟弟。
所以这个长媳的人选,十分重要。
世家贵妇们都是人精儿,仔细一想便明白了常润之说的撑得起整个家族的内在含义,自然对这个未来世子妃的身份,十分看重。
家中有适龄姑娘的人家,便开始打听常润之的行踪,想着无论如何要在荣郡王妃面前露一露面才行。
常润之适时地提出要办赏梅会,发了帖子给之前魏紫打听到的,家里有适龄女儿的人家。
能懂荣郡王妃这是在隐晦地择媳并对此有意向的人家,家中妇人便会带着适龄的女儿前往荣郡王府。
于是这几日,荣郡王长子要娶亲了的事儿,传得整个京中都沸沸扬扬的,大家都在等着看,哪家姑娘有那么好的福气,能嫁到荣郡王府去。
荣郡王的大公子为人如何就不说了,那可是京中公子哥们儿最顶头上的代表人物啊!而且听说他至今还没有个通房侍妾,屋里头干干净净的呢!这等上佳公子,谁嫁了不是去享福的?怀揣着能嫁给刘景阳的美好梦想的世家贵女们,纷纷在荣郡王府赏梅会这日,跟着自家母亲登了荣郡王府的门。
府里由贵太妃坐镇,常润之招待着宾客,各位小姐姑娘们嘴上说着恭维的话,眼睛也不时地朝着各处瞄。
荣郡王府那是低调的奢华,常润之不喜欢张扬,但一砖一瓦,一树一木,都无不彰显着荣郡王府的尊贵非凡。
有眼力的自然更加盼望自家女儿能嫁进来,没眼力的便狐疑,荣郡王府瞧着也不似民间说得那么富贵啊……这些夫人太太和姑娘们的眼神儿,自有府里的丫鬟暗中记录着。
赏梅会的地点放在梅园,梅园那头便是贵太妃住的院子,那儿有高楼,夏日的时候倒是清凉,冬日便不好过去了,因为通风太冷。
贵太妃坐在上首,各位夫人们不时说着讨喜的话,大家都恭维着贵太妃。
这些话,贵太妃这些年也听了不少,但每每旁人说她儿子儿媳孝顺、您有福气之类的话,她还是乐得合不拢嘴。
无子宫妃能做到她这样的地步,也算是头一人了。
贵太妃与她们说着笑着,陆陆续续的仍旧有夫人带着自家姑娘来。
常润之借口要去厨房看看点心,躲到了暗处。
魏紫从入口处迎了过来,笑道:王妃,秦夫人和秦姑娘来了。
哦?常润之微微挑眉:她不是不喜欢阳阳吗?怎么会来?咱们帖子递出去了,哪怕秦姑娘不想来,想必秦夫人也是要押着她来的。
魏紫暗笑道:王妃现在儿媳都还没进门呢,就开始挑她的不是了。
常润之被魏紫说得赧然:我哪有……魏紫但笑不语,常润之讪讪的,也跟着一笑:你就当我失心疯吧,走,我看看去,瞧瞧那姑娘长什么样。
今日带自家姑娘来的,都是与常润之差不多年纪的妇人,所以才能围在贵太妃身边儿嘘寒问暖的,做尽了小辈儿的本份。
但秦夫人的岁数也就比贵太妃小上几岁,从辈分上看,自然也是要让这些夫人们尊老的。
大家伙便默契地让了开,请了秦夫人挨着贵太妃坐。
秦夫人身边跟着的秦且雎,自然便成了大家目光的焦点。
这是秦夫人的孙女儿吧,都长这么大了。
贵太妃含笑打量了会儿秦姑娘,笑道:今年多大了?秦夫人有些受宠若惊:劳贵太妃垂问,臣妇孙女儿今年十六。
十六岁,花一样的年纪啊。
贵太妃笑着点头,秦姑娘从容地行了一礼:小女秦且雎,见过贵太妃。
哎,乖。
贵太妃满意颔首:去,你们年轻姑娘到梅园玩儿去吧。
秦且雎迟疑地看向秦夫人,秦夫人慈爱地点点头,道:去玩儿吧。
秦且雎便恭敬地行了礼,方才缓缓地退了出去。
如何?魏紫笑问常润之道:秦姑娘礼数周全吧?嗯,还不错。
常润之轻声道,魏紫看着她,又是一声闷笑:好久没瞧见王妃这般挑剔了,您是舍不得儿子娶妻吧?生怕大公子娶了媳妇儿,就忘了娘。
常润之被她说中心事,没好气道:你别打趣我,你家修明也该娶妻了,到时候你可别磋磨你儿媳妇儿。
奴婢哪能呢?魏紫一本正经道:奴婢定然是个通情达理的好婆婆。
那我还比不上你?常润之哼哼道:你问问咱府里的丫鬟们,她们谁不怕你?我可比你温柔多了。
是是是,王妃定是个比奴婢更通情达理的好婆婆。
常润之满意地点点头:走吧,去厨房看看点心做得怎么样了,待会儿还要和那些姑娘们聊天儿呢。
***新书《星际植甲师》,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第三百六十一章 面试荣郡王妃主动办花宴的情况少见,且目的又是为了相看各家千金,为选儿媳妇做准备,是以各家夫人都卯足了劲儿,希望自家姑娘能够让荣郡王妃高看一眼。
但也有人觉得,荣郡王妃喜欢的必定是贞静贤淑的姑娘,所以格外出挑的,反而不会被荣郡王妃看中。
暗地里看不到的角力在荣郡王府的梅园里上演着,各位夫人和羞涩的各家千金却并不知道,这场赏梅会,拉她们一道来,本就是为了打掩护的,在她们之中,主角本就已经在了。
贵太妃和常润之与夫人们相谈甚欢,虽天气严寒,大家言笑晏晏的,却也并不觉得冷。
尤其是常润之还吩咐了西行社那边儿,挑了一拨人来表演节目,哪怕是之前演过的节目,总有些是她们没看过的,各位夫人小姐们看得津津有味。
也有几位是家中老太太带着孙女儿来的,就与贵太妃坐得近些。
秦夫人乃是阁老夫人,当仁不让地紧挨着贵太妃坐。
常润之让人上了温泉庄子里产出的鲜果,自己捧了一盘到贵太妃跟前,笑道:母妃一直嫌咱府里冷清了些,今日这么多人来陪母妃说话,母妃可高兴?贵太妃笑道:自是高兴的,要我说啊,你平日里若是无事,就该多办办这些个宴啊会啊的,多热闹啊。
行,母妃喜欢,儿媳一定多多办。
众位夫人便开始同贵太妃夸赞荣郡王妃贴心孝顺云云。
常润之招呼大家吃瓜果,随意与那些老夫人们聊起他们家孙子孙女儿,被问到的老夫人立刻打起精神了,不动声色地夸自家孙女也如荣郡王妃一般贴心孝顺。
常润之一直含笑听着,诸位老夫人的孙女们之间,也有自小相熟的手帕交,聊着聊着,大家的便敞开了话题,你夸我孙女儿,我便投桃报李,也夸你孙女儿。
但这当中,秦夫人却一直没有插言。
常润之注意到了这一点,一边应着诸位老夫人的话,一边寻了个空,笑道:诸位夫人说得那般好,我可要瞧瞧你们家孙女儿都什么样儿。
王妃要瞧她们,可是她们的福气。
有那性格豪放的老夫人立马就招了自家孙女儿过来,有人起头,旁的夫人们也不甘示弱,纷纷把孙女儿、女儿招了过来。
常润之余光一瞥,看到秦夫人也朝秦家姑娘招了手,脸上的笑容便又深了些。
有贵太妃坐镇,她一一问过了这些小姑娘们的年纪,在家中的排行,问看过什么书,学过些什么技能云云。
几乎都问完了,只剩下个秦且雎。
贵太妃喝了口热茶,看向秦夫人笑道:秦夫人怎么不说话?秦姑娘这模样,瞧着和秦夫人不大像啊。
心直口快的一位老夫人笑道。
秦夫人年轻时是个美人儿,秦姑娘似乎并没有遗传到一副绝美的相貌,只能说她长得中规中矩,不妖不娆,符合大众普遍审美,却也没有出挑之处。
秦夫人回以一笑:她长得更像她姑婆年轻的时候。
相貌是爹娘给的,自个儿做不了主,长好长坏都无碍的。
秦夫人说的是。
常润之颔首,接过话问道:多大了?在家都做些什么呀?秦且雎回道:十六了。
她顿了顿,似乎是犹豫斟酌了下,方才道:在家……每日看账审账,隔日巡视铺子。
常润之的态度依旧温和:小小年纪已经开始管家了?不错。
她拉了秦且雎的手,暗自感受了下,这姑娘的右手指节和指根处均有些薄茧,显然是平日里也常习字的。
她又问道:可喜欢看书?见常润之并没有因为她说自己看账巡铺子而面露不喜,秦且雎瞧着也并没有之前那么拘谨了,她点头道:闲时也会看看书,各种类型的书都看过一二。
这算是博览群书吗?她心里这般想,便有觉得秦且雎抢风头的夫人开口笑道:秦姑娘这是博览群书啊,可有意向入宫做女官?这话里明褒暗讽的意味有点儿明显,常润之没有出声解围,也是想看看秦且雎如何回应。
秦且雎淡笑着道:夫人谬赞了,博览群书,小女的确是称不上,不过是祖母不想废眼睛时,读书给祖母听罢了。
至于入宫做女官,小女是舍不得祖母的。
那位夫人便讪讪道:秦姑娘孝顺。
您过奖了。
常润之勾了勾唇。
这姑娘倒也不肯吃亏,把事儿往孝这个字上引,旁人说不得她半句错。
秦夫人对秦且雎的表现显然比较满意,笑着道:太妃和王妃见谅,且雎自小便没了爹娘,我们府里就她一个孩子,她对老身依赖多多,她舍不得老身,老身也是舍不得她的。
常润之理解地点点头。
赏梅会进展到后面,哪怕是人精儿似的内宅夫人们都没有看出来荣郡王妃有特别喜欢哪位姑娘。
送她们走时,荣郡王妃更是没有对任何一位夫人隐晦暗示过一句两句的。
大家心里有些明白,荣郡王长子她们或许是肖想不了了,但这也并没有什么关系,今日看来,荣郡王妃倒也不是不好亲近的。
这条线,还是可以再继续发展发展的嘛。
秦家祖孙坐在马车里,秦夫人叹了口气。
且雎啊,你怎么就同王妃老实说了,自己每日看账巡视铺子啊……当家夫人,多是不愿意儿媳太过强势的。
秦且雎给秦夫人抻了下狐裘被子,盖住她的腿,一边道:难道孙女儿要同王妃撒谎吗?王妃若是真看孙女儿合适,必然也是要去打听的。
孙女儿瞒也只能瞒一时,这又何必呢。
秦夫人有些可惜:你什么都好,就是命不好,受你爹的连累了。
难得荣郡王府肯给咱们家下帖子,若是你能得了荣郡王妃的青眼该有多好……秦且雎低笑道:祖母,这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事,何必担忧太多?你自小便有主意……可你婚事亦是件迫在眉睫的事儿,我怎么能不担忧?秦夫人忧虑道:你挑剔的名声已经传开了,更是不好找婆家。
那孙女儿就不嫁人了。
早前就说了,孙女儿招个赘,继续在家中照顾祖父祖母。
可惜秦氏族人不同意,这个计划被他们给破坏了,硬生生安了个嗣子过来。
秦且雎叹道:但即便如此,宁缺毋滥,我的婚事,他们也休想做我的主。
第三百六十二章 别怂常润之对秦且雎的考察并没有停止,一些关于秦且雎的详细资料,仍旧有人暗中搜罗给她。
这姑娘手段光明,哪怕是与人争斗,也有理有据并不落人把柄,倒让常润之十分欣赏。
私底下她与刘桐这般说:阳阳不愧是我儿子,眼光独到,很好,很好。
刘桐暗笑她道:这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到时候万一人秦姑娘旁嫁了呢?胡说八道,还有比我们家阳阳更好的人选吗?秦姑娘不嫁给阳阳嫁给别人,那她定然是瞎了眼了。
常润之维护起儿子来倒也蛮不讲理的,刘桐笑了笑,也没有再说旁的,只哄她道:是是是,你就等着儿子娶儿媳妇儿回来孝顺你吧。
常润之满意地哼了一声,开始与魏紫商量起了聘礼之事。
至于刘桐,则去寻了儿子谈心。
刘景阳这几日正有些苦恼,他想接近秦且雎,却实在找不着更多更好的借口,又怕自己贸贸然亲近会吓到对方,让对方误认为他是个登徒子。
前几日自己娘亲在府里办赏梅会他也是知道的,秦姑娘也去了,也很高兴。
可此事后他与秦姑娘也见过一面,秦姑娘压根儿就没有提及过这档子事儿。
这倒让刘景阳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他私心里还以为,依秦姑娘的聪慧,多半应该是知道他娘亲给秦府派帖子邀他们参加赏梅会的目的。
可看秦姑娘的表现,她似乎没将此事放在心上?还是娘亲那日说了什么,让秦姑娘误会了?刘景阳在书房里冥思苦想着。
阳阳。
冷不丁的,悄然进来的刘桐拍了下儿子的肩。
刘景阳吓了一跳,回过头去见是他亲爹,顿时苦恼地叹气:爹,都说了不要叫阳阳了。
你小子,放肆,爹娘爱怎么唤你便怎么唤你,你还嫌弃?刘桐冷哼了声,盘腿坐了下来,问他道:你最近瞧着心不在焉的,是为何事?刘景阳不好意思说自己为情所困,只能打哈哈说无事。
刘桐斜睨他一眼,不无得意道:我可知道你为何事……追求人女孩儿,摸不着门路吧。
刘景阳顿时诧异地看向他:爹你怎么知道?我是你爹,我怎么会不知道?刘桐故做一副高深模样:我还道你小子有多大本事,竟然连个小丫头都搞不定,真是……出府后别说是我儿子,我嫌丢人。
刘景阳忙讨好道:爹最厉害了,儿子没经验呀!要不爹你给儿子出出主意支支招?刘桐顿时扬了扬下巴:你这可是找对人了,想当年,你爹我能娶你娘,那也是花了一番功夫的。
刘景阳顿时正襟危坐,洗耳恭听起来。
刘桐抚了抚下巴上的短须,回忆了好一会儿,方才道:你是男人,和女子是不一样的,咱们大魏风气开放,但相比于男子,女子总还是骄矜持重的,你不把话说明白,人家女孩子是一定不会同你打开天窗说亮话,因为她们怕会错了意。
所以,如果你觉得合适,还是早早把话挑明了的好,以免和人错过。
刘景阳顿时脸烧红。
他终究还是个十七岁的男孩儿,从未曾和爱慕之人表白过,一联想到那个场景,刘景阳就感觉浑身血液沸腾。
刘桐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我的儿子,可不能怂。
用你姚叔叔的话来说就是,不要怂,就是干。
刘景阳顿时蹙起眉头:姚叔叔这话说得也太粗俗了……粗俗又怎么了?能有用就行。
刘桐立起身,拍了拍儿子的肩:我的儿子,可不要做个懦夫。
爹等你的好消息。
刘景阳深吸一口气,重重地点了点头。
过后几天,刘景阳一直在酝酿情绪,也在寻一个好机会,打算约了秦姑娘出来,一诉衷肠。
可这大冷天儿下,又哪有什么合适的理由找人出来呢?刘景阳愁得头发都掉了几根,烦恼的样子连陶陶都看出来了。
大哥你怎么了?脸皱得像个小老头了。
陶陶好奇问道。
刘景阳答了句没怎么,抬头看向陶陶,眼睛里却顿时发了光。
陶陶啊……刘景阳抿了抿唇,笑问她道:你想出去玩吗?眼睛里带着鼓励。
陶陶却摇头回答他道:不想啊。
为、为什么?刘景阳讶异道。
因为府里也很好玩啊。
陶陶掰着手指头数道:我最近在和粉蕊学剪窗花,下雪了和绿萼堆雪娃娃,平时没事,还要练字描红的,我也很忙的。
陶陶眨眨眼睛:大哥你是要带我出去玩吗?刘景阳干笑着点点头。
哦……陶陶勉为其难道:难得大哥那么好,那我和你出去玩吧。
陶陶一副我满足你的表情,直让刘景阳哭笑不得。
但最终,他还是带着陶陶出府去了,打算把妹妹哄好了,把她作为借口,约秦且雎出来。
刘景阳一直做得很好,可到底在去秦府的路上,支吾着说找个大姐姐来照顾她时,让自家妹子看出了端倪。
大哥,你要带我去哪儿?陶陶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找哪位大姐姐?你喜欢的那位大姐姐吗?刘景阳尴尬地摸摸鼻子:待会儿你、你在大姐姐跟前别说话……哦。
陶陶点点头,捂住嘴道:我保证不说话。
但她还是好奇:大哥你把大姐姐叫出来想干什么?刘景阳长吐了口气:你不是不说话吗?你是让我在大姐姐跟前不说话,可现在大姐姐不在呀。
陶陶一脸天真看向他。
刘景阳:……就这样,一路总算是到了秦府。
这会儿刘景阳已经有些后悔到寻秦且雎了,他万万没想到自家妹子在某些时候,真是率直得可怕。
刘景阳站在门前没有进一步动作,门房干看着,见他一身衣饰华贵,气度不凡,也不敢上前来询问。
陶陶看不过眼,走上前去道:你好,我大哥要见大姐姐。
你大哥……大姐姐?门房愣愣地问道。
刘景阳没来得及拦她,只能牵了她回来,深深觉得今日不是个表白佳日,他该另外寻个黄道吉日再来,便打算打道回府。
哪知陶陶忽然道:我记起来了,我听娘亲说过,大姐姐叫秦且唔……刘景阳慌忙捂住她的嘴,眼睛却直直看愣了。
秦且雎身上披了氅衣,正从侧门边儿走出来,见到刘景阳兄妹,也是一副讶异的表情。
第三百六十三章 禁断泰昌十一年秋,荣郡王长子大婚,娶的是曾经参与过三王之乱的秦璋之女、中书舍人秦佩和的孙女儿。
很多人都说秦家走了大运,家族里出了个乱臣贼子,其女却还能被皇室宗亲挑中,被八抬大轿抬进门,做了个上了皇家玉牒的宗妇。
没错,是宗妇,荣郡王长子成亲当日,泰昌帝下诏,御封荣郡王长子为荣郡王世子,允诺荣郡王爵位世袭罔替。
刚过门的媳妇儿秦且雎,也一跃而成了世子妃。
婚宴过后,众人私下议论都说,荣郡王府十余年荣宠不衰,如今又得了个世袭罔替的爵位,今后不论如何,荣郡王这一支只要安分,便可沿袭世世代代。
当今皇上对荣郡王的恩宠,不可谓不深。
但也有人嘀咕,说为何荣郡王这般得圣心,陛下至今还是没有将之提到亲王之位呢?有那看得分明的便反呛道:旁的封了亲王的,有几个能得到陛下如此宠信?更何况,陛下登基至今,从未有明确提出‘世袭罔替’四字的,明眼人都瞧得出来,陛下不乐意贵族世家权势太大,所以一直致力于削权平权。
能让陛下如此对待,荣郡王可说是咱们大魏当今第一人了。
立刻便有人开始分析泰昌帝与荣郡王之间的兄弟之情,从先帝仍在时盘点起,到后来泰昌帝远走燕北,荣郡王被禁于中官胡同,到泰昌帝归来,荣郡王得以出幽禁所……一桩桩一件件的,众人联想力丰富地将所有有关于二人的事情联系到一起,说这是一段可歌可泣的兄弟情。
当然,后世文学中,有人提及这段历史上鼎鼎有名的君臣兄弟之情,有些脑洞大开的人以此写文,将之升华为了爱情。
这些颇具想象力的作者们提出,泰昌帝与武荣亲王之间的禁断之恋其实在历史上也有具体的佐证。
比如,泰昌帝一直未封荣郡王为亲王,乃是担心将弟弟捧得过高,而引得旁人对之不喜。
而泰昌帝驾崩之前,御封其弟荣郡王为荣亲王,令其享一世尊荣,允荣亲王逝世后葬在帝陵旁侧,则是为了要让其弟安睡君王旁侧。
又比如,荣亲王高寿寿终之后,身为侄子的誉安帝取出泰昌帝仍在世时就为荣亲王取的谥号,乃是一个武字,正好与泰昌帝的文谥相得益彰。
还比如,泰昌帝是史上有名的不近女色的好皇帝,其儿女数量相对于其在位时长,简直不协调得令人发指;而荣亲王虽娶过两门亲,但头一门亲史书上讳莫如深,没有对其更详细的记载,而后一门亲,荣亲王至死便只有那一妻。
后世人评说,荣亲王乃是历史上有名的痴情人,但在某些人眼里,这却又成为了君臣兄弟禁断之恋的最好证明,荣亲王对其王妃的痴情,也不过是障眼法罢了。
有一段时间,后世这种说法甚嚣尘上,甚至有人刻画了由现世穿越的现代女性常润之的形象,让她在那个瑰丽的大魏盛世里,从亲历者的目光出发,来看这一段绮丽的爱情。
当然,现在的常润之是不会知道未来的事情的,她今日早早地起了身,等着喝媳妇儿茶。
秦且雎这个儿媳,她很满意,二人在去年冬定下婚事后,皇后为表关心,也送了宫里的教养嬷嬷去秦府,教秦且雎一些宫里的常识,也算是表达了宫里对这桩婚事的看重。
秦且雎的学习能力和礼仪教养颇得教养嬷嬷的夸赞。
如今儿媳都进了门了,常润之便又觉得自己松了骨头,喝过儿媳茶后没两天,等儿媳回了门,便迫不及待地将荣郡王府的内务交给了她,让她着手管起来。
秦且雎深感忐忑,虽然知道婆婆性格温柔随和,但她也不敢在这种事上贸然接过,万一这是婆婆试探她的呢?秦且雎拒绝了,可常润之坚持要她管,理由是如今她已是世子妃,乃是宗妇,现在不管,何时才管?常润之态度坚决,秦且雎只能诚惶诚恐地接过婆婆手中的大权。
刚开始时秦且雎还是战战兢兢的,生怕哪儿管错了。
但她到底是管家的老手,曾经秦家人口虽少,但亲戚极多,每日应付那些人她都游刃有余,荣郡王府这点儿人口,还没有秦家族人那么多破事儿,她管起来自然更是得心应手,几乎没有犯过错误,只是有些人情关系上,还需要常润之提点一二。
见她有足够魄力,常润之便心安理得地将手上还未交给她的权力和库房钥匙,渐渐都交到了她的手中。
等权力交完了,常润之顿觉浑身轻松。
秦且雎能力极强,婆媳二人交权过程之中,荣郡王府里也一点儿没有出过乱子。
贵太妃打趣常润之道:儿媳妇儿娶回来就是让你享清闲的,你可要多夸夸阳阳,他眼光好,若不是他能耐,你可没那么容易娶一个全能儿媳回来。
常润之笑得合不拢嘴,一边给贵太妃剥桔子,一边道:要不是我这个当娘的没偏见,他便是看上了,我不同意他娶,他能娶回来吗?说到底,他还得感谢我,成全他这笨小伙的初恋呢。
您可别忘了,去年冬时他那番闹了个大笑话的表白,若是处理个不好,丢脸的可是我们府和秦家。
所幸两家结为亲家,那时的事,便成了个佳话。
否则,便是个丑闻。
贵太妃笑道:年轻人嘛,就是会折腾……阳阳也是没经验,若是他有经验,也不至于把好好一桩表白的美事儿,给弄成了个让人啼笑皆非的笑话,至今提起那事儿,他还脸红呢。
提到自家儿子去年拉着陶陶去给秦且雎表白的事情,常润之就想笑。
事后她骂过刘桐老不休,教唆儿子撩妹,结果儿子撩妹不成反丢人,这教导功夫没做到家;也骂过刘景阳堂堂男儿面对女孩儿却丢盔卸甲,活像没见过女人;也说过陶陶以后不能跟着哥哥胡闹……但常润之心里是欢喜的,因为看到阳阳这样,她知道,阳阳是长大了。
至于阳阳和秦且雎之间的事,那便是另一个故事了。
第三百六十四章 外邦泰昌十七年,出航八年的大魏舰队抵达了京城码头。
比起刚出航时的五艘大舰,回来时,大魏舰队竟多了三条大船,一条大船上满载了这八年游列各海国的各种稀罕东西,另两艘船,则载来了其他国的客人,包括一些国家的王孙贵族。
泰昌帝携群臣,迎接了南平王的归来。
时隔八年,南平王瞧着比八年前更瘦了,人也晒黑了,估计是航行路上并不十分舒坦,但他眼中的精光却没有消失,整个人也神采奕奕的,气质却更为内敛。
泰昌帝迎上前去,南平王上前两步屈膝跪下,沉声道:皇兄,臣弟幸不辱命。
好,好!泰昌帝伸手扶他起身,仔细打量了他后方才道:一路辛苦了。
常润之朝他们望去,目光下意识地搜索着常鸥。
只一会儿她便瞧见了常鸥,正与一个异族女子聊着什么,身旁还站着个三四岁的萌娃娃,打眼一瞧便知是混血儿。
常润之一惊,已是大姑娘的陶陶也瞧见了她四舅舅,顿时道:娘,那是四舅舅!常润之讷讷应了声,陶陶纳闷儿道:他在和谁说话?常鸥无意间一扫,正好撞到了自家姐姐的视线。
他忙咧嘴一笑,俯身抱起那娃娃,又搂了搂身旁那异族女子的肩,那意思十分明显。
陶陶倒吸一口气:娘,四舅舅在海外成亲了!是、是啊……常润之点点头,没想到常鸥还真的找了个外国媳妇儿……哎呀,他那孩子长得可真精致。
常润之迫不及待地想要抱了那娃娃亲昵。
泰昌帝和南平王的寒暄暂告一段落,皇后四下未瞧见南平王妃的人影,不禁疑惑地看向南平王。
南平王平静地道:泰昌十四年,她病逝了,葬在了伊索瓦的家乡庄园。
南平王回头看去,道:伊索瓦现在是常鸥的妻子。
皇后唏嘘道:南平王节哀。
皇嫂不用忧心,这是我与她都想过的事,并非不能接受。
南平王很是坦然,看向泰昌帝:随臣弟来的,还有些海外结识的朋友,他们都想来大魏看看如此文明之国的模样,所以随臣弟一道来了,皇兄还是尽快让臣下成立一个接待外来客人的部门,好好招待他们。
臣弟觉得,与外海之贸易,可以展开。
泰昌帝点点头,随后便安排人招待客人,自己则召了南平王入宫相谈。
勤政殿内,泰昌帝坐于上首,荣郡王与南平王分坐在下方左右,已封王的三皇子刘景隆则站在泰昌帝身侧。
南平王平缓地道:我们航行,一直沿着陆地边缘,不敢离陆地边缘过远,见识过不少其他民族风情。
臣弟不得不说,皇兄安排此次出航,着实意义不凡。
就臣弟看来,若是我们大魏仍旧只关注大魏境内诸事,怕是不久之后,旁国便会以海兵进犯。
臣弟此行,多少起了些扬威之用,倒让那等有野心的外国,有所忌惮。
泰昌帝面色凝重:此话怎讲?十二弟的意思莫非是,有希冀练海兵以进犯他国的外海之国?正是。
南平王慎重点头道:比起我们来,他们或许百姓过得更加困苦,因资源贫乏,所以他们致力于研发简易却杀伤力强的火器武器,抢夺外部资源。
依臣弟看,他们造武器的水平,或许还在我们之上。
泰昌帝不禁缓缓吐出一口气。
外邦若是强大,则大魏危矣。
泰昌帝皱眉沉思。
南平王道:以如今情势来看,要么禁海,杜绝外邦以海兵相犯的可能。
要么,就要开始勤练海军,也积极锻造火器,若真有那一日来临,则不至于毫无反击之力。
刘景隆看泰昌帝沉思,沉吟后开口道:十二叔,我有一事不明。
既然外邦已见到十二叔的船,为何还能放十二叔回来,给我们通报消息?我们的船所到之地,有热情友好的,也有防备抵制的。
若是见着情况不对,我们自然也是能及早离开便及早离开。
刘景隆点点头,看向泰昌帝道:父皇,儿臣认为,既然舰队已建,海军自是要练的,防备工事亦应开展起来。
但一味等待旁人先进犯再行反击,与当年对待鲜卑上,并无不同,实不可取。
倒不如在继续发展与外邦交流的基础之上,也学一学外邦造火器之技,待时机成熟,由大魏先出海,将外邦小国纳入我大魏附属国,岂不更好?泰昌帝近几年执政开始趋向以稳为主,而刘景隆这个内定的下任皇帝却是野心勃勃。
江山终究是要交代他的手上的,他有意图想要扩充疆土,泰昌帝并不反对,但就怕低估了对手实力,反而是送羊入虎口。
泰昌帝思索良久,道:先练海军吧,其他事,等与那些外邦人熟悉了之后,再决定不迟。
他看向刘景隆,欣慰道:有目标是好事,但切莫好高骛远。
路是一步步走出来的,走急了,当心摔跤。
刘景隆点头应是。
京城里多了好些长得怪模怪样的人,大家虽然已看习惯了西域人的模样,但对那些外邦人更加奇怪的容貌,却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他们说的话,京城百姓也听不懂。
常润之却觉得高兴,这个世界上,竟也有黑种人和白种人,他们的语言,也各不相同,但多少能听出拉丁语的体系。
常鸥的妻子伊索瓦是个白种人,金的近白的头发,一双绿眼睛,常润之觉得很美,但常家人却多少有些不能接受。
不过谁叫人家孩子都生了呢,他们的儿子瑞雷年纪虽小,却是自己母亲和父亲家里人的翻译。
刘桐和常润之去常家时,正见到大家围着瑞雷有说有笑的,大概是没见过这般模样的娃娃,尤其还是自家的种,所以既好奇又欢喜。
瑞雷很外向,见到又有人来,便大大方方和他们打招呼:哈罗!刘桐从善如流回他一句哈罗。
因为有整整两条船的外邦人来到大魏,泰昌帝专门开辟了一个大使馆的部门,为他们解决衣食住行上的问题。
刘桐去过好几次,也学了少许外邦人的语言。
这几日听着南平王讲述航行路上的事,刘桐对南平王所描述的外面的世界,也有了一些向往。
***明天就结文啦~会有几个番外,小可爱们想要看谁的番外,可以留言评论哦~第三百六十五章 完结刘桐和常润之在常家待了一天,二人离开时,天色还早,常润之笑说晚饭时见瑞雷吃得津津有味的,不知不觉就跟着吃撑了。
刘桐对她宠溺一笑,道:那我们慢慢走会儿,散散步。
黄昏时候,金乌开始下坠,红彤彤的天边有似有若无的火烧云。
夫妻俩已到中年,尽管保养得宜,但头上隐约的些许白发和脸上的些微皱纹,却也昭示着他们已不再年轻。
两人就像是从前初初认识熟悉时一般,有说有笑地在街面上闲庭信步。
昨个儿我又听说,有家官员想送女儿给你做妾了。
常润之眨眨眼,侧头看向刘桐:老实交代,你心不心动呀?刘桐苦恼地摇摇头,无奈道:不心动啊,我家有如花美眷,已陪我似水流年,跟我女儿一般大的小姑娘,我要真能下得去手,那不成禽兽了?常润之噗嗤笑道:照你这么说,禽兽的男人世上不少啊,就是上头那位,宫里可还有个二十来岁的温嫔娘娘呢。
刘桐暗含警告地瞪了她一眼,常润之小小吐舌,投降道:行行行,我不说。
两人说笑着,不知不觉间并肩走到了一起,刘桐自然而然地牵起了她的手。
这双手,最初时柔腻光滑,在中官胡同的几年,渐渐变得粗糙,起了薄茧,哪怕倒如今,这双手也未能恢复如初。
然而刘桐知道,这双手牵着时,是温暖的,那温暖几乎可以直通他心底。
想什么呢?常润之好奇地看向他。
刘桐叹息道:还能想什么,想陶陶的婚事儿呗……她主意大,名门公子们她自个儿瞧不上不愿意嫁,皇兄皇嫂都由着她……这可如何是好。
你想把陶陶扫地出门了?怎么会。
刘桐摇头:哪怕我养她一辈子,我也毫无怨言啊。
可她今年十八了,再不定下婆家,也说不过去。
常润之却是来了兴趣:也不能这么说,十八岁的姑娘不嫁人行情就不好了?我们的女儿不会愁嫁的,再说,现在不是来了些外国的大公爵什么的人吗?刘桐不可思议地看向常润之:你让陶陶嫁给那些外国猴子?瞧你这偏见,伊索瓦不也是外国的姑娘吗?她和小四生的瑞雷,同样可爱极了。
要是陶陶真的嫁给外国人,生个混血宝宝,多精致可爱啊……混血……刘桐不禁扶额:你这接受程度挺高啊……相信我,如果陛下今后贯彻执行与外国的交流往来,那这些在将来定然是寻常的普通之事。
常润之乐观地道:陛下如今的想法略微保守了些,但阿隆却是个雄才伟略的,将来定然能继承陛下的志向,向外海拓张。
刘桐好奇道:你似乎很希望大魏往外拓张?我是怕,封闭会导致落后,落后便注定挨打。
常润之的话有些意味深长:被动防御,从来不是强者应该做的事。
常润之所希望的,不过是期盼着在另一个时空,黑头发黑眼睛的华夏人,可以从历史到现代,都能走在世代的前沿,而不至于因为保守封建,在天朝上国的美梦中沾沾自喜,最终被外族之人的长枪短炮,轰碎了美梦,成为被奴役的对象,成为下等人,成为将来被人歧视的种族。
泰昌帝已经迈出了这个步子,希望他的后人,可以坚守着这条路,走下去,可以看看别的民族与华夏民族之间的差距,可以正视自己,可以时刻保持警惕之心。
刘桐若有所思道:你说得对,被动防御和主动进攻是两条截然不同的路。
我想,皇兄也应当倾向于主动进攻这一条路。
那就好。
常润之笑了笑,这个话题要是说下去,又要扯到朝堂之事了。
难得他们能如寻常夫妻一样,在这大街上闲庭信步地来个饭后散步,还是不要将时间浪费在那些公事上吧。
常润之挽住了刘桐的胳膊,对他抱怨道:且雎还有四个月就要生了,我又要多个孙子,以后过年的红包又得多给一份了。
陵儿说去游历山水,说要回来了还没回来,不知道这次能不能拐个姑娘回来,你这做爹的也不急,这可是他的婚姻大事。
还有陶陶……常润之喋喋不休,刘桐认真听着,不时唔一声算作回应。
他知道妻子并不是想要他给什么承诺或者回答,这不过是平淡生活中的一些小牢骚。
但哪怕是牢骚,他都听得无比认真。
孩子们的长大,孙子的出生,鬓间生的白发,额上添的皱纹,还有身边丫鬟一批又一批的更改……周围的一切无一不在向他们展示着生命的不断向前推进。
过了一天,未来就少了一天。
刘桐有时也会如常润之在常老太太去世时那会儿一样茫然。
长辈亲人会逐渐老去死去,而下一个,又会是谁?刘桐牵着她的手紧了紧。
他珍惜与她在一起的每一刻,因为知道过一天,就少一天。
他从未如现在一般,开始惧怕死亡。
怎么了?常润之正在碎碎念着,冷不丁觉得刘桐牵她的手忽然用力了一下。
哦,没什么。
刘桐笑了笑,侧头低首看她:我方才在想,人死后,会不会有灵魂?常润之讶异了一瞬,回答他道:有的,或许还有轮回转世,还能在另一个时空重生。
刘桐虽想这是玩笑话,却不由自主地将其当了真:若是真的有轮回转世,那该多好。
为什么呢?常润之笑了笑,眸中有些许睿智的光:活一世还不够吗?说不准下一世会过得艰难困苦呢?刘桐伸手拍了拍她的头,宠溺地,轻声地道:不够啊,我这辈子虽自认为始终忠诚于你,但因为身份所限,到底陪伴你的时间太少了些,哪怕以后我渐渐撤下手中之权,但到底也没能在最好的时光伴你左右。
若是有来生,我想早早遇见你,用更多的时间,陪伴你。
常润之闻言顿住了脚步,眼中泛起细碎的流光,混着天边黄昏的彩霞,投注到刘桐的瞳中,是那般令人心醉神往。
她忽然笑了起来,宛如少女一般纯粹欣喜:唔,既然这样的话,那本夫人,就先许了你来世吧。
刘桐乍然大笑。
如此一来,死亡于他而言,便不算什么恐惧了。
刘桐放开手,后退一步,冲着故作矜持高傲的常润之优雅地拱手一礼。
他轻快的声音宛如少年。
下辈子,还请夫人多多指教。
(全文完)***完结啦~撒花啦~小可爱们要的番外会陆续更新,不要着急哟~爱你们~*` ╭★ `.╭┛ /. *╰═┛:`本文包由夏清(微博:夏清扫文推文记录)整理本作品来自网络,请于阅读后24小时内删除★*★.. ★*★.. ★*★.. ★*★.. ★*★..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