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暮晚,凉风飒飒。
许究洗净了双手, 把玉石重新绑在季子修的脚踝上。
不知道是不是季子修的错觉, 许究替他绑绳子的时候, 暗中摸了好几下他的脚。
这个动作,让季子修一下子就想到了某个老变态。
于是他看许究的眼神从感动, 变成了怀疑。
或许是季子修看他的目光太过炙热, 他这样观察许究,让许究抬起头问:这么看着哥做什么?季子修微愣。
许究一本正经的模样, 是想打死不想承认了!?因为哥哥好看!季子修睁眼说瞎话,却在心中冷哼了一声。
许究却淡然的说:悠然更好看。
然而这样的表扬,对审美异常的季子修根本起不到效果。
季子修缩回了脚, 他蜷缩起脚趾,许究看到这一幕的时候眼睛都亮了。
季子修:……艹, 就这样了, 你还怎么掩饰?!天气冷了,穿袜子吧。
……我自己来吧。
季子修叹了口气, 早就见怪不怪了。
许究皱着眉,一脸严肃:你的手受伤了,还是哥哥帮你。
他这样一本正经的样子可以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季子修。
上一个世界的时候, 秦奕就是这种面瘫,连和他做的时候都面瘫,可动作却一点都不含糊。
该怎么着怎么着,死死压着他的时候可一点都不手软。
季子修眯起眼, 伸出了脚。
长期不出门,让季子修的肤色呈现一种病态的白,就连脚上也同样如此。
许究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癖好,看到季子修的脚时,他几乎是爱怜痴迷的盯着看。
要是其他人,他只会觉得恶心。
许究带着这种无法言语的心情,复杂的帮季子修穿上袜子。
他的动作又稳又温柔,许究触碰到他的脚时,季子修觉得有些痒。
眼前的男人看着比秦奕年轻了太多,给他穿袜子的时候,也这般细致。
跨越了一个世界,他又找到他了。
季子修除了想骂许究老变态以外,还想狠狠的抱住他,亲吻他,告诉许究自己有多想他。
哥。
季子修叫他。
许究给人穿好了袜子,恋恋不舍的放开了季子修的脚,才抬起头问:怎么了?季子修却笑了:谢谢你,还出现在我身边。
这个笑容,不似他以前那种乖巧的笑,而是真正的,轻松而温暖。
凉风送爽,暮色正浓。
这大约是许究一生都难以忘记的美景,季子修笑得那么轻快。
许究贪恋的注视着季子修的脸,季子修的眼下仍然带着很浓的青黑,看着十分憔悴。
可见他笑得开心,许究的心也跟着雀跃起来。
说什么傻话。
许究不明白这种感情是什么,只是用手一下又一下的摸着季子修的头。
季子修的头发又软又多,让许究的心莫名悸动起来。
而那个人还偏偏要勾着他,在许究的手心回蹭了两下。
季子修做得很娴熟,似乎已经做过千百次那么多。
许究的心下一动。
正在此时,季子修肚子咕咕的声音打破了两个人之间温馨的气氛。
许究无奈的看着他:想吃什么吗?……他可不想再和米汤!我想喝露水。
季子修蜜汁微笑,露水牌矿泉水。
季子修觉得经过上个世界过后,自己的脸皮厚了不少。
许究微愣:……有这个牌子的吗?有的。
专为他们小仙女准备的,以前的秦奕给他屯了半个屋子!许究严肃的站起身,决定去找找这个牌子的……矿泉水。
一个叫露水的矿泉水,许究觉得它很有理想。
我去给你买,待在病房里别乱走动。
季子修答应了,看上去乖极了。
这个和装出来的乖巧有本质的区别,许究一眼就能明白,他以为是季子修在他的面前终于放下了戒心。
等许究走出病房,里面就只剩下了季子修一个人。
准确的说,还有方云寒。
[我想,我该好好控制这具身体了。
][主人?]季子修低垂着眼眸,淡然的笑了起来:[0404,你有没有觉得,比起之前,我软弱了许多?][软弱不好吗?]0404的问法,让季子修的心慢慢坚定了下去。
原主的执念还深深的陷在这具身体里,充满着怨恨。
他不断的祈求,才有季子修的降临,对于原主许悠然来说,季子修算是他的希望与恩人。
纵然是这样,怨念依旧折磨着季子修,原主几乎失了神志,只是叫嚣着……一定要让方云寒付出代价。
[我不会这么失控了。
]季子修下定了决心。
而且,他也该开始布局了。
……这一边。
天色已经慢慢暗淡下来,街道两旁的路灯孤独的站立着。
许究走在街上,心里烦,嘴里含了一口烟。
因为季子修不肯吃医院的东西,所以许究通常会找个酒店自己做。
他正要过去的时候,却在街口见到了一个人。
残月的余晖洒向大地,十分清冷的照在两人的身上。
谢柔看到许究以后,内心十分不满。
可她是一个聪明的女人,知道这个时候逼许究会适得其反,便挂上了柔软而虚假的笑容:阿究。
许究的脸色不太好,却还是叫了一声:母亲。
许究的表现生疏而客气,谢柔的笑容僵硬了一下:许悠然的身体怎么样了?刚刚做了手术,只能吃流食。
许究的目光里满是失望,他很痛苦。
这种话就像是在怪罪她似的。
谢柔的表情终于扭曲了一下:他痛苦关我们什么事?他现在的一切都是许林造成的……别自欺欺人了!许究打断了谢柔的话,要不是你非要争许家的东西,许林就只有许悠然一个儿子,他不可能放弃许悠然的。
‘啪!’刺耳的声音传来,许究的脸上很快落下一个巴掌印。
谢柔咬牙切齿:许究,你说什么!你也是许林的儿子!许究并不介意疼,只是看着这样的谢柔,他终究慢慢露出一个轻蔑的笑来。
那些东西,不该是我的。
谢柔恨铁不成钢:好好好,不是你的,难不成你想还给许悠然?许究盯着她,已是失望至极:我会帮你争夺许林的财产的。
只是这东西,就应该是许悠然的。
他要还给他。
谢柔见许究这么说,仍旧不肯相信他。
可她并不傻,知道这个时候不能把许究逼急了,所以也没有不依不饶。
她的话锋一转,语气柔和了不少:儿子,妈妈是希望你能过得轻松一些。
……许究没有理会谢柔,只是告诉她,我有一个条件。
有条件就好!谢柔总算是安心下来了:你说!别说一个了,千万个妈妈都答应。
我不准许林送悠然去精神病院。
谢柔只是恨自己为什么没教好许究,让他这么妇人之仁。
可此刻,谢柔不想和自己的儿子撕破脸。
所以谢柔只能僵硬的说了一句:……好,我答应你。
这边,谢柔和许究初步达成了协议。
与此同时,方永明那边却接到了许林的电话。
他前几天送自己弟弟方云寒去了大学报到,并未留意季子修的消息。
当方永明听说季子修住了院,还有些烦躁。
方永明不断的抽着烟,烟头几乎塞满了烟缸。
呛人的味道几乎充斥在房间里,方永明扭曲而阴沉的喃喃自语:悠然,怪只怪你和阿扬长得太像……少年时期,方永明还完全不明白自己性向的时候,立志做一个好医生。
他在大学期间认识了李明扬。
李明扬是个十分放浪不羁的人,他接近方永明就是有意图的。
李明扬引诱了他,并让方永明发现自己是gay,又转身离开。
方永明那段时间十分消极,隐藏着自己,害怕被父母发现。
一方面又带着疯狂的情绪,怨恨着李明扬为什么要让他发现这种可悲的事实。
而另一方面,方永明想当一个好医生,只做事业,不谈感情。
他就这么逃避着,害怕自己会成为众多亲戚面前的笑柄。
事情的转变,来自于方永明第一次见到季子修。
或许只是那一眼,就让他万劫不复了。
季子修和李明扬长得很像。
方永明细细的思索起来,他是见过许林的,季子修精致的长相完全和他不一样,所以方永明推测季子修的长相应该像他的母亲。
方永明多番打听之下,才发现李明扬和季子修有血缘关系。
李明扬的姐姐,是季子修的母亲李明月。
而那个李明扬明明对别人那么残忍,却格外溺爱这个自小就和他长得很像的外甥。
大约血缘就是这样神奇的东西吧。
至此,方永明就起了报复的心思。
阿扬,你惹了我,又丢了我。
一报还一报,这是你欠我的。
方永明手一直在抖,他一口一口的抽着烟,满是阴郁。
要对一个孩子下手,方永明起初还有罪恶感。
可季子修性子太软,多下手几次,方永明连心底那点罪恶感也完全没了。
忽然,电话响起来了。
方永明看到竟然是许林的电话,心虚的盯了好久,就连烟灰都掉在了地上,都没察觉。
他接通了电话。
许林问:方永明,你明天去医院接许悠然出来。
许总……你见过悠然的主治医生了吗?他……有跟你说什么吗?季子修毕竟是许林的儿子,许林会狠心让他吃药,让季子修变得神志不清,可不一定能忍受自己的儿子被人猥亵玷污。
许林很是要面子。
许林皱起眉头,疲惫的说道:我工作都忙不过来,怎么可能还有时间去关心这个?这一切方永明早就料到了,可非得听到许林亲口说出来,他的心才渐渐放了下去。
李明扬那边一直想见许悠然,必须赶在他知道许悠然的情况之前。
我明白了。
听到方永明的答复过后,许林才挂断了电话。
他就是要让那些人明白,许悠然的精神出了毛病,那笔李明月留下的巨额基金和15%的股份,要是由许悠然得到了,将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许林眯起眼:我还没老呢!下面的人就叫嚣着换人……呵,李明月,那真是小瞧我了。
死都死了,还布下那些局,给他难堪。
她越是这样,许林就对许悠然越是隔阂。
……月亮已经很高了,光华倾斜而下,照在病房前的芭蕉上,照在波澜不惊的水池旁。
一地都是淡淡的薄纱,朦胧而唯美。
季子修站在窗户旁,有意让脚踝上的玉石接触到月华。
他刚刚是有意支开许究的,因为害怕许究会看到方云寒。
季子修摸不准方云寒现身的频率,只是根据上次在别墅的夜晚所推测。
起初季子修以为许究扔掉了玉石,是发现了方云寒的缘故,可现在看来,却并非如此。
住在玉里的那个哥哥……你能听到我说话吗?方云寒注意到是季子修在叫自己,不禁微微一愣。
我在。
可是这么说,季子修仍旧是听不见的。
方云寒忽然觉得心头很苦,那个味道在不经意之间钻到了心里。
季子修低垂着眼眸,把自己的疑惑直接问出了口:……昨天,我哥哥有发现你吗?月华照在玉石的上面,玉石吸收了一部分过后,方云寒竟然真的现身在这个病房之中了。
季子修看到方云寒的那张脸时,那股恨意直冲到脑子里,恨不得上去弄死方云寒。
可他却把这一切都忍了下来。
不可操之过急。
他在心底这么对自己说道。
你叫什么名字,能告诉我吗?方云寒微微一怔,他名字的三个字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季子修的眸子里飞快的闪过了什么:……不能告诉我吗?其实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一直称呼你玉石里的哥哥,这样很不礼貌。
他越是乖巧拘谨,方云寒的心底就越不好受。
他头一次觉得,就连说出自己的名字都是这么困难的一件事。
这三个字,对于季子修来说,会是一道催命符。
见方云寒不肯开口,季子修的声音微弱了下去:……没关系,是我问得太唐突了。
方云寒几乎脱口而出:方……他只说了一个字,就不敢再说下去了。
因为就这一个字,就让他的脸色变得惨白,身体也随之颤抖起来:方什么?你是方家出来的玉,也姓方吗?方藏。
方云寒话锋一转,苦笑着改了自己的名字。
g?是哪个字?躲藏的藏。
他藏在玉里,魂魄也只能借助这块玉现身,可不就是藏吗?季子修的嘴角轻轻勾起:方藏,真好听,我喜欢那个藏字。
他迟早有一天,要把g,变成zang。
方云寒听他这么说,心底的大石头才终于落了地。
那你现在能告诉我了吗?我哥发现你没有?方云寒摇了摇头:没有,我昨天一晚上都没现身。
季子修松了口气。
……你很怕我被别人看见?季子修却说:不害怕,你是我想出来的,现在要是别人看到我,一定会觉得我自言自语在发疯吧。
方云寒的心被狠狠刺痛:谁敢说!季子修低着头:太多人了。
随后,季子修又补了一句:他们都说我疯了,我有病,我得吃药。
这全是别人诬陷或者要求季子修做的,方云寒听得眼眶发红。
此刻他的心情竟然和许究莫名的重合了起来,要许悠然真是这样的性子,他也不想让他变成以后的那个模样。
迟早有一天,他们没人敢这么说你。
真的?季子修小心翼翼的问。
方云寒点了点头,声音里伴着沙哑:对,你以后会很厉害,没人敢这么说你了。
季子修只是轻轻的笑了起来:和自己想出来的人对话,果然很开心。
方云寒捏紧了手:……季子修望着外边的月,喃喃自语的说道:每一句话,都是我爱听的。
这一刻,方云寒才惊觉自己做的事情到底有多么混蛋。
该保护的,就别半路抛弃。
他曾经做错了,现在不想再错一次。
季子修根本就没有必要骗他!他现在才十八岁,不认识二十八岁的自己,方云寒也找不出季子修骗他的理由。
悠然……别把希望寄托在许林身上了,他不配。
季子修低垂着眼眸,里面什么都不剩。
无悲,无喜。
我知道的,我早就知道了。
方云寒以为自己的话给季子修提了醒,还沾沾自喜。
可要是许究在的话,一定会发现季子修现在的反应以及处于崩溃的边缘。
他小心翼翼呵护的人,不敢说的话,却被方云寒莽撞的一字不漏说给季子修听。
方云寒又说:你以后离你哥哥远些吧,他会害了你的。
这句话,让季子修猛地抬起头看他:……为什么?方云寒不是个细心的人,他上一世无法看出许悠然的悲苦就能看出。
而现在,他偏偏要打破季子修最后一丝幻想,还总是以为是为了季子修好。
你哥哥……对你有那种想法。
哪种想法?季子修装作不知道的问,可心底早已经对方云寒恶心透顶了。
方云寒以为季子修听不懂,一字一句的解释:就是……方医生对你的那种想法,许究对你也有。
这个比喻,让季子修终于忍不住了。
住口!用方永明那个人渣来比喻许究,对他根本就是个亵渎。
季子修的眼里冒着怒火:他不是那样的人。
方云寒也被这样的季子修给吓了一跳:许究他对你心怀不轨。
……心怀不轨?季子修重复了那四个字,随后狠狠的闭上了双眼,试图让理智主导大脑,即使这样又如何?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不会害我的人。
这样的回答,让方云寒睁大了眼睛。
季子修竟然……是知道的?他明白许究对他有什么样的想法,却偏偏表现得若无其事。
两个兄弟之间,不该恶心吗?可季子修下一句话,就让方云寒的心感受到了撕裂般的疼痛。
他是我,唯一能抓住的。
这一句话就像是在绝望之中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即使那根稻草在不堪,他都要拽得死死的。
——他,又做了什么?又在伤害他了吗?自责和懊恼快要把他淹没。
季子修听到脚步声,露出欢喜:我哥回来了……方云寒只能将身影隐藏在玉里,看到季子修带着笑容的朝着许究走去,心底终究不是个滋味。
许究拿着保温瓶,看到一个人投入自己的怀里,眼中缀满温柔。
饿了?嗯。
许究打开了保温瓶:这段时间吃流食,等胃好了,哥给你做好吃的。
季子修却在他的怀里不肯出来。
我想你了。
跨越了两个世界,你听到了吗?——秦奕。
许究的确听到了,怀里抱着季子修的时候,是如此的满足。
这个夜晚,发生了许多事情。
而方云寒不知道的是,今天他受的这些疼,只是他付出代价的第一步。