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月循声望去,只见面前站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男子,他身材颀长,面容清秀,神色和悦,此时正笑吟吟地看着她。
乍一看,觉得似曾相识,可一时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对方察觉出了桐月眼中的疑惑,忙主动上前解释道:桐月姑娘可能忘记了,我是你表哥的朋友钱子轩,咱们几年前曾见过一面。
桐月恍然大悟,连忙说道:我也猜到是你,只是变化大太了,一时不敢认。
跟以前相比,钱子轩的变化确实有些大,他更高更壮些,整个人脱去了少年的青涩稚气,变得更对沉稳更富有男子汉气概。
钱子轩笑了笑:你变化也挺大的。
钱子轩先是问桐月怎么想到进京的,跟谁一起来的。
他本以为她是跟父母或是同乡一起来的,当听到只有她们姐妹两人时,不由得一脸惊诧,说道:你真是胆大,从家乡到京城,一千多里路,中途还要辗转几次,你没出过远门,身边还带着一个孩子,竟然就这么来了?桐月笑道:也没什么,我妹妹别看年纪小,能帮我不少忙呢。
她自然说的是实话。
带着荷月出门,就相当于带了一个保镖。
钱子轩哪里肯信。
他只觉得桐月勇气可嘉。
他嘴上没说,心里却不由得对她愈发刮目相看。
两人寒暄一会儿,自然而然地就提到了白佑林。
钱子轩的目光在人群里搜寻一阵却不见他的身影。
他一脸纳闷道:明明刚才他还在这里,怎么这会就不见了?——对了,佑林知道你来京了吧?桐月摇头:我是来看一个亲戚,他还不知道。
钱子轩热心地道:我带你去找他。
桐月看看周围,发现江星月正在跟一个士子说话,她便冲她打声招呼,说自己去梅林转转,就跟着钱子轩一起去找白佑林了。
钱子轩一边走一边跟桐月普及白佑林的事迹。
无非是他怎样有才华,怎样引人瞩目等等。
这些早在桐月的预料之中,她一直是笑而不语。
这样淡然的神情,又让钱子轩对她多了一个波澜不惊的评价。
钱子轩对桐月说道:其实,我最佩服白兄的不是他的才华,而是他的品性。
他事兄嫂如父母,对侄儿也是悉心教导。
虽出身富贵但却毫无纨绔习气,虽名声在外,但一直立身谨慎、洁身自好。
立身谨慎?这倒也不难理解。
桐月想起前世时,白佑林曾跟她透漏过,他的感情经历很单纯。
中学时期一心学习无心恋爱,大学时期,要兼职考证,再加上经济不宽裕也不方便恋爱,工作后,进的又是个和尚公司,想谈也没什么机会。
他现在如此,想必是沿袭一直以来的习惯吧。
两人边走边说,寒风乍起,梅林簌簌而起,一阵阵寒香迎面扑来,泌人心脾,桐月深深地吸了口清冽的空气,心情顿觉清爽许多。
两人在梅林中一边赏梅闲谈一边寻人,但却一直没找到白佑林。
中间也碰到几个人,钱子轩上前打听,有人指东有人指西,谁也不清楚他到底去哪儿了。
正好这时有人叫钱子轩,桐月便主动说道:你去忙吧,反正我找他也没什么事,今日见不着就改日再见。
或者你告诉他家的地址,我得空去他家也行。
钱子轩一想也是,便把地址告诉了桐月,听着她记熟了才跟着朋友离开,并说自己去去就回。
钱子轩走后,桐月也不急着寻白佑林了。
她索性沿着梅花林漫步闲逛。
她正走着,忽听得旁边传来一阵说笑声,桐月隐隐听到有人提白佑林的名字,便停住了脚步聆听。
有人清声道:白世兄才情之高,让我等望尘莫及啊。
今秋菊花诗会夺魁,今日梅花诗又拨得头筹。
实在让人佩服。
有人立即附和道:是呀是呀。
还有人曼声吟道: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这句真是绝了,难为你怎么想的到?……他们边说边桐月这边走动,声音也越来越大。
桐月远远地看着白佑林,他的相貌没怎么变,五官仍跟以前一样端正得有些平淡,身量仍有些单薄,变化最大的是他的气质。
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气场,说是志得意满又不太像,说是自信也不全是。
就听白佑林笑道:谬赞谬赞。
只是偶起诗兴,随口一诌而已。
哈哈,你随口一诌就能诌出千古名句,怎么我等把胡子都揪掉了也诌不出半句呢。
白佑林刚要开口说话,偶一抬眼正好看到了桐月。
他的笑容不由得一僵,涌到嘴边的话也赶紧咽了回去。
桐月冲他笑道:表兄,我一直在找你呢。
白佑林急忙设法在脸上挤出一丝笑容,佯作才发现桐月,语带惊喜:桐表、表弟,你什么时候进京的?怎地不提前让人告诉我?桐月起初也察觉到了白佑林脸上一闪而过的僵硬,只是她还没来得细细思索,思路就被白佑林一连串的问候带走了。
姨妈姨爹身体还好吗?就你一个人来的吗?路上可曾遇到什么危险?你现在住在哪个客栈,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桐月一一回答了白佑林的问题。
其他人听到白佑林称呼桐月为表弟,也都十分感兴趣地看着桐月。
白佑林却不太想让这些人跟桐月结识,他问罢这些问题,便匆匆对这些人简单介绍了一下桐月,然后又道:我这个表弟从乡下来,怕生,你们可怕吓着他啦。
——桐表弟,走,咱们一边说话。
桐月本来对这些陌生人也没多大兴趣,只是冲他们略点一点头,打了个招呼便跟着白佑林离开了。
一离开人群,白佑林便忙解释道:我不是不想让你跟他们认识,我是怕他们认出你们的身份,这些人有的久经风月,眼睛厉害得很。
没关系,我无所谓。
白佑林带着专往人少僻静的地方走。
桐月仍跟以前一样,向他倾吐些不适和苦闷,分享一下近几年的见闻。
白佑林只是笑呵呵地听着,听得多说得少。
慢慢地,桐月也意识到两人的对话有了断层。
桐月赶紧打住话头,自嘲道:你看我一开口就收不住。
你这几年过得怎样?白佑林淡淡一笑,还行。
说到这里,他斟酌了一下字句,用半是自嘲半是试探的口吻道:我这样沽名钓誉,你一定觉得很可笑吧。
说真的,我现在都有些骑虎难下了。
桐月正色道:那倒没有。
生活不易,有时作戏也再所难免。
白佑林笑了两声,你能理解就好。
桐月刚要重申一遍自己的话,就见白佑林脸色微变,以手压唇嘘了一声,示意她不要出声。
桐月不知所谓,也跟着神色一敛。
她仔细一看,才发觉前方的一棵白梅树下立着一身穿玉色衣裳的男子。
白佑林踟蹰片刻,缓缓上前,向男子拱手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柳公子。
☆、第七十二在京杂事梅花树下的男子慢慢侧过身来,看到白佑林,微微讶然道:白公子,幸会。
幸会幸会。
白佑林故作欢欣地说道,他的眼睛片刻也没离开对方的脸,他在仔细观察着柳栖白的神色,想看看他究竟听到多少。
柳栖白仍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淡然神情,对他礼貌而客套,让人辩不出喜怒。
白佑林本来还想套套话,但柳栖白似乎不想多言,只是朝他略点一点头,说自己还有事,要先行一步。
白佑林十分尴尬地笑笑,只好拱手同他告别。
柳栖白转身离开,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梅林深处。
白佑林盯着他的背影瞪视一会儿,对一旁的桐月努努嘴道:喏,你看到了吧?这就是所谓的古代贵公子的做派,在他眼里,我等简直就是不值一看的草民。
这种人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内。
’桐月没有附和他的话,只是微微一笑,白佑林以为她不信,忍不住再次强调:你不会不信我的话吧?——难道你也被他的外表迷惑了?桐月只好说道:你想多了。
我根本不认识他。
白佑林为掩饰自己诋毁别人的痕迹,随即笑道:哈哈,那倒也是。
我一直都觉得你跟其他女孩子不一样的。
桐月本来以为白佑林会提及他们的话被柳栖白听到的事,但奇怪的是白佑林却只字不提此事,他不提,桐月也就不提。
其实就连她也想知道柳栖白究竟听到多少?还有就是,如果他真听到了,会不会对白佑林不利。
她想归想,也没有办法跑上去盘问对方,而且她见当事人都不再操心此事,便也决定先放下。
两人在林中走了一会儿,正好江星月和钱子轩一起找来。
四人刚一会面,白佑林便被众士子团团围住问东问西,有嘘寒问暖的,有恭维客套的,白佑林满面春风,游刃有余地应酬众人。
两人再也没有机会单独说话。
钱子轩颇有些过意不去,便一直跟桐月找话说。
桐月看江星月对诗会并无多大兴致,而她的目的也达到了,便也不欲多停留,就跟江星月提出离开。
江星月说道:也好。
我也逛累了,咱们回去吧。
钱子轩将两人送到门口,又问了江家的地址,方才挥手跟两人告别。
对此次诗会感觉如何?路上,江星月笑着问桐月。
桐月答道:我只是一个围观者,倒也没什么感觉。
江星月道靠在车壁上,缓缓道:你那位表兄最近风头正劲。
桐月状似无意地问道:那你……觉得我表兄的诗文水平如何?江星月微微蹙眉,似在沉思,又似乎很为难。
桐月忙道:没事,你不方便评价就算了。
江星月朗声笑道:那倒不是,在别人面前我倒是不好说,但对于你,我没什么好掖着藏着的,我只是觉得他、太高产了些,而且很多诗词与他的经历不甚符合。
你想,他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一个不知民间疾苦的少爷,可他有的诗词给人感觉像是一个历尽沧桑的老者,又或者是一个胸怀天下的大儒。
当然,也有可能,他是一位不世出的天才,很多事没经历过也能写得惟妙惟肖,仿佛亲身亲历一般。
桐月听到这句,心中不禁一惊,原来,江星月竟这么敏锐。
接着,她又听江星月继续道:还有让我感觉困惑的是他的写作风格不统一,时而昂扬雄阔,时而沉郁悲怆,时而婉约清丽,我总觉得一个人应该不可能同时有这么多种风格。
桐月此时不知接什么话好,既不好顺着她的话说,又不好替白佑林辩白。
她只能把话转向别处。
她想到的是,既然江星月发现了这个异常,也表示定别人多少也会注意到,她要不要提醒一下白佑林呢?她转念一想,他如今风头正劲,如他自己所说,骑虎难下,她说了对方也未必肯听。
算了,还是什么也别说吧。
人们怀疑归怀疑,又无处查找诗词的源头,估计最后也就不了了之。
好在江星月只是顺口一提,也没去深究下去。
桐月回到江家后,每日陪江星月说说话,下下棋,有时陪两个孩子玩耍一阵,跟堂姐端月说说话,天气晴好时就上街溜达一圈,一边闲逛一边寻找商机。
期间,白佑林一直没来找桐月,倒是让下人送了一些东西来,说自己最近太忙,有空再来看她。
钱子轩倒来过两回,还送了一些从海外诸国带来的稀罕物。
桐月打听了一下,得知钱家的亲戚中有人在做海货生意。
桐月知道大考将至,她主动劝江星月不用理会自己,只管专心备考就是。
她因为江星月的缘故,多少也了解一些古代的科考制度。
越是深入了解,她就越是感慨江星月的不易。
江星月已经通过乡试,明年春天要参加由礼部主持的会试,所谓的会试是会集全国的举人来京考试。
三月考试,大约四月中旬发榜,会试若能得中者就是贡士,考中贡试才能有资格参加由皇帝亲自主持的殿试。
每一次考试都是一场十分残酷的淘汰赛。
这比现代的高考难多了,怪不得白佑林不愿意走这条路。
江星月读书读累了,就喜欢叫桐月进去陪她说话。
她笑说这也是红袖添香。
每每这时她都会靠在椅背上闭目小憩,显得十分满足。
桐月道:明年考中之后,有何打算?江星月轻笑一声:你好像认定我一定会考中似的。
桐月笑道:我就是这么觉得。
江星月也没多做谦虚,舒了一口气道:我的打算仍跟以前一样,若是能得中,我想尽快外放,找一个适合施展才华的地方为官,多做些实事。
这样挺好。
那么你呢?江星月反问桐月。
我决定不搬家去县城或府城,我要搬到京城。
江星月先是夸了一句:好打算。
接着,她话锋一转道:只怕你父母会故土难离吧。
这是必然的,别说是京城,连去县城他们都不乐意。
但是,他们谁也阻止了自己的脚步。
他们不来就不来,大不了,她带着两个妹妹来。
桐月也没跟江星月多说,便道:当然还得回去跟他们商量,我这次来一是看看你,二是探探路。
也对。
一切商量着来。
……江星月在废寝忘食地备考,桐月也没闲着。
她一直在寻找适合自己的商机。
找来找去,她也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倒是偶而有一次,钱子轩提到他家那位走海泛货的亲戚,桐月十分感兴趣,不独是她,荷月也是两眼放光。
桐月便试探着问自己能否参上一股。
钱子轩闻之一怔,笑道:咱们家乡那地方没有海路,你可能不大了解,这种生意风险极大,海里走浪里去的,并非每趟都能赚钱。
桐月笑道:我当然明白,做生意的哪能没有风险。
别说是这种买卖,即便是我卖个吃食,也是有赚有赔。
钱子轩听得她这么说,原先的担忧倒去了大半,便道: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你若真有心,我回去帮你问问。
不几日,钱子轩兴冲冲地来告诉桐月说,他家亲戚同意了。
桐月私下里跟荷月商量,荷月说道:咱们光出钱也不行,还得有人跟着上船才好。
桐月白了她一眼:咱家谁去啊,派你吗?荷月拍手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你拉倒吧。
桐月一口否绝。
荷月黯然神伤,唉声叹气。
桐月见状,只好安慰道:你现在太小了,你上船去,人家也不拿正眼看你呀。
以后有的是机会。
再说了,咱们这次只是出来探亲,明年,咱还得回老家去。
荷月一想也对,这走海泛货不上一年半载可回不来。
那就以后再说。
接下来,两人便商量着贩什么货物好卖。
当然,他们也征询了钱子轩的意见。
这回,他家也有份,而且还派了几个能干的家仆跟着,桐月的货物也归他们托管。
钱子轩给的意见,无非是让她们多买些丝绸、茶叶以及各式精致不易碎的小玩意等等。
桐月本想拉着江家一起做,转念一想自己是第一次做,尚不知道能不能赚钱,还是先别提了。
姐妹两人拿出大半钱的钱置卖了货物,与钱家伙计登记清楚,另外,她又给了几个伙计一些赏钱,还给钱家的亲戚送了份不薄不厚的礼。
钱家亲戚的船队拣了一个吉日开船入海,桐月姐妹俩的忙碌方算告一段落。
两人正打算歇息几天,江家的下人却送来一副请帖。
帖子是白佑林的大嫂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